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以来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研究综述
2022-10-19付雅雯梁惠娥
付雅雯, 梁惠娥,2
(1.江南大学 a.纺织科学与工程学院; b.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基地,江苏 无锡 214122; 2.无锡学院 传媒与艺术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近年来,传统礼仪研究方兴未艾。民俗学家仲富兰[1]将“礼”“仪”作为一种词汇现象对其进行阐述,认为“礼”伴随着特定民族、族群或国家的历史,是制度化的价值观念、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而“仪”是与礼相应的各种仪式,人生礼仪就是在一生中几个重要环节所需要经历的具有一定仪式的行为过程。其中,诞育礼、冠笄礼、婚嫁礼、丧葬礼是中国传统社会中贯彻人生、彰显人伦的四大礼仪。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改革开放历程的深入推进,许多传统礼仪和民俗实践不断革新,符合新时代背景的礼仪秩序逐渐被构建,人生礼仪研究开始受到更多的关注[2]。服饰作为一种形式载体,在人生礼仪语境中发挥了重要的文化中介作用。
人生礼仪服饰是指民间百姓在生、婚、丧、祭等活动中穿着服饰的总和,历时千年未曾断绝,西周时期的宗法社会规制中已形成,在后世改朝换代、异族入侵的政变中兴盛与衰微,其中的优良基因至今仍保留着文化活力。人生礼仪服饰作为一种媒介,以礼俗活动为中心,将人与社会、民族、国家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一个族群、一个时代、一类文化、一种制度的缩影,不仅承载了中华民族千年积淀的文化精髓,而且对当代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建设、社会规范塑造、民族认同提升、文化产业经济发展具有重要作用。但考虑到人生礼仪服饰也面临着全球化视野下的文化单一性,西方时尚话语体系下的文化移植等问题,因此,延续传统人生礼仪服饰的思想内核,挖掘新时代礼仪服饰的文化精髓,发挥其葆育传承的能力是当今学界服饰文化探索中必须直面的难题。本文通过管窥20世纪80年代以来汉族人生礼仪服饰文化研究,找出其在多学科交叉发展态势中的问题聚焦、薄弱环节及未来趋势,帮助传统礼仪服饰文化基因在复杂多元的当代文化环境中寻找创新性发展和创造性转化的有效路径,推动中国传统服饰礼俗互动的现代变迁,为传统服饰的科学化研究、实践性传承提供多元途径。
1 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研究现状量化分析
本文以中国知网(CNKI)、华艺文献数据库、华艺电子书数据库、Web of Science为检索数据库,使用高级检索,检索与“诞育服饰”“冠笄服饰”“婚嫁服饰”“丧葬服饰”相关的中英文关键词,经过整理,得到如图1所示的20世纪80年代以来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相关专题类研究出版物和发表论文数量分析。由图1可知,四大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研究热度和发展态势各有特点,需要从局部和整体进行综合分析。从整体上来说,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礼仪服饰研究中,虽然没有专项讨论诞育服饰、冠笄服饰、婚嫁服饰的文献,但对于丧葬服饰的研究[3]已率先开始。笔者认为这与考古发现有重要关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葬服及陪葬品等出土实物的挖掘为丧葬服饰的实证研究创造了物质条件。