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钟声晚
2022-10-14松饼菜菜子金沙
文/松饼菜菜子 图/金沙
钟瑶虽说早早看透了这些,但本就是局中人,这岂是一句看透就能从漩涡中逃脱的。
第一章
大雍,庆安十八年。
钟瑶向来不喜欢“料峭春寒”这个词。
尽管今年乍暖还寒,京城昨日还下了大朵大朵的雪花,但是碎月阁的窗子还是开了一两扇,前几日从倚梅园采来的白梅的花蕾已经微微绽开,旁边鎏金白鹤香炉里放置的松木香和淡淡的梅花香味混合在一起,清冽的味道在屋内慢慢散开。
钟瑶掀开珠帘,望着窗外,隐约能看见香炉上屡屡升起的青烟和屋外的风搅弄在一起,上升至半空后渐渐消散。
“小主,初春清寒,这马上就要到太后娘娘的寿辰了,您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好?”见钟瑶只穿着一件不厚的对襟石榴红短袄,一旁侍候的婢女苏荷赶忙说道。
“这屋里闷热的很,放心吧”,钟瑶垂眸,漫不经心地说道,“看这样子,怕是要下雨了。”
“都说春雨贵如油,小主,这可是好兆头。”
钟瑶笑了笑,倒没有反驳。
说起来大雍这几年可是多灾多难,去年江南的疫病好不容易得到控制,又遇到几十年未遇的水灾,这就使得承宣帝好不容易攒下的国库一下子被用去了一半多。
元日未过,承宣帝便又听闻户部尚书孙大人贪污了几十万两白银,其中一大部分已经都用来修筑宅邸了。这些银两倒是能填补点儿国库,虽说少了些但也聊胜于无。
承宣帝痛心疾首地抄了孙大人的家后,就看到满屋雪花花的白银。这开心劲儿没过多久,承宣帝就想起了这孙大人可是霍霍了不少银两。在听到小黄门说孙家光修筑屋顶就花了万两白银后,承宣帝便大发慈悲地把孙大人及其家中女眷一同流放潮州,至于是生是死嘛,那就听天由命了。
自从出了孙家那事儿,朝野上下都战战兢兢唯恐触了承宣帝的霉头,当然后宫也不例外。
钟瑶如今已位居妃位,身下还有颇受承宣帝恩宠的子嗣,这往日里宫中上下早就点起了金丝红炭,但现在五皇子都吵着要烧炭三四回了,钟瑶还是迟迟不肯松口。
今日恰逢五皇子入读太学的第一日,又是妃嫔给皇后请安的日子,钟瑶便也干脆早起了些,只是整个身子还有些不太爽利,头也有些发昏。好在昨日承宣帝宿在了御书房,要不然今日去皇后寝宫她的耳根子又该不清净了。
眼见给皇后请安的时辰快到了,钟瑶便干脆唤身边的婢女苏荷取来今年内务府新送来的粉色并蒂双莲短袄和前几天皇上赏的那套点翠如意头面。
“小主,戴那套头面会不会太招摇了些。”
听到身边奶娘秋月姑姑的话,钟瑶淡淡笑道:“自陛下将它赏给本宫之时,这宫中上下的女子哪有一个不闻着味儿来的,说是贺喜,不过是想瞧皇后和本宫的乐子。这头面本宫一日不戴到皇后面前,她们就一日不消停,干脆本宫就如了她们的愿。”
“小主说的是,这宫中最不怕的就是她们眼馋,不过这事您需不需要提前和皇后娘娘商量一番,奴婢怕这事会引得……”
听到秋月姑姑这话,钟瑶垂眸道:“引得宫闱不宁?本宫想皇后定是不会介意的,毕竟她也是本宫一母同胞的姐姐不是吗?”
