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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中不识桃花语

2022-10-14柠檬水色花青

南风 2022年9期
关键词:白家公主桃花

文/柠檬 图/水色花青

情多最恨花有语,愁破方知酒有权。自以为情深,却不知一切不过是繁华梦一场。

花神宴,御瑶池边,只因看了一眼那个窈窕丽影,从此心便不再由自己,桃枝赠你,传递我的一见倾心。可造化弄人,你所爱之人非我,纵然是洞房花烛,心与人也从不在我处停留片刻。

深知你我婚姻,不过是一场政治交易,尽管如此,我仍控制不住自己的一往情深,尽管被你利用算计,我仍心甘情愿,可这一切,终是换不来你的半分真心,杀心已起,赴死我又何曾害怕过,只是合眼之前,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对你倾心已久,在初次见你那一刻;娶你不是为了谋权;还有,从未恨过你……

本期新作者柠檬,文笔细腻优美,人物设定新颖独特,故事情节耐人寻味,是偏爱虐心故事的读者不可错过的佳作,让我们跟随柠檬的笔触,一起走进——庵中不识桃花语。

细细回想,原来我这一生,竟都像个笑话,末了,什么也未曾拥有过……

【满庭芳】

古来簪缨成三代,自是辉华第一家。

我出身兰陵白家,我的祖父白然致仕时已是从一品太子太傅,父亲白懿任职开府仪同三司,三代簪缨,自是富贵辉华。

我身为白家嫡长公子,自然知晓,如今白家的辉煌却不过是表面。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女帝年纪渐大,大公主,二公主,五公主俱是对皇位虎视眈眈,白家,是她们竞相拉拢的对象。白家的选择也是至关重要,若是一步行差踏错,等待白家的,自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因此,我自小便知道,我的婚姻,定是一场政治的交易,但我生长在白家,享受得了富贵荣华,自然也要有所付出,说到底,不过是一场博弈罢了。

二月十五,花朝节。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

万紫千红披锦绣,上劳点缀贺花神。

当花神灯挂满民间的花枝树梢时,宫中的花神宴如期举办,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这样的宫宴我也不知参加过多少次,无非是沽名钓誉罢了。

殿内的琉璃灯盏绚烂夺目,扰的我眼睛有些发昏,苏榭替我挡了礼部侍郎家赵公子的敬酒,我走出了大殿,想在御花园中消消酒气。

宫中自是要比民间奢华,如今虽是二月,宫中的花树早已用锦绸缠成了各式的花朵,暗香浮动中,到有几分春意阑珊的意味。

但此刻吸引我的,却是御瑶池边一个窈窕丽影。她姿容妍丽,没有大公主的骄纵轻浮,也不似二公主的张扬夺目,更多的是一种清丽淡雅,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我向瑶池边走了过去,却听见她正向婢女感叹这宫中春意虽好,却终究不是真的。

我觉得有趣,正欲调侃两句,她却回头道:“这花神宴甚是热闹,白公子不在殿内饮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一愣,脱口道:“白某只是觉得殿内太闷,出来透气,无意惊扰了小姐,还请小姐见谅。”

她抿唇轻笑,“无妨,那里,本来也是不属于我的地方。”她这话说的有些奇怪,我迟疑片刻道:“这位小姐好生面生,不知该如何称呼。”

“公子身份特殊,还是不要问的太多了好,以免惹出祸端来。”

不过是问名字,又如何会惹出祸端来?我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多问,见她转身欲走,我急忙叫住她,“方才是我莽撞,扰了小姐清净,白某愿以此桃枝相赠,愿小姐不弃。”

我将手中的桃枝递给了她,那是我出门前随手在院中摘的,褐绿的枝上,几朵浅粉的桃花恣意盛放,枝干妖娆,花瓣窈窕。

她倒是没有推拒,轻笑道:“不曾想,白公子竟也是心细之人,如今天气尚寒,竟能种出桃花来,

“只是,假亦真时真亦假,见惯了假的,如今瞧见真花,竟也不敢信了。”她略一施礼,便同婢女离去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位惊鸿一面的少女,竟是朝中的三公主——顾恨璃。

