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形成与发展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当代意义
2022-10-08□吕勇
□吕 勇
[中共广西区委党校(广西行政学院),广西 南宁 530021]
当今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世界格局和世界秩序面临深刻的调整和变化,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成为推进全球治理的“中国方案”。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人类命运共同体,顾名思义,就是每个民族、每个国家的前途命运都紧紧联系在一起,应该风雨同舟、荣辱与共,努力把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个星球建成一个和睦的大家庭,把世界各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变成现实。”[1]中国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与实践既植根于中国传统天下观,也奠基于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马克思认为,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是一个客观的物质过程,世界历史的形成是社会生产力发展和科技进步的必然结果。世界历史的发展既是资本主义形成和发展的历史过程,同时也是资本主义走向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过程。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是一个内容极其丰富而严密的理论体系,其内容包括对世界历史的本质特征、发展动力、历史主体、基本路径和必然趋势等诸多方面的深刻阐述,为我们观照当代中国与世界的关系提供了重要理论参照与思想指引。
一、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形成
近代以来,随着地理大发现和工业革命的兴起,生产与交往的扩大超越了一个部落、地区、国家的地域性,世界范围内的经贸交往日益密切。对近现代历史发展而言,这具有了世界性意义。这意味着随着生产与交往在世界历史场景中展开,历史的普遍性作为一个重要的问题凸显出来。同时,人们也开始现实地思考一些关于世界交往的普遍性问题,比如德国古典哲学家康德思考“普遍历史观念”[2]。正是基于对生产力发展和社会交往扩大的实际以及对同时代哲学思想的批判性继承,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得以形成。
(一)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物质与社会基础
理论是实践的产物。正是以科学技术进步与生产力发展为基础的世界性交往实践为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形成奠定了物质与社会基础。欧洲工业革命的兴起,引发了生产力的巨大发展与人类社会的革命性变革。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这样论述:“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3]404马克思分析指出,在工业革命中,资产阶级挖掉了工业脚下的民族基础,传统的民族工业被新工业所取代。在新工业中,工业加工的原料不是来源于本地的原料,而是来源于其他地区的原料。更重要的是,从工业品的销售来看,工业品不仅向本地区、本国的人销售,也向全世界销售,在世界范围内流动的原料与商品打破了民族国家的边界,推动一个跨越民族国家边界的世界市场形成。马克思对工业革命以来形成的世界市场作了理论描述,事实上,在经济全球化日益紧密的21世纪,因经济交往而形成世界市场也越来越紧密,重新回到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不是为了回顾历史,而是直面当下,也预示未来。
