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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颂·五

2022-10-19小红杏

花火彩版B 2022年2期
关键词:试镜

新浪微博|小红杏c

上期回顾:正在努力学习做艺人的令嘉接到了傅承致的电话,他要求令嘉履行承诺,陪他打网球。为了让大佬不后悔跟她做交易,令嘉使出十八般武艺,却用力过猛,被自己的辫子打到了眼睛……

令嘉的眼睛疼得睁不开,只隐约感觉有风,或许是对面之人的呼吸喷在她脸上。

傅承致的皮肤温度比她低,触感是微凉的。

他拨开她的细腕后便松手了,用旁边用人递过来的一条沾水的冰凉帕子给她微红发肿的眼睛降温。

“皮肉很嫩,渗出红血丝了。”傅承致的喉咙滚了滚,轻轻地将女孩的眼睫上残留的水汽擦拭干净,压低的嗓音像磁块,快要把听的人拉进黑洞里,“只是娱乐消遣而已,令嘉,你大可不必那么努力。”

很显然,令嘉并没有感受到这磁块的引力,她总觉得是自己用力过头了,生怕他不高兴,非常认真地解释:“实在对不起,傅先生,我做事情就是经常控制不住地全力以赴。”

因为太紧张,她甚至没意识到傅承致在抚摸自己,睫毛一颤一颤的,乖巧地仰着头止泪。

眼睛的痛感被冰凉的帕子带走了,木木的,但眼皮上像有几只小蚂蚁在爬一样,痒得很。

没等她察觉出不对劲,傅承致已经绅士地主动避嫌,把面前的位置让给从对面翻网过来的连妙。

“还疼不疼呀?要不要再滴点儿眼药水?”连妙自责极了,“都怪我,早知道就不给你扎辫子了!”

“我没事儿,妙妙姐,已经好了。”

令嘉眨了两下眼睛给她看,羞愧于天底下竟然有人能笨到被自己的辫子打肿眼睛。

怕令嘉打球时再被头发击中眼睛,连妙替她拆了辫子。辫子散开变成长而卷的马尾,发丝落下来搭在脖颈处和肩侧,热得令嘉有点儿不习惯。

不过没等比赛重新开始,几人在伞下喝水的时候,一位白人女助理便从屋内拿了手机过来,说有急事要老板回电话。

傅承致示意管家将刚冲好的咖啡放下,接过手机,径自走到庭院另一端。

女助理替他撑着伞,傅承致在台阶尽头的木地板边缘坐下,摊开长腿,安静地听电话那端的人说话,偶尔回两句。

这通电话持续的时间很长,长到令嘉的眼睛完全不疼了,身上的汗也干得差不多了,体力恢复了大半,吃了半碟小饼干,被连妙发现后,才在她的注视下讪讪地收回了手。这时,傅承致终于打完电话回来了。

他的面色比之前稍沉一些,令嘉猜测,也许是电话那端的人给他带来了棘手的难题。

“傅先生,如果您有事儿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令嘉试探着道,“下次再来陪您玩儿。”

男人抬手示意她稍等,然后把霍普叫过去,低声吩咐了他几句。

这次距离近了,令嘉隐约听见“内阁”“英镑”“外汇”之类的单词,估计是在给他安排工作。

果然,霍普听完安排后,便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匆匆向几人道别。

傅承致再回头,接电话时的肃穆已经没有了,不过比起一开始的和悦,现在看上去还是有些面无表情。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我们比一场吧,令嘉。”

场内清空,傅承致再次拿起球拍,站到了令嘉对面。

他重新调整了腕带的位置,活动了一下腕关节,看上去是要动真格的样子。

令嘉刚才已经打得比较顺手了,还挺兴奋,压低身子,全神贯注地等待他的发球。也是直到视线对上这一刻,令嘉才发现认真起来的傅承致究竟有多可怕。

男人英俊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神中唯有一种平静到极致的肃杀,令人恐惧。

绿球被抛起来的一瞬间,她感觉四周的空气被抽干,五感封闭。

这是一个时速绝对超过一百英里的发球,她的肢体明明已经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可还是没能够到球。

这才是能和U16冠军打成平手的实力!