听到这话,秋月姑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毕竟承宣帝效仿舜帝纳娥皇女英为妃那般并不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儿。
钟家也算得上是簪缨世家,虽然比不上那些钟鸣鼎食之家的滔天富贵,但在这官员满地跑的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
但如今不比先前,承宣帝有意收回世家的特权,再加上寒门士子在朝堂上也有了几分话语权,都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室,但还是依稀能看出那些世家子收敛了不少。
钟家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于是承宣帝有意纳钟瑶为妃时,他们便也顺水推舟打着为皇太后祈福的名义把钟瑶送进了宫里。
“小主这样打扮极好,平日小主多穿素衣,倒是平白让她们说了不少闲话。”
苏荷的话打断了秋月姑姑的思绪,原本还有些感慨的秋月姑姑赶忙说道:“你这张嘴呀,早晚要出事。”
看着苏荷有些不服气的样子,秋月姑姑本想着再提点几句,就见钟瑶笑道:“罢了罢了,别难为苏荷了,日后姑姑多看着她些就是。不过都说隔墙有耳,日后你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就想起秋月姑姑的好了。”
“小主,奴婢知道了。”
看着苏荷讨好的样子,秋月姑姑也笑了出声,不过她立刻就沉下心思小心地打开苏荷拿过来的木枢,将里面的那几件点翠头面拿了出来。
这几件点翠头面可不是凡品,就说看起来最为简易的钗子,那上面镶嵌着三颗产自北地的东珠,这东珠约有拇指大小,颗颗圆润晶莹,实为难得的佳品。而最为华贵的当属那支步摇,其用黄金屈曲成鸾鸟的形状,然后缀以南珠,最精妙的便是那鸾鸟的尾羽是用绿松石做底,点翠铺于其上,看起来仿若活的一般。
秋月姑姑麻利地给钟瑶绾了一个最时兴的堕云髻,然后将步摇与钗钿相混杂,簪于发上。
“秋月姑姑的手艺愈发精益了,前几日贞昭仪还说着要让身边的姑姑也来咱们这儿学学。”
“小主说得奴婢都有些飘飘然了,这日后要是梳得不好,那一定是小主的称赞让奴婢安不下心来。”
苏荷见状便拿出一个檀木的盒子,“奴婢听闻那诗中有云‘头安金步摇,耳系明月珰’,小主这妆容极好,就是缺了些东西。”
“就这对吧”,钟瑶随手拿了一对菩提子的耳饰,“这副头面极盛,还是不要让它们抢了这头面的风头了。”
苏荷刚准备将那对耳饰拿出来,就看见琴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虽然面上没露分毫,但她这样子也足以让先前嬉笑的三人凝神屏气。
琴息跟在钟瑶身边快十年了,算得上是钟瑶身边的老人了,她这性子本就稳妥,在宫中这些年愈发谨慎,钟瑶倒是好久没有见到她这副样子了。
“给小主请安。”
“快起来吧,你这急匆匆的样子让本宫以为是那个不长眼的下人惹到了我们琴息姑娘。”
琴息听到这话笑了笑,起身接过苏荷手中的耳饰后,便附在钟瑶的耳边,轻声说道,“小主,汀兰阁的娘娘殁了。”
钟瑶听闻这话,便打发走身边侍候的其他宫女,然后问道:“就是那位秀色夺人,聪慧压众的宁美人?”
“小主说的不错,正是那位宁美人”,琴息说道,“听说昨日宁美人失足掉进了湖里,虽然她身边跟着宫婢,但大抵都不会凫水,但等到侍卫赶过来时,宁美人已经快不行了。昨日子时三更,宁美人便开始发热,人说了几个时辰的胡话就走了。”
钟瑶听闻这事,倒也没有多问什么。她对着铜镜瞧了半晌,扶了扶头上有些泛凉的发饰说道:“这事若是皇后没有多说,本宫就当不知,你们也不要在外面多说什么。”
“是,小主。”
虽说这宫中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但钟瑶对这位宁美人可是记忆深刻,毕竟连忙于朝政的承宣帝都能称赞她一句“过人之姿”。只可惜如今还没有到花期,这位能把满园春色都比下去的美人就已经玉殒香消了。
瞧着宫殿外的桃树上已经隐隐约约冒出了几分绿意,钟瑶突然想起那一日宫宴上承宣帝赏给新入宫的婉才人的那只玉桃手持。
宫中女子大抵如此,日复一日盼着皇帝能给自己一份恩宠,得到恩宠后又期盼它能长盛不衰。这宫中环肥燕瘦、千娇百媚都抵不过“新鲜”二字,那婉才人不过是会几曲胡舞就让承宣帝忘了前段时间还颇受宠爱的宁美人。
钟瑶虽说早早看透了这些,但本就是局中人,这岂是一句看透就能从漩涡中逃脱的。
第二章
“奴才给昭妃娘娘请安。”
钟瑶的思绪被那一尖利的声响打断,她见来人居然是承宣帝身边的大太监何公公,便赶忙笑道:“昨日小常公公来本宫殿中送了几筐红箩炭,本宫瞧着小常公公的身手愈发麻利了,何公公可以等到日后他来孝敬你了。”
“承娘娘吉言,奴才这次来是为了宁美人一事。”
“宁妹妹怎么了?”