也难怪她对我心生疏离,世人皆知,如今的几位公主,要么有父族的显赫背景,要么有陛下的宠爱,唯这三公主,生父早逝,身份卑贱,在宫中,只怕活的连稍有权势的大宫女都不如。前一阵子,又不知为何得罪了大公主顾怀昕,大公主素来骄纵跋扈,自是不依不饶,直闹到陛下面前去,陛下一向偏心大公主,三公主受到申斥,更被迁出了宫去。

微风徐过,带起衣袂轻动,我站在瑶池边看着细柳拂水,涟漪漫漫,一时忘却了时间。

宴会上依旧觥筹交错,丝竹乐声依旧不绝于耳。喧闹与热络将虚伪和不耐尽数掩藏,生于这上京城中,谁又不是脸上带着一具浮华的面具呢?

我回到了宴会上,苏榭笑着放下酒杯,打趣我说这是被哪家的小姐迷了心,竟在外面磨蹭到这时才肯回来。

这家伙素来不正经。我伸手拍开他扒在我肩膀上的爪子。脑海里却闪过方才瑶池边上的那抹素影,而后又摇了摇头。或许初见的惊艳总要成为遗憾,我既是为了家族荣誉而生,又怎能再去期许一见钟情的相遇。

宴会再万般热闹,也终有结束之时。府中灯火尚明,父母正为着我的婚事争执。作为白家的嫡长公子,日后尚主已是必然,几位公主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白家欲借婚事更近一步,这场选择便至关重要。

屋内人在谈论中决定着我的人生。我立于阶前,望那如水月色落满了长廊,铺散着丝丝凉意。

【鹊桥仙】

三月尽,春意满。

正是桃花盛绽时节,碧浅深红间,香染衣袖。

春色正好时,宫中却传来消息。陛下突然重病,卧床不起。女帝勤于政务,昃食宵衣近半生,到老时落得疾病缠身。皇女们闻风欲动,朝堂上亦人人各怀心思。

次月初十,二公主顾怀悦因私挪官款受到贬斥,被罢免了掌管户部的权力。

而后户部遭陛下下旨彻查,前后追责免官数十余人。

同月,三公主顾恨璃自行请旨,愿去长行庵带发修行,为母皇祈福。

长行庵在上京城南郊,我驱马而至,恰逢小道上桃花正艳,微热的风带过长林,落下红雨纷扬。

庵前的师太告诉我三公主礼佛后正在后院里歇息,而我也如愿在堂后的桃林前见到了她。

饶是早知世事无常,我也未曾料到当日花神宴上那惊鸿一瞥的女子,竟是当朝三公主。满园红云将一袭素裙衬出婉风流转。她朱唇轻启,顾盼流转间凝出盈盈笑意:“白公子,好久不见。”

“当日不知三公主身份,多有失礼,还望殿下海涵。”我很快从错愕中调整出来,俯身行礼。

“不知者何罪之有。”她转过身衣裙轻摇间,花瓣落下与青丝纠缠,“白公子此番,可是来寻我的?”

“正是,”我上前一步,看着她抬手拾起落花,红蕊在纤白指掌间绽放着最后的颜色,“金砖碧瓦,琉璃明珠,看来在公主眼里比不过这一院春色。”

她依旧执花浅笑,“村南无限桃花发,唯我多情独自来。”

“公子若是愿助我一臂之力,我定欣然接受。”

马蹄踏在小道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策马归府,此番举动父母并不知情,如何劝说二老动摇尚且还是个难题。

如我所愿,顾恨璃是个头脑清楚的人,武陵色下,我看清了她眼中的野心。她应下了我的提议,却对我言:愿以三书六礼,与君结缘;然顾某从未对君生情,今后你我之间,亦不会有白首之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于顾恨璃而言也不过一场政治交易,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呢。只是我当时尚还年少,韶华倾负,却不知情与仇在苍茫岁月中,竟可以将人生生消磨。

待向父母禀明此事后,父亲虽怪我自作主张,但再三思虑后,还是应下了我的主意。如今大公主骄奢淫逸,好大喜功;二公主行事莽撞,渐失圣心;五公主父族韩氏强大,若是日后登基,韩家势必要压下白家一头。如此看来,势力薄弱却又行事缜密的三公主的确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婚期定在八月初九,恰是良辰吉日,宜嫁娶。