之前的双打对他来说甚至算不上热身,无论霍普还是傅承致,都只是让着她而已,像在逗弄一个小孩子取乐。

傅承致似是才意识到她的无措,球拍在掌心转了两圈,询问她:“还是太快了吗?”

“不!”令嘉受不了被轻视的感觉,她咬唇,双手用力握紧球拍,说道,“我可以的。”

不服输的念头在胸口翻涌,她死死地盯住对面的身影,判断下一个球的路径和落点。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傅承致一言不发。

令嘉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堵没有存在感的墙,机械地奔跑、回球、捡球、发球,彻头彻尾沦为了陪练。

网球是一项与球员的心理状态密切相关的运动,令嘉全神贯注,无论精力还是体力都濒临极限,喘得像条狗,可她总觉得傅承致仍然没有把全部精神放在眼前的对抗中。

他预判精准,每次都站在合适的位置稳定回球,匀出来的注意力仿佛已经通过网球在场上的起落,部署著另外的战局。

在令嘉再次丢掉一球后,傅承致终于放下球拍,宣布了自己的胜利:“我赢了。”

令嘉的双手已经震得发麻,听到这一声,她便累得差点儿瘫坐在地。

好在她理智尚存,偶像包袱不能扔,勉强用球拍做支点撑起身体,汗水沿着从鬓角掉下来的发丝一滴一滴往下落,在绿色塑胶地面上溅开,她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喘息间,一只指节修长的手递到了她面前。

“谢、谢谢你,傅先生。”令嘉没有把手给他,强迫自己缓缓站直身子,极力调匀呼吸,说道,“我、我很久没像今天这样打网球了,打完球还挺舒服的。”

人流汗的同时会把心里的杂念和烦恼排空,就像此刻,她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她终于知道傅承致为什么花那么大代价找陪练了!

这活儿真不是大多数人能干的,她现在累得要断气了。

“是我该感谢你。”傅承致收回手,并未因她拒绝自己的好意而恼怒。

他微笑着,俨然已经重新变得和颜悦色:“就在刚刚的网球比赛里,我为南美一个陷入绝境的项目想好了解决方案,现在是宣布决定的时候了。”

他从用人手里接过毛巾和手机,擦了擦周身的汗,运动后的胸膛已经只剩下轻微的起伏。

他低头拨号的同时告诉令嘉:“你们可以在这儿休息会儿,冲个澡或者吃个午饭,然后管家会安排司机送你们回去。”

说完,他便径直往室内走去,快到门口时,他似是又想起什么,视线离开手机屏幕,落在令嘉身上,冲她笑了笑:“忘了告诉你,令嘉,你的全力以赴让我非常满意。”

当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时,令嘉一个腿软坐在发烫的地板上,捂着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累、累死我了,妙妙姐,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我怎么感觉脑子里嗡嗡嗡的,嗓、嗓子也好疼……”

连妙赶紧把葡萄糖水递到她嘴边,说道 :“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捏捏。”

“手臂疼,脚也疼,腿软得抬不起来,到处都不舒服。”令嘉想哭。

连妙到这时才终于相信了,傅承致可能真的对令嘉没想法。如果有想法,他就不可能干出令嘉初次登门就把她打趴下,让她横着出去的事情来。

傅家的用人做事非常周到,在令嘉终于把气喘匀之后,给她一连上了许多种补充体力的精美甜点和水果,据说都是后厨的法国西点师精心制作的,味道好得出奇。

连妙心疼令嘉太辛苦了,便默许她用小叉子叉了一块又一块往嘴巴里塞。

令嘉克制地都试吃了一下,眼看妙妙姐快坐不住的时候,她终于自觉地停下来,意犹未尽地擦擦嘴巴,小声跟连妙商量:“我们这就回去吧?”