从局部上来说,诞育服饰和婚嫁服饰研究起步虽晚于丧葬服饰,但前两者的研究热度不断攀升。2006年,第一本与传统儿童服饰相关的图册类专著《近代中国童装实录》[4]问世,诞育服饰出版物和发文量总数于2019年达到峰值;婚嫁服饰自2011年之后,其发文量超过丧葬服饰,成为四大人生礼仪服饰中关注量最高的一品类,并分别于2015年和2020年达到峰值。相较于其他三类,冠笄服饰研究的关注度持续保持低位,这与中国现代社会对于传统成人礼仪、冠笄服饰文化的认知和普及程度不高有一定关系。
图1 20世纪80年代以来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相关文献数量分析Fig.1 The number of the related literature of the Han Chinese’s life ritual costumes since the 1980s
借助CiteSpace 5.8 R3软件,本文从“Author”“Institution”“Keyword”三个节点类型对期刊论文进行共现分析,分别得到20世纪80年代以来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研究作者共现图、研究机构共现图和时区图,如图2、图3、图4所示。由图2可以看出,丁鼎、梁惠娥是该研究领域共现作者的关键学者。
图2 20世纪80年代以来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研究作者共现示意Fig.2 Authors’ co-occurrence analysis of the Han Chinese’s life ritual costumes since the 1980s
通过对期刊论文作者的梳理,发现以历史学为学科背景的丁鼎多以独立作者的身份发文,以服装专业为背景的梁惠娥则基于师生结构和团队协作的内部合作关系发文。从发表时间上来看,2014年以前的研究以丁鼎、赵澜、范志军等历史系学者为代表,2014年以后逐渐有梁惠娥、崔荣荣、张竞琼、李雁等一系列服装系学者投入研究,其中,相较之于历史系作者,服装系作者之间的合作次数较多,彼此的关联性较强。
图3的研究机构共现图反射出与作者共现图类似的发展态势。具体来说,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的节点和标签明显大于其他机构,说明在此议题上来自该机构的作者频次较多,其次为江南大学纺织服装学院、烟台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服装专业较为突出的东华大学、北京服装学院、江西服装学院也紧随其后。从整体上看,机构涉及的学科专业涵盖了历史系、中文系、哲学系、服装系、美术系等众多研究方向。机构合作主要以高校合作居多,也存在以中国社会科学历史研究院为代表的研究所间的合作,但整体的关联性较为薄弱。
图3 20世纪80年代以来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研究机构共现示意Fig.3 Institutions’ co-occurrence analysis of the Han Chinese’s life ritual costumes since the 1980s
图4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汉族人生礼仪服饰时区图可视化分析,从关键词共现展示中可以大致了解这四十多年间研究热点随时间变迁的情况。结合本文研究突现关键词可以看出,学术界的研究重心一直放在婚礼服和丧服,2005年后尤甚。在1985—1994年里,“丧服制度”“丧葬习俗”“儿童服装”等限定关键词共现频率较高;1995—2009年的研究热点密集,主要内容包括礼仪服饰起源、习俗及礼学内涵等;2010年之后,学界的研究核心重回婚礼服、丧葬服,研究视角从历史学转向艺术设计学,基于对礼仪服饰民俗和艺术特征的梳理,开始向以传统婚服为对象的创新设计与传承方向转变。