“娘娘有所不知,昨日宁美人不慎落水,今早就殁了”,何公公顿了顿接着说道,“下个月林小将军班师回朝,陛下有意将宴会办得热闹些,毕竟也算是喜事一件了。不过皇后娘娘近来体弱,陛下有意让您安排这次宫宴。”
钟瑶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然后垂眸说道:“即是如此,那本宫必然好生操办。”
何公公听闻这话,顺势说道:“那奴才就不耽误娘娘了。”
钟瑶走出寝殿,坐上步辇后便抬眸看了一眼自己寝宫外的桃花树,几朵贪图春意的桃花被突如其来的降温吓到了,勉强撑了几日便冻死在枝头。
“小主在瞧些什么?”苏荷问道。
“你看,今年的桃花开的早了些。”钟瑶扶了扶头上的头饰,“可惜了。”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凝霜说道,“小主,这倒是让奴婢想起了这句诗。”
“世人素来爱菊,每每谈到无不感慨它的品质。倒是这桃花,他们大多不喜,也不知怎的,人们吃着它的果子,还要骂它是祸国之兆。”钟瑶说道,“说起来这桃花也是可怜。”
这可怜的哪里只有桃花。
钟瑶和林小将军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了,只可惜年少时的情谊大多会消散在时光当中,他们也不例外。
钟瑶至今还记得她十五岁那年的花朝节,她被林晚意一把拽到了树上,被迫听他讲着那些无聊的故事。
或许是钟瑶走神的样子太过明显,林晚意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然后嘴里叼着一根野草含混不清地说道:“昨日听到夫子念的那句‘杳杳钟声晚’我就立刻想到了咱俩,你就是家离学堂远,我就是听着钟声晚。”
“这句诗是这样解释嘛,你小心下次夫子还打你手板。”
如今想起来,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钟瑶入宫的前一晚。
姐妹二人同嫁一夫即便在皇室也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于是承宣帝一直秘而不宣,只是世家子多少还是听到了些许风声。
那一晚林晚意执意要带钟瑶离开,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即便能躲过一时,林家和钟家又该怎么立身。
钟瑶不是不明白林晚意的心思,只是有缘无份又岂是人能强求的。
“娘娘,椒房殿到了。”
钟瑶看到那巍峨的宫殿,又想起何公公刚刚说过的话,她险些压不住嘴角的苦意。
但在进入殿中的那一刹,钟瑶又恢复成先前的模样,笑语盈盈地和几位熟识的妃子打着招呼。
皇后还没有过来,于是妃嫔大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如今见到钟瑶过来,便纷纷行礼。
“臣妾倒是有几日没见到昭妃姐姐了,估计是因为五皇子那小家伙闹得很。”
瞧见是徐昭仪走了过来,钟瑶脸上的笑意深了些,“他和泥猴儿一般,属实让本宫头疼”。
徐昭仪一向和钟瑶交好,虽说宫里有不少人嚼舌根,说徐昭仪连带着自己女儿去讨好昭妃母子,但叫钟瑶自己看来,相比较这宫中随处可见的塑料姐妹情,徐昭仪和自己之间倒是真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情谊。
徐昭仪今日梳的惊鹄髻是宫里常见的发型,但头上那只琉璃石榴步摇则让这个寻常的发髻多了几分华贵,明媚而不艳丽,这倒是颇合她如今的身份。
钟瑶刚想夸上几句,就见淑妃姗姗来迟。
到底是给皇后请安的大日子,后宫的妃嫔大抵拿出了自己最好的头饰衣裳,但是一眼望去,除了钟瑶头上的那支点翠步摇,最招眼的就是淑妃头上的掐丝琉璃发钗。虽说琉璃发钗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是这件发钗却是用孔雀羽翎做装饰,艳丽的色彩让这支原本普普通通的发钗一下子变得不俗。
见淑妃进来,便有不少妃嫔围了过去,虽然她们看起来没有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但要不是淑妃位分高,谁又愿意低下身子去和一个庶出的女子说话呢。
“花无百日红,苏婕妤你可懂得这道理?”
