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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华结藻画衣裳
——中国古代画绘衣料应用研究

2022-10-19蒋玉秋

丝绸 2022年10期
关键词:纹样工艺

徐 敏, 蒋玉秋

(北京服装学院 美术学院,北京 100105)

长期以来衣上用画被认为是稀有的贵族专属工艺,也有部分研究认为画绘衣料在发展中启发了印花的出现,并逐渐被印花所代替。现存中国古代画绘衣料实物资料相对较少,相关文献记载零散且多直接用“画”“描”“绘”等动词记述,对画绘衣料的称谓、形制、纹样、工艺等信息语焉不详,加之现代纺织技术的发展,使得“画衣裳”成为了没有具体形象的词组,是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中常被忽视的部分。本文通过梳理中国古代画绘衣料实物与文献,探寻并总结“画衣裳”的应用范围及文化内涵。

1 中国古代画绘衣料分类

画绘衣料是指以手绘为主要装饰工艺的服用纺织品,在纺织品提花技术与印花技术均不成熟的年代,想获得复杂的纹饰主要依赖刺绣与画绘[1]。较早期的画绘纺织品有殷墟出土彩绘画幔[2]、新疆且末扎滚鲁克4号墓出土的周代动物纹缋罽(图1,国家博物馆藏)等,《史记》记载:“田单乃收城中得千馀牛,为绛缯衣,画以五彩龙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苇於尾,烧其端。”[3]在纸张尚未普及的年代,纺织物是画的主要载体之一,根据现有考古实物资料显示,古代画衣所用材料、工具与同时期绘画所用材料、工具有很高重合度,如阿斯塔纳墓地第十次发掘中就同时出土了画绘服饰及绢画。由此可以认为中国古代服装上的画绘与古代绘画技法一脉相承,前者是后者附加服用功能需求后的产物,在各自发展过程中才逐渐分化明确。从现存实物来看,画绘衣料的服用形制、绘制手法、纹样、配色并无定式,呈现效果或保留粗犷的绘画性笔触,或模仿细腻的织绣质感;纹样题材包括花、鸟、人物不一而足。相较于上述内容,以画绘衣料绘制时所用色彩分类比较全面清晰,可分为彩色画绘衣料、金银画绘衣料、单色画绘衣料及其他画绘衣料,共四大类画绘衣料。

图1 动物纹缋罽Fig.1 Worsted fabric with painting animals

1.1 彩色画绘衣料

彩色画绘衣料是指使用了一种以上非金银色料的画绘衣料。较早期的彩色画绘衣料有扎滚鲁克85QZM4墓出土黄地鱼纹绘罽裙残片,其上鱼纹以酱紫色填充[4],线条粗细较为均匀,以平涂的方式填色;较晚时期的新疆若羌楼兰汉晋壁画墓彩绘佛像绢衫、正仓院所藏唐曝布彩绘半臂(图2)只保留了部分绘画性,整体纹样布局及绘制方式已经具有贴合服装结构的特征。而孔府旧藏中的绿绸绘云蟒纹袍(图3),相较于上述实物采用了呈现效果与同题材织物纹样几近相同的精细绘制方式。综上可见,现存中国古代彩色画绘衣料的纹样及表现形式相当广泛,并没有被局限在某一个特定规则之中,纹样涵盖植物、瑞兽、禽鸟、昆虫、云气、人物纹样等;表现形式包括晕染、平涂等常见绘画手法,写实或写意时常变换按需而画。中国古代彩色画绘衣料所用面料也较为丰富,除常见绢、罗、纱、绫等丝织品,也有麻、毛织物。

图2 曝布彩绘半臂Fig.2 Painted banbi (a half-sleeved waistcoat) made of cloth exposed to the sun

图3 绿绸绘云蟒纹袍《斯文在兹——孔府旧藏服饰特展》Fig.3 Green silk painting cloud python robe Si Wen Zai Zi: A Special Exhibition of Costumes Once Preserved in Kongfu

1.2 金银画绘衣料

金银画绘衣料是指在绘制中仅使用了金、银的画绘衣料。唐代孟浩然所作《宴张记室宅》就记载:“玉指调筝柱,金泥饰舞罗。”[5]此处金泥即泥金,可绘、印于罗裙之上。多数情况下金、银的贵金属性质使得衣料用金多有限制,如《宋史》记端供二年:“其销金、泥金、珍珠装缀衣服除命妇许服外,馀人并禁。”此后又再三提及,因此金银画绘衣料多为身份高贵之人服用或用于制作礼仪用品,如阿鲁科尔沁博物馆藏辽代泥金银“龙凤万岁龟鹿”纹绮,南京大报恩寺所出北宋罗地泥金帕以金绘龙、凤、缠枝花,故宫藏康熙石青色纱描金四团云龙纹单衮服等。另有黄昇墓中所出金绘衣料,黄昇虽不是命妇,但出自宦门又附随宗室皇亲,其服饰中多有金银也不足为奇。

