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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记忆偷走的人

2022-10-14NevesKiKi5

南风 2022年9期
关键词:阿木客栈闺蜜

文/Neves Ki Ki5

图/金沙

1

“本台播报,受台风影响,请本地居民做好防范……”

老式收音机正磕磕绊绊地播报,齐昭躺在摇椅上,不在意地瞥了眼屋顶,向来安静的庭院变得喧闹起来,门口窸窸窣窣传来声音,院里的小花猫受了惊正满庭院乱窜。

齐昭闻声拢了拢衣裳走出门廊,见隔壁王叔带了人来,她不禁抬起头打量他,他背着超大款的登山包,衣角还在滴水。

“这空屋子多,想住哪间随便。”说着就转身。

“谢谢老板娘,你叫我阿木就行。”他热情向她道谢,只见齐昭脚步一顿又慵懒地说,“受台风影响本店所有房间价格翻倍。”

她边说边把标有价格的木牌扣了过去。

冷漠,抠门,是阿木对齐昭的第一印象。

走进客栈,他看着设计巧妙的门廊不禁感叹,旧式的老瓦房上铺满了青苔,院内水缸里还养了莲花,他连忙掏出相机。

“再不上来选屋子,我就不让你住了。”

抬眼瞧见她靠在二楼的围栏上,头发用簪子松松地一盘,发尾有意无意地散落下来,阳光穿透栗棕色的发尾,整个人看上去雾蒙蒙的,披肩下的流苏时不时被风卷起,他拿着相机,竟然看呆了。

齐昭突然有些心急,“喂!”

“马,马上。”他猛地回了神迅速朝楼上跑去。

“你不会是大清早游泳游傻了吧。”齐昭看他这狼狈样打趣道。

“海上风浪大,我好不容易才把船靠岸停下,结果下船时自己摔了一跤。”

“下回再遇上台风天出海,怕是再也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他尴尬一笑,也自认倒霉,给他安顿好,齐昭立马去镇上屯了好些食材,她怕台风来了,就不好出门了。

阿木瘫坐在床上,欣赏着窗外的美景,虽说房价暴涨,齐昭看上去也不好相处,但总归是有个地方落脚,他自己倒是看得开。

待齐昭回来,就见她挽起袖子直奔厨房,噼里啪啦地不停在厨房里大展身手,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

“老板,你这个客栈怎么都没人住啊。”阿木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问。

“现在不是旺季,再说我这客栈很少接客人。”她一边说一边把虾往嘴里送。

“那我呢?”

“你是意外。”

“那你们的收入怎么办?”他依然疑惑。

“食不言。”她有些不耐烦,“我很有钱的。”

阿木乖乖地闭嘴,夹起一筷子鱼香肉丝震惊地问:“你也喜欢不放胡萝卜的鱼香肉丝?”

“嗯。”

“巧了,我也不喜欢胡萝卜。”他有些兴奋,说着多夹了几筷子。

齐昭低头扒了扒碗里的饭,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淡淡一笑。

午后,齐昭坐在院子里只见层云蔽日,她是最喜光的,自从阿木来了后,这天气就一蹶不振了,风起云涌,而他就跟没事人一样,逗着她的猫,喝着她的茶。

她闭上眼,只听“咔嚓”一声,无须睁眼就知道他又在拍照了,“再拍,我就把你的相机扔出去。”

“你不喜欢拍照吗?”

躺椅上的人睫毛微动,阿木没等来她的回复,心里有些失落,齐昭很美,尽管她从不刻意打扮,但那张脸却美得有攻击性的,所以他的镜头总是不自觉地挪向她。

2

台风来的那夜,雨水漫进院子,整个村庄都断了电,幸好客栈还有不少蜡烛,他们就躲在二楼的房间,听狂风呼啸,枝繁叶茂的老树被压得直往一面倒,头顶“轰轰”作响分不清是雷还是雨,亦不知是烛光还是闪电晃得房间忽明忽暗,他们抱膝痴痴地听着雨声,茫茫烟雾模糊了视线,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但就这么一起恍神了片刻。

