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区隔:视频博客青年创作者的圈层拆合与表演策略研究*
2022-09-29柏丽娟
李 智,柏丽娟
(1.上海大学 上海电影学院戏剧与影视系,上海 200040; 2.南京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新闻系,江苏 南京 210000)
一、引言:视频博客中的“品味区隔”
2016年末,国内出现了一种新型视频记录模式——Vlog,即视频博客。其特点是以影像代替传统博客的文字和图片表现形式,以创作者为第一视角,将多个视频素材进行剪辑,完美记录个人生活日常,并借助网络平台与受众互动共享。当下,中国Vlog用户规模正稳定增长。据艾媒咨询数据显示,2020年用户规模为3.68亿人,2021年则达4.88亿人[1]。作为一种新型的视频内容形态,Vlog给用户提供了极高的表达自由度,标榜小众与个性化呈现,成为虚拟社交中重要的品味表演渠道之一。
身体无法进入互联网构建的符号空间,只能借助文字、音频、图像等符号交流,进而搭建起一张严密而复杂的社交网络,以自身的多样性重塑社会关系。正如尼尔·波兹曼所言:“一种信息传播的新方式所带来的社会变迁,绝不止于它所传递的内容,其更大的意义在于,它本身定义了某种信息的象征方式、传播速度、信息的来源、传播数量以及信息存在的语境。”[2]数字影像技术普及之后,影像符号生产力被加速释放,身体也开始进驻虚拟世界。Vlog就出现在短视频流量价值激增的时间节点,沿着社交网络的发展脉络逐步推开,其小众样态与个性化标签呈现,满足了互联网时代年轻人表达自我的需要,也成为全新的品味标记与区隔方式。虽然从品味出发建构的严格社会分级不再适合当下的社会形态,但从消费社会延伸出来的价值判断取向仍在影响青年人群,对符号象征的筛选、文化消费资源的划分与抱团,在互联网社交平台形成了新的品味区隔空间。
目前,国内对Vlog的研究方兴未艾,纵观已有相关文献,研究多从形式特点[3]、具体应用[4]、未来走向[5]及受众动机[6]等方面入手,缺乏将重点放置于创作者本身的探索,且这部分内容也多基于戈夫曼自我呈现理论与媒介视角进行分析[7],结合布尔迪厄等人的“品味”视角切入得较少。故本研究将从“自我定位”出发,以布尔迪厄的品味社会学为基础,分析Vlog青年创作者社交网络中的品味区隔。
二、理论基础与研究设计
(一)理论基础
1.“品味”词义的界定
品味在英语中写为“taste”,有品尝之意,其中文意思一指尝试滋味,二指仔细体会,三指(物品的)品质和风味。关于尝试滋味,早在17世纪,食物的味道就为品味提供了美学研究范例,将味道作为一种生理感觉的判断力,根据各类食物的美味程度对它们进行分类和评价。18世纪末,康德将品味理解为鉴赏,将其定义为评判美的能力[8],让品味脱离味觉感官等美食学的范畴,正式成为一个与审美判断相关的专业术语。到20世纪,品味的研究逐渐从纯美学领域拓展到社会学,布尔迪厄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从人们对普通食物的味道与喜好入手,观察日常生活中人们的选择和世俗趣味,包括体育爱好、衣着装扮和饮食习惯等,并与鉴赏美的能力联系起来,提炼出相对应的生活风格与惯习模式,从而揭示文化符号资本“倾向于满足一种使社会差别合法化的社会功能”[9]11,以构成区分社会等级的符号系统。
对于由品味和艺术所带来的社会区隔这一观点,凡勃伦、齐美尔都有相类似的理论依据。凡勃伦认为,在客观社会结构中存在“有闲阶级”,即非生产性地消耗时间的群体[10],当其生活方式成为“高雅”品味的标准时,较低阶层则以该标准为理想准则,试图模仿并参与上层阶级推崇的生活方式。齐美尔在分析消费社会中人们追赶时尚、展现品味的过程时指出,时尚能够自然而然地推动区分社会身份的形成,即“较低阶层通过模仿上流社会的服饰和举止来改善自己的社会地位,较高阶层则不断寻求新的时尚来保持和下层民众的社会差异……时尚是阶层划分的产物”[11]。
2.社交网络中的品味表演