社会交往在世界范围内的扩大直接推动了世界历史的展开。生产与交往是马克思重点讨论的两大概念。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人的普遍交往也日益紧密地建立起来了。因此,在交往中,“地域性的个人为世界历史性的、经验上普遍的个人所代替”[3]166。诚然,在工业革命前的传统社会,人们的生产、生活局限在狭小的区域之中,甚至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不过,在工业革命时代,随着商品交往的扩大,商品成为交往的先锋,形成了世界市场,人的地域性被普遍交往的世界性所取代。对此,马克思对大工业的进步意义给予了积极评价,“它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因为它使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要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因为它消灭了各国以往自然形成的闭关自守的状态”[3]194。显然,普遍交往的确立不但打破了传统社会闭关自守的状态,也建构了新型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关系和交往形式。
(二)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哲学与思想渊源
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不仅是对生产力发展和社会交往扩大的理论回应,也是对西方传统哲学与思想的批判、继承与发展。德国古典哲学的思想家康德、黑格尔分别从哲学层面讨论了历史的普遍性,这为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形成提供了最直接的理论与思想素材。
康德主要从自由的视角来讨论世界历史。一般而言,历史学家总是希望在人类自由意志的作用中找到历史规律,希望在杂乱无章的历史事件中看到历史在不断地前进。在康德看来,一个事物被自然创造出来,其自然禀赋必然会充分地展现出来,这是自然的合目的性使然。人作为自然中唯一具有理性的被造物,一方面,人是自然的产物,受自然规律所支配,人是不自由的;另一方面,人是理性的存在者,人在道德实践领域中是自由的。自然的禀赋在人身上必然会充分地展现出来,但这种充分展现不是展现在个人身上,而是展现在人作为一个物种的整体身上。康德指出:“大自然决不做劳而无功的事,并且决不会浪费自己的手段以达到自己的目的。”[2]5“把普遍的世界历史按照一场以人类物种的完美的公民结合状态为其宗旨的大自然计划来加以处理的这一哲学尝试,必须看作是可能的,并且甚至还是这一大自然的目标所需要的。”[2]18这意味着,在人类自由意志的作用过程中,大自然不是没有规划的,大自然有合规律性,也有合目的性,是两者的统一。
与康德从自由的视角来讨论普遍历史相似,黑格尔秉承启蒙运动以来的思想观念。在黑格尔看来,世界历史不是从东方开始,东方还在世界历史之外。黑格尔给出的理由是:东方是属于专制阶段,只有主人与奴隶的关系,在这个阶段中,主要范畴是恐惧而不是自由。所谓的恐惧就意味着思维还不是自由的,自由意志还没有从有限性中解放出来。因此,黑格尔的基本看法是世界历史从希腊开始,因为在希腊少数人是自由的。他把希腊少数人的自由看成世界历史开始,但只有到了日耳曼世界,所有人都是自由的,实现了人之为人的自由。我们看到,黑格尔对世界历史的看法是从自由的视角来展开讨论的,把世界历史的展开看成人的自我意识的展开过程。按照黑格尔的看法,在人的自我意识不断外化的过程中,形成了世界历史,由此世界历史可分为东方的、希腊的、罗马的、日耳曼的,世界历史成为理性精神的展开与形成过程。显然,在黑格尔的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位德国古典哲学家背后所潜藏的“西方中心主义”论调。
康德、黑格尔等德国古典哲学家对历史的看法深深地影响着马克思,马克思也对西方哲学尤其是德国古典哲学的历史观进行深刻的批判和合理的继承。一方面,马克思以实践观批判了形而上学的自由观与历史观。康德、黑格尔对普遍历史的看法奠基于西方形而上学的传统之中,从自由或自由意志来看待历史,认为历史不过是自由意志展开的过程,这种看法是抽象的。马克思对历史的看法则从现实的生产和交往出发,以感性的实践来批判抽象的自由。另一方面,马克思继承了德国古典哲学家对普遍历史的论述,强调历史向世界历史的生成是不可逆的客观过程。在这个意义上,与康德、黑格尔从形而上学自由观的视角来看待历史不同,马克思对世界历史的看法是从生产发展与世界交往的视角来展开的,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从感性的实践而非抽象的自由来看待世界历史的形成。
二、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深化发展
马克思对世界历史的探索并不仅仅局限于欧洲,他也把目光投向了东方社会,创建了作为他的世界历史理论重要组成部分的东方理论。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对东方社会产生了巨大影响,无论是俄国的十月革命,还是中国革命,东方实践显示出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深刻洞见,他对东方发展道路的探索也推动其世界历史理论不断深化。