傅家本来还给她们准备了换洗的衣物和客卧洗澡间,谨慎起见,连妙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令嘉瞧了瞧时间,距离傅承致上楼刚好过去了半个小时,对方估计在开会,她决定为自己免除跟主人道别这项社交礼仪。

用人们将她的球拍装好,准备和其他包一起装入车子后备厢。

令嘉原本打算随手帮忙递一下,刚起身,忽然感觉一阵微风拂过,鼻子上落了什么东西,痒痒的:“阿嚏!”

打完这个喷嚏后,令嘉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忍不住挠了两下手臂,上面立刻浮起了恐怖的红痕,惊得连妙这种向来轻声细语的人都失态地喊了一句:“令嘉,你怎么了?”

令嘉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臂。

不过一两分钟,她的呼吸便越来越急促,好像又回到了刚刚运动才结束的时候,每一口呼吸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四肢冰凉发麻。

这种窒息感令嘉十分熟悉,她捂着胸口大喘气,艰难开口:“妙、妙姐,你、你问问他们家是不是养了宠物,我有过敏性哮、哮喘。”

令嘉一直是随身带着药的,但她之前忘了检查药瓶,好不容易从包里翻出来,喷两下就没了,剂量不够。

窒息感减轻了一些,但她仍然脸色惨白,嘴角泛紫。

边上的用人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管家打电话叫了家庭医生,又上楼去通知傅承致。

人群中间,令嘉很想伸手拽住他的衣角,让他别去。

她自己回去治治就好,不必惊扰大佬!

可惜因为脱力,令嘉的手抓了个空,管家也没能听到她微弱的心声。

家庭医生赶来的速度快得像闪电,各种抗敏药物准备齐全,治疗令嘉这种程度的症状就是小菜一碟。

在傅承致居高临下的目光中,医生将药水往她手腕上的血管里推送。

大小姐别开眼睛不敢看,心里羞愧又无助地叹气:唉,她可能跟这个地方有点儿八字不合。

“哮喘是不能根治的,如果频繁发作的话,恐怕就得长期用药了。”医生拔出针头,跟雇主解释她的病情。

令嘉按着出血点试图从沙发上起身,却被傅承致扫过来的眼神定住了。

她非常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真对不起,傅先生,耽误了您的工作,我本来都已经打算走了的。”

都怪那些该死的小点心。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差不多都处理完了。”傅承致显然刚冲过澡,换了衣服,头发还没吹干便被管家叫下楼,黑发松散地垂在额前两侧,黑沉的眼睛注视着她的病容,“令嘉,你要是早些提醒我,我会手下留情的。”

令嘉赶紧摇头:“不用这样,今天是个意外,只是恰巧碰到药用完了,我的哮喘本来也已经很久没发作过了。”说到这儿,她又有些庆幸,“下次我可以陪您骑马,就不用打网球了。您可能不知道,我放弃网球就是因为体能不行,如果当时的我有您一半的耐力,说不定练到今天还能参加女单U20呢。”

令嘉对自己的进步很满意,她从前哪里会这种捧人的高级话术,如今形势逼人,她就无师自通了。

傅承致却以为她是真的觉得惋惜,静默了两秒,在她对面坐下来。

“我中学时平均每天至少会走六公里,往返于教室、食堂和宿舍,除此之外还要在学校安排的体育活动时间运动。”

他这是在向她解释自己体能好的原因?

令嘉没听懂,只象征性地搭了一句茬:“其他人也这样吗?”

“每个伊顿人都如此。”

好吧,令嘉内心平衡了。

她从未在中学时期花那么多时间进行体能训练。

家庭医生给她打的一剂抗过敏药见效很快。

在小臂上的红痕消退后,令嘉便开口同傅承致告别。在连妙的搀扶下,她迫不及待地爬上车,结束这疲惫的一天。

傅承致站在大厅门口,目送车子离开。

回身低头时,他弯腰捡起遗落在地毯上的一块帕子。

管家认得那块帕子,雇主之前用它给那个女孩儿擦了眼睛,大概是令嘉刚才不注意弄掉了。傅承致慢条斯理地将那块帕子叠好,泰然自若地塞进口袋,然后轻轻念了一句法文。

作为一位瑞士籍老板的全能助理,霍普精通四門瑞士官方语言,倘若他在的话,一定能听出来这句法文出自法国旧教派诗人弗朗西斯的情诗——

我想再看见你,当麝香葡萄在青李子树旁沉睡的时候。

可惜霍普不在,而管家是个英国人,他没能听懂,也没能接上老板的话。

傅承致遗憾地摇头,叹了口气,将管家召到近前来。

“把拉比、霍克……”顿了半秒,他最终不耐烦地放弃了念出所有猎犬的名字,挥手道,“全部送回苏黎世吧,令嘉对狗毛过敏。”