品味表演的双重内核搭建在“品味”与“表演”两个纬度之上,依附于生活风格,以惯习即日常生活表现的形式展现出来。表演即是戈夫曼提出的舞台表演。表演者借助某段生活场景,在与他人合谋中完成不同的社会表演。回归当下,戈夫曼聚焦的真实存在且有迹可循的社会场景逐渐被无处不在的社交网络所替代,时刻围绕用户的媒介环境正在成为帮助网络个体进行生活风格建构的载体。社交网络中的表演即是通过表现符合自身审美与习惯的生活风格、文化品味等,完成印象管理及品味区分,以此实现自我构建。
值得注意的是,社交网络的圈层化特征也暗含着品味的彰显与区分。赛博空间诞生了无数个基于信息或文化分享的虚拟社群[12],作为网络空间中的社会集合,不同个体因共同兴趣或共享的价值观念而产生共同话题,在后续的交流与品味探讨中传递着社群情感。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线上虚拟社群得到广泛发展,如微信是基于熟人关系形成的虚拟社区,微博、知乎、豆瓣小组等则是基于话题与内容选择建立起的虚拟社群。由此,基于品味理论在社交网络中的适用性,笔者尝试以Vlog为载体,探讨当个人日常生活置于社交网络并参与传播、促使创作者完成对自我的构建时,新的品味区隔如何在隐形博弈中成型及呈现样态。
(二)研究设计与实施
1.研究对象
Vlog作为舶来品,它强调“记录”和“个人”,类似于纪录片,但不同于短剧和表演,其同时包含相对丰富的场景。伴随着青年明星对Vlog的推广与短视频平台的崛起,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乐于在符号互动中进行动态化的“自我呈现”[13],成为Vlog的创作者,Vlog已经逐渐成为青年人记录生活、表达个性的最主要方式[14]。因此,本研究以青年群体为对象,包括学生、企业白领、自由职业者等,他们大部分已接受或正在接受高等教育,或刚刚步入社会,品味偏好尚未固定,对新兴事物接受度普遍较高,因而展现出动态的形塑过程可供研究。
2.研究方法
虚拟社交中的表演策略与圈层的划分认同是一个相对主观且概念化的问题,需对研究对象的心理过程进行分析。而网络民族志研究方法基于对线上田野的参与观察[15],能够让研究者深入特定人群的生活世界,近距离观察群体所发生的事件,并紧密贴近“文化持有者的内部眼光”对其意义进行阐释。因此,笔者主要使用网络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加之线上单向观察难保其客观性与真实性,故以参与式观察和深度访谈相结合的方式进行。考虑到观察社交圈中的品味表演是一个长期过程,特根据研究对象的年龄设定、Vlog使用时长(4个月以上)、使用者活跃程度(发布Vlog的频率最少为一周1次)等标准进行挑选,并以滚雪球式抽样方式扩大受访范围,最终确定22名访谈对象。在持续的参与式观察后,笔者对其进行了半结构化深度访谈,由于被访对象来自不同地方,限于时空无法进行线下面对面访谈,故全部线上进行,时间设定为30~60分钟。在征得被访人员的同意后,进行了访谈录音和文字记录。22名受访者的个人信息如表1所示。
表1 受访者个人信息
本研究旨在探究网生青年通过品味进行自我建构的动态路径以及Vlog如何影响他们的社交表演与圈层拆合。由此,在已有文献基础上拟定访谈提纲,具体内容包含但不限于以下内容:受访者的基本信息、受访者如何接触到Vlog、受访者为何喜欢发Vlog、受访者的爱好与审美、受访者对Vlog创作的认知及态度、受访者对Vlog作品展现“自我”的看法与倾向、受访者对视频发布后的关注程度。为遵循半结构式深度访谈原则,笔者还根据受访者的回应及时补充修改访谈提纲,以期在紧扣研究主题下深入挖掘核心内容及观点[16]。
三、“新自恋时代”的表演策略
