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皋：中国文化更多在日常生活和习惯里

文白祖偕 邓霞

蔡皋1946年生于湖南长沙，是中国绘本发展史上的里程碑人物。1993年，她的绘本《荒原狐精》（后改名《宝儿》）获得第14届布拉迪斯拉发国际儿童图书插图画展“金苹果”奖，她是中国首位获此大奖的绘本画家。8年后，她与日本著名绘本作家松居直合作的绘本《桃花源的故事》再次引起国际关注，书中两幅插图被日本小学教科书采用。黄永玉看过她的画以后，感叹说：“湖南有福了！”

蔡皋说，如果能让外国小朋友和大众感受到中国绘本的好，像一滴水一样，让他们感受到中国文化的滋润，那比什么奖赏都重要。

从民间文化中汲取素材

记者：您此前受访时曾多次提到外婆，她给您的绘本创作带来了哪些影响？

蔡皋：我小时候，我们家三代同堂，外婆长期和我们住在一起，给我们讲故事。传统大家庭的好处是它的习俗与农耕文明息息相关，口传心授的东西很多。我外婆没有文化，但她做事时会给我们唱童谣、讲故事，这些东西都是民间代代相传的。

那时候我们很穷，吃得简单，但我外婆可以把平常的生活过得很美，家里窗明几净，吃豆芽菜都高兴。我的习惯、心态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养成的，一切都积极向上。

外婆的故事里会有一些朴素道理，如“眼眨眉毛动”“进门看脸色，出门看天色”“一蔸雨水一蔸禾”“种莲子开荷花”。这些融合在一起就成了我的美学和哲学启蒙。

记者：您的大部分绘本都带着浓郁的中国民间文化色彩。是什么原因让您一直从中国民间故事和习俗文化中汲取素材？

蔡皋：民间文化让我得益的东西太多了，中国文化不仅是书本里的东西，更多是在我们的日常生活和习惯里。

外婆是我美学和哲学的启蒙老师，但这个老师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启蒙”。传统文化的魅力就在于此，在活的细胞里。教育就应该这样，外婆完全没有教育的念头，是一种无痕的影响让我有了文化自觉。

我写写画画时总是会想到外婆，找力量、追根源的时候就会回到童年、追到民间。后来，我慢慢发现，老百姓口耳相传的东西是最本质的，它是流传下来的生活经验和传统文化，而不是刻意的说教。我的童年就像一个收纳箱，翻翻找找，就能清理出一些东西，包括生活的“边角余料”，然后放进我的绘本。

美术的意义是帮助人全面认知世界

记者：孩子对周围世界的感知更多是通过视觉。您认为应该如何引导孩子，让他们更好地感受这个世界的色彩？

蔡皋：现在倡导的素质教育，有很大一部分与审美相关。培养孩子形成健康的审美趣味，他们就会在生活中产生自觉，养成审美习惯。比如，一个青花瓷的鱼盘放在红棕色的桌面上，冷色与暖色的对比关系就出来了，会让人感觉到很协调，这就是家庭生活的审美。孩子长大后，自然而然就有了审美感知。

我女儿小时候，每天早晨一睁眼就笑。这让我很感动，也让我想到很多。为什么小孩子睁眼就笑，看到太阳、蓝天就觉得很美，但长大后看到花开花落、叶生叶长却不关心了呢？这是审美疲劳了，审美带来的愉悦感没有了。

孩子学习美术的真正意义在于能全面认知世界，成为一个全面发展的正常人。你对太阳、云朵、雨水没感觉的话，那缺失的东西就多了。美术教育可以加强人们感知世界、观察世界的能力。

记者：您说世界是一本无字的书，但其实字又无处不在。我们该怎样理解您这句话？

蔡皋：不要着急给小孩子灌输各种概念，不要依赖文字，要让他们用眼睛观察世界。观察仔细了，他们看到一棵树、一个物体，想表达时语言自然而然就来了。就像我的《一蔸雨水一蔸禾》，一边画，文字就自然“出来”了，图和文非常契合。

透过现象看本质，你就会得到真知。绘本的功能就应该在这些地方。优秀的绘本能让你热爱艺术，让自己变善、变美。心灵有了变化，你就会去感受好色彩，产生审美的愉悦。每个人的生命体验不一样，对具体事物的感知也千差万别，在阅读过程中自然会有自己的理解和审美，为什么不让他有自己的表达呢？

蔡 皋

1946年生，湖南长沙人，中国著名绘本画家，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曾长期在乡村小学执教，后供职于出版社，2001年退休后致力于绘本创作。绘本代表作有《荒原狐精》（现名《宝儿》）《桃花源的故事》《花木兰》《孟姜女哭长城》等。其中，《荒原狐精》（现名《宝儿》）获第14届布拉迪斯拉发国际儿童图书插图画展“金苹果”奖，《花木兰》获得“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年度图书（绘本）奖。

中西文化的本质相通

记者：如何评价您的作品“墙内开花墙外香”的现象，是否因为中西文化在本质上存在差异？

蔡皋：爱美是人的天性，这一点上中西文化没有障碍、没有冲突，只是有差异。但人类文化的本质相通，艺术的基本点也相通，人性是共通的。不论是哪个民族或哪个种族，人们爱好和平、对美好事物的感觉是相通的。

记者：您觉得应该怎么做，才可以让中国的绘本艺术走得更远，帮助西方孩子与中国文化相遇？

蔡皋：这是很大的文章，是一辈子的事业。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我们要有文化自信，不能忘掉传统、崇洋媚外、在全球化中迷失自己，而应找到自己民族的根。松居直曾对我说过，中国文化有力量。我们要梳理、认识这种力量，把它融入作品。我们要让外国人看到我们的作品时，从心底里觉得它确实不错，既能体现中国人的思想，又不是说教。这需要大量积累，也需要有人引导，才能找到很好的契合点。

文天祥有诗云：“满天风雪得梅心。”梅花本无心，将梅心比作人心，是中国文化最精华的地方。中国有那么多优秀文化，我们真懂了吗？我常常问自己，我真的懂了吗？真的接受吗？所以说学无止境，我们不仅要通过艺术表达思想，还要有批判精神，吸收传统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样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