管家迟疑道:“先生,这周它们才被送过来……”

是否需要一些时间缓冲?

下一秒,他就在傅承致的眼神中低头服从:“我明白了。”

兴许是太久没有剧烈运动的缘故,打完网球之后的几天,令嘉感觉腰酸背疼,连吃东西都抬不动胳膊,提不起劲儿。

但艺人培训还是要继续的,为了让她尽快恢复,伍哥从公司的武打艺人那儿弄来半瓶祖传药酒,听说擦两次就见效。

连妙大清早过来帮她擦药酒。

太疼了!

令嘉攥拳将头埋进枕头,忍着疼,闭着眼听身后的连妙和伍哥聊康纳的八卦。直到两人又提到那天打网球的事,她才找着机会插话:“我就说傅先生是很正派的人,现在你们相信了吧……”

话音还没落,小腿就被按得抽筋了,疼得令嘉差点儿咬断舌头。

“没事儿没事儿。”连妙尽力帮她扳直脚尖缓解痉挛,笑道,“长个子呢。”

她半信半疑地擦干净泪花,等着那股劲儿过去了才吸着鼻子问 :“真的?”

还有可能是缺钙,最近减肥饿的。

连妙实在不忍心骗这么单纯的孩子,不太高明地回到刚才的话题 :“令嘉,你也没认识那位傅先生很久,怎么那么信任他?”

这话问得令嘉一愣。她信任傅承致吗?

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他充其量是三分之一的害怕、三分之一的尊重和三分之一的感激。毕竟他帮了她那么大的忙,她很想回报他,让他满意。

从成年男女的角度出发,她确实对傅先生少了一些该有的戒备。

这种信任可能来自他们在伦敦时一起患难的经历,也或者是见过他因为弟弟去世而黯然神伤的样子,让她觉得惺惺相惜……

令嘉咬着唇思考了半晌,最终将根本的原因归结于他和沈之望在五官上有一点点像,那副面孔让她天然没办法设防。

早餐又是黑咖啡、即食燕麦和水煮蛋,还有几根绿油油的水煮菠菜。

令嘉坐在餐桌前,懒洋洋地用叉子戳了半晌,毫无食欲。

到了她这个身高,小基数减肥,体重其实挺难掉的。

吃了两勺燕麦,她似乎想起什么,从沙发底下拉出体重秤,赤脚站了上去,惊喜地发现数字屏显示“47.1”,距离定下的目标终于只有两公斤了。

周伍伸长了脖子看,终于瞧清数字,表示非常满意。

“恰巧今天摄影师抽出档期了,咱们等会儿再拍几组硬照。”

“伍哥,这个星期还有试镜机会吗?”

相比拍照,令嘉更想工作,再看一眼手机短信显示的银行卡余额,这种欲望就更迫切了。

病房资源很紧张,在医院的几番催促下,昨天她给父亲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又转入S市一家口碑很好的疗养院。

二十四小时有专人和护士精心照顾,每天都安排康复理疗帮助复健……什么都好,就是费用年付,她卡上的钱一下子被划走了九十万元。

令嘉从不知道,这九十万元竟像连着心脏一样重要,收到扣款短信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快心脏病发作了。

除去把奶思运回国,还有这段时间以来杂七杂八的费用,卡上的余额目前只有三万元人民币了。这些钱放在过去还不够她在米其林餐厅吃一顿,毫无抗风险能力可言,就算现在吃住行都由公司报销,她还是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而且奶思检疫期过了从机场接回来,住在哪儿?养在俱乐部的话又需要一笔钱……令嘉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未来的事儿不能细想,想多了会影响心情。

周伍翻着小本本,过了半晌也没找到。

令嘉心里有了数,试探着道:“其实也不一定非得演那些有分量的角色,我不好高骛远,哪怕演个丫鬟、跑龙套什么的都行,先积累经验。”

演那些小角色,连公司培养她的花销都还不上,再说哪个剧组愿意找个长相压过女主角的人来演丫鬟?

