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茉莉
2022-09-26文崔向珍
文崔向珍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江苏徐州一家市立医院售卖饭菜票。职工票是塑料材质,可以反复使用。病号票是纸质的,一次性使用,回收后烧掉。传染科病号没有饭菜票,我每周去一次传染科收取现金。
从售卖饭菜票的窗口,向东走到内科的二层楼前,再拐弯向南走20多米,就走进传染科的四合院了。院子中间种着几棵大树,几株花草,两间医护办公室,一间仓库,几十间病房。这个肺结核病区,大多数是外地来的病人。那些刚入院不久的病人,总是不停地咳嗽,听得我胆战心惊。
第一次去收伙食费的时候,我用白帽子、白口罩、平光镜、白大褂,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不想跟那些病人和陪护说话,因为我害怕被传染。后来去的次数多了,我发现他们大多数都是以乐观的态度面对自己的疾病,尽管有些病人几进几出,他们依然没有悲观颓废,安安静静地读书,热热闹闹地聊天,你争我抢地下棋,如果不是知道这是医院的传染科,我都觉得这就是一个大院子里邻居们的日常生活。虽然我还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是我开始跟他们聊天,开轻松的小玩笑,听到他们咳嗽,心脏不再慌慌地乱跳。
时间长了,一些病情较轻的病人,有时候会让我帮他们买一点生活用品,我都会尽量满足。58号床小女孩的妈妈,很小声地问我,能不能帮她买一些新鲜的晚饭花根,她想给孩子泡水喝。弄懂了晚饭花就是紫茉莉后,我有些蒙,大冬天的,到哪里去找,我只好努力地笑笑,告诉她我找找看。在这座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我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紫茉莉,自然也没有找到。再去病区收费的时候,看着蜷缩在病床上不停咳嗽的小女孩,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那年春节,我请了10天的假,回家过年。离家踏上返程的那天,父亲用铁镐从我们家的院子里刨出一些紫茉莉根,我小心地包起来。当我把这些黑乎乎的花根放在小女孩的床头柜上时,她的母亲没有说谢谢,就连伸向我的手,也急急地抽了回去。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后,隔着一米多远的距离,弯下腰,深深地鞠躬。我连忙去扶她,她惶恐地连连后退。
春天来了,小女孩的身体慢慢恢复。计算着我该去收费了,她就搬张凳子,看着门口的方向,等着我。我经常会给她带去一个苹果、一个梨子,或者一个鸡蛋。每次她都离得很远,让我放在凳子上。有一次,她问我,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啊?我说紫茉莉盛开的时候,你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我看不到紫茉莉开花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可以让你看到紫茉莉开花啊!我很坚定地告诉她。我去熟悉的科室,找了一个空花盆,让小女孩选了最小的一株花根埋在花盆里。当花盆里冒出嫩芽的时候,她又蹦又跳,忘情地拉了一下我的白大褂,忽然又触电似的跑开了。
紫茉莉开了第一朵了,紫红耀眼。兴奋的小女孩,小脸红扑扑的,笑成了一朵花。
紫茉莉盛开的时候,小女孩出院了。送她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她哭着对我说:“姐姐,我能看看你的脸吗?”我瞬间泪目,慌慌张张地摘下眼镜和口罩,使劲地抱住了她。
这一次她没有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