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宝嵌工艺在当代仙游古典家具上的应用研究

张志龙

一、百宝嵌工艺的特色：人工雕琢制作技术的精绝之最

美学家宗白华曾说过：芙蓉出水和错彩镂金是中国美学史上两种不同代表的美感。芙蓉出水是天生丽质的自然美，错彩镂金则是人工雕琢的人文美。而我国明代出现的一种工艺——百宝嵌，则是错彩镂金中的绝美工艺之一，可以说是人工雕琢制作技术的精绝之最。

何谓百宝嵌？种类繁多，数量巨大，谓之百；金银玉翠，奇珍异石，谓之宝；把东西卡在空隙之中，谓之嵌。

百宝嵌，是在柜子、箱子、桌椅等同一件器物上，镶嵌多种经过加工的珍贵材料，如金、银、宝石、象牙、珊瑚、翡翠、水晶、玛瑙等，从而达到突出设计主题和增强装扮效果的目的。该工艺出现于明代嘉靖年间，是在螺钿镶嵌工艺的基础上发展形成的一种新型工艺手法，是明末清初民间手艺人周翥首创，所以又名“周制”。

明代嘉靖年间，社会稳定，经济发达。所谓“事必常饱，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丽”，所以大量极具技巧性的器物随之诞生，百宝嵌工艺正是在这一背景下逐渐发展起来的。

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笺》里写道：如雕刻宝嵌紫檀等器，其费心思工本，为一代之绝。

因此，百宝嵌从其工艺产生开始，就是应用于木器和大漆制品上的一种高档装饰工艺。当时，百宝嵌只能进入官府，外间少见，属皇家顶级奢侈之物，绝非寻常人家所能享用，拥有一件上好的百宝嵌器物，不但可以赏珠宝美玉之美好，也可以彰显自己荣华富贵的生活。直到清朝初期，才开始慢慢流入民间，乾隆时期，由民间大家王国琛、卢映之、卢葵生等人发扬光大，从此，百宝嵌才算真正走入寻常百姓家。

二、百宝嵌工艺在当代仙游古典家具上的应用：因材施艺，风格各异

百宝嵌的应用范围十分广泛，往大里说，有屏风、桌、椅、床铺、书架；往小里看，有洗盆、笔架、笔筒、香炉、鼻烟壶，都能见到百宝嵌的身影。不管是张扬还是内敛，是秀美还是华丽，百宝嵌都能达到想要的效果，并不拘泥于一种风格。

清朝乾隆年间，百宝嵌工艺日臻成熟，并在宫廷之中得到了广泛应用。当时是一个能在家具装饰上玩出无限花样的年代。受乾隆喜好的影响，那时的装饰极尽奢华，铺陈淫靡。但在万般不同的纹饰中，最华丽秀美、鹤立鸡群的依然是百宝嵌。

此时百宝嵌的迅速发展与当时的审美密不可分。此时期造物追求精美繁杂，富丽华美，这和百宝嵌工艺能达到的效果几乎一样，故而为其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

清朝晚期，国势逐渐衰落，百宝嵌的制作也呈式微之势，濒于失传，幸好尚有技术流传。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领略到百宝嵌器物的华美，它的制作又渐渐复兴，尤其在古典家具上的使用越来越广，这真是一件幸事。

2014年11月，国务院公布的《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扩展项目名录》各153项。名单中，福建省仙游县的《家具制作技艺（仙游古典家具制作技艺）》被列在“传统技艺”类别中，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单中的一员。