周伍还是倾向于给她选择有分量的角色,这样她的起点高一些,履历光鲜,这才符合公司给她制定的路线。

只是其中门道太多太复杂,跟令嘉多说也没用,因此周伍翻完本子只能安慰她 :“妹妹啊,角色这事儿有时候也得看运气,别心急。”

倒不是她心急,而是她的账本比较急。

令嘉努力把焦虑从情绪里排除,接下来一周继续跟老师学表演。

她恨不得变成一块海绵,能一下子把所有的知识吸纳进她的脑海,往往白天上十几个小时的课,回家还要继续看片,自己对着镜子练习细微的表情控制,练到脸僵。

表演对她来说是一片新大陆,直到一脚踏进这光怪陆离的世界,她才知道人的面部肌肉可以有那么多种表现方式,细微的差别就能表现出完全不一样的感情。她需要把自己的内心变得足够宽敞,能容纳任何角色的人生,要把角色的言行思维装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以表情、肢体、台词等方式重新表现出来。

这门课的门槛很低,但想要往行业顶端走,并不比令嘉在大学所学的任何一门课程简单。

这天中午连妙照例来给令嘉送沙拉,周伍也趁“容嬷嬷”不在,溜进来给她灌两口鸡汤。

“哥跟你说,公司里被‘容嬷嬷教出来的演员没有一个不怕她的。当年祝梦之第一次上大荧幕,就是拍《方尖碑》的时候,公司派‘容嬷嬷跟组做演技指导,祝梦之差点儿被她教到产生心理阴影,所以后来电影上映后才会有那么多人夸祝梦之的演技。被骂不可怕,可怕的是她都懒得骂你……”

令嘉咀嚼着豌豆,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伍哥,老師今天没骂我了。”

周伍闻言,当即改了口:“那太棒了!瞧你努力得连‘容嬷嬷也挑不出错,都骂不出口了,来,快多吃两块鸡胸肉补补。”

令嘉撇嘴,忙用叉子扒拉,当真从碗底寻到两块拇指大小的鸡肉碎。

伍哥果然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呢!

周伍对她僵在脸上的笑容视若无睹,神情自若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和连妙一起点评起摄影师的助理发过来的样片。

“怎么样,一线摄影师确实牛吧。说起来这次真的多亏了孔总帮忙,咱们都沾了她的光,程鹤几乎不给新人拍片的。妹妹,等你演了第一个角色,哥就帮你把这张照片传到百科上去做封面,或者你喜欢这张……”

他将手机递到她跟前,令嘉停下手里的动作,瞧着镜头里的自己,觉得有点儿陌生。

拍照片那天统共换了三组妆容、三套造型,镜头底下,她连眼皮掀起的弧度都要按摄影师的指导去精确地表达。

中途程鹤翻了无数个白眼,令嘉险些怀疑自己在他心里可能连草履虫这样的单细胞生物都不如。忙活一整天,拍摄结束回到家后,她便把这段经历打包扔进“人生中再也不愿想起的惨痛记忆”分组里。

当时她以为自己的表现很差劲,没想到成片竟然出人意料的好。

周伍说要选做封面那张,她穿着大褶的摆裙,戴着羊皮长手套,坐在室内搭建的绿茵坪上,在阳光底下肆无忌惮地仰头大笑。

摇曳的宝石耳坠,翻飞的裙裾,布景里氤氲的喷泉水汽,都带着鲜活的动态美。

程鹤当时让令嘉把头往斜后方仰,她还不解,但呈现在照片里,这个动作让她的肩背完全打开,细长的脖颈完整展露,显得张力十足,却又流露出一丝脆弱感。

说实话,令嘉从小到大拍过的好看的照片装进相册都能装满几只箱子,但那些好看的照片仅仅是好看,和这几组硬照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不管是光影、造型、色调还是摄影师捕捉到的生气,仿佛都穿透了镜头,令人回味无穷。