喜事将近,白家府邸上下皆是一派喜气,庭前小儿也拍手唱起了歌谣,我细细听着唱词: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唱词是极好的,可惜庆的也不过是一纸写满权势的婚书。

初夏将至,我把最后一枝桃花压在了书案下,静待着这场春日的结束。

【钗头凤】

自入夏后,不少地方接连下起了大雨。可雨水过于充沛后,喜事也变成了灾祸。南方不少地区接连洪灾泛滥,尤以蜀中受灾最为严重。朝廷接连派出赈灾官员前去治理,谁知洪水退下后又出了山贼,烧杀抢掠,一时间民心惶惶,蜀地郡守连发数道文书向朝廷求助。

蜀中郡守遭贼寇杀害的消息传至京城中时,三公主的婚轿才抬入了白家的府门。

凤冠霞帔恰衬朱颜如雪,新房外宾客斟清酒,屋内红烛燃着鸳鸯比翼飞。

我们桌前隔烛而坐,平静的不像新婚的夫妻,更像同僚。

“白珝,”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欲向母皇请旨,允我南下赈灾。”

“今夜就走?”

“盗贼横行蜀地,容不得耽搁。”

我起身未再多言,只道山贼野蛮,此去一路小心,朝中一切有白家打理,我会备上桃花酒,待她归来共饮。

南下一去便是数月而归,我未与她同行。白家尚主后,朝中风向变化多端,不少矛头指向了过去从不起眼的三公主。

铲除异己,拉拢党派,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做起这些事情来竟这般得心应手。只是放下白日里的争端后,子时将尽时,几抹被压下的愁绪才涌上心头。

是因为那个与顾恨璃一同南下的男人——他叫谢璟,字少欢,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却是顾恨璃心中唯一认定的恋人,甚至不惜为了他同大公主御前争执。

我想,我应该是不嫉恨他的,因为我与顾恨璃之间从未有过爱情。而心中无端漫起的愁绪,也许只是因为这是唯一一件不在我掌控之下的事情。

当最后几许红叶随风逝过,初冬将至时,顾恨璃回到了京城。她此去事情办的漂亮,又收服蜀中山盗,归京后便被召入宫中行赏。据说圣上龙颜大悦,大肆奖赏后,又将收编军队的调度权交于了顾恨璃,至此,三公主在朝堂中的势力占据了一席之地。

落阳的余晖隐于天色里,我站在院落中迎她平安归来。

挥退了婢女后,她的神色依旧淡漠,说着再平淡不过的话语:“白珝,我有孕了。”

手里的灯盏应声碎裂,四周似陷入无尽沉寂。

在这个以女子为尊的朝代里,公主有了身孕更是为夺嫡增加着筹码,这应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我没有资格多说什么。

也许在我答应与她仅存夫妻之名时就该明白,三书六聘,明媒正娶,一纸婚约间隔着千万算计,再多的情谊也将笼罩在筹谋与皇权之下。

她将情与权分的很清楚,我却险些迷了心。

【菩萨蛮】

三公主有孕后,圣上大喜,赐下金银补品无数,对当朝即将诞生的第一个皇孙给予了厚望。

冬日的第一场细雪落上肩头,我同她执伞闲庭漫步,看着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衣摆轻触间,也似隔着千万深渊。

只可惜这件喜事未能坚持到冬日结束,顾恨璃从大公主府上赴宴归来后,突然腹痛不止,鲜血瞬时间染红了衣裤。

血水被一盆一盆端了出来,圣上甚至召来了半个太医院的人来诊治,却到底无力回天。

或是皇长孙福薄,终还是没能保住。

圣上派去的人查出,三公主赴宴的茶水里,被混入了大量的藏红花。

失了孩子的人总是格外脆弱,顾恨璃第一次在圣上面前泪如雨下。一场眼泪似要将多年来的委屈尽数倾出,生生哭软了圣上冷硬了半辈子的心。面对这个被自己常年忽视的女儿,一时间愧疚之心涌上了心头。