疾风划过,重物坍塌的声音打破片刻的宁静,齐昭还未来得及心疼她的房顶,就被阿木拉进怀里,那棵老树不偏不倚砸在了齐昭身侧,风将雨滴吹到他们身上,砸在脸上。

“我再去找几根蜡烛。”齐昭从衣柜里找出件干净的白T 恤递给他。

说罢只将阿木一人留在她屋内,齐昭房间布局和其他屋不同,许是精心设计过,每一个小物件看上去都有特殊含义,风正好将窗子吹开,桌上的物品顿时被吹得七零八落,阿木连忙去关窗子,那是把老式插销锁,他一手撑着窗子,勉强够上后立马蹲在地上收拾残局。

慌乱中,一张照片从本子里掉出来,黑色记号笔在上面留了一行字。

拍摄于2013 年红河谷的篝火晚会。

彼时,齐昭刚好进屋,意外地,她并没生气只是自顾自将蜡烛围在一起,招呼他坐下。

“你去过新疆?”

齐昭点点头,接过照片,照片里的女子眯着眼,笑得明媚灿烂,比篝火还耀眼。

“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是你的爱人吗?”

那个男人比女子高出半头,面具虽遮住他的脸,可透过照片不难看出两人有多开心。

齐昭不语,默默点起蜡烛来,微弱的光映得她皮肤格外白。

隔了半晌,齐昭忽然开口,讲起她和“那个人”的故事。

那一年,齐昭23 岁,考研失败,正面临学业和就业的双重压力,想要去做模特却不被家人理解,她的好闺蜜也失恋了,两个人脑子一热就跑去大西北了。

两人在酒店办理入住时,齐昭无意中瞥见那人一眼,风止幡动,是惊鸿一瞥。

他长得白净,穿得也干干净净,在行色匆匆的旅人中很难不让人注意,直到很久以后齐昭才承认,她是见色起意。

那天夜晚,一个醉汉推开了她们房间的门,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哪见过这场面,大喊着跑了出去,尖叫声惊醒了一个楼层的旅客,老板为了息事宁人叫来一帮员工围住她们,闺蜜被吓得大哭,齐昭则护她身前,双方就僵持在电梯门口,其他客人没好气地劝她们算了,仿佛是她们错了。

老板趁她不注意试图抢过她们的行李箱,齐昭下意识伸手,只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抢先抓住,那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语气却很严厉:“我已经报警了。”

后来三个人提着三个箱子再呼吸到清新的空气时,已是清晨了,闺蜜坐在行李箱上,翻着手机,“这附近的酒店都满了。”

“我朋友在山下开了间民宿,那边景色很好,还有不少房间,如果你们不介意可以一起去,就是远了些。”

他瞪圆眼睛一脸真诚,看上去有些呆。

“不介意。”齐昭几乎脱口而出,无视了坐在一旁看戏的闺蜜,她抿抿唇,“抱歉。”

“你没错,不用道歉。”他不在意地说。

不知从何时起,周既明竟成了齐昭这趟旅途的最大收获。

3

齐昭闺蜜的男友千里迢迢跑来找闺蜜复合,这趟旅途就只剩她一人了。

听闻正逢杏花花开的季节,齐昭又在民宿呆得实在无聊就去赏花,这花开得急,来势汹汹的花海如同涌动的潮水,在心头掀起波澜。

花如雪,渐渐迷人眼,站在杏花树下,置身一片朦胧里,仿佛自己也被净化了,只听按下快门的声音,抬眸刹那,见镜头背后是张熟悉的脸。

“我被放鸽子了。”

清风拂过,粉色的花瓣就顺着他身旁飘落,明明是委屈的语气,却听得她愣了神,

他们顺着小径朝前走,地上铺满落英,齐昭淡淡开口:“既然你没了模特,那就拍我吧。”

周既明心里一动,其实他早早地就想拍齐昭了,只是怕她不喜欢,更何况他只算得上是为爱发电,在这个圈子里也是小白,没几个人来找他拍照。

可意外的是,周既明相机下的齐昭很美,就算与漫山的花来比,也只能看见齐昭一人,而齐昭也极有天赋,无论哪一种角度,她都能完美驾驭。

周既明看着屏幕傻笑得像个孩子,笑得烂漫,还透着点傻气,齐昭一直觉得有些东西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所以她踮起脚,左手轻轻扶住他的肩膀,直直吻了上去。