“可惜现在你还不红,这么棒的硬照竟然不能做五大刊封面,真可惜。”周伍觉得惋惜。

令嘉对经纪人的时尚品位表示怀疑,好在她现在已经习惯了他夸张的夸赞,每次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要没在人前说,倒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三人趁着午饭时间难得的空隙,头凑在一块儿将三组造型的成片都细细品味了一遍,直到周伍的手机振动起来。

有电话进来了。

周伍瞥了一眼号码,起身走到窗边接通,起初还心不在焉,后来不知道那端的人说了什么,在一声惊呼过后,他的眼睛越睁越大,笑容扯着眼角肌肉挤出一堆褶子。

“真的?”

“真的?!”

“好兄弟,改天来家里拿车钥匙,我那大G借你开俩月,油费也包在我身上!”

一挂断电话他便疾步走过来,话里是压不住的喜意:“妹妹,我找哥们儿给你在何导电影的试镜会上加了个塞儿,终试,就在今天下午!他一看你的视频就同意了,等你吃完,咱们就赶去现场,那边会负责妆造。”

“哪个何导?”令嘉怀疑自己听错了。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何润止导演!不过,妹妹你也用不着太惊喜,这点事儿对你伍哥来说不算大,哥厉害的人脉是没有,小的门道儿还挺多,这只是常规操作,你就保持平常心……”

好像刚才打电话时激动得像中了彩票的人不是他,周伍闭着眼睛吹牛,已然十分膨胀。

令嘉这次没被他逗笑。

她的心脏怦怦地跳起来,约莫是供氧不足,紧张得发晕,仅存的理智让她忍不住说道:“伍哥,这太突然了,我什么都没准备,会不会……”

“机会可不等人准备,你不知道圈子里多少人盯着这块蛋糕。这两年,为了这片子,何导挑了又挑,溜了一堆大腕儿,试镜都没选出合心的女主角,现在快要开机了,何导应該是着急了。不说那些,反正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能得到一个角色最好,没成就当见见世面,能在何导那儿混个脸熟也算落个好处……”

令嘉明白了,周伍对这次试镜其实没抱什么期待,只是希望她能把酱油打出水平。

也对,作为华语影坛的“天花板”,何润止在令嘉没出生的年代就已经将国际各大导演奖项拿了个大满贯,其在艺术片领域的成就堪比其他导演成就的总和。到令嘉出国那年,他的大片《春来》更是直接开启了国内商业电影的黄金年代,是国内电影发展史上的传奇人物。

令嘉这几晚熬夜看的就是他早年拍的文艺片。

在这之前,她连做梦都不敢想大导演的新片会和自己扯上关系,现在竟然有个试镜的机会落到她头上。

对她这样的新人来说,哪怕能在何润止的电影里出境十秒钟,有几句台词,都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这部何导筹备了两年的电影,名叫《我和她的1935》。

去试镜的路上,伍哥已经跟令嘉大致讲了一遍剧情,虽然没人见过剧本,但大家都知道这部电影会从小说《我的旧城》取材。

《我的旧城》是享誉文坛的海外华人作家张格曼的作品,内容改编自她祖父母三十年相守的岁月。在那战火纷飞的时代背景下,《我的旧城》堪称一部将儿女情长与赤胆忠心描绘到极致的英雄史诗。

候选的演员一个个进了厅里又出来,鲜少有带着笑意离开的。

令嘉在国外待了太久,对圈子里的大多数明星都不熟悉,连妙便小声地给她介绍来去的明星,详细到什么咖位、签的哪家公司、演过什么剧。其中不乏成名已久的一线女演员,到了这个级别,也只有何润止的戏能让她们来试戏。

