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神化的稻盛和夫

作者/郭儒逸 编辑/周一泽

日本著名实业家、京瓷名誉会长稻盛和夫 图/ 视觉中国

2022 年8 月24 日，日本著名实业家、京瓷名誉会长稻盛和夫，在90 岁高龄去世。不止日本国内，即便是在中国商界，稻盛和夫也因其创下的经营神话备受推崇，俨然导师一般的角色。如今，狂热拥趸心目中的精神导师远去了。

松下电子的松下幸之助（左1）、本田的创始人本田宗一郎（左2）、索尼创始人盛田昭夫（右）和稻盛和夫并称“经营四圣”。

稻盛和夫堪称日本企业界的常青树，他27 岁开始创业，先后创办了京都陶瓷株式会社和KDDI（日本第二电话电报公司，简称“第二电电”），在精密陶瓷和通信行业建立起了庞大的商业帝国。

在稻盛和夫早年的精心治理下，京瓷和KDDI 均成为日本一流企业，先后进入世界500 强。这无疑是了不起的成就，而使他声望更上一层楼的，是他在2010 年临危受命，出任陷入破产绝境的日本航空公司总裁，并成功让这家公司重现辉煌。这让他在业界的声誉达到了顶点。

在日本国内，常常和“稻盛和夫”这个名字排在一起的，还有松下电子的松下幸之助、本田的创始人本田宗一郎、索尼创始人盛田昭夫，他们被称作“经营四圣”，参与创造并见证了日本经济的奇迹时代。随着“四圣”中的最后一人——稻盛和夫的去世，这个为人乐道的小群体，已经没入了历史的长河。

稻盛和夫出生于1932 年，家乡位于日本西南地区的鹿儿岛市。鹿儿岛在日本近现代史上大名鼎鼎，明治维新“三杰”中的西乡隆盛和大久保利通，便是稻盛和夫的同乡。他们开启了日本的近代化之路，作为后辈的稻盛和夫虽没有从政，但无疑在商界取得了巨大成功。

1955 年，从鹿儿岛大学工学部毕业的稻盛和夫先是做了几年职员。1959 年，他进入京瓷的前身——一家只有几名员工的小公司，随后担任社长。1972 年，京瓷在东京证券交易所上市，1980 年又在美国成功上市。1982 年，京瓷株式会社正式成立，逐步涉足汽车零部件、半导体零部件、电子元器件、信息通信以及环保等领域，成为巨头。

1984 年，52 岁的稻盛和夫创办第二电电。2000 年10 月，第二电电与其他几家企业合并成立KDDI 株式会社。七年后，这家公司也进入世界500 强。

1997 年，时年65 岁的稻盛和夫从一线引退，在京都的一家寺庙剃度出家。除了佛家身份，他当时仅留任京瓷和KDDI 的名誉总裁。到了2010 年，日本政府苦于找不到合适人选来拯救危机中的日本航空公司，时任首相鸠山由纪夫出面邀请稻盛和夫出山相助，待他使日航在一年之后转危为安时，稻盛和夫已是个八旬老翁了。

稻盛和夫出生、成长于日本的昭和时代（1926 年至1989 年），与其他三位著名企业家一样，他们都是昭和时代的杰出代表。不过，按照一般的划分，松下幸之助、本田宗一郎和盛田昭夫属于昭和的第一代，稻盛和夫属于第二代，而比稻盛和夫小25 岁的软银创始人孙正义则是昭和时代的第三代商界代表人物之一。

昭和时代是爆发战争和战后恢复的几十年，稻盛和夫的京瓷帝国刚起步时，正处于“二战”之后日本经济的腾飞时期。到昭和晚期，他已经功成名就。在接下来平成时代（1989 年至2019 年）的三十年中，稻盛和夫的商业版图继续扩张，他本人则更接近于成为一个符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膜拜他的经营理念，稻盛和夫哲学大肆流行，他的只言片语都能成为商业世界中的金科玉律，稻盛和夫开始被神化。

提到稻盛和夫的经营哲学，言必称“阿米巴”。阿米巴模式是京瓷创业过程中，稻盛和夫摸索出的一套管理方法。大意是将组织分为多个小组，每个小组都是一个独立的核算单位，有相对自由的决策权。全员参与经营，力争销售最大化和费用最小化，从而提高整体的经营效率。