文化作为符号支配的源头,包含着日常生活各个领域的实践和交流,布尔迪厄所确立的社会分层符号系统就建立在这样的文化实践之上。互联网时代,物理形态的身体、行为、举止不再是完成实践和区分身份的唯一方式,文字、图片、视频等虚拟文本组成了新的品味表演策略,在社交网络中展示出不同以往的品味实践内容。社交网络诞生初期,简·M·腾格就指出:“社交网站鼓励用户只在网站上突出展示自己生活的几个特定方面,而且这些都是非常符合自恋特征的行为和特质。”[17]网络社交中的自我展示跳脱出日常的生活状态,使个体变得瞩目且“不切实际”,带有“自恋”标签。与此同时,过度的自我表露也让人们对其产生畏惧情绪,认为对自身表达欲望的压制才是正确的行为。因此,在自恋与克制之间产生了一种权衡,若要塑造成功品味,需要控制好二者间的比例。而相较于其他视频形式,Vlog用第一视角、节奏分明的风格打造出一种还原现实生活的真实质感,着眼于记录本身却不失品味与美的表达,与自恋剔除需求不谋而合。
拥有百万粉丝的头部Vlogger井越在一次采访中举例说,如果拿着手机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拍照片是件自恋的事,那拿着单反对着自己拍视频就成了自恋乘十的事情,“拍Vlog是超级自恋的事,那么拍好Vlog的必要条件就是不显得自恋,这其实是最难的事情”[18]。井越概括出了Vlog生存法则——如何不自恋地表现出自恋就是适应当下“社交转型”的一条理想化道路。在多元文化与视角碰撞下,网生代青年的审美趋向也在不断改变中被确立,社交平台中的个性展现渐渐摆脱自恋标签,划分品味选择、适度远离日常生活,“体面”地完成虚拟舞台的另一种真实且立体的自我搭建。
(一)表演主体:网生青年的品味选择
表演搭建在选择主体之上,1985年至2000年出生的青年群体是Vlog的使用主体,他们与网络相伴而行,是标准的新一代网生青年,因此也更愿意将自身的想法、品味喜好、生活经历等以相对开放的状态呈现出来。布尔迪厄定义的合法品味即指被普遍认同的品味,如文学、音乐、绘画等。通过访谈发现,受访者的兴趣爱好主要集中于合法品味范畴,展现在艺术、时尚、科技、创意等层面,在这之下又细分出不同的小众文化消费场景。布尔迪厄认为,拥有合法品味的文化贵族阶层在艺术欣赏、日常生活、读书交友等方面都会以一种区分意识原则来规定自我所属的身份,而网生青年同样有着类似的区分意识。不同的是,这样的心理样态是在充满活力与创造力的新媒介中诞生的,青年群体在与互联网文化的长期接触中逐渐形成了呈动态发展的自我归属意识,受不同领域文化氛围驱动与自我唯一性观念的影响,内化出彼此各异的文化惯习,区分也由此诞生。近九成的被访者对自身有着较为确定的性格预判,有相对固定的品味及爱好,并能够积极构建与自身相符合的品味内容。“理解一种语言,就是理解一种生活形式”[19],品味作为无声的语言,正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每个人的生活方式。
在22位被访者中,有7位从事新媒体、设计、互联网相关行业,更容易接触时尚和把握流行文化趋势,相对来说,他们接受和追逐新事物的速度快于其他行业的从业者,由此带来的影响也反映在他们的Vlog中。
(二)表演途径:品味的“远距离”实现
布尔迪厄将品味分为合法品味、中产阶级品味和大众品味[9]23-24,以揭示不同阶层的文化艺术偏好。随着大众文化走向舞台中央,衣、食、住、行、用之中“美的幽灵”无所不在[20]。换言之,现代社会追求的是直接将审美态度引进生活,将生活转化为艺术作品的谋划,使日常生活充满艺术品质,即“日常生活审美化”[21]。其中,Vlogger通过“距离”完成对日常生活的审美超越,打破了布氏“品味”概念中生活与艺术的二元对立,使生活成为重要的品味表演“舞台”。“距离”也因此上升为一种审美纬度,使个体摆脱现实生活中的平凡和陈旧,表现出独特性与不可替代性。
小新三分糖:我觉得Vlog和真实的日常生活是有一定距离的,毕竟你的视频是自己筛选并修饰过的,并不是一天24小时全部记录下来,内容属于你一天中的高光时刻吧。
一久:很多人的生活是枯燥的,没有那么精彩的内容可以呈现,Vlog的创作就是督促自己使生活变得相对丰富一些。
夜久:想把好的一面分享给能看到自己视频的陌生人,想传递“每天都要积极向上生活”的态度。