(一)进一步认识东方与西方的历史关系
在早年,马克思认为随着西方资本主义的快速发展,落后的东方难免被纳入先进的、发达的西方所主导的世界市场和世界体系之中。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这样描述:“正像它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一样,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3]405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对西方与东方的认识基本上持二分法,在“农村与城市”“未开化与文明”“农民与资产阶级”等二元对立之中,东方与西方的区分被置于线性的对比,东方与“落后”“农村”“农民”“未开化”等内涵紧密地勾连在一起,而西方则被赋予了“先进”“城市”“文明”等内涵。因此,“东方”从属于“西方”。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早期对世界历史的理解深受黑格尔的影响。黑格尔认为东方在世界历史之外,从东方到希腊,到罗马,再到日耳曼,东方是被扬弃的对象。
值得注意的是,资本主义在东方的拓展并不是纯粹经济层面的交往,而是伴随着西方的坚船利炮。因此,东方进入西方主导的世界历史在很大程度上是被迫的、非自愿的,伴随着征服与被征服的血泪史。东方社会因此对西方常常有一种复杂的情感。一方面,近代以来的西方是先进、文明的象征,是东方学习的对象;另一方面,西方是破坏者,西方对东方的征服是基于赤裸裸的利益,东方感受到西方所强加的屈辱,体会到西方在道义上的“虚伪”。马克思将目光投向东方社会时,对西方殖民者在东方的暴行进行了谴责,充满了义愤和同情,但与此同时,马克思也认为西方资本主义的扩张具有正面的世界历史意义。在《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一文中,马克思谈到,在西方扩张的过程中,东方无数以宗法制度维系的社会组织土崩瓦解,很多成员被迫失去自己的谋生手段,从个人感情上来说对这些事件很难过,但这些东方社会的宗法制度是东方专制主义的基础,虽然英国在印度造成的社会巨变受利益所驱使,但马克思指出,英国的征服只不过是“历史的狡计”使然。“如果亚洲的社会状态没有一个根本的革命,人类能不能实现自己的使命?如果不能,那么,英国不管犯下多少罪行,它造成这个革命毕竟是充当了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3]854显然,马克思认为,西方在东方的扩张虽然从手段上而言是残暴的,但从世界历史发展的进步视角来看,这种扩张只不过是“充当了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资本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的拓展是历史的必然。
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西方对东方的扩张则具有世界历史意义。换言之,马克思认识到西方资产阶级的进步作用。比如,他指出,英国资产阶级在印度的殖民统治,既不会使印度人民实现解放,也不会改善印度人民的社会生活状况,因为人的解放和生活状况的改善既依赖生产力的发展,也取决于生产力是否归人民所有。不归人民所有的生产力,即使再进步再发达,对人民的影响也是有限的。然而,马克思也指出,虽然西方资产阶级改变不了印度人民的状况,但是可以为潜在的改变准备物质前提。从马克思的世界历史观来看,资产阶级的进步意义在于它肩负着为新世界以及新秩序创造物质基础的重要使命。因此,一方面,资产阶级要推动形成全人类的普遍交往,并创造形成普遍交往的工具;另一方面,要大力发展生产力。因此,“英国在印度要完成双重的使命:一个是破坏的使命,即消灭旧的亚洲式的社会;另一个是重建的使命,即在亚洲为西方式的社会奠定物质基础。”[3]857显然,对近代东方社会而言,西方扮演着双重角色,既是旧社会秩序的革命者,同时也是新社会秩序的重塑者。
马克思对西方的伪善和野蛮有深刻的认识。“当我们把目光从资产阶级文明的故乡转向殖民地的时候,资产阶级文明的极端伪善和它的野蛮本性就赤裸裸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它在故乡还装出一副体面的样子,而在殖民地它就丝毫不加掩饰了。”[3]861-862这说明,资产阶级在文明的面纱下其实潜藏着逐利的本性。当然,马克思所说的西方资产阶级的野蛮本性在工业革命开始的时候也是展露无遗的。工业革命的兴起对欧洲传统社会形成了巨大的冲击,引起了社会的急剧变革,传统农民在资本主义这种新事物的冲击下流离失所,进而融为资本主义工业体系中的一部分。资产阶级与资本主义社会的形成带着巨大的“原罪”,但这种“原罪”在资本主义兴起之后被文明地粉刷为历史发展的必然过程,不过,在东方的殖民地,资本主义这种面纱下被粉饰的野蛮本性又赤裸裸地展露出来了。