1.3 单色画绘衣料

单色画绘衣料则是指除金银色之外,使用单一色彩绘制的画绘衣料。单色画绘衣料常见墨绘、朱绘、白绘三种,通常以线描的绘制形式出现,偶有平涂。多数情况下单色画绘线条保留明显的笔触感,更像是彩色画绘的简化版。辽代单色画绘衣料存世较多,如耶律羽之墓出土罗地白描花卉双鸟、紫罗地白描芭蕉、描墨莲花纹绮等单色画绘衣料。

1.4 其他画绘衣料

中国古代画绘衣料在漫长的发展中不可避免地与其他服装装饰工艺产生了结合,有绘印结合、绘绣结合、绘织结合等情况,如马王堆所出土印花敷彩织物就属于绘印结合的画绘衣料,画绘工艺在与其他工艺共同出现时或用作配合、或用作补足。绘作为复合工艺配合其他工艺时,如黄昇墓多件印金彩绘、绣花填彩服饰及成品花边[6],在印、绣出轮廓后局部以绘填入色彩,结合《梦梁录》中的记载“最是官巷花作,所聚奇异,飞鸾走凤、七宝珠翠、首饰花朵、冠梳及锦绣罗帛,销金衣裙,描画领抹,极其工巧,前所罕有者悉皆有之”[7],推测此类复合工艺的画绘边饰在当时以成品配件的形态热销于闹市,是当时时兴的样式。另有辽代特色工艺——以单色勾勒织物本身的暗纹,以增强装饰效果,如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博物馆藏辽代香包,上以红色勾勒纺织品本身具有的织物纹样(图4)[8]。绘作为补足工艺时,有在织、绣中以绘补足人物眼睛、花草茎叶等极细微之处的情况,此时的画绘装饰性可忽略不计,而是促成作品尽善尽美的手段之一。

图4 黄色织锦香囊Fig.4 Yellow brocade sachet

2 中国古代画绘衣料应用及文化内涵分析

中国古代画绘衣料在发展及应用变迁过程中,出现了尊古尚礼、黜奢崇俭、拔新领异的文化内涵。中国古代画绘衣料中的尊古尚礼主要表现于贵族祭服、礼服中对画绘的保留与运用。中国古代画绘衣料中的黜奢崇俭是指随着织、绣、印、染技术的发展与社会审美的变迁,画绘衣料作为织绣的廉价替代品被使用以减少制衣成本。中国古代画绘衣料中的拔新领异则是在织、绣效果不能完全满足穿用者需求时出现的。具有尊古尚礼这一文化内涵的画绘衣料主要应用于贵族的礼仪场合,而具有黜奢崇俭、拔新领异内涵的画绘衣料应用之人及场合限制较少,即便身为庶人亦可按需使用。

2.1 贵族之服:中国古代画绘衣料中的尊古尚礼

对于画绘之事相关文献的争议颇多,但正如《考工记解》中论述画、缋二工时说道:“画缋二官今记中只曰画缋之事必有缺漏不全……书曰作绘语曰绘事后素是彩色之工也。”[9]由于文献原意的缺失,古籍中对于绘的记述与如今的“绘”是否同义不得而知,但早期“缋为绘”的解释实实在在地影响到了画绘衣料的延续与发展。

由于中国古代尊古尚礼的传统思想,早期的礼制规定成为后世制定各类制度的重要参考,服装作为礼制与思想的载体,对早期服饰制度的追溯与保留自然也被当作尊崇古制继承正统的标志之一。如《尚书》曰:“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10]在《释名》中记载:“王后之上服曰袆衣,画翬雉之文于衣也。”[11]以及《释名》:“有衮冕;衮,卷也,画卷龙于衣也。”“有鹇冕……故画其形于衣,以象人执耿介之节也。”“毳冕,毳,芮也,画藻文于衣象水草之毳芮温暖而洁也。”“黻冕,黻,紩也,画黻紩文彩于衣也。”[12]以上画衣均属礼服范畴,其所绘纹样也是具有象征意义的特殊纹样。后世不论是否真实地采用了画绘衣料,在制定服饰制度时都时常提及“古礼”以表今世之正统。如《隋书》曰:“今祭服,三公衣身画兽,其腰及袖,又有青兽,形与兽同,义应是蜼,即宗彝也。两袖各有禽鸟,形类鸾凤,似是华虫。今画宗彝,即是周礼。”[13]《新唐书》记:“汉明帝始采《周官》《礼记》制祀天地之服,天子备十二章,后魏、周、隋皆如之。”[14]《宋史》记:“依元丰诏旨,参酌等降,为侍祠及摄祭之服,长短之度、采色之别,皆乞依古制施行。”[15]由此虽历代皆有变数,且时常以织、绣取代,画绘衣料也早已算不上贵重之物,但对于古礼旧制的尊崇成为天子之家也时有画绘衣料出现的主要原因之一。