这是京瓷之所以成功的秘诀之一。于是，在中国企业界，介绍稻盛和夫这些经营哲学的著作大受欢迎，尤其在机场书店，可谓比比皆是。例如他的代表作《活法》一书，中文版销量高达一两百万册。希望从他这里寻求建议的中国企业家，包括了任正非、张瑞敏和雷军等大佬。在知网上以“稻盛和夫”为关键词搜索，所得记录超过一千条，包括针对其理念的各种研究论文。就像巴菲特之于投资圈，稻盛和夫成为商界粉丝们最渴望获得指点的来源之一。

当然，这样的追捧也引发过争议。京都陶瓷靠阿米巴成为世界500 强，但把它套用在其他企业身上，未必同样奏效。有批评者曾指出，“稻盛和夫热”不排除是国内商业机构的炒作。还有更苛刻的说法认为，稻盛和夫的某些经营理念，甚至有商业骗局的嫌疑。为此，质疑者还与稻盛和夫著作的翻译者、研究者展开激烈论战，试图推翻这个神话。

也许在稻盛和夫的“门徒”们看来，他的成功经历固然难以复制，但他的经验和告诫仍大有裨益。他们可以一边开着豪车前往盛和塾（推广稻盛和夫经营哲学的机构），一边聆听企业家应该谦逊低调的教诲，这两件事互不影响。就像投资圈里面，人人都听过格雷厄姆和巴菲特价值投资的劝告，但并不妨碍多数人在股市输得头破血流。这个意义上，听稻盛和夫就像是做心理按摩，心理疾病可能无法根治，但若能在感觉上舒服一些，也可聊以自慰了。

到底是什么造就了后来的稻盛和夫？

2014 年稻盛和夫曾造访吉利，吉利创始人李书福一直视其为商界偶像 图/ 视觉中国

鹿儿岛的乡土文化、父母的宗教信仰、来自肺结核的死亡威胁、京瓷创业过程中的种种艰辛，都是组成稻盛和夫的重要切片。在幕府统治末期，鹿儿岛所属的萨摩藩是倒幕运动的策源地，稻盛和夫在小学时期便定期接受武士忠义的教育；他的父母信奉净土真宗，孩提时期就常常跟随父亲“借着灯笼的微光”，寂静地走在前去朝拜的昏暗山路上；他的一位叔叔因肺结核而死，他自己也曾感染上这个病，靠着一本教众送来的书籍鼓励，他用顽强的意志和病魔抗争；至于创办京瓷，虽然这家公司几十年中从未在任何一个年度亏损——这是稻盛和夫本人颇为自豪的事情——但正是无数经营危机的锤炼，才让稻盛和夫显得如此成功。

2019 年，日本由平成时代进入令和时代。当时日本国内的各种排行榜上，稻盛和夫和孙正义成为主角，被推列为“时代企业家”。排在他们之后的，是优衣库创始人柳井正、乐天社长三木谷浩史以及日本电产会长永守重信等。但事实上，这些人开创基业的年代，仍都属于昭和时期。换句话说，平城时代三十年，日本没有诞生过类似的世界级企业。孙正义曾凭借2000 年后的互联网投资受到年青一代追捧，一定程度上盖过稻盛和夫的风头，但并未产生过所谓的“孙氏哲学”。当老一代的稻盛和夫去世，谁能成为下一代公认的经营大师？

事实上无论年龄还是经营风格，稻盛和夫都十分老派。前些年接受日本媒体采访时，稻盛和夫谈到日本电子产业衰落的原因时曾说，“现在这些公司的经营者多不知辛苦为何物”，这是日本企业面临的严重问题。在接受采访时他也提到，他觉得只有生产制造才能产生利润，人们不可能额头上没有一点汗水，就大把大把地挣钱。2015 年，在上海的一次演讲中，他告诫中国的企业家要小心经营，不能盲目追求浮利。例如，他表示京瓷账上随时都有约7000 亿日元（约350 亿元人民币）的资金。他对追求ROE（资本利润率）那一套嗤之以鼻，认为经营一家企业不能一味追求资本回报率。按照他的经验，要留足应对风险的钱，才能利于企业的长期繁荣。

诸如这些经营心得，听起来的确太不性感。互联网创业需要讲故事，令和时代需要新偶像。老学究一样的稻盛和夫，虽然受到尊崇，但说不准私底下也会被人调侃——他太过时了。或许在他们看来，稻盛和夫提供不了万能药，他只是在他的时代取得了成功。直到某一天在商业世界碰壁，这个老头的一些喋喋不休，才会被他们偶尔想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