他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边,耳根蒙上红晕,齐昭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朝前走,她走得干脆,只留周既明一人在风中疯狂凌乱。

周既明比齐昭小一岁,在他前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里从没遇到过像齐昭这样的女孩,她像是一阵风,她的灵魂是自由的,张扬的,可那份洒脱总像是在伪装些什么。

回到民宿后,齐昭本打算悄无声息地躲回房间,却被闺蜜叫住,“阿昭,今晚红河谷有篝火晚会,一起去吧。”

齐昭点点头,回房拿了件厚厚的披肩围在身上,傍晚的人不少,大家围着篝火忙着彼此交谈,手里的酒都没喝几口,齐昭其实更想找个地方安静的喝酒,想着想着困意瞬间席卷而来。

“在这儿。”身旁的喊声把齐昭唤醒。

她抬眼,见闺蜜得意地冲她挑眉,接着就看周既明乖巧地坐在她身旁,始终一言不发。齐昭心里堵着口气,心想明明自己都这么主动了,他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轻轻撩起头发,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有人提议大家一起围着篝火跳舞,把手中的酒放下后她慢慢起身,身旁的人小心翼翼地递出手来,齐昭一愣,连空气都变慢了。

“齐昭?”

他们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见赵笙惊喜地站在自己身后,“你怎么来这儿了?”

齐昭看着那只手倔强的举在半空中,忽然心头一动,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接着自顾自地转身,笑脸迎上赵笙,跟他寒暄起来。

虽说如此,她还是意无意地瞥向身后的方向,可在周既明眼里,齐昭笑得是那般开心,还和那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心里一下就慌了起来。

等到齐昭回去,还没坐稳就被周既明一把拉走,他没说话,身上的酒气也重了些,齐昭反而觉得有趣,轻轻抿了口酒,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她饶有兴趣地扬起下巴。

“你怎么能亲完人之后,就……”

“就什么?”

周既明不语,像是委屈得不能开口,眼眶也隐忍的泛红,却仍倔强地抓着齐昭手腕,即便这般,他也能压下情绪,控制好手里的力度以防弄疼齐昭。

“你不会,没谈过恋爱吧?”许是喝了不少酒的原因,齐昭的语气有些轻佻。

眼前的人仍不说话,喉结上下滚动,正在努力克制那不该肆意泛滥的情绪。

她淡淡一笑,“他找我,是聊工作上的事。”

见他眼里的执着不减,目光逐渐炙热深邃,齐昭被瞧得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拉着他就朝着山坡上跑,直到跑不动为止。

直到心跳加速,才确定这种意外的情愫,她举起右手,意气风发站在高处。

“周既明。”她轻轻唤他名字,“你要和我谈一场难忘的恋爱吗?”

周既明想起父亲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过,要小心让自己丢了魂的女人,但很可惜,他想自己这辈子,应该都是无法拒绝齐昭的。

4

齐昭陷入幸福的回忆里,一时难以自拔,却始终没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阿木则好奇地问:“那然后呢?”

“那天我们两个跟发神经一样,疯狂地跑,跑完了大笑,笑完了哭,哭完了接着笑。”她忍俊不禁,“那感觉,就像是遇到了另一个自己。”

关于这感觉的原因,齐昭并未透露,但心里清楚,周既明的母亲在他出生后就抛弃了他们父子俩,他父亲创业再起,始终坚持一个人将他抚养成人,这趟旅途是他父亲去世后,他第一次真正地放下心结。而齐昭母亲走得早,她虽然生活在还算充满爱的环境里,但她也被这份爱紧紧限制住,才导致她的性子那么矛盾。

可周既明却能看透,看透她的矛盾,看透她骨子里善良与淡漠。

再后来,尽管没人理解齐昭,她还是签了赵笙的经纪公司,而这份勇气是周既明给她的,他在杏花谷给齐昭拍的那组照片,一经发布就在网上引起了不少的讨论,齐昭也因此一炮而红。

齐昭曾问他,“你喜欢我做模特吗?”