被访者们关于Vlog呈现内容和真实日常生活的“距离”描述,代表着Vlog的主要呈现状态。Vlog的内容属于个人一天或者一段时间当中的高光时刻,是值得纪念的。通过观察其他被访者的Vlog,发现他们在内容上大多会有筛选。类型上,旅行类(城市旅行、探店等)、艺术类(演唱会、音乐节、画展、影展、时尚展、个人展等)、海外留学类(旅行展现、文化碰撞、留学经验等)、兴趣爱好类、访谈类占比最大。情节设置上,大多为远离日常生活的小众场景,即便是展示最普通的日常生活,也会为其设置特殊的呈现方式。如起床场景,主角会伴随着舒缓的背景音乐拉开窗帘,窗外或是绿意盎然、或是晴空万里,定格片刻后再出现类似字幕“xxx’s Vlog”“Vlog #xxx”。单纯的起床场景在经过设计后与日常中的平淡或“兵荒马乱”保持着一定距离。物理地点选择上,机场、展厅、户外等空间较常见,关于距离本身的证明也是审美品味的体现这一观念正受到越来越多人的认可。《中国青年报》曾针对Vlog受众做过一次喜好调查,结果显示,超六成受访者最感兴趣的是旅行类内容[22],他们以此来彰显不同于他者的品味实践。
银子:旅游所到之处的见闻,有趣的新奇的、糟糕的幸运的、快乐不快乐的都先用相机记录下来,如此一来,哪怕后来记不起旅游时的心境,也能通过视频重温一遍,对我来说每一次旅行都是一次身心的放松与逃离。
脱离原本持续性的生活轨迹,跳脱到另外一个维度空间,除感受不同的风土人情外,还能偶遇随时发生的“冲突”。而以“冲突性”“不同以往”“从未经历”等状态呈现出来的人、事、物通常被认为值得记录,在与个体自身的生活保持一定距离后,实现对日常生活的审美再发现。由此可见,“距离”是品味中最直观的呈现路径之一,同时对物品的展示和文化资本的显现也有着重要的策略意义。
(三)表演载体:物品展示与文化资本养成
品味能够将身边的物品、个人无意中呈现出来,却具有统一性的模式化信息而变成可区分的特殊符号,使之具有象征意义。在常见的Vlog拍摄中,物品展示一直是重要一环,对喜爱物品的分享充分表现了个体的审美品味。摆放位置、布置环境、选择灯光色调等都考验着个体是否有足够的画面构图意识和美的敏感度。对不同物品的价值预判,也同样凸显了个体品味鉴赏能力的差异。
CHENWElSHENG:我非常喜欢去了解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小到指甲钳,大到几米高的机械臂,还有办公椅,开瓶器,咖啡器具……买得起的我一定会买,买不起的也会去了解,“有兴趣”很重要,排第一。你只有看到好的,才会知道原来还有质量这么高这么漂亮的红酒杯。
被访者CHENWElSHENG关于物品的符号化表达,属于特别的审美能力,他将物品的形式置于功能之上,将物品的风格与品味合而为一。这种能力的养成依赖于家庭、学校、职场为个体所提供的文化资本。布尔迪厄认为,家庭、学校所提供的文化资本与审美能力的高下密切相关,文化资本越雄厚,个体越有可能脱离日常的普遍审美层面。据艾媒咨询数据显示,Vlog用户文化水平普遍较高,其中58.9%的用户是大学本科;此外,一二线城市为Vlog用户主要聚集地[23]。由此看来,文化资本的传承与积累是长时间的过程,其结果是形成某种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与社会地位之间的结构同源。
小李:品味和受到的教育,学校加上家庭,有很大关系,家庭教育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比如从小家庭富裕,就会培养很多兴趣爱好。我的父母属于有控制但大体上比较尊重我的类型,所以我学了很多我喜欢的,像舞蹈、画画、跆拳道。
由家庭和学校所带来的文化资本可以与其他形式的资本相互转化,表现为不同文化资本的享有者所显现的文化审美品味。文化资本的获得与使用常常是无意识的,表现在阅读、写作与交流等习惯中,如Vlog中的品味倾诉。Vlog的核心在于自我分享,创作者在大量的独白时间里围绕所见所闻说出自己当下的想法。一个人所接受的教育、身处的文化氛围、自有的价值观念、品味喜好等都能轻易地从他的谈吐中展现出来。如Vlogger少女食人花曾记录了一次与男友的台湾旅行,把在美术展中看见的一个以大块金色绸缎为主体的艺术装置,比喻成竖起的海平面,仿佛要将绸缎两边的人完全隔开。眼前的场景让她感受到了时间的流动,今天看到的大海,昨天看到的天空、雨水,直到很多年后人类已消失在这片大地上,但它们依旧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她第一次希望自己变成一个非常有用的人,当离开这个世界时能留下点什么。这些是她由一个艺术装置得出的感悟和思考,恰如其分的表达是文化资本给予她的反馈。