淑妃一语落地,慈宁宫殿内瞬间变得十分安静,只见原本三三两两的嫔妃或站在一起说着家常,或坐在椅上等待着皇后,现如今全都屏气凝神,静观其变。
淑妃虽是四妃之首,身下也有皇子,但终究不是皇后,这件事始终是淑妃心里的一根刺。要不是当年出了那档子事,自己现在恐怕已经是贵妃了。要知道,在大雍贵妃位同副后,死后可葬入皇陵,服侍先帝左右,岂是一般的妃位所能比拟的。
如今看到和当年那贱人如出一辙的苏婕妤,淑妃强忍了半天,还是出言讽刺了苏婕妤一番。她忍着不发不是怕了皇后,而是不想在让这群小蹄子看了笑话。
皇贵妃一向不怎么理会淑妃的小动作,只是现在身在椒房殿,她也不得不出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皇贵妃的话,原本就跪在地上的苏婕妤险些哭出声来,看着她脸上似落非落的泪珠,当真是我见犹怜,也难怪承宣帝会对她宠爱有加。
“皇贵妃娘娘,是臣妾失仪了...”
淑妃冷笑道:“既然知道失仪,你这是哭给谁看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宫冤枉了你。”
“好了”,皇贵妃冷声说道,“淑妃,这里是椒房殿,还容不得你放肆。至于苏婕妤,既然你承认失仪,那就等稍后皇后娘娘过来后再行定夺。”
淑妃听闻这话,起身瞧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苏婕妤后便似笑非笑地说道:“皇贵妃娘娘圣明。”
淑妃坐下去后,殿里又熙熙攘攘地传来了说话的声音,而跪在地上的苏婕妤却没人上去搭理。
看着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没有脑子的苏婕妤,钟瑶只觉得这戏看着没劲儿,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胆子去挑衅淑妃。就算皇后看不顺眼淑妃很久了,但也犯不着拿一个小小的婕妤做筏子去收拾淑妃。
后宫里不缺美人,也不缺有脑子的美人。
想想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宁美人就知道,这后宫之中没脑子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活得生不如死。
钟瑶在殿中等了半炷香的工夫,就见珠云姑姑扶着皇后走了进来。
看着殿里有些凝住的气氛,皇后不是不知道殿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宁美人那事刚出,皇后也没有什么心思去管后宫妃嫔之间的那些龃龉了,但她提醒道:“虽然本宫身子近来不爽利,但本宫眼中可容不得沙子。”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听到这话,椒房殿中的妃嫔纷纷跪下,尽管看不清她们脸上的神色,但皇后也知道她们怕是心中有些不服气。
花朝节将至,又恰逢林小将军班师回朝,想到林晚意和自家妹妹的那些事儿,皇后只觉得头疼。如今宁美人死得不明不白,皇帝面上说“不过是个美人而已”,但若是日后追究起来,自己这个中宫皇后就是首当其冲被罚的存在。
思绪回转,皇后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然后轻轻扶了扶头上那支攒金丝九尾凤钗。这金钗上有珊瑚点缀,点翠相称,全然一副花红柳绿的盛景,衬得皇后有些苍白的脸色好看了些许。
钟瑶本就容貌极盛,眉眼间和皇后如出一辙,平日不笑时便有一股凌冽之感。只是她毕竟还是娇艳有余,端庄不足,比起皇后来说通身的气度到底差了些。
大雍皇室多喜紫衣,历朝历代的龙袍在缝制时更是以紫线为经线,以金线为纬线,意味“紫气东来”。皇后平日里就颇喜紫衣,今日更是不例外。这身月白对襟缠枝葡萄短衫外面配了一件木槿紫暗纹的褙子,下身则是藕荷色百蝶争春缎裙,微微走动时却能瞧见百花的暗纹。
平日里宫妃私下嘲弄皇后无子,明明是嫡长女却被钟瑶这个后娘生的女儿压了一头,但如今跪在椒房殿中,冰冷的莲花砖上传出的寒意透过衣襟侵袭着她们的膝盖,这让她们不得不承认皇后一日不废她们就只能跪在她的脚边。
皇后倒也没有为难她们,她扫了一圈众人然后开口道:“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皇后就摆摆手道:“本宫身子欠佳,就不留各位妹妹了。”
听到这话,诸位妃嫔也都纷纷告退。
从椒房殿出来时,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浸透进宫道上的莲花砖里,一旁的宫墙上有不少燕子站在那儿,好奇地四处打量。
第三章
当真是天公不作美,这雨缠缠绵绵,宛如受尽了委屈的怨妇,一直哭个不停。都说春雨贵如油,但看今年这架势,田里的庄稼不长高些都对不起这几日的雨水。
钟瑶正准备离开时,就见皇后身边的珠云姑姑走了出来,恭敬地说道:“昭妃娘娘请留步,主子要和您商议一下宫宴的事情。”
钟瑶回到椒房殿中时,皇后已经在宫婢的服侍下吃起糖蒸酥酪来了,那甜腻的气息让钟瑶一时间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在钟瑶的记忆中皇后上次吃这些东西还是在闺中之时,自从钟家大姑娘被封为皇后以来,她的吃食便处处精致,这些民间小吃几乎从未出现在椒房殿中。
“娘娘身子欠佳还是少吃些甜食为好。”
皇后笑了笑,然后让身边的宫婢全部退下,她用眼神示意钟瑶坐下。
“你倒是好久没有和我说过这些话了,阿瑶。”
“娘娘此次唤臣妾过来是为了宫宴一事吧,臣妾已经从何公公那里听说了。”
“我是来和你说说林小将军的事儿。”
“娘娘这是何意?”