图4 20世纪80年代以来汉族人生礼仪服饰时区图可视化分析Fig.4 Timezone of the Han Chinese’s life ritual costumes since the 1980s
2 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研究现状定性分析
经过量化分析后可知,国内关于人生礼仪服饰的研究始于20世纪80年代,前期多以单一学科视角为切入点,而后研究视野丰富多元。同时,人生礼仪服饰四大类别的研究历程各不相同,需要进一步对其成果集成与视野聚焦进行详细探讨。
2.1 民间民俗视域下的汉族诞育服饰研究
从前文时区图可视化分析可知,关键词“儿童服饰”与“习俗”存在共现关系,说明在前期的传统诞育服饰研究中伴随着儿童成长过程的服饰习俗研究,尤其是能够为儿童驱邪避灾的服饰仪式研究。许星的《中国传统儿童服饰习俗的形式与内涵初探》[5]是早期对于传统汉族诞育服饰探索性研究的代表,文中提及的三朝仪式、满月仪式与五毒肚兜、蛤蟆蛙裹肚、虎头帽、虎头鞋、长命锁等是儿童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服饰习俗和服装样式,为后世研究传统诞育服饰提供了一定的参考价值。张宁宁等[6]立足于传统童装中的典型“虎”纹样及“虎”造型,认为“虎”的服饰现象具有符号象征意义,总结出儿童“虎”服饰是实用功能和民俗文化的共同体。
21世纪初,随着对于传统服饰抢救传承、研究挖掘的呼吁,以王金华、钟漫天为代表的服饰收藏家相继出版儿童服饰图录类专著《中国传统服饰:儿童服装》[7]、《中国童装文化》[8],这为后世学者的实证分析提供物质支撑,由此发展出了对围涎[9-10]、肚兜[11]、袄褂[12]等某一品类,山西、安徽等某一地区[13],近代、民国时期等某一时期[14]童装的专题性研究。此外,鲁闽[15]借助图像学视角,以宋代婴戏图为参照物,辨识出宋代童裤的类型包括开裆裤、合裆裤和短裤三种。王志成等[16]聚焦于民国童装的成人化现象,认为该现象本质是“家长本位”思想的反映,并从质料性能、结构优化、尿布改良等方面提出设计介入的方式。不同于以往研究中侧重于童帽的美学特征,Angela Cheung等[17]运用科学实验提供了关于传统童帽装饰材料和工艺技术的独特见解,选取了香港文化博物馆于2015年举办的“可穿戴的祝福:中国传统儿童服装”展览中的11顶传统童帽,借助显微镜、X射线、蛋白质组学的技术手段,鉴别了童帽上除棉、丝之外的金属线、羊皮材料,以及黏合在金属基底、类似胶水作用的蛋白质物质。这一研究成果表明,在复杂的物质文化和手工技艺研究中,需要从材料本体出发,将科学分析和保护工作结合起来,力求为传世实物提供一个更加适宜的、延缓其退化的稳定环境。
2.2 青年教育引领下的冠笄服饰研究
中国传统汉族冠笄礼仪服饰包括男性“冠礼服饰”和女性“笄礼服饰”两个部分,冠笄礼通常是在男女成年时举行,因此冠笄礼仪服饰通常又称之为成人礼仪服饰。冠笄礼与其他三类人生礼仪一样,起源于先秦时期,但在千百年的继承与发展过程中受到政权更迭、多民族交替的政治因素影响较大。尤其是清朝的剃发易服令,其强制性的剃发结辫导致汉族男子无法束发加冠,出现“冠婚合流”现象,汉族传统冠笄礼仪日渐式微、归入沉寂。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现代人对于冠笄礼仪服饰的认知和关注持续走低,同时也劝诫现代人正视传统冠笄礼仪服饰的阐扬问题。
早期学界对于冠笄礼的研究以历史系学者为主导,其通过对古典文献的字词训诂和挖掘考证,梳理了先秦时期冠笄礼起源、形式、制度的诸家之说,为服装专业学者阐述冠笄礼仪服饰表象下所蕴含的礼仪规范和哲学思想提供了参考依据。现中华书局总编辑周绚隆曾经发表的《中国古代的冠礼》[18]是近四十年来较早对此进行研究的论文,论述有力,具有较强的参考价值。作者认为古代冠礼的起源与原始人类的成丁礼和图腾活动密切相关,并概述了五礼中的嘉礼在社会生活、个人成长和家庭婚姻中所起到的重要标识作用。焦杰[19]认为冠礼和笄礼使得男女两性的成人资格带有明显的性别差异和阶级压迫性质,冠礼赋予成年男性拥有领导家庭和参与社会的双重权力,笄礼则剥夺了女性成为社会性成人的资格,因此冠礼和笄礼在西周是统治者维护宗法制度和阶级社会秩序的重要手段。
