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艺张充和
2022-10-17刘强
文·图/刘强
临《皇甫府君碑》
“最后的闺秀”张充和先生已仙逝多年,然而,她对于书法、诗词、昆曲的毕生贡献以及她颇具传奇色彩的家族历史、文化交游,仍不断为学者和世人所追捧。2022年初夏之际,松荫艺术在上海举办了“来武康路看张充和”特展。松荫艺术负责人潘敦表示,展览之所以取名“来武康路看张充和”,因为画廊就在武康路上,主要展品是张充和的墨迹和书画,包括墨梅、墨竹、山水等画稿,以及张充和与师长友人的书信手稿等。
“明人学晋人书”
作为张充和的弟子,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学院院长白谦慎先生致力于推广张充和毕生的艺术修为和文化精神。他在《张充和的生平与艺术》一文中指出,张充和5岁开始学书,初以颜字打基础,后兼学诸家,隶书、章草、今草、行书、楷书皆有所擅。少年时,便为人作榜书。20多岁时所作小楷,气息清朗,格调高雅。流寓重庆时,在沈尹默先生的建议下,研习汉碑、六朝墓志,书风转向高古。在90多岁高龄时,依旧每日临池不辍。这可以说是对张充和一生书法艺术的高度概括。
张充和20多岁所作小楷,结体疏朗,笔画略带隶意,书风清越洒脱。白谦慎曾亲见过20世纪30年代末张充和在昆明写在旧笺上的两个小楷手卷《淮海词》《白石词》,当时张充和26岁。白谦慎认为,这两个手卷上的笔画之间常不连接,气息疏朗空灵,娴雅中透出几分俏皮。由于明代吴门名家王宠的小楷点画有相似处理方式,白谦慎便问张充和,是否学过王宠的字,她回答说不曾学过。
张充和流寓重庆时曾得到书法大师沈尹默的指点,传为书坛佳话。沈尹默看过张充和的字后,点评为:“明人学晋人书”,沈尹默也看出了张充和字体里鲜明的明人风骨和晋唐矩度。张充和谈及沈尹默对她的影响时,这样说:“他让我把眼界放宽了。”在《从洗砚说起——纪念沈尹默师》一文中,张充和述及师从沈尹墨所悟心得:在研墨方面,“笔根干净、最是要紧”。在悬腕方面,意在“虽悬并不悬,不悬却又是悬”。在临帖方面,要求其临《元公姬氏墓志》,“他从不指出这一笔不好,那一字不对,只介绍我看什么帖,临什么碑。也从不叫我临二王,亦不说原委,及至读到他写的《二王法书管窥》才知二王不是轻而易学的”。
昆曲谱
临虞世南摹本《兰亭序》
在之后的书学道路上,张充和遍临古代名帖。在与其弟张宗和的通信中,她曾多次谈及临帖心得,“我当初从汉碑临起,直至六朝,小时虽写颜字,但只得用笔而已。到重庆后才写虞世南同褚遂良,到了美国做图书馆时,写给外国人看,必须个个字能在字典上查到,所以我现在的字真能说复归 平正了”。颜真卿《颜勤礼碑》刚出土,她把新拓的拓片一条条剪出来做成字帖临写,直至暮年。84岁时,应博物馆之请,临唐代书法家孙过庭《书谱》一百通。她认为,汉碑中《石门颂》不俗,若《华山》《礼器》《曹全》就容易写俗了。《兰亭》《圣教序》都好,《兰亭》有几百种拓本,好的不易得,如果有《怀仁集王羲之圣教序》便好。欧阳询的《九成宫》最好,欧阳通则是《道因法师碑》好,此两种字都是又紧凑又开放,没有唐朝人的书匠气。
“从文让人”
张充和书艺人生中为后学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是为文学巨匠沈从文墓题写诔文以及为沈从文著作题写书名。1988年沈从文辞世,张充和深夜书写了诔文:“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四句中,第一句第三句最后一个字,加上第二句第四句最后一个字,凑起来正好是“从文让人”,冥冥之中也极其恰当地概括了沈从文一生的行事为人。这篇16字的诔文后来刻在了沈从文在湘西凤凰的墓碑上。张家亲友的著作经常都是由张充和题写书名,不过,题签最多的还是沈从文的著作。1988年沈从文辞世后,不少出版社都重印了他的旧作,无论是全集还是选集、纪念文集,大多由张充和题写。曾为张充和编集《曲人鸿爪》《古色今香》两本著作的耶鲁大学孙康宜教授曾说:“在那些秀逸的笔画间,谁知道凝聚了充和多少中夜的苦思和挥毫的心力。”
“工尺谱归我珍存”
“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张充和16岁时曾师从沈传芷、张传芳、李荣忻等名家学习昆曲。昆曲与书法一样,成为张充和一生追随和沉浸的艺术,她将昆曲与书法予以融通,通过手抄昆曲谱来发扬这两种古老的艺术。
张充和曾为查阜西、靳以等人抄过昆曲《长生殿》词。白谦慎在《别具一格的书法》中提到,“抄写曲谱比通常写字要更费功夫。张充和曾向陈安娜讲述抄写曲谱的四道工序:第一道是写出曲辞,第二道是注上工尺,第三道是点出小眼和气口,第四道是以朱砂点出板和中眼。工尺有疏有密,要书写正确,又要兼顾布局;点板眼更要屏气凝神,不能点错或点偏位置”。只有兼具书法和昆曲功底的人,方能写出一篇沉静娴雅的昆曲谱。
上海辞书出版社出过一套《张充和手抄昆曲谱》,函套封面为余英时题签,内附两张唱片《张充和昆曲选萃》和《张充和笛韵选萃》,白谦慎为之题签。内中共收录十册手折,一册为序跋,九册为曲谱。该书编辑认为,“书中所收的曲谱以小楷精心写就,波磔中有隶书的意趣,提按间又有魏碑的筋骨。书风自是高古,而点画的转折之中,婉转有致的情态盎然纸上”。
香港的董桥先生也痴迷张充和的字,他曾有幸收藏了张充和的昆曲谱《牡丹亭·拾画·叫画·硬拷》。在《工尺谱归我珍存》一文中,董桥说,“典雅、精致、端庄,工尺谱全册四十八页,高二十八厘米,宽才九厘米,亭亭玉立,左手轻握,右手翻阅,舒适 得很”。
董桥先生的好友,松荫艺术的潘敦先生在《后来》一书中曾提到上海辞书出版社《张充和手抄昆曲谱》,“其中有一折墨宝原迹我有幸在董桥先生家里看过,说那只是曲谱实在唐突,说那是书法又太过含糊,老派人这样认真,这样有心,把有声的艺术化成无声的艺术,若爱得不深哪来如此造化”!潘敦先生说的这册墨迹一定就是这册精美绝伦的《牡丹亭·拾画·叫画·硬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