听到钟瑶这话,皇后也没有恼怒,她浅浅尝了一口茶水后说道:“上个月我收到了林晚意寄给我的信,他愿意将手中的半块虎符和占领的幽云十六州交给我,不过条件是我要帮你出宫,而且让小五成为储君。
“娘娘这话臣妾听不明白。”
皇后笑道:“阿瑶,我不是以大雍皇后的身份来和你说出这番话的。”
钟瑶听到这话后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她努力压下图口而出的质问。
原本她和林晚意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皇后不是为了巩固凤位,主动提出让承宣帝纳钟瑶为妃,她们两姐妹也不至于如现在一般。
钟瑶还记得阿娘苦苦哀求自己进宫时的样子,阿娘说承宣帝看重的不是你钟家女儿的身份而是你自己。这是钟家的福分,也是钟瑶你自己的福气。
福气吗?或许是吧。
钟瑶抬眸道:“臣妾与林小将军清清白白,皇后娘娘这话臣妾听不明白。”
“在宫宴那天,我会安排刺客,如果你愿意和林晚意一同离开,就把珠云给你的酒喝下然后假意替皇帝挡刀就可。”
见钟瑶沉默不语,皇后也不甚在意,她便岔开话题和钟瑶说了些许家长里短的琐事。
尽管白日里钟瑶表现得那么不在意,但当她闭上眼,往日种种便一一浮现在她的眼前。
只是这些事情钟瑶死死地压在心底,庆祝林小将军班师回朝的宫宴也在皇贵妃的扶持下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三月初一,是个好日子。
在边关与北狄诸部落鏖战了三年的林小将军终于班师回朝,听闻他回京的消息后,京城不少世家都活络了心思,希望和这位少年将军能结个亲事。
当然承宣帝也不例外,他心知林晚意和钟瑶的年少情谊,但林晚意毕竟也有功名在身,他的功绩也不是靠祖宗庇荫取得的,倘若林晚意和钟瑶没什么关系,承宣帝定会夸赞一句“人中龙凤,少年有为”。
但事情偏偏不能让他如愿,承宣帝说是不在意,但他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愉。
不过好在承宣帝已经瞩意将德妃名下的宁河公主许给林晚意,虽然这事情做的有些不地道,但能勉勉强强盖过京城里传出来的那些风言风语。
承宣帝看到跪在前面谢恩的林晚意后心情大为舒畅,如今城池已经收复,身边还有佳人相伴,承宣帝难得大发善心同意皇后提出来让成年皇子就藩的想法。
虽然这话一出底下的臣子议论纷纷,但他们也看出皇帝有意给昭贵妃脸面。
承宣帝膝下的子嗣虽多,但除了淑妃膝下的二皇子外就再无成年的皇子了,承宣帝这一谋算显然是想断了二皇子登基的念头。
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这事关自己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淑妃本想争辩一番。哪知还未等她说出口,就见先前还在那里跳舞的舞女一下子跃到承宣帝身前,手中还握着一支匕首。何公公还没来得及高喊“抓刺客”就被那女子一脚踹飞。
宫妃的尖叫声伴也没能掩盖诸位臣子慌忙逃窜时碰掉餐盘的声响,原本宫婢还在弹奏着雅乐,歌妓还在悠闲着唱着小曲,哪知不过瞬息之间就发生了这种事。
更让人惊诧的是,这刺客见林晚意拿出佩剑准备上前护驾时便向皇后那边跑去,而后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扎在了皇后的胸口处。她眼见逃出无门便咬破了嘴中的毒药,恨恨地骂了一句“狗皇帝”就魂归西天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就连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林晚意也有些发懵。这明明只是皇后安排的一场戏而已,怎么变成了真的刺杀?而迟迟赶来的金吾卫在看到这一幕后也只能向皇帝请罪,谁都没有想到好好的一场宫宴居然以这般情况结束。