在西方资本主义面前,东方社会呈现出落后、蒙昧的一面。比如,在《不列颠在印度统治的未来结果》一文中,马克思分析指出,东方的印度被外来者先后征服,印度存在着印度教、伊斯兰教等不同教派之间的对立,同时也存在着部落、种姓的相互对立,在印度社会存在着所有成员间的相互排斥而形成均势,而这样的社会在工业革命注定会成为被征服的战利品。马克思敏锐地指出:“印度本来就逃不掉被征服的命运,而它过去的全部历史,如果还算得上是什么历史的话,就是一次又一次被征服的历史。印度社会根本没有什么历史,至少是没有为人所知的历史。”[3]856因此,代表当时先进生产力的英国,对印度的征服破坏了原有的社会秩序、家庭秩序、宗教秩序等。在世界市场面前,东方社会原有的秩序变得极其脆弱和不堪一击。
当马克思把关注目光转向中国时,他眼中的天朝上国也免不了崩溃的命运,在资本主义的东方扩张中,英国用鸦片和大炮撬开了古老中国那扇无比厚重的大门,“天朝帝国万世长存的迷信破了产,野蛮的、闭关自守的、与文明世界隔绝的状态被打破,开始同外界发生联系。”[3]779从鸦片战争以来,作为“天朝上国”的中国被迫进入西方主导的世界历史中,中国的统治者因为鸦片而逐渐丧失了自己的统治权,“历史好像是首先要麻醉这个国家的人民,然后才能把他们从世代相传的愚昧状态中唤醒似的。”[3]779-780更重要的是,在英国坚船利炮的冲击之下,传统中国被迫打开了国门后,旧秩序接触到外部的新鲜空气之后逐步解体,近代中国也开始了新一轮新陈代谢的痛苦蜕变。“与外界完全隔绝曾是保存旧中国的首要条件,而当这种隔绝状态通过英国而为暴力所打破的时候,接踵而来的必然是解体的过程,正如小心保存在密闭棺材里的木乃伊一接触新鲜空气便必然要解体一样。”[3]780-781东方社会在西方的强势冲击下,传统的社会秩序面临崩溃,在新旧秩序转换的过程中,东方社会究竟如何发展不但是一个实践的难题,也是一个思想的难题。但问题是,未完成工业革命的、没有经历资本主义阶段的东方社会何去何从?是必然走向资本主义,还是可以跨越资本主义而走向共产主义呢?在巴黎公社失败后,马克思对共产主义运动尤其是东方社会的发展道路进行了深刻思考。
(二)专门探索了世界历史中的东方发展道路
马克思在晚年将研究的目光投向西欧之外的俄国社会,思考东方社会发展问题。沙皇俄国在1861年进行农奴制改革,其经济社会发展状况处于“前资本主义时代”,俄国究竟是像西欧那样走向资本主义道路,还是直接跳过资本主义走社会主义道路?这个问题在俄国内部引起了极大的争论。从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来看,社会发展从低级向高级演进有一种历史的必然性,东方社会因西方征服被纳入西方世界体系之中是不可避免的。马克思专门探索了世界历史中的东方发展道路,在晚年提出了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设想,丰富了世界历史理论的重要内涵。
马克思于1877 年在《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对俄国能否寻找到一条不同于西欧现代化的道路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如果俄国继续走它在1861 年所开始走的道路,那它将会失去当时历史所能提供给一个民族的最好的机会,而遭受资本主义制度所带来的一切灾难性的波折。”[4]728这说明,马克思认为,如果俄国还继续坚持走农奴制的老路,将会错失历史发展的机会,因为在资本主义制度面前,继续实行农奴制而不改革,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问题是,既然坚持走农奴制这条老路是没有希望的,那么俄国社会的新路究竟是什么呢?是西欧的资本主义道路吗?这还需要从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来寻找答案。
马克思对西欧工业革命及其资本主义兴起的描述是以西欧为特定语境的。他研究的主要问题是:在欧洲封建主义经济制度内部,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是如何产生的?在马克思看来,如果用西方资本主义发展道路抽象地、脱离具体历史条件地解释其他地方的发展是不恰当的。马克思表示:“他一定要把我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一切民族,不管他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他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4]730这段话意味着,如果抽象地把西欧发展道路运用于其他地方,以为其他地方也能够像西欧一样,马克思对此是明确反对的。马克思强调:“使用一般历史哲学理论这一把万能钥匙,那是永远达不到这种目的的,这种历史哲学理论的最大长处就在于它是超历史的。”[4]730-731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不是“超历史”的历史哲学,它是植根于现实生活条件的,对可否跨越资本主义发展阶段的“卡夫丁峡谷”这一问题,马克思并没有进行简单或者武断地回应。