大公主被下旨严查。一番审讯后,大公主府的婢女认了罪,证据也随之摆上了圣上的桌案。迫害姊妹,心怀不轨的罪名压下,顾怀欣很快被剥夺了封号,幽禁于府。朝堂上的势力被一朝瓦解,直教人叹息那皇家无情。

冬日的暖阳消融了檐廊上的丝丝细雪,我将熬好的汤药放在檀木桌案上,顾恨璃清秀的眉眼间平静依旧,仿佛先前在圣上面前的悲痛欲绝并不存在。

“待开了春,把谢少欢接进府吧。”

顾恨璃闻言略有疑惑的看着我,眼里写满了防备。

我起身抚平袖口的褶皱:“你也不必忌惮白家,你要爱情,我要的是权力,既然你我没有夫妻福分,将他接进府,也省得圣上再送不明不白的人来。”

忽略心里些许的不甘,我惊异于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竟然能这般毫不在意。

年节将至,苏榭邀我去玉仙楼小聚。庭上锦绣成堆,此刻正是笙歌鼎沸。苏榭替我续满清酒,眼里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知道他与未婚妻薛氏情谊深厚,如今喜事将近,这个名满京城的大才子也不免眉欢眼笑。

台下的歌舞正是热烈,鼓乐笙箫齐奏间将氛围推向了高潮。

玉仙楼下,灯盏正与湖光相映,人声起伏间,书写着上京城夜色的极尽繁华。转角处,一个身影出现在我的眼中,多日来压抑在心中的情绪瞬时间涌上心头,琉璃酒杯被我死死攥于掌心。

哪怕从未相识,仅是一个背影,我也能准确的认出他来。在茫茫岁月的漫长间隙里,我曾无数次听过这个名字,一遍遍翻过的资料早已烂熟于心:谢瑾,字少欢,沧州人士,淮安书院与三公主结识,至此情深已久。

我说不清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寻他的,待我下了玉仙楼时,他正站在小摊前,执一盏兔子灯细细看着。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一瞬间的惊异过后,看着我的衣着露出了然的神情来。

他行礼后未再多言,只掏钱买下了那盏看了许久的兔子灯。纸扎的兔子虽有些粗糙,但在四周绚丽溢彩的灯色下也显现出几分灵动可爱来。

谢瑾眉眼比画上生的更加温柔,一袭青衣举着兔子灯也不觉得幼稚,只将人衬的更加气质清俊。

他向我身后眨了眨眼,几个身影也随之隐藏于人群中,仿佛刚才的阴郁不复存在。

“白公子,不妨借一步说话。”

那晚,他带着我挤过浩浩人群后,又穿过几条幽深小巷,最后停在巷口的一条小溪边。

清冷月色映于水面,溢出盈盈水光。

“谢公子三番五次拒绝入府,如今带我来此处,该不会想与我叹息什么缘浅情深罢?”

那时我脸上的神色一定十分刻毒,像极了戏文里强拆姻缘的恶人,是心底压抑已久的毒蔓正一步步的盘上心头。

看着他清秀的眉眼间似闪过一抹伤色,我不无恶意的享受着报复的快感,却未料到他接下来的话语:“白驸马,可否有法子让谢某离开京城。”

他说天高路远,这世间总有一二容身之处,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书生,阻不了他的孩子丧命于皇权纷争,好歹还能决定自己的人生去处。

“你可还爱她?”我不无疑惑的问他。

“自书院起,便已情深至今,怎会不爱?”可正因如此,他才要离开,他笑叹息笙歌不见故人散,十里长欢难再寻。与其在京城的漩涡里越陷越深,他更愿与春风做过客。

天上的繁星尽隐于月色里,我方知陷入情爱后原来也可以这般洒脱。

只可惜。

情似风雪无常,一动成殇。

【鹧鸪天】

时光终了,谢少欢终究未能寻得那一方天地。

自那日我与谢少欢宫外相遇后,顾恨璃将我防的很紧。我倒不甚在意,只是闲暇时听闻他二人如今闹得很是不快,我顿足微微叹息。

山雨欲来风满楼,三公主同五公主已是势同水火,韩家命人弹劾了兵部尚书与白家往来密切,意图图谋不轨,好在大肆搜查后并无证据,反倒惹得陛下不喜。韩家作为世家大族,行事总会有所差错,命人调查时,无意间竟翻出了一桩旧案。

