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游戏

安 谅

名字里长出花或草

命名，是一次神圣的种植

名正而言顺

文字的种籽，因为过于隆重

以行走大地的权杖

纳入登堂的系统

所谓大名，就是一副尊容

而潦草的小名

只在乡里乡亲

浓重的口音里，裸身

每个名字，时间久了

都会长出自我的花或草

形形色色，不尽相同

仿佛各自的命

在出生时就被标注

某一种花，或者草根

遗憾的是，有的人，可能穷尽一生

都未觉悟

嬴政，诸葛孔明，孟浩然，张大千

玫瑰，雪松，蒹葭，含羞草

这些名字，如雷贯耳

他们有花的绽放，清香缭绕

名不虚传

有一种紫色浪漫的

花骨朵

被哪个缺德鬼取了个草名

叫千屈菜，真是大受了委屈

天下人少有知晓

也名不见经传

其实，她的小名水枝柳

顺口又悠然

名字的种籽一错乱

就是一生一世

花落寇为草，草晋升为花

找不到对簿公堂的地方

一些人郑重其事地改名

有嫁接的成分

我很满意自己的笔名

另辟蹊径

在生命之树，旁枝逸出

一丛安于炎凉

的花木

明前茶

今年的明前茶

是明后好几个月品尝的

有一种苦涩味

被梅雨季的气息包裹

仿佛从深柜里翻出的衣裤

少年的补丁，在膝盖处

灰旧如陈年碎梦

重重叠叠，间或还有片羽光泽

在春天的皱褶里，闪闪烁烁

很多过气的事物，形形色色

似乎贮藏美好，细细品咂的味道

已纠缠了岁月的纷扰

从这一年的明后

到下一年的明前

是一个自然课的完整学年

茶不误人

喝茶不糊涂

儿时的游戏

夏至闷热的那一天

观看外国影片《捉人游戏》

像极了儿时的“官兵捉强盗”

被捉的人，乃鬼

鬼捉了人，转世为人

童伴的游戏玩到了中年

皱纹纵横

各自境况大不同

但每年的五月，游戏重启

场面无限，从本城向他乡延伸

某君很牛，自小他都回回脱身

飞毛腿，加鬼机灵

至今鬼名不附身

这回他仍然诡计多端

逃离如同逃避追杀

直到最后，发小倒地送救

才明白，一切不在输赢

不败之身，让一种天然的亲密

只会渐行渐远

一场游戏

那是童年时完整的储存

每年的约定

是一次美好的零取

直到百年后的无声也无息

放 生

无星星的夏夜是郁闷的

“葛优躺”的我

捕捉到一首小诗的灵感

借着烛光，小心手起笔落

一只不知名的飞虫

冒冒失失，撞上我的脸颊

我一抬手

飞虫逃开了

还在我屋子打转

仿佛有什么天意

我心生柔软

我揿灭了烛心

放生了那一缕烛火

和一半的灵感

那飞虫飞出窗外时

天空恰好吹来一阵凉风

我瞬间也有了一种

被放生的悸动

夕 照

日暮之时，有一场轻音乐会

在微风的推送中，低声演奏

宏大的江河两岸

大桥的竖琴，拨动柔弦

高楼的排箫

镀上了一层余晖的音色

与一簇簇手掌的树叶

高低错落，构成乐曲的旋律

这一切，有熟悉的奶的气息

仿佛与生俱来

我站在滨江码头

看见一江东去的流水里

童年的我

把泡泡球，缓缓地

从东边，掷到了西边

如同左手到了右手

只是沾了一天的尘

这只我们叫作太阳的球

有点灰头土脸

水 分

平生第一次，用微弱的声息

叫了救护车

然后只身一人，走上了车

一路跟着前面的车，亦步亦趋

一路警笛沉默无声

仿佛我是有水分的急救病人

我是多么厌恶掺有水分的事物

饭桌上兑了水的酒

泡芙般的各种数据

对上司的谄媚之词

被吹上了天的食物

某些人，在场面上浮现的笑容

今早叫车，是忽然虚汗喷薄

瞬间背水一战，被打压得几乎瘫软

它让我明白，过急地挤干水分

具有脱水的巨大危险

木偶戏

灵活的关节，站，坐，跪

一招一式

姿势标准优美

这玩意，起于汉，兴于唐

一份祖传宝贝

流传至今

一声声喝彩

不知道给谁

只见木偶不见人

我也礼貌地赞许

那模样，挺像

一个提线木偶

有板有眼

环顾四周，众生彼此相像

在这土地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