至2019年以来,冠笄礼仪服饰研究开始纳入服装专业研究体系之内,其中以武汉纺织大学陶辉教授领衔的团队为代表,其团队紧密围绕2019年湖北省哲学社科重大项目(《青少年成长视域下传统成人礼服饰文化的当代价值与实现路径研究》)开展研究。一方面,对汉族传统成人礼服饰的基础理论进行研究,考辨魏晋南北朝时期[20]士冠礼的衰落过程及式微原因;以成人礼发展时期的宋代[21]和全面复兴时期的明代[22]为时间结点,分析宋、明时期成人礼仪的服饰形制、文化思想的传播及对东亚文化圈的影响。另一方面,对汉族传统成人礼服饰作当代价值转化研究[23-24],通过定量研究方法分析中国当代成人礼服饰文化传承发展的现状与问题,认为很有必要恢复和继承中国当代汉族成人礼价值体系,并提出构建一个核心、两个阶段、四个维面的发展模式。陶辉教授团队对于成人礼仪服饰的系统研究,特别是成人礼仪的价值体系构建和当代价值转化,为后续学界对于诞育礼仪服饰、婚嫁礼仪服饰和丧葬礼仪服饰的系统研究提供了参考。笔者认为,服装系学者对于成人礼服饰的首次关注离不开国家层面的专项政策扶持和社会层面的青年教育支持。2018年,共青团中央印发《全国中学生18岁成人仪式规范(试行)》,旨在加强青少年的思想政治引领和价值引领,彰显了政府对于当代青年教育的高度重视,同时也为研究当代成人礼服饰提供了政治性和规范性原则。
2.3 多视角、多面相的汉族婚嫁服饰研究
婚嫁礼仪服饰一直是汉族传统人生礼仪服饰研究的热点,其中通史类专著以王革非的《古代婚姻与女性婚服》[25]为代表,梳理了自先秦到民国时期的古代婚姻制度及女性婚嫁服饰,但在前言部分作者本人也指出了该书存在有待提高之处,他认为书中内容虽然保持了一定的持续性,但各朝代之间的具体问题尚有差距,仅从纯粹的文字出发难免存在以偏概全的问题。这也为后世学者进行人生礼仪服饰的通史性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参考价值。在期刊论文方面,关于婚嫁服饰的研究有渐趋丰富之势:
24 Advantages and significance of a three-level prevention and treatment system for chronic kidney disease in Shanghai
其一,在艺术设计学视域下,聚焦于婚嫁服饰实体的物质特征,从形、色、质的视觉化呈现剖析暗含其中的审美观念和文化内涵。如徐蓉[26]基于明制婚服凤冠霞帔和真红大袖衫的形制特征分析,归纳出明代婚嫁服饰具有“礼法之上”“繁缛富丽”“吉祥喜庆”的服饰审美观。与徐蓉宏观概述某一朝代婚嫁服饰艺术特征不同,王中杰等[27]结合近代吴文化区域的368张结婚照片,从微观视角挖掘新式婚礼中女性婚服的风格特征和发展态势。谢梦彬等[28-29]则将研究对象的时空范围缩窄至民国时期上海的西式婚礼服,同样基于收集到的587张结婚照片,归纳出1912—1949年上海西式婚礼服呈现由简单向复杂再向简洁转变的趋势。由此可以得出,关于婚嫁礼仪服饰的研究逐渐细化,开始重视礼仪服饰中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因素的影响力研究,同时进一步引申出日后对于地域差异下人生礼仪服饰比较性研究的思考。
其二,随着社会发展从“生产范式”向“消费范式”转变,消费者成为现代社会的主流人群,无论是产品的设计、生产,还是售卖都逐渐形成了以消费者为目标导向的市场模式。因此,消费主义和消费社会的转向标志着传统婚嫁服饰创新应用的设计路线发生了深刻的改变,即需要将消费者的市场需求和个性偏好放置于首位。何晓晴等[30]采用市场调研法和问卷分析法,从婚服款式、需求价格、顾客期望等角度对北京女性婚礼服的消费需求进行分析,相关文献还有《湖南女性婚礼服的消费需求》[31]、《中国传统女式婚礼服饰消费群体特征及需求因子》[32]等。