仙游古典家具制作技艺，简称为“仙作”，产于中国古典工艺家具之都——福建省仙游县，意取仙人之作，源于唐宋，兴于明清，盛于当代，是一个具有独特艺术风格的古老工艺流派，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仙游地方文化特色，成为中国古典家具的代表作之一。“仙作”以其造型简练、结构严谨、装饰适度、纹理优美而著称，是传统国画艺术、雕刻艺术与家具制作技艺的巧妙融合，是明清家具经典款式的传承和创新，蕴含着一代代仙游人的文化理念与审美情趣，被誉为“东方艺术家具”。仙作与京作、苏作、广作并称为中国古典家具“四大流派”。仙游古典家具的形成与家具的历史积淀、城市和市镇的繁荣、私人建筑的兴盛、文人的倡导和直接参与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笔者设计制作的仙游古典家具《小叶紫檀百宝嵌顶箱柜》（如图1），精选印度小叶紫檀木，采用传统榫卯结构制作而成，以各色宝石雕刻镶嵌，用料奢侈，铜活、铜靴均为饰缠枝莲纹的掐丝珐琅，门板皆以百宝嵌工艺装饰博古花卉，梅瓶、束荷、水仙、牡丹、菊花、如意、葫芦、三多图等。百宝色彩浓淡自然，画面布局紧致，韵味生动，雍容华贵。百宝所用材料包含青金石、绿松石、寿山石、老挝石、柠檬石、青田石、巴林石、印度石、广东绿、白玉、白贝、黑贝、红贝、黄花梨等珍贵之物，在柜门上镶嵌盆栽梅兰，镶嵌工艺费时耗力，形成图案，寓意事事如意、平安喜乐。且和紫檀散发的淡淡香气相得益彰，汀兰满室，高雅别致。图案外框以黄花梨设界栏，深浅对比，繁而不乱，也为高大的顶箱柜增加了节奏感。

整器体量硕大，璀璨夺目，颇为壮观。其柜门内中央设两具抽屉，安弧形铜拉手，分为上下两层空间，设有柜膛，实用性强。侧山板落堂起鼓作，工艺考究，其余无饰，与正面的热闹动静结合。柜腿间安饰拐子纹的宽大刀牙板，结构严谨。

古典工艺家具上的百宝嵌分两种形式：一种凸嵌，一种平嵌。凸嵌，就是镶嵌的物品比底物更高，就像隆起来的浮雕一样，具有强烈的立体感。运用到家具上，首先要依据纹饰，动刀刻出相应的凹槽，再将镶嵌之物放于凹槽之内，并与木器搭配协调，做到匀称、精美。这种方法，在多样的材料、色彩之间形成强烈对比，在视觉和触觉上打造出不同质感的家具，为传统家具点缀上缤纷斑斓的色彩。平嵌，就是镶嵌的物品和底物表面平齐。其在制作工艺上更加复杂，要先制作家具骨架，涂抹生漆，经过重物压实晾干后，再涂生漆，然后趁着生漆发黏，将镶嵌之物按照纹饰粘好，再上漆、打磨，这个过程重复两到三遍，使涂抹的生漆层高过嵌件。再经抛光调整修改，打磨完善，把嵌件物品完全显露出来，才能定形。最后上一道光漆，即为成器。

图1 《小叶紫檀百宝嵌顶箱柜》 张志龙/作

百宝嵌所用的材料几乎全取于自然，以追求自然美为善，在制作过程中要尽量与自然规律契合：一个是要友好对待自然，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做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第二个就是要了解各种精贵材料的特性，由于金属玉石的形状、颜色各有不同，所以能达到的效果也完全不一，要从美学的视角去观察它们。

虽然百宝嵌要用到种类繁多的材料去表现成品的优雅与质感，实际上，每一种材料的用量不大，这就对材料的形状、质量、颜色、光泽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工匠在经过挑选、清洗、打磨等数十道工序处理之后，原材料就是一堆散乱的边角料，毫无章法被搁置在一边。此时，工匠再根据家具想要表达的主题和美感，去做好分门别类，初步塑形，然后镶嵌在家具上，最终以一件浑然天成的精致成品展现在人们眼前。

三、百宝嵌工艺的创作题材样式繁多，却又大同小异

不同的古典家具所采用的材料各式各样，不尽相同，不过想要表达的主题却大同小异，所以最终呈现的图案可以按照性质，大抵分为花鸟、山水、人物、动物以及其他这五种题材。

花鸟题材是各类花卉与鸟兽的结合，因花鸟能给人生机勃勃的感受，是家具中最广泛采用的一种题材，它的图案与中国传统的花鸟绘画有一定相似之处，甚至部分家具直接采用名家名画，临摹其上。