四、 社交网络中的品味圈层拆合
社交网络中充斥着“与众不同”,并以不同媒介形式体现。例如,在当下的短视频平台中,抖音与快手占据大量份额,具有冲击力的视觉展示、短小精悍的故事编排满足了相当一部分受众的娱乐与自我呈现需求。与此同时,部分青年群体开始自觉远离这类短视频,认为其掺杂着感官刺激和模仿乱象,缺乏可看性与审美价值,进而与之产生审美区隔。与夸张、情绪饱满的抖音、快手相比,Vlog致力于个人生活的独立风格与审美品味展示,“独特、精致”和“草根、猎奇”两种截然不同的社交平台风格,指向了不同阶层,但这种区隔不以物质资本为唯一衡量标准,而是以圈层的区分形式出现在社交平台的内容博弈之中。
社交网络中孕育着数以万计因共同兴趣爱好或一致审美取向而聚集起的圈层与群体,圈层参与者形成了趋于一致的品味共同体,并与其他圈层相互区分。但区隔不仅存在于圈层之间,也内化于其中,促成品味圈层的内部拆解。即使身处同一品味体系,也会因生长环境、文化熏陶、价值观相异而彼此间出现品味差异,构成另一种形态的品味区隔。
(一)圈层建构:品味领袖链接审美脉络
不同文化圈层常会因个体身份认同而延伸出对圈层的集体身份认同,从而牵引出另一个概念——品味领袖。传播学认为,意见领袖是指在团队中构成信息和影响的重要来源,并左右多数人态度倾向的少数人。而品味及身份认同概念中,依然存在某种意义上的意见领导者,可称之为“品味领袖”,在品味确立、生活习惯养成、文化价值取向等方面影响着同一圈层人的选择。
其一,品味内容的制定者是最核心的品味领袖。以Vlog为例,纽约微电影制片人Casey Neistat被称为“Vlog之父”,曾600多天连续日更Vlog,真正将其做成了一种对于生活的记录。这之前,YouTube平台中标注为Vlog的视频内容大多较松散粗糙,以整蛊恶搞为主,是Casey Neistat完成了视频的影像风格化塑造和形态的升级迭代。也正是因为Casey Neistat的影响力太大,以至于国内Vlogger倾向于认为Vlog的镜头构成里必须要有空镜、延时摄影、航拍等要素,并应用爵士乐做背景音乐。Casey Neistat重塑了Vlog的发展形态,也因此成为被信任和追随的对象。
其二,除了规则制定者与领导者,跟随者是圈层中最广大的群体,相近的Vlog呈现形式是其选择品味领袖的必要条件。进言之,虚拟社交中的参与者常会根据自己的品味判断,将生活方式、风格与接近自己理想中的其他个体作为品味领袖。头部Vlogger“竹子”在女性受访者中被多次提及。
“我喜欢她是因为,她就是活成了我特别想要活成的样子,也经历了特别多的事情,我希望那是我能拥有的生活,自己也在努力向她靠拢。”(编号08)。“她的每个视频都很开心,生活得很有正能量。其次她后来的Vlog风格开始打破传统的风格,讲自己内心的故事,非常酷。”(编号02)“喜欢竹子就是因为,她的情绪是很真实的,就比如说会过敏啊,会脸肿啊,会开心不开心,一步步看着她成长,然后中间会经历过他的那些情绪,像每一个普通却又了不起的女孩。”(编号15)
乐观、自信、独立、敢想敢为是大多数认识竹子的人为她贴上的标签。但顺风顺水的人生也不足以让她成为粉丝众多的百万Vlogger,被访者提到,在她的Vlog里所感受到的情绪也是她受欢迎的关键,焦虑、失败、取舍、缺乏灵感等普通人都会遇到的低谷状态,被她真实展现出来并积极面对,引发了大家的情感共鸣,进而将她当作生活中的偶像和品味领袖。
(二)圈层拆解:审美品味的小众样态呈现