因为是加塞,令嘉的简历被压在了最后。

她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轮到自己,只能反复琢磨发到手里的试镜资料。

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张伯卿是年少有为的空军飞行员,女主角元可颐则是出生在曼哈顿的大亨爱女。

1935年的一个假日,时任空军上尉的张伯卿开车到码头接留洋归国的堂兄,在渡轮的一声长鸣中,他看见了甲板上第一次踏上故国土地的元五小姐。

一见倾心,光影流转,江河向前,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令嘉要面试的角色是女N号,张伯卿的堂嫂周燕如,书中对她的描写仅有寥寥几笔。

周燕如是旧式家庭出身,温柔娴雅懂礼,家中上下都喜欢她,却唯独得不到丈夫的爱。在战争爆发前夕,她跟管家的儿子拎着行李箱踏上马车,消失在一个雨夜。

戏份虽少,这却是一个有着完整弧光变化的出彩人物,她的经历也反映了那个年代女性的心理转变与地位变化。

令嘉之所以试镜这个角色,主要原因还是周伍的大G借出去之后,他的新晋拜把兄弟给他透露了一个内部消息——在几个女性角色中,堂嫂的竞争者最少。

令嘉在中学时期倒也翻过几页《我的旧城》,但零星的记忆早已淹没在岁月的长河里。她背完台词,又上网搜了一番,迅速将周燕如出场的段落读完,然后开始给这薄薄的两页台词注解,尝试在内心构建一个生动的人物形象。

轮到她化妆做造型时,她便不怎么紧张了。

只是希望厅里的选角能久一些,再久一些,好留出时间让她再琢磨一下台词里的重音、断句是否恰当,该怎么更好地表现眼神和肢体动作。

当工作人员拿着名单出来念到她的名字时,令嘉像是被点名的小学生,噌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在连妙和周伍紧张的眼神中,令嘉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跟着工作人员进了表演厅。

摄影机那头坐了好几个人,执行导演、副导演、监制、两个编剧、摄影师……唯独不见何导。

见令嘉迟迟没开始,监制轻咳两声,大发慈悲地告诉她:“何导坐了一下午,上厕所去了。你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

哦,原来她就是传说中的尿点啊。

令嘉上扬的脸部肌肉微垮。

她也明白,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表演经验和作品,又非科班出身,而且是来面试小角色的新人,有这待遇很正常。但知道归知道,大小姐的尊严可从来没被人踩在脚下摩擦过,她那该死的好胜心又上来了。

令嘉拿到的两页纸,内容大致是周燕如的丈夫北上任教,去与志同道合的恋人相会,两人为此发生了争执,她失魂落魄地追到大院门口,被齐膝的门槛绊了一跤,摔得头破血流,她凝视着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的丈夫上车远去,尘土飞扬,很久才从地上爬起来。

在起身的那一刻,她挣脱了前半生的桎梏,真正蜕变了。

剧组这边安排了边上的场务扮演留洋丈夫和令嘉搭戏。镜头里,令嘉最后闭了一次眼睛,再睁开,眼神就变了。

等候试镜的时间太久,长时间的酝酿让她充分相信自己扮演的角色是真实存在的。

这种感觉很玄妙,现场所有的干扰和乱七八糟的杂念都消失了,此时此刻,令嘉觉得自己就是周燕如。

她不需要再刻意去想之前设计好的肢体动作,当置身于自己构建出的世界时,情绪便与角色达成了统一,由内而外地支撑起接下来的表演。

不管是上学还是表演,令嘉一直不算很有天赋的人,但她有一个显著的优点,那就是专注和全力以赴。整段戏下来其实堪堪五分钟,但她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直到副导演开口:“好的,谢谢你的表演。”

他翻回简历第一页,念出她的名字 :“令嘉……以前没演过什么角色,是吧?”

