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40亿只衣架，从这里发往世界

韦星

中午12点，永华村。工人陆续走出工厂车间，骑着电动车，他们回家吃饭了。有的则拿着早上带来的盒饭，就蹲坐在路边的树下吃。

永华是广西荔浦市青山镇下属的一个村子，这里聚集不少衣架生产企业。不过，即便同一企业工人，他们的制服也不总是整齐划一，有的身穿橘红色工服，有的穿着和平日无异的衣服。

融入市场和人群，没人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但就是这样一群人，将人们日常使用的衣架做到全球顶尖：荔浦年产衣架近40亿只，其中八成以上出口欧美、东南亚等国家和地区，产量和出口量均占全国市场份额70%以上，2021年衣架家居产值达到65亿元。荔浦也因此被中国轻工业联合会等授予“中国衣架之都”。

“你能想到的服装品牌，都能看到我的衣架！”9月上旬，桂林毛嘉工艺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毛嘉”）董事长毛维亮告诉南风窗，荔浦人被外界称为“中国的犹太人”，会做生意。

不沿边、不靠海，荔浦生产的衣架原材料和销售市场“两头”在外。原本缺乏衣架产业发展先天优势的荔浦，凭什么拥有这样的江湖地位？

荔浦市工信局副局长罗祖廷告诉南风窗，靠的是“无中生有”的精神，荔浦将衣架这一小产品做到全球大市场，也在当地形成了大产业。

“无中生有”

荔浦位于广西东北部，是个县级市，由桂林市代管。荔浦衣架产业可追溯到1989年，当时46岁覃裕祥从梧州市外贸进出口公司拿下一份出口木衣架订单。

随后，覃裕祥领着蒲芦乡第二竹木加工厂的十来个工人，通过手工操作、日夜加班，终于如期将10万只木衣架交给外贸公司，挣到人生的第一笔外汇。

蒲芦乡第二竹木加工厂是荔浦首家木衣架生产企业。随着企业发展壮大，在蒲芦乡办厂的制约因素也越来越多。

“当时乡里主要是泥巴路，山雨路滑，运输不便，到县城采购零部件也需2个小时。”覃裕祥的儿子覃元高告诉南风窗，1992年，父亲决定将工厂从蒲芦乡搬到城区。

几经发展，公司更名为现在的桂林裕祥家居用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裕祥”），覃元高是公司总经理，他同时是荔浦市衣架行业协会会长。

荔浦距离广西首府南宁有400多公里，驱车需4个多小时。但在过去，从荔浦到南宁需10个小时。“早上从荔浦去，晚上才能到南宁。”覃元高说。

位于桂林市南部，居柳州、桂林、梧州、贺州、来宾五市之间的荔浦，不沿边、不靠海，没有丰富林木资源，只是偶然机会点燃了衣架产业的燎原星火。

覃元高说，尽管受疫情影响，但公司现在每年衣架销售额都保持在1亿元左右，波动不大。在他看来，这得益于企业抓住了和国际优质供货商的供货机会。

目前，“裕祥”主要给宜家以及Target等国际大卖场供货。

在和全球知名家具和家居零售商合作后，企业也在规范化生产和管理中得到不断提升，为自身转型发展打了下根基。

当地给南风窗提供的材料显示，目前，荔浦拥有衣架家居企业320多家，形成俏天下、裕祥、毛嘉等一批现代化衣架家居生产企业，行业从业人员3万多人。其中，骨干企业87家，规模企业28家。

荔浦已从过去单纯的木衣架生产转向拥有木制、竹制、植绒、金属、浸塑、橡塑、布艺、木塑等八大类3000多个品种衣架，在全球衣架市场上“独占鳌头”。

独占鳌头

衣架产业从“无中生有”，再到“独占鳌头”，荔浦做对了什么？

酒店送给VIP客户的纯铜镀金衣架，也是“毛嘉”生产的。在迪拜酒店，纯铜镀金的女士衣架360美金一只。纯銅镀金的男士衣架320美金一只。

2000年是个重要转折点。当时，荔浦划出一片地，建立工业区，完善和补充五金、电镀等产业，使荔浦衣架产业走上发展的快车道。

“荔浦衣架真正形成产业是从2000年开始。”覃元高说，此前，衣架勾的五金电镀等环节，荔浦的企业需到钦州市灵山县才能完成。

在拿下荔浦电镀产业园批文和相关证照后，荔浦的衣架产业链得以就地延伸，大大降低运营成本，也满足企业的多样化喷粉、电镀等环节需要，促进了行业大发展。

此外，通过“官员当保姆、老板评干部”“办证一站式”“市内无乡界”等一系列政策，当地持续为企业发展营造良好的发展环境。

所谓“市内无乡界”主要解决有的乡镇发展缺地等问题。“只要你这个乡镇能把项目找回，市里就能帮忙落地—哪怕项目落到其他镇，任务和成绩也算你的。”覃元高说，当时的创业氛围很浓厚。

衣架产业并不是最早在荔浦兴起，但最后只有荔浦的衣架“横扫全球”。

桂林毛嘉工艺品有限公司董事长毛维亮告诉南风窗，衣架最早在台湾做，随后传入福建，后来才进入荔浦，“但到今天，只有荔浦做得最好”。他介绍说，无印良品里有8个产品是“毛嘉”做的，优衣库每个月有超过10万只裤夹和15万只衣架是“毛嘉”提供……包括挂在迪拜酒店送给VIP客户的纯铜镀金衣架，也是“毛嘉”生产的。在迪拜酒店，纯铜镀金的女士衣架360美金一只。纯铜镀金的男士衣架320美金一只。