其三,从“民俗服饰学”走向“服饰民俗学”,考察婚礼仪式与婚服习俗,厘清婚服载体上所呈现的民俗事项和地域特征,剖析服俗惯制发生、传承、变异的过程,并进一步阐述服俗与现代生活必然的适用性。如李俞霏等[33]以儒家文化的发源地山东婚丧礼俗为研究对象,基于礼学研究和民俗研究的途径,针对山东地域婚丧礼俗的独特性、整合性深入分析,认为在旧礼和新俗的冲突中,明代中后期山东婚丧礼俗表现出婚服逾制、丧礼奢华、厚葬盛行的时代特征。服饰收藏家钟漫天[34]结合传世实物,从合卺礼的缔约之礼、女红嫁妆、婚仪礼俗三个版块详细阐述了古代婚嫁的完整礼俗过程,认为合卺之礼是人类生理本能和礼仪文明的结合,包含了民族和谐发展、文明进步的初心和真谛。值得一提的是,韩国服装史自由研究学者刘晨[35]着眼于传统礼仪服饰中的民族属性和民族学相关议题,擅于发现不同民族之间服饰基因流动、积淀的价值和规律[36],以朝鲜王妃翟衣为例,认为其沿革是在以大衫赐予为中心的明制常服体系基础上,参照朝鲜礼服制度经由国俗化自造后所形成的,从而概括出中国社会的基本礼仪规范对整个东亚世界政治制度和社会伦理建构的斐然影响力。
其四,基于国外学者的“他者”镜像视角对中国传统婚嫁服饰进行研究,如许卢峰[37]围绕法国汉学家葛兰言(Marcel Granet)有关《诗经》的研究,分析周代社会婚礼仪式中礼物流动的意义,认为“六礼”的实质是通过物的交换达到交换人的契约关系。不同于中国史学家重点关注先秦贵族婚礼仪式,葛兰言的目光紧跟民间婚俗,对比分析周代贵族与平民之间婚礼礼制的差异,中西方学者对立的研究视角为剖析中国社会语境下的礼俗互动现象提供了思路。此文献的中心观点为认识和理解在文化全球化的当下,西方服饰时尚与中华传统文化依旧存在矛盾和冲突这一问题提供帮助,并引申出对其历史缘起发展和现实解决方案的反思,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
2.4 礼仪制度框架下的汉族丧葬服饰研究
《仪礼》《家礼》《朱子》作为儒家学派的经典述作,记载了中国古代社会“齐家”“修身”“治国”的基本礼仪规范,其文本在推而广之的过程中衍生出大量的疏注,进一步发展了儒家的礼制观念。因此,儒家著作及其注疏成为历史学家研究礼仪制度的重要古籍资料。
首先,从前文的关键词时区图分析可知,“丧服制度”一词在共现网络中展示出与其他关键词的紧密联系,由此可以推断,历史系学者常依托丧服制度管窥先秦礼仪制度和政治制度,其中以山东师范大学丁鼎教授为代表。丁鼎基于古籍文献《仪礼·丧服》,辨析了中国古代丧服制度的形成与确立[38],梳理了先秦时期丧服背后所蕴含的宗法制度[39]等,并将以上成果整理为专著《〈仪礼·丧服〉考论》[40]出版。此外,历史系学者徐渊[41]运用文献学的研究方法,却不囿于文献,以图文并茂的方式讨论先秦丧服服叙和服制问题。书中绘制了丧服服叙、变除图(表)共计68幅,试图摆脱文献学代经学的研究取向,从而为从图像学角度研究丧葬服饰的形制特征提供有益支撑。
其次,基于礼仪制度的复原研究。台湾大学台静农教授作为牵头人、孔德成教授作为指导者,对先秦礼书《仪礼》进行复原研究,出版了中国学术界第一部系统研究《仪礼》的丛书《仪礼复原研究丛刊》。丛刊之一的《士昏礼服饰考·先秦丧服制度考》[42]通过对原始史料和考古资料的爬梳,较为完整和系统地复原先秦礼仪服饰的风貌,是迄今较为详尽的一本参考书。同时,该次复原工作还借助现代数字媒体技术,拍摄了《仪礼·士昏礼》黑白影片,首次以视觉呈现的方式再现了周代士人婚礼的全过程。后来,孔德成先生的博士生叶国良以孔先生的原有成果为蓝本,加入对服饰、器物色彩的最新考证,制作出彩色3D动画版的《仪礼·士昏礼》,以及清华大学彭林教授制作的《士昏礼》《士冠礼》《乡射礼》真人、实物、实景电视节目,都是现代学术界以影像的方式尝试保存《仪礼》古礼的重要研究成果。