不只没演过,连表演也只学了一个多月。

令嘉点头,照着伍哥给她美化过的词儿回答:“我入行的时间不是很长,还在努力学习表演。”

她勉强找回了自己的情绪,但戏里那股无法言说的后劲儿仍然在心底盘旋。

在场的人当然也都瞧得出来她的状态,副导演继续开口点评:“你演得很不错,很敏锐,有灵气。”

令嘉第一次从有分量的导演口中听到对自己的真实评价,不是连妙的鼓励,不是伍哥的夸赞,比上年度在剑桥得了First(一等生)还令她惊喜。

接着,副导演话锋一转,说道:“年轻人有追求是好事,不过你在努力的同时,也要学会控制情绪,这种能力能保障演员的精神安全,帮助你减少消耗。”

这是非常善意的提醒。

情绪抽离是大部分体验派演员需要花精力克服的难题,尤其是对她这样的新人而言。

试镜结果不会现场公布,副导演的点评结束后,令嘉向大家道完谢,便离开了表演厅。自始至终何导都没出现,令嘉猜测他可能便秘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前脚踏出表演厅,何润止后脚就进了门。

长桌后的几人正通过大屏幕回看刚才几位演员的表演细节,她们试的都是堂嫂的角色。除了令嘉,其他人大多是有作品、综合素质不错的老演员,方方面面都处理得很好,挑不出大毛病。

副导演征询大家的意见:“你们怎么看?”

“水平都差不多,但还是最后一个年轻的比较有新鲜感吧。”编剧表态。

“而且她的臉上了大荧幕最有感觉。”监制非常同意编剧的看法,他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令嘉趴在地上抬头的那个瞬间,说道,“你们瞧,她长了一张天生对镜头开放的脸,每个细节都捕捉到了,这脸,这骨骼构造,真是绝了。”

一票反对,四票通过。

周燕如的戏份不多,以他们的权限可以拍板,角色刚定下来,几人回头一看,上厕所的何导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为表尊重,副导演问了一句:“何导,我们几个商量周燕如就定令嘉了,你觉得行吧?”

“我觉得不行。”

试镜出来,天已经黑了。

令嘉刚上保姆车,便接到了一通来自伦敦的电话。

来电人是照顾沈之望多年的用人。

他在电话里问令嘉要了她现在的住址,沈之望的遗物已经整理完毕,遗物中的相册、日记、票根等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很快便能漂洋过海来到她手里。

毕竟都是沈之望生前精心保存的东西,它们的归宿不应该是垃圾桶,这些遗物也只有在令嘉这个主人手中才有存在的意义。

临挂电话前,男人没有立刻说再见,反而顿了很久。

或许在组织措辞,也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几次呼吸起伏过后,他才重新开口:“令,事实上,打这通电话之前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认为您有权知道这一切。

“我在Ron床头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枚钻戒,他应该还没来得及向您求婚,我想……这枚戒指对您一定具有特殊的意义,因此擅作主张一并放进了包裹。

“当然,我这么做绝不是为了让您沉浸在伤痛里,而是希望您能从中得到一些力量和勇气,哪怕一点点。Ron是如此爱您,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您的幸福快乐一定是他唯一的愿望。”

令嘉死死地握着手机,用力到指节都泛白了。

副驾驶位上的周伍自上车后一连接了好几通电话,好不容易有片刻安宁,他捏着手机兴高采烈地回头想要说话,才发现令嘉的情绪不对。

她靠着车窗一言不发,眼神涣散,似乎疲惫到了极点。她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看,人明明坐在那儿,但灵魂好像被抽走了。

周伍纳闷,刚才试镜出来还好好的,她这是怎么了?

当然,像周伍这样的硬汉,根本不会尝试去解读女孩子如天气般变幻莫测的情绪,他也解读不了,他和连妙对视一眼,无声地问她:令嘉怎么了?

连妙欲言又止,掏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我的听力也不行……英国打来的电话,好像和她前男友有关。”

周伍急了:“啊!”

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进连妙的聊天框——

“那咋办?”

“何导的助理打电话来让咱们折回去试戏!”

下期预告:

因那通来自伦敦的电话和接下来透支了感情的试戏而在下雨的街上撕心裂肺痛哭的令嘉一抬头,便看到了从容地撑着一把黑色大伞站在面前的傅承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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