1881 年3 月,马克思给俄国“劳动解放社”成员查苏利奇回了一封信,应查苏利奇的请求谈到对俄国社会历史发展的看法,马克思对这封信的内容四易其稿,对回信的内容极为慎重,也反映出马克思对东方社会发展的详细思考。在给查苏利奇回信的第一稿中,马克思以俄国农村公社为分析对象,初步提出了经济发展落后的俄国跨越“卡夫丁峡谷”的可能性。在马克思看来,跨越“卡夫丁峡谷”是有前提的:一是俄国在全国范围保留着农村公社,在土地公有制的基础上保持着集体耕作。二是与控制世界市场的西方生产同时并存,能够把资本主义制度的一切肯定因素运用到公社中来。三是在适当的时候俄国爆发革命,以挽救农村公社。马克思在思考的过程中,他对农村公社的基本观点是:“‘农村公社’的这种发展是符合我们时代历史发展的方向的,对这一点的最好证明,是资本主义生产在它最发达的欧美各国中所遭到的致命危机,而这种危机将随着资本主义的消灭,随着现代社会的回复到古代类型的高级形式,回复到集体生产和集体占有而告终。”[4]829显然,从唯物史观来看,农村公社这种比较原始的集体制形式与马克思所说的共产主义集体制存在着较大的区别,但西方资本主义兴起的历史阶段,这种低级的集体制形式具有向高级形式过渡的可能性。
应该注意的是,马克思在给查苏利奇的正式回信中,删掉了关于跨越“卡夫丁峡谷”的相关内容。信件手稿和正式回应之间存在着明显的“认识断裂”,这足以说明,他对东方社会是否可以跨越“卡夫丁峡谷”的设想进行过思考。马克思在给查苏利奇的正式回信中明确,西欧资本主义制度的“‘历史必然性’明确地限于西欧各国”,他坚持这样的观点:“这种农村公社是俄国社会新生的支点;可是要使它能发挥这种作用,首先必须排除从各方面向它袭来的破坏性影响,然后保证它具备自然发展的正常条件。”[4]840从这段话我们可以看出,一方面,马克思是从西欧的社会历史来讨论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性,这意味着资本主义道路是西欧的必然选项,是具有地方性的历史经验;另一方面,从资本主义在世界历史中扩张来看,西欧的社会发展逻辑是否同样适用于东方社会,马克思其实持谨慎的态度。从当时俄国社会经济发展状况来看,传统的农村公社制度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在世界历史中可以与资本主义共存,这为落后的东方社会跨越“卡夫丁峡谷”走社会主义道路打开了理论空间。从俄国“十月革命”的成功到20 世纪末苏联的解体,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转入低潮,东方社会能否跨越“卡夫丁峡谷”、怎样跨越“卡夫丁峡谷”又再次成为社会主义理论必须面对的世界历史问题。也正是对这一世界历史问题的探索与解答推动了百年中国道路的探索。
三、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当代意义
马克思主义理论是以早期西欧经验为基础的,然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在东方的凯歌行进更接近马克思晚年手稿中对跨越“卡夫丁峡谷”的设想。当20 世纪初西方资本主义体系在全世界扩张之时,俄国革命、中国革命让两个东方大国实现了新的涅槃。东方国家在西方资本主义冲击之下,走向了另外一条不同的发展道路,形成了现代世界秩序的另一种可能性。从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来看,世界历史在实践层面的展开丰富了理论本身。尤其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新时代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与实践获得了广泛的认同,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重要启示。
(一)应该重塑东方与西方的关系