2.2 以绘代织:中国古代画绘衣料中的黜奢崇俭

随着纺织技术的发展,织绣技法及纹样日益丰富,中国古代画绘衣料从其价值来讲逐渐趋于没落,此时的画绘衣料常作为织、绣的廉价替代品而出现。《南齐书》中记载:“衮衣,汉世出陈留襄邑所织。宋末用绣及织成。建武中,明帝以织成重,乃采画为之,加饰金银薄,世亦谓为天衣。”又记武帝诏曰:“我识灭之后,身上著夏衣,画天衣,纯乌犀导,应诸器悉不得用宝物及织成等,唯装复裌衣各一通。”[16]皇帝在礼服及丧服的制作中以绘代替织绣厉行节俭,也可以看出此时的画绘衣料与织绣衣料相比价值远不如前。清代郭嵩焘《玉池老人自叙》:“以吾位侍郎不能不袭朝服,已早自制僃,用功绸加以画绘,衣凡七袭用旧袍袿取与吾身,相习里衣皆然不别制新衣,含用碎玉一方,朝珠用檀香木,此外皆不得纳入吾棺。”[17]以彩绘朝衣、旧袍、旧里衣、碎玉及檀香木朝珠入棺,尽显清流之风。在郭嵩焘之前已经有此做法,江苏松江吕冈泾明代许乐善墓出土绘黑色文三品孔雀补袍服,许乐善生前官职为南京通政司通政使,三品官,三品饰孔雀补。袍服之上的白布彩绘孔雀补虽符合其身份,但与常规织绣补子不同,且服装制作工艺粗糙,此件绘黑色文三品孔雀补袍服或为冥衣[18],结合文献再次明确画衣裳穿用的主要原因之一是节俭。

2.3 按需施画:中国古代画绘衣料中的拔新领异

中国古代画绘衣料中体现的拔新领异主要体现在工艺的独特性和内容特殊性两部分。工艺的独特性指随着织、绣、印、染等服装装饰工艺发展,手绘这一装饰形式在服装领域本就较为少见,无论用于何形制、表现何纹样其本身已经是服饰中的特殊存在,而相较于纯绘画,画绘衣料通常又可以脱离纯粹的观赏性。《红楼梦》中对妙玉的描写:“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手执尘尾念珠跟着一个侍儿,飘飘拽拽的走來。”[21]并未说出淡墨画何纹样于白绫裙上,只“淡墨画”三字已经表达出了来者的身份、喜好与众人不同。清宫旧藏中有白色绫彩画五毒纹短夹袜、白色绫画山石鹤寿纹短腰夹袜、米色缎画花蝶纹女夹袜等名目,应是实用品,虽然表现的是平常纹样题材也在织绣品中显得十分不同。

中国古代画绘衣料内容的特殊性是指部分画绘衣料的纹样较为特异,是服饰中本就少见的内容且织、绣、印、染较难达到理想效果,比如各类鸟兽皮毛的拟态。通常情况下织造与刺绣想达到绘画中的笔触实属不易,此时若力求笔触效果且保留面料原有的轻薄透气,画绘就成为了相对可行的选择,如清代同治皇帝幼年时夏季便服杏黄色菊蝶纹实地纱画虎皮小单袍(图5,故宫博物院藏)[22]。此件单袍墨绘虎皮纹样排列有序,至少是裁片完成后才随衣片形状所画,笔触细腻根根分明模仿了虎纹毛发的质感。虎纹特点即虎皮黑色条纹随物品形态而定,并无固定轮廓,若要模仿毛皮根根分明的质感则更难,虽然也有绣虎纹衣料存在,但写实皮毛纹还是多以手绘方式实现。清宫旧藏中也出现过绿色缎画鹿皮纹批褂的名目。

图5 杏黄色菊蝶纹实地纱画虎皮小单袍Fig.5 An unlined robe made of apricot yellow yarn with chrysanthemum and butterfly patterns and painted with the tiger skin

情况类似的还有部分乐舞用服,如《旧唐书》记载《上元乐》“舞者百八十人。画云衣,备五色,以象元气,故曰‘上元’”,以及《圣寿乐》“高宗、武后所作也,舞者百四十人,金铜冠,五色画衣,舞之行列必成字,十六变而毕”[23]。此处乐舞之服所绘纹样更注重装饰性与舞台效果,纹样时常根据舞台表演内容而进行设计。除实用性的画绘衣料外也存在只保留象征意义的“画衣裳”,根据清代《祀田集》[24]的记述,沂水髙中丞平仲将诗词、花卉,写、画于白练衣寄于夫人以表相思之情。衣裳作为生活必需品而主人公“工诗画”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此件画衣裳亦画亦衣匠心独具由情而生,即兴而作,更表现了画衣裳的独特之处。

上述几例虽均属个例,但是可以看出画绘衣料在以其自身工艺优势补足着织绣不能轻易满足的审美,以达成古人在服装使用中的个性化追求。

3 结 语

尽管随着纺织技术的发展及观念变化,中国古代画绘衣料价值整体呈现出下降的趋势,逐渐淡出主要服装装饰工艺之列,但手绘工艺本身可快速粗犷可精致细腻,既有画的特性,亦可模仿织绣,又可与其他工艺结合,正是这样的灵活性使得“画衣裳”可以在同一时代跨越阶级、超越实用性而存在。中国古代画绘衣料在使用过程中被赋予了重礼、崇俭和求新的文化内涵,从中国古代画绘衣料丰富的表现形式及漫长不绝的发展历程中,大家也可以看到中国古代对于衣料服用功能以外复杂的文化生活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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