比这更重要的是在行业的话语权。全国12个衣架行业标准，“毛嘉”参与起草的多达9个，即中国“竹制衣架”“布艺衣架”“浸塑衣架”“铝合金衣架”“橡塑衣架”“植绒衣架”“实木衣架”“木塑衣架”“铁艺衣架”。

“只有标准，才有话语权。”毛维亮说，经过近30年发展，“毛嘉”已成为一家具备自主研发能力、掌握衣架制造核心技术、拥有大量自主知识产权、质量工艺领先于同行业的衣架制造龙头企业，去年销售额达7600多万元。

转型发展

有意思的是，同为当地衣架产业的龙头企业，“裕祥”采取了和“毛嘉”不一样的发展策略，但也取得了成功。“我们不走高端，不走品牌。”覃元高向南风窗直言。

毛维亮也承认，“裕祥”的发展路径和“毛嘉”不一样，“裕祥”更注重“走量”。

自1992年担任公司总经理，覃元高对公司如何更好发展有独特看法。他说，从2007年到2015年，“裕祥”也注重打品牌，并为此花了近2000万元，但到2015年，公司开始调整，“没再主推打品牌”。

“裕祥”目前主要给宜家和Target两大国际供货商供货。在覃元高看来，“行行出状元”，富士康同样也可以把代工做到极致。

他举例一些全球知名的运动服说：“给这些知名运动服提供面料的是宁波一家并不知名的企业，但这家企业的面料和材质非常好，知名运动服品牌商都有求于它。”

在转型发展路径上，“裕祥”坚定地围绕“健康、美观、适用”的顾客需求进行生产。

覃元高说，服务全球，致力于生产“每个人都能用得起”的产品是“裕祥”发展的愿景。

他认为，达到这一目标并不容易，这意味着企业要有一流管理，原材料供应要最好的，同时要有现代化生产手段，只有这样才能为产品找到最优成本。

即便受疫情影响，近三年来“裕祥”的业务也一直保持增长。“今年预计增长40%”，覃元高说，增长主要来自家居产品，衣架销售约占公司销售额的40%。2017年起，原本只专注于衣架生产的“裕祥”开始转型，在稳固衣架产业原有市场的同时，探寻企业新发展的可能，即朝着钢木结构桌椅和收纳柜等消费型家居用品转型。

毛维亮也在转型，他走的还是中高档发展路径。2020年7月份，毛维亮发现公司的销售下降很明显，只有往年一半。

“需要拓展新业务，但从哪里入手？”经过思考，毛维亮决定从汽车零部件、安全帽生产入手，利用8个月时间，他建立起相应生产线，拓展公司业务，稳住原有员工。

从“毛嘉”目前情况看，衣架产业销售收入在公司占比约2/3，汽车零配件和安全帽的销售占比约1/3。

毛维亮说：“转型收入的占比还不够大，但企业找到了新的增长点，相信这个占比今后会越来越大。”

家门口就业

在荔浦，衣架产业做得好的，不只出现在“裕祥”“毛嘉”等这些有着30年发展史的“老”企业，后来者同样能分到一杯羹。

公司早上8点上班，一些比较勤快的员工6点左右起床，他们在家里干了两个小时的农活儿后，才骑着电动车来上班。平时下班或周末，员工也能照顾到自己的家庭，工农结合。

专注于衣架生产的桂林展际家居科技有限公司2006年成立，当年产品全部出口，如今国际市场受到影响后，公司转内销，今年内销占比高达55%。

公司总经理黎洁告诉南风窗，其企业发展主要通过广东一家企业来接单，他们负责按照订单要求代工生产。与此同时，企业也有自营的渠道，产品主要销往浙江等地。

“目前，我们每月的订单都是饱和的。”据黎洁介绍，公司刚成立時只有20多个人。到2020年，公司有68人， 2021年员工130人，2022年是196人。

不过，近200名员工中，有一半不住在工厂。通常情况下，本地员工习惯回家居住或吃饭，而不是吃住都在工厂。

荔浦市工信局副局长罗祖廷说，这是当地比较灵活的用工现象。南风窗记者发现，甚至在“裕祥”等大企业，员工也都习惯回家吃饭和住宿。

覃元高说，公司早上8点上班，一些比较勤快的员工6点左右起床，他们在家里干了两个小时的农活儿后，才骑着电动车来上班。平时下班或周末，员工也能照顾到自己的家庭，工农结合。

吃住不在工厂的员工，上班前，他们自带盒饭来上班。中午下班，他们就在路边的树下或厂区的阴凉处，蹲着或坐着吃饭。

对利润不高的衣架等日用品企业而言，扎根到县里甚至是乡镇办厂，对招引高层次人才有一定困难，但对招引一线员工很有帮助。因为不包吃住不仅可以降低企业成本，提升企业竞争力，也迎合工人兼顾家庭、务农和农村人情往来的需求。

南风窗记者采访了解到，当地衣架企业普工一个月有3000元至5000元不等收入。这显然比在珠三角、长三角等大城市的工人收入少，但因迎合“兼顾家庭”等现实需求，深受当地员工，特别是上年纪员工的青睐。

早前，南风窗记者在浙江义乌小商品批发城走访时就发现，很多儿童玩具主要来自广东澄海等地。商品城内批发的一些家庭日用品，其生产企业多数也不在珠三角或长三角等大城市布局。

这是县域经济发展的另一种可能，正如冲出国门，产量和出口量均占全国市场份额七成以上的广西荔浦衣架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