先礼部尚书赵庆同韩国公不和,被诬告谋反入狱。韩国公下令逼供时将其失手打死,而后被伪造成畏罪自尽,将赵家上下九十六口人尽数收押后处死。韩国公千万算计,却不料赵家的幼子玉衍侥幸活命。我差人寻到赵玉衍后,将证据通过顾恨璃上呈陛下。赵玉衍于殿上泣血痛哭,先臣遗孤直指韩家藏污纳垢,狼子野心,至此,韩家获罪,五公主彻底失势。

同年三月,三公主顾恨璃正式被立为储君,入主东宫。

白家亦随之水涨船高,一时间朝堂之上风光无限。众人皆艳羡白家慧眼识珠,博得了一场好弈。可待白日的一切风光落幕,午夜梦回时,我数着滴漏声长,枕榻处入手是一片寒凉。

又是一年春来,今年的桃花绽放的很晚,方绽开几朵红蕊,一夜春雨后,徒留满地落红。

待春色漫开时,春猎也如期而至。皇家猎场里迎来了今年春日里的第一场狩猎。锣鼓喧嚣,铁器铮鸣,顾恨璃以储君之位坐于马上,开弓射出了春猎的第一箭,一只白鹿应声而倒。人群里发出喝彩声,猎场的气氛渐渐推向高潮。

谢少欢与之同行,前些时日圣上以无子为由,欲赐几位侧君入府,顾恨璃便将谢少欢提了侧君,春猎特地求了恩典一同前往。

只是意外从来不留余地,暗箭划过林梢破空袭来,寒光闪烁间,一道青色身影翻身护住顾恨璃,冷刃没入谢少欢的左胸,鲜血迸溅时,胯下的马一同受惊,长嘶后向前冲去,顾恨璃也一同摔下了马去……

即便知道谢少欢的伤势更重,我依旧召来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前来诊治,顾恨璃躺在床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睫毛轻颤着,腹部的血痕尚未凝结,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上,呼吸微弱而艰难。

我看着淋漓的鲜血于眼前绽开,原来生命于世事无常间,竟这般脆弱。

我在床前守了四天,仿佛人生将尽,企图守住这世上最后的烟火。

第五日,顾恨璃终于醒来,她看着一屋的太医,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

一载的光阴匆匆而过,我突然发觉,今年的上京城,似乎格外寒凉。

谢少欢死于第三年的初春。

那日也是顾恨璃登基的第一日,谢少欢静静听着前方礼炮轰响,众人高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未及再与她相见一眼,便阖眼放下了于人世间最后一抹眷恋。

我在院中静静坐了一夜,直至四周喧嚣停歇,万籁俱寂。

白家这些年行事愈发猖狂,我已经料到繁华极盛后的消亡,只是父亲尚且不觉。

原来我半生风雨,也终不过在寂寞荒唐里饮尽苍凉,

【雨霖铃】

细雨如绸,如绢丝一般笼罩着乾宁宫,地上的血迹还未干透,一夜之间,乾宁宫所有宫人尽数处死,这人间炼狱里没有惨叫和哀求声,所有宫人都被绞去了舌头。

我一个人静坐在宫中,看着往日的繁华尽数衰败,我静静的等着。一个老宫女走了上来,“公子不必等了,陛下,她不会来了。”

我置若罔闻,只是静静地看着梁上雕刻的腾飞的巨龙,矫健而雄劲,似崩腾于云雾波涛之中,似欲冲破阻拦腾飞而去,却终究被困于这层层琉璃瓦片之下。

老宫女叹了口气,转身退了下去。我依旧在等,等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来的人,即便那人已经恨我入骨……