那时周既明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着给她做不放胡萝卜的鱼香肉丝,听见这话还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么问?”

“我们的家境相差悬殊,你圈子里的人挑女友总不会挑我这样的吧。”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脸认真地对她说:“学历,家境,工作的确都是挑选伴侣的重要因素。可对我来说,那个人,得先是齐昭才行。”

齐昭不自在地眨眨眼,忽然大喊:“菜!”

周既明则手忙脚乱地关了火,她笑了笑,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其实周既明是喜欢吃胡萝卜的,但因为她不喜欢,家里就再没出现过。

他们订婚那年,周既明的母亲从国外回来找到他,请求得到他的谅解,齐昭定是不会原谅这样的人,但那毕竟是周既明的母亲,她尊重他的所有选择。

那时齐昭的事业已小有成就,忙得不可开交,婚礼的大小事宜也全都由周既明负责,况且他对婚礼格外的上心。可齐昭没想到,她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候竟停在了这一年。

年后,齐昭父亲查出心功能衰竭,只能考虑心脏移植,可她谁也没说,包括周既明,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让赵笙把工作排满,然后疯狂地跑行程,赚钱,而周既明的公司融资出了问题,两个人半年也见不到一面,临近婚期时,周母约她见面,贸然开口借钱对齐昭来说很难,但她还是想着趁这次机会先说明自己父亲的身体状况。

结果当一张张照片砸在桌上时,她已然傻了眼,照片里,她正和一个男人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拥抱着,她并不认识那个男人,齐昭细细回想,前几天晚上她在路上突然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紧紧抱住,若不是她助理及时赶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看着心有成竹的周母,强压下怒气,“我礼貌待您,是因为您是我未婚夫的母亲,我知道您讨厌我,但也用不着耍这种手段吧。”

“讲话是要有证据的,抱着别的男人的可是你。”周母语气尖锐,又听她说,“如果把这些照片给我儿子看,他还会要你?”

齐昭拿起那几张照片,“噗嗤”一笑,凝视许久,缓缓开口:“我会亲自把这些照片,拿给他看,”

“齐昭,你有什么可骄傲的?”

“我的骄傲,源自我们之间的信任。”

言罢,她起身离开,“那这张呢?”

桌上的照片让她指尖发颤,那是在一场宴会中,周既明和一个女孩站在一起,虽未过分亲昵,可照片的两人竟异常的般配,看得齐昭一愣,她相信周既明,就是因为相信,才更难过。

“你看,这才叫金童玉女。你有没有想过,他需要的是一个在他公司出状况时能够在背后推他一把的人。”周母的每一句话都刺痛在齐昭心上,“而不是一个连自己父亲生病都不敢告诉他的人。”

齐昭紧咬嘴唇,泪水还在眼眶打转,她不得不承认,周母很了解她,了解齐昭那不值一提的自尊才是横跨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

记得齐昭小时候,总会有小朋友嘲笑她是没妈的孩子,那时候她就会撒各种谎,比如说妈妈工作很忙,不常在家。

她没想到,那份她苦苦维持的自尊心有天会以这种形式彻底崩塌。

齐昭没说话,想要故作轻松地离开,只听周母在身后破口大骂,“有我在,你别想进周家的门!”

齐昭不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才使周母这么讨厌她,她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5

后来她偶然见过那个女孩,阳光大方,举手投足间,都是从骨子里透出自信,那是齐昭从小就羡慕的,她之所以想做模特,无非是想得到更多的赞美,想要肯定,想更自信。

可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自信,却是微不足道的。

那晚她躲在公司的天台上崩溃大哭,那是她唯一可以尽情发泄的地方,赵笙见她啜泣的背影实在不忍心就给她披了件外套。

“你知道刚入行那几年,我为什么这么拼命吗?”她自顾自地说;“我就是想着,如果真有人拿一大笔钱砸在我身上让我离开周既明时,我能够帅气地把钱甩回去。”

她自嘲的笑,笑自己的离谱,可周母并没有给她钱,而是直接摧毁了她身上最脆弱的那部分。

“齐昭,我可以借你钱。”他解释道:“你可是我们公司的一姐,没有你,就没有这个公司了。”