婆娑的树影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颤动,远远地还能听见打更的声响。皇城的夜还有些泛凉,点点星光今日也不见了踪影。
“椒房殿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怕是不行了,陛下连夜把张太医请进宫来,只是看着端出来的一盆一盆的血水,情况怕是不妙。”
钟瑶听闻这话后微微蹙眉,她淡淡说道:“把这些全部都收起来,以防……”
钟瑶话音未落就听到远远传来的七声丧钟,她微微一愣,然后轻声说道:“都过去了。”
钟瑶的声音太过轻薄,再加上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哭嚎的声音,就连一旁侍候的苏荷都没有听清。
殿中原先挂着的大红灯笼迅速换成了素白的纸灯,钟瑶也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宫服,整个皇城在一夜之间变得有些黯淡。
“主子。”
听到这个称呼,钟瑶抬眸看向来人,她没有想到跟了皇后十余年的珠云姑姑居然是自己母亲的人。
“处理干净了吗?”
“主子放心,所有知情的人嘴巴都已经闭得紧紧的了,而且夫人给奴婢的那药已经给皇上服下了,主子日后就不必忧虑还会有新的皇子诞生了。”
“如此就好,阿娘也就不会担心钟家的荣华了。”
钟瑶心里十分清楚,钟家是万万不会放任自己和林晚意出宫去的,只怕那天皇后说的话不过是为她设下的局而已。
钟家需要的是一个储君,皇后需要的是母仪天下的尊荣,只是他们没有一个人问过钟瑶到底想要什么。
她和林晚意的情谊断送在入宫的那一晚,情谊断了就是断了,破镜重圆从来都是戏本子里的故事,覆水难收才是世间常态。
钟瑶自入宫那一日便步步为营,她是棋子也是下棋的人。
五皇子的出生是她算计来的,贵妃的位置也是她算计来的,就连承宣帝和皇后离心也是她算计来的。
处心积虑算计了这一切,当然不是为了把最后的成果拱手让人的,何况皇后要的不仅是日后皇太后的荣华,她还贪得无厌地想要了钟瑶的命。
林晚意曾道钟瑶心思纯粹,承宣帝也常叹她徽柔纯善。
她纯粹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那些心思纯粹的宫嫔都已经无声无息的死了,她们死后甚至连名字都不被旁人知晓,连那些尸首也只是被草草裹了几下就扔进了乱葬岗里。
“主子,奴婢这次前来是请您去给先后守灵。”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送先后最后一程吧。”
想来也是可笑,皇后生前对这些争夺自己丈夫宠爱的女子恨得要命,现如今这群女人却还要聚在一起为她守灵哭丧,也不知道先后在天之灵能不能安生。
话虽是如此,但看到一个个妃嫔眼眶微红,虽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但也能让人感觉到悲痛,最绝妙的是这一个个美人如今的哭相倒真是合了梨花带雨这个词,若不是场合不对,钟瑶都想赞一句我见犹怜了。
和一众妃子不同的是,钟瑶不过是定定地跪在先后的灵柩前,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钟家有好女,其名为笙”,钟瑶喃喃道,“咱们姐妹的恩怨就此了断吧。”
钟瑶如同木偶一般僵硬地跪在那里,单薄的身躯微微颤动。
一别如斯,原是如此。
——爹爹,就给妹妹起名叫钟瑶吧。
——阿笙怎么想起要用这个字。
——我的名字里有笙,妹妹的名字里有瑶琴,而且夫子教我念的第一首诗就是杳杳钟声晚,妹妹叫这个名字就愈发显得我们是亲姐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