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对东方与西方的不平等关系展开了深刻论述,对东方社会的遭遇深表同情,进而对东方发展道路进行理论探索。从世界历史的大历史视野来看,欧洲资本主义的兴起改变了传统社会原有的制度体系,逐步形成了现代世界体系。按照“新马克思主义者”沃勒斯坦的看法,现代世界体系其实是16 世纪以来形成的世界性体系。沃勒斯坦在《现代世界体系》中详细地分析了16 世纪以来西欧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在5 个世纪中的形成及扩张过程,其核心观点是:“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是以世界范围的劳动分工为基础而建立的,在这种分工中,世界经济体的不同区域(我们名之为中心区域、半边缘区域和边缘区域)被派定承担特定的经济角色,发展出不同的阶级结构,因而使用不同的劳动控制方式,从世界经济体系的运转中获利也就不平等。”[5]这一体系内在地潜藏着西方对东方的征服和支配的不平等关系。打破这一体系,探索公正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这仍是一项未竟的事业。中国是东方国家,中国经济在融入世界历史的过程中,作为“世界工厂”的中国已经从边缘日益走近世界舞台的中心,成为世界经济体系中的重要一环。从世界历史的角度来看,中国正在重塑世界经济体系,同时也正在重构世界政治秩序与全球治理新格局。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要反思近代以来东方与西方之间的不平等关系,贯彻联合国宪章所主张的主权平等原则,推动平等互利和共同发展。
(二)需要重释主权国家与共同体的关系
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基于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关系,既对世界历史语境下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发展的普遍规律深入研究,又彰显东方国家发展的特殊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探索,既有社会主义发展的普遍性,又有结合中国自身的特殊国情。近代以来,中国逐步完成了民族国家建构的历史进程。邓正来在《中国法学向何处去:建构“中国法律理想图景”时代的论纲》中指出,长期以来,中国是一个主权国家,而在与西方遭遇以来,中国尚未成为一个“主体”国家。他指出,在世界结构中,我们需要对中国进行重新定义,但对中国的定义实质不在于与西方不同,而在于中国自身的“主体性”,核心在于形成一种基于中国的世界观或者基于中国的中国观,并以主体的姿态参与世界结构的重构。“在当下的世界结构中,中国不仅必须是一个‘主权的中国’,而且还必须是一个‘主体性的中国’!这一探寻中国主体性的努力,可以说是中国当下思想的最为重要的使命之一,也是中国当下思想的全新的使命之一。”[6]从世界历史的语境来看,“主体性中国”其实不是盲从于西方,也不是盲目地拒斥西方,而是在主体间性的层面来看待中西关系,通过主体间性的交往与互动来重构现代世界秩序。因此,在“主体性中国”的背后,其实预设了世界历史或世界结构中的中国与西方其实是“命运共同体”的关系,从共同体的视角来看,两者既不相同,也不拒斥,而是分别以主体性的姿态在世界结构中共存。这意味着,在共同体的基础上,主体性获得了双重意义:一方面主体本身必须先成为一个共同体才有价值;另一方面,主体融入更大的共同体可以获得更广泛的价值。因此,在世界历史语境下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实践中,主体与共同体其实是一个互相包含与成就的统一体。
(三)坚持以中国式现代化推动世界朝人类命运共同体方向发展
马克思在世界历史语境下对东方发展道路的探索,为东方革命指明了方向。在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指引下,20世纪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呈现出波澜壮阔的历史画面。在苏东剧变之后,西方自由主义者煽情地宣告“历史终结”。但对现代中国而言,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在某种意义上形成了对“历史终结”的终结。中国已经全面融入现代世界体系之中,成为全球化的忠实拥护者,中国式现代化在历史终结处开启了新的可能性。随着中国重新走近世界舞台的中央,走进世界历史的中心,深度参与经济全球化的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体系的一部分,这意味着中国问题具有了世界影响力,同时世界问题也成了中国问题的深度背景。中国式现代化之所以形成了一条有别于西方式现代化的发展道路,恰恰是因为马克思对世界历史的思考能给我们理解现代世界以重要思想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