总的来说,相较于其他三类礼仪服饰,丧葬服饰是学界研究时间跨度最长的一类,且与研究态势渐趋丰富的婚嫁服饰共同构成了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研究的热点聚焦区域;诞育服饰和冠笄服饰研究虽起步较晚、视角单一,但也开始受到以服装专业为背景的专家学者的广泛关注。这四十多年的研究历程正印证了沈从文和巴特所认同的观点,对于服装史的研究不应只停留在文献中的“书写服饰”和“图像服饰”,还应该落实到“真实服饰”[47]。人生礼仪服饰亦然,其作为历代官方史书中的重点规制内容,如果仅从文献史料的考证,只能说明当时统治阶层制定了如此服饰制度,但不能确定制度是否得以实施,并落实到民间。因此,对于人生礼仪服饰的研究应尽量做到实物、图像、文献的三重论证,以期较为真实、全面地还原民间人生礼仪服饰的风貌。
3 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的研究展望
目前,国内专家学者基于文献史料的钩沉,出土、传世实物的表征,对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的研究已渐成体系,但依然存在一定的空间和细节有待后世学者继续钻研。因此,江南大学在前期的研究基础上,以《汉族人生礼仪服饰艺术民俗考析及传承路径研究》为题申请2021年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并获得立项,开启了深入、系统地对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的研究之路。基于此,笔者结合近年国家政策导向和社会热点问题,提出了对于汉族人生礼仪服饰未来研究方向的三点思考。
3.1 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研究中的艺术民俗学介入
基于前文的分析可知,汉族人生礼仪服饰是礼制、艺术与民俗的综合表达体,离不开历史学、艺术学、民俗学的知识体系支撑,因此,对其的研究不应将制度、文献结构中的表层文化和深入民众生活的地质文化割裂开来,应该秉持整体性的研究维度。首先,以艺术设计学为基础,聚焦汉族传统人生礼仪服饰艺术形态要素的物质层面;其次,加持史学视域下的“书写服装”,关注礼仪服饰背后的权力操纵和意识制造;最后,考虑到新时期社会受到现代性与本土化的双重驱动,艺术学研究视角开始眼光向下,转向田野,强调服饰艺术物象需返归具体生活语境和现实社会文化网络[48]。
由于人生礼仪服饰与各大生命历程息息相关,因此对于礼仪发生的场域及生命个体在场域中体现出的生存智慧等研究显得尤为重要。在这一过程中,整理并挖掘儒家经籍、文人礼书、地方史志、民间日用类书等文献中的知识体系固然重要,但文本书写内容是否落地于生活现实则需要史籍考辨和田野调查的共同努力。基于服饰形制、色彩、材质、装饰等物象形态分析,结合穿用礼仪场域与社会生活构成因素,秉持“文化—生活”的整体研究方式,互动分析服饰参与民俗与社会生活的过程,归纳汉族聚集区不同时代礼仪服饰差异,绘制礼仪服饰变迁图谱,探讨各类传统人生礼仪的艺术特征、民俗智慧与文化内涵。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在早期的学术研究中,相对于婚嫁和丧葬礼仪服饰,诞育礼仪服饰的关注热度一直持低不涨。2021年,随着国家三孩政策及加强学校美育工作意见的出台,服装专业学者的研究视野则需要重回诞育礼仪服饰,并进一步反思传统诞育服饰如何在新时代做到以美育人、以美化人、以美培元。
3.2 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研究中的当代实践转向
从过去已有研究中可以发现,对于汉族人生礼仪服饰形态传统礼学价值的挖掘,已出现向当代传承与实践方向发展的苗头。人生礼仪服饰作为社会文化的物质载体,包罗了审美价值、伦理价值、文化价值和礼俗价值。中国汉族传统人生礼仪服饰经历了复杂的变化,在胡汉、中西、古今的不同话语系之间相互激荡,以致其发展过程并非一帆风顺,甚至几经断层。先是少数民族入驻的清代,强制实行剃发易服令,汉族礼仪服饰体系遭到冲击,冠礼并入婚礼而日渐式微;再是八国联军入侵的近代,经西风东渐之沐浴,传统礼仪服饰体系受到西方时尚的挑战,婚嫁礼仪逐渐西化,文明婚礼与西式婚纱成为主流。