“品味会分类,也会分类分类者”[24]。不同圈层既被自己的品味分类所分类形成品味共同体,也通过品味偏好排他性地区分其他圈层。同时,圈层内部相似的审美品味也蕴含着个人习惯的特殊印记,即个体不可化约的社会变动历程成为审美品味的新经验,形成圈层内部分类的动力机制,以更小众的审美品味在彼此认可的生活风格上引领新的品味“时尚”。如前文所言,时尚具有二重性,它能够引导每个人都效仿他人所走的路,并把多数人的行为归结于单一的典范模式;同时又是求得差别化需要的反映,即要求与他人不同,要富于变化和体现差别性[25]。也就是说,时尚是“社会的‘同一性和区分性’相统一的生活方式”[26]。一方面,人们通过模仿他人融入到一个社会群体;另一方面,他们又希望将自己和别人区分开来,通过拥有别人没有的东西来凸显其品味与独特性。如果品味共同体与品味领袖代表着集体主义与从一性,那么审美品味的风格化呈现就是区分性的代表。在互联网社交环境中,个人通过品味呈现自己独特的生活风格,完成区别于他人的品味审视。
Vlog 是一个经过片段剪辑且带有强烈个人风格的完整集合,这要求Vlog制作者本身要具有区别于他人的审美思考,这种独特性的审美思考表现在对于同一事物的不同理解以及对于某一事物的特定偏爱上。同时,还要求制作者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展现编排思维和剪辑技术。现阶段出圈并拥有庞大粉丝群的Vloggers都拥有一个共通点,即个人风格强烈。如前文提到的Vlogger井越,从外表看,井越有一头不爱打理的乱糟糟的卷发,拥有一只大象毛绒玩具,井越将它取名为“小箱”并将其完全拟人化,每天随身携带。哲学博士出身的他,在Vlog中经常表现出独特的思维方式,不适合却又恰到好处的比喻在他的Vlog里常常出现。井越特殊的品味引来不少模仿者,因突出的个人风格,使模仿显得不伦不类。如同被访者鸡汁烧女认为的那样,对于制作者来说,Vlog的核心在于区分不同的人。由于成长环境、人际关系、文化背景等的差异,不同的人必然会拥有不同的认识世界与解读世界的角度,对外呈现也会打上鲜明的个性化标签,Vlog既赋予使用者自主张贴标签的可能性,也赋予品味足够的区分空间。
圈层的拆解由以上自我因素促成,同时也会受外界环境的影响被动形成。当自我小众化成了个体的主要诉求之一,主动、有意识地将“赶时髦”“随大流”等屏蔽在品味之外则成为潮流规避者的习惯。
小文:感觉个人是有一点排斥特别流行的东西的,因为特别流行的东西,很大程度是被吹捧起来的,时尚还是适合自己的更重要,所以流行与否和我无关。
小安:我有自己平常喜欢看的东西,如果我看的东西原本喜欢的突然火了我可能会继续支持。但是对于已经爆火的且没有什么营养的比如抖音上的学猫叫之类的就不会关注。而且我认为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就比如Vlog生产者,创造流行比跟风更重要。
在当下的短视频生产范畴中,抖音、快手的爆红可以佐证审美催眠的存在,一系列依据爆款BGM(背景音乐)而进行的情节设定,经过抖音病毒式的传播影响着大量用户的审美神经。被访者所说的“被吹捧”“网红”“爆款”正是个体顺应大众文化洪流所做出的反应。因此,从“抵抗潮流、拒绝跟风”的角度来说,Vlog的出现与受追捧是一次品味自我保护的探索,是突破“潮流”禁锢后对品味边界的开发,也是对“审美催眠”的有力反抗。
五、结 语
Vlog中直白又碎片化的叙事更易展现和凸显真实和个性化,生活片段的分享是个体经过筛选编排后的主观表达。通过镜头语言的组接与呈现,Vlogger从现实景观中提取出圈层内年轻人共享的价值符号,表达对多样化的物质和精神生活的追求与向往。虽然“品味”理论中建构的严格社会分级不再适合当下的社会形态,但个性化与社会化力量之间的对抗仍然存在,从消费社会延伸出来的价值判断取向仍在影响当下的消费者,对符号表征的取舍、对自恋与自律的权衡、对文化消费资源的争夺与抱团等,已在互联网社交平台中渐渐成型,并构建了新的品味区隔规则。
也正是对符号的提取和放大,开启了象征世界的入口。Vlog为参与者构建起了特定审美范式,从场景选择到舞台搭建都有一套标准的区分逻辑,当Vlog创作者使用某一种镜头语言或是参加某一户外活动时,其动机或许不只是喜好,还有将其认定为被大众接受并认可的“有趣行为”,这时的Vlog则变成了流水线式的品味贩卖。如何避免让标榜“展示自我”的Vlog走向僵化,进而保护品味的个性化,也是Vlog未来得以持续发展必须要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