宫中还是一片欢腾的景象,新帝登基,普天同庆,自然不会有人在意我这样一个早已被废弃的棋子,白家仿佛一夜之间在朝堂之中消失了,再无人提起。

时间可真是快啊,原来,已经过去三年了。

可即便过去了三年,我竟然,还是从未了解过我身边的这位女子。

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再也不会来了。

但我还是见到了她,她披着一身月霜,于夜色中,走到了我的面前。一如当初的花神宴时,在朦胧中走进我的心里,让我赔上了自己的一生,却也心甘情愿。

只是短短数日不见,她变了许多,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仪,多了几分摄人的气魄,却也多了几分形销骨立。

我能看到她平静的外表下,强压的痛苦与悲凉。我突然很想嘲讽她,原来,她也会爱人啊,也会为了一个男人,痛苦至此。

但我只是扯了扯唇角,看着她眼中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血丝和眼底的乌青,到底没有说出口。“阿璃,别来无恙,”我站了起来,倒出了桌上早已备好的桃花酿,“我记得,新婚之夜,你奉诏南下,我们连合卺酒也未曾喝上,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皇命难违,是来不及喝而已,可如今看来,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打算同我做夫妻,哪怕只是名分上。”

我将手中的酒递给她,但她只是冷冷的看着,并没有伸手去接。我自嘲一笑,无视她眼里不耐与厌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桃花酒酿清冽甘醇,是我们成亲的第一天,我亲手埋在桃花树下,等她南下归来,与她共饮,却不想这一埋,就是3 年。

情多最恨花有语,愁破方知酒有权。

自以为情深,却不知一切不过是繁华梦一场。

“阿璃,对着一个不爱的人演了这么久的戏,不累吗?”

我对着她自说自话,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清醒过。

“也对,为了权力,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你可以杀了任何人,我,白家,在你眼里,不过是棋局上的棋子罢了。” 既然无用,自然是要弃了的。

“你肯来,是为了他吧。”

除了谢少欢,我想不到还有什么肯让她来的理由。

我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厌谢少欢了,他明明出身卑贱,却拥有一切我没有的东西,他的那份洒脱,那份恣意,还有她放在他身上的那颗心,我这辈子也不会拥有。

“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对朕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垂着眸,淡淡答道。

我不禁意外,“好,好,陛下果然薄情寡性,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你杀了那放箭之人,还真的以为你顾恨璃冷心绝情呢。可你即便做了这么多,终究把他推上绝路的,不还是你顾恨璃吗?”

那日春猎后,查出的刺客被交给顾恨璃发落后,西院的刑房里惨叫声一夜未歇。我在厢房里静坐到天明,听着凄厉的哀叫声渐渐低下。即便顾恨璃面上如何云淡风轻,她抬眸间的阴狠与刻毒也从此深深印在我的记忆中。

她依旧一言不发地坐着,没有我想象中的暴怒,甚至不愿多抬头看我一眼。

我明白,这一刻,我彻底输了。

已经没有什么再说下去的必要了,她起身向外走去,衣袍拂过桌角,薄纱映出内衬上绣的重峦叠嶂,缥缈而遥远。

“阿璃,如今外面,还有桃花吗?”

她顿了顿脚步,“桃花已经败了很久了。”

我不再言语,看着她渐行渐远,很快,有宫女捧了托盘上来,里面呈着一只箭镞。

我认得这只箭镞,它曾穿透过谢少欢的胸膛,而如今,它又被送到我面前,在月光下闪着阴冷的银光。

我明白顾恨璃的意思,原来,在很久以前,她就对我动了杀心。

我拿起那只箭镞,没有任何犹豫的,将它送进了自己的胸膛,奇怪的是,冷芒入胸,我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殷红的血汩汩地冒了出来,顷刻之间染红了衣襟上的团花。

我缓缓的向下倒去,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光影变幻间,我仿佛看到那年桃花正艳,她一身白衣,在桃树下巧笑倩兮,美目流盼,可她眼中,从始至终都没有过我。

黑暗渐渐笼罩着我,一切温度与知觉都在离我而去,我闭上了眼睛……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那日,我召集了所有太医为她诊治,并非为了害谢少欢,我只是怕她一睡不醒,怕自己失去她;

还有,我娶她不是为了谋权,而是心之所向,一眼万年;

即便她算计我,害我,可直到现在,我还是做不到恨她……

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却终究落得,

桃花尽作无情死,

这世界,终于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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