近年来,随着国家政策的导向和社会价值的引导,在工业化、全球化背景下的再传统化和在地性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2017年1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联合印发的《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强调了加强国民礼仪教育的重要性,并提出传承具有仪式感、庄重感的服装服饰,以彰显中华传统礼仪文化的时代价值。《中国服装行业“十四五”发展指导意见和2035年远景目标》同样指出,要建立当代礼仪着装规范和设计准则,构建礼仪服饰文化体系和推广体系。然而,传统汉族人生礼仪服饰在当代社会的传承与实践具有复杂面相,只有深入考察服饰艺术与传统礼俗之间的互动关系,从“物质—产品”“人—个体”“事—仪式”的维度,探讨“过去”如何参与构建“现在”,而“过去”如何被“现在”生活日常化[49],才能剖析背后的文化逻辑与机制,更清晰地思考传统礼仪服饰对于当代中国社会的重要意义,找到延续传统的可能路径。
3.3 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研究中的数字化构建
根据《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纺织和服装行业在分析本行业发展现状的基础上,分别提出了各自行业在“十四五”规划期间的发展方向和目标,其中都涉及到了对于本行业的数字化建设。即利用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技术,建设“规模化+小微型”数据中心,开发服装工业大数据分析平台、应用开发工具和工业微服务组件,打造一批自主可控的数字化平台。传统人生礼仪服饰研究,作为东方美学研究的重点工程,采用数字媒体技术综合呈现资料,如建立数据库以分类呈现传统礼仪文化及服饰文化文献整理和研究的成果,为当代礼仪着装规范和设计准则提供了范本,为构建礼仪服饰文化体系和推广体系提供了指导。图5是拟构建的汉族人生礼仪服饰数据库,该数据库梳理了汉族传统人生礼仪服饰的基本构成要素,绘制了汉族聚集区礼仪服饰在不同时空范围的变迁图谱,重现了传统人生礼仪服饰穿用的方式仪态和搭配场域。在第四次工业革命蓬勃兴起的大背景下,礼仪服饰数据库的构建顺应了时代的发展,一方面,持续提炼中华服饰意象、符号和语言,汲取和沉淀中华时尚美学精神,逐步构建起富有中国特色标识的时尚价值观和时尚价值体系;另一方面,提高全民服饰文化素养,将人生礼仪服饰上的艺术价值通过人伦、孝道、德行、责任、情欲等文化价值进行美育转化和私德教化,实现服饰艺术和生活民俗、产品应用和价值观念的交流互动,提升消费者时尚文化的社会认知,为时尚强国建设注入系统性文化新动力。
图5 汉族人生礼仪服饰数据库Fig.5 Database for the Han Chinese’s life ritual costumes
4 结 语
近年来,国家层面大力鼓励弘扬传统文化,教育层面不断推崇普及礼仪文化,民众层面积极响应号召、自发兴起各类礼仪文化团体,全社会都紧密围绕在以建设文化强国为思想旗帜的实践之中。管窥四十多年来汉族传统人生礼仪服饰的研究,发现其从多学科、多视角持续发展,逐渐形成了从时间范围和空间场域进行细分的子议题研究方向。同时,研究也显示出近五年学界对人生礼仪服饰的热情又开始升温,随着“十四五”规划中对于礼仪文化的强调,将会引发新一轮的学术热潮。而未来的研究方向将会侧重于汉族人生礼仪服饰的文化基因挖掘、当代价值转化、文化产品开发、文化因子传播等方面,通过自然、人文、科学等交叉学科的运用,将汉族传统人生礼仪服饰的当代实践传承落实到日常生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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