齐昭轻轻一笑,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不再回周既明的消息,也尝试慢慢地淡出他的生活,可遗憾的是,齐昭的父亲还是没挺过这一年,也没能看见女儿穿上婚纱的模样。

白色的万寿菊在光下也显得格外暗淡,许是那身黑色衣服的缘故吧,齐昭最讨厌这么压抑的颜色了,葬礼上,周既明也来了,她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周既明什么也没说,看上去也很憔悴,只是轻轻抱着她,齐昭贪恋那片刻的宁静,伫立在原地久久未动,过了片刻,他轻轻开口,嗓音有些低沉,“齐昭,我们结婚吧。”

她心里一紧,猛然清醒,“我们,还是分手吧。”

他执拗地抓着她的手腕,同那晚一样,不过又有些不同。

她知道周母一定给他看了那张被捏造的照片,可她已经不想解释了,而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就更疼。

“你都看见了?”

“我信你。”周既明肯定地说。

“那你呢?我最难的那些日子你在哪?”她从嘴角挤出伤人的话,“你在和你的女伴出入各大宴会,不是吗?”

他一顿,手里的力度大了些,“我可以解释。”

“可我现在不想听了。”

齐昭知道,他们之间有无法跨过的鸿沟,仿佛许多尺子横在他们之间,近在天边却远在咫尺。

“我们不该这样的。”隔了许久他才开口。

“我们已经这样了。”

又一次,齐昭又一次把背影留给了他。

6

有几根蜡烛燃尽,齐昭起身去抽屉里又拿出几根,听见身后一声叹息,“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我当然配得上!”她忽然拔高声音。

“那你为什么要分手?”阿木不解,语气都带着遗憾。

“人是复杂的,即使在多年后,我也无法对那时当下做出的选择有一个客观的评判。”显然阿木没听懂,她眼睫微动:“那时的我,帮不了他,也帮不了他的公司。”

“你这是逃避!”阿木小声嘟囔。

齐昭反而释怀一笑,“你说是,那就是喽。”

天亮以后,齐昭他们搬去了避难所等雨停,她靠在墙角,看着正在帮忙的阿木努力搬着桌椅,就不禁失笑。

关于那个故事,她并没说完。

齐昭在成功跻身于公司的股东后就隐退了,跑到桃花村接手了南天客栈。

说来可能没人信,几年后,她和周既明又奇迹般地相遇了。

那年,外地的公司来桃花村商议投资事宜,村长安排他们住进客栈,结果好巧不巧,来人竟又是周既明。

齐昭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扫帚将他们赶了出去,村长知道齐昭性子烈,但也是一头雾水,只能夹在中间说着好话。

“我们见过吗?”

他静静地盯着她,时间使他的脸变得棱角分明,他穿着一身西装,看上去也更成熟,倒有些盛气逼人,若非与他相识已久自是看不出曾经的少年模样。

“周既明,你有意思吗?”

齐昭很肯定,那人就是周既明,态度也变得更强势,尽管最后还是让他们住进了客栈里。

他们每日在客栈时间不长,看上去都很忙的样子,有一日,齐昭看他坐在楼下喝着自己的茶,就没好气地说:“怎么?改养生了,不拍照了?”

端茶杯的手明显一愣,但他不语,装作没听见,齐昭一见,更气了。

她把茶壶端走,临走时还笑着说,“抱歉,本店茶水另收费。”

离开时,他的助理追了出来,下意识地想唤她“嫂子”,可还是将这两个字咽了下去,“齐小姐。”

他说了很多话,大概就是,他们分手那年,周既明发生了意外,前些年总是反反复复地失忆,这几年还算稳定,可去年他从桃花村回来后,又失忆过一次,但似乎只忘记了一部分。

“什么意思?”