花卉与鸟兽的色彩往往比较鲜艳，能够形成鲜明对比，看着令人赏心悦目。一般花鸟题材都是通过美好的鲜花与鸟类来表达对生活的美好祝愿，比如常见的梅兰菊竹，镶嵌在桌椅上，寓意清新雅致。喜鹊、雄鸡、春燕、丹顶鹤、孔雀、凤凰等鸟类也是家具上的常客。

当然，更多的绘制会结合两者，表达更好的寓意。比如椅子靠背上镶嵌喜鹊登梅，意为喜上眉梢；梳妆盒上绘制石榴纹路，开花结果，意为榴开百子，多子多嗣；衣柜箱门可绘喜鹊飞翔降落屋檐，意为喜从天降。这些婚嫁常用的视觉符号，不论古今，都运用在百宝嵌之中。

山水题材是名山大川、奔腾大河的结合，以山水为题材的百宝嵌器物，立意高远，气势磅礴，给人直抒胸臆、开阔格局之感，再配以楼榭、亭台、树木等，尽显非凡卓越之气派。

我国古时候的文人墨客历来对山水情有独钟，不论是巍峨独秀的山岳、奔腾不息的江河，还是秀丽典雅、小巧弯曲的流觞曲水，观赏山水的时候，能够放下心中烦恼，融入眼前的美景、吟诵心中的志向，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精神世界，抒发胸中所感。这种对山水独特的爱恋，在百宝嵌古典家具中也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般而言，山水所占据的面积较大，所以大部分运用于大件平整的家具上，如挂屏、屏风等。比如屏风上常常描绘泰山之雄、华山之险、衡山之秀、恒山之奇、嵩山之峻，或是长江、黄河的波澜壮阔。当然，此等镶嵌所用宝石金银甚多，非等闲人家可以担负得起。

人物题材就是以人物为主题的百宝嵌器物，这些题材大多数与人们的生活休戚相关，充满人间烟火气。这些图案常见的有婴儿嬉戏，寓意多子多福；春日踏青，也蕴含生机勃勃、吉祥的意思。

动物题材就是以各种动物为主题，常见的动物题材有吉祥的禽鸟、上古瑞兽、各种鱼类等，大部分都是通过展现动物优雅的姿态来体现蓬勃的朝气与生命力。动物题材较少单独出现，经常与花卉纹饰组合呈现，也赋予了器物吉庆寓意，如松鹤象征着延年益寿，鸳鸯代表着琴瑟和谐，龙凤寓意吉祥，麒麟貔貅表示好运，鲤鱼寓意年年有余等。

笔者也常在文房笔筒、镇尺、盒子等小巧之物上镶嵌百宝，如笔者设计创作的作品《小叶紫檀百宝嵌镇尺》（如图2）、《小叶紫檀百宝嵌笔筒》（如图3）、《小叶紫檀百宝嵌机关盒》（如图4），器物上以绿松、孔雀石、红玛瑙、白玉、碧玉等百宝，作翠鸟腾飞、草叶摇曳之状，两朵莲花，红白遥望，交相呼应，白露月下团，秋风枝上鲜，营造清丽淡雅的情调，寓意吉祥，充满文人气息，少了华丽，多了精致，更适合笔筒、镇尺等小巧之物。

其他题材当中，最常见的有两种，就是博古纹与福寿纹，这两种纹路都寓意着吉祥高雅，为普通人所喜欢。这些题材和其他题材不同，并非以整体呈现，而是或细碎或简洁的雕花纹饰，但更让观赏者流连忘返。这两种纹路常可以与其他任意题材纹路搭配使用，让家具更别具氛围，与百宝嵌工艺结合，更富有装饰性。

图2 《小叶紫檀百宝嵌镇尺》 张志龙/作

图3 《小叶紫檀百宝嵌笔筒》张志龙/作

图4 《小叶紫檀百宝嵌机关盒》张志龙/作

四、结语

百宝嵌工艺经历过历史的起落和时代的更迭，虽然偶有尘封，但是只要吹开尘土，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之中，它所散发的古典韵味就能引起人们的共鸣。近年来，部分追求高端传统工艺的匠师们，潜心发扬百宝嵌的技法，逐渐恢复数百年文化的荣光。笔者相信，随着人们生活水平和审美情趣的日益提高，百宝嵌这一传统民族手艺一定会焕发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