“周总的头受过伤,我也曾问过心理医生,您是他的心结,若他再爱上您,也许还会失忆。”

明明是骄阳似火的夏日,她却冷透了,脑子一团乱。

7

“每一次失忆,他的大脑都会受到影响,就好比提前透支他的记忆。”助理有些难以开口,但还是继续,“直到忘掉全部。”

齐昭蓦地起身,仰起头来,压下眼眶里的水雾氤氲,不禁失笑,笑命,也笑自己。

躲着周既明并不难,但有时又似是天意难违,宣传组不知怎的扒出了齐昭曾做过模特这件事,提出由她为桃花村拍摄宣传照,顺便再拉波情怀。

齐昭自然不肯,躲了好一阵子,周既明也看出来了,连带他们的关系,他也在网上一并得知了。

后来她实在没躲过,被周既明一把提溜了回去,他眼眸深深,“如果你觉得别扭,我可以离开客栈。”

他说得很有礼貌,倒像是个合格的前任,“可这个项目对我很重要,你能帮我一次吗?”

齐昭不语,又听他小心地问:“如果说,我来给你拍呢?”

“可以,但我有个条件。”见他点点头,齐昭才缓缓开口,“拍完,你们就马上离开。”

他没犹豫,一口应了下来。

拍摄结束后的那个深夜,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将齐昭吵醒,她刚拉开客栈门就被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周既明说,他全都记起来了。

齐昭还在心里庆幸,这一次,她的神终于听见了她的祷告。

他们在夜里赏花,在清晨看海,光着脚在沙滩上狂跑,好像回到了他们的二十岁。

“如果到了第三月,你忘了我,怎么办?”

“我会记得你,也会来桃李村见你。”他双手拄在沙滩上,发丝被海风吹得凌乱,“如果我真忘了,齐昭,你一定要来找我。”

你一定要来找我。

齐昭脑海里只记得这句话,但直到三月后,六月后,一年后,她都不曾离开桃李村。

她的祷告只换来了周既明的回光返照,听助理说,离开桃李村后,他记忆混乱得更严重了,时常会忘了自己是谁。

午后的阳光刺在齐昭眼里,她被恍得回过神,见窗外雨停了,空气里也散发着泥土的味道,她就知道,台风已经走了。

送阿木走的那天,他站在船上,手里提着齐昭给他的黑袋子,一脸无奈。

那是一袋子胡萝卜。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胡萝卜不好吃?”

齐昭冲他挥挥手,“快回去吧,家里人该等急了。”

阿木一愣,心想哪还有什么家里人,他母亲为了卷走他的钱,联合生意伙伴一起害他,使出各种手段,将他逼得从高处坠落,可笑的是他竟然保下一条命来,但他的世界,早就没有家人了。

可他仍笑着说:“有机会,我……”

“就别来了。”齐昭抢过他的话,得意一笑,接着转身离去。

阿木看着她的背影渐远,有些不舍。

心里在桃花村的那个角落仿佛有了牵挂。

8

“这是南天客栈吗?”

他看着陌生的摆设,有些犹豫,不过两年,客栈里的人竟多了不少。

“哎,是你。”还是王叔先认出了他。

“老板娘呢?”

王叔避而不答,“这儿改名了,现在叫既明客栈,先把证件给我,我帮你办入住吧。”

他麻木的掏出证件,又见他愣怔在原地,又问了一遍,“齐昭呢?”

“阿昭她,走了。”王叔有些犹豫,“前年查出来心脏病,但她说没事,平日里看上去也活蹦乱跳的,还和我们说要去看杏花。”

王叔不再继续说下去,因为齐昭并没等到杏花盛开的时候,就走了。

话音刚落,就见他躬下身子,一手撑在门框上,一手紧紧捂着胸口,像是难以呼吸。

王叔还以为他只是觉得可惜,就想着轻抚他的背,结果竟感觉他的背脊正渐渐颤抖,直到他看向手里的证件。

看见周既明这三个字,才恍然大悟。

他脑子生疼,记忆又混乱起来,模糊中又浮现许多画面。

“为什么给我这个备注?”少年嘟着嘴有些不满意。

“你反应慢,人还呆,叫你阿木怎么了?”

少女明媚的声音环绕在脑海里,恍若隔世,却又偏偏是这一世。

9

他的记忆宇宙里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片拼图。

直到走进镜子前,见镜中人两鬓斑白,脸色暗淡无光,脸上深深地刻着皱纹。

老人仍不甘心,那些记忆就这么被偷走了。

可他始终记不起,又或许是记忆里的爱人偷走了那块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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