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叙事里的剪纸絮语
——创作散记
2022-09-22赵澄襄
从童年到上山下乡再到回城工作直至退休,剪纸伴我走过四季、穿越岁月,从单色剪纸到分色剪纸到组合套色再到当下的综合材料现代剪纸,也可称为水墨+剪纸,半个多世纪的演变,都贯穿着一种深切的情怀,热爱它但不想一成不变。在好奇心和兴趣的指引下,在没有功利色彩的前提下,创造给我带来自由和愉悦。
回顾起来,我是从小学时迷上剪纸的,同时一开始便是从现代剪纸入手,那个最初进入我的视野的美丽图像,穿越半个多世纪的时光,依然清晰如昨。读二年级时在《小朋友》杂志上,看到上海林曦明老师的一幅套色剪纸《喂蚕》,那一瞬间我惊喜万分,被深深打动,从此开始了自习剪纸。
我在小学阶段,有过临摹复制民间剪纸的经历,这非常重要,使我在实践中了解到镂空的奥妙,民间刀法使剪纸变化万千,呈现出不同的黑白效果,其中极具表现力的锯齿纹月牙纹以及阳刻阴刻等等手段,被我吸收运用于自己的剪纸中。我之所以创作现代剪纸,因为我不是民间艺人,我的剪纸与民俗活动无关。我纯粹是被剪纸的镂空之美所吸引,是出于兴趣和表达的需要而剪纸的,我做剪纸同我画水墨画、重彩画一样,是一种个人的精神体验,我所表现的题材是我视野里的东西,如童年的印象、山村的回忆,包括现代生活和当下的所思所想。我尽量尝试各种手法去表达我的真实情感,因而各个时期的剪纸都有其不同的面貌,有的也许镌刻着时代的印痕。
套色 剪纸 《过年》 2011年
剪纸 《女孩与猫》 2012年
线描 剪纸 《壬寅大吉》 2022年
综合材料 水墨剪纸 《岁月如歌》 2020年
套色剪纸 《平安里》 2007年
综合材料 水墨剪纸 《梦里风筝》 2020年
套色剪纸 《秋林漫步》 上世纪90年代
剪纸 《猫的系列·秋阳》 上世纪80年代
套色剪纸 《花地》(中国美术馆收藏)上世纪90年代
作为创作者,我一向讨厌重复,喜欢求变求新,想通过自己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情绪情感,去抵达心中的彼岸。长期以来我对剪纸所用的大红纸的材质和传统剪纸线线必连的状态感到不满足,因此在上世纪80年代开始用宣纸和水粉画颜料自己染纸,多用复色,显得低调和高雅。在寻觅属于自己的剪纸语言时,日本剪纸的黑白构成和装饰韵味,马蒂斯彩色剪纸的自由奔放令我耳目一新。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尝试创作组合拼贴式套色剪纸,这种打破传统剪纸样式的原创作品给我带来收获的喜悦,也引起广泛关注,深受国内外读者喜爱,并被中国美术馆收藏。但一直我有一个要制作综合材料现代剪纸的想法,因思路尚未清晰故未有进入实践,直到新冠肺炎疫情宅家期间,我陆续把这些零星想法付诸行动,开始了第一轮的实践。
首先我想到用它表达童年的记忆,这是在上世纪80年代就频频进入创作的主题,我想必须采用与以往不同的表现手法,时隔三十几载,我已有些厌倦单一的工艺性的镂剪,有一天突发奇想,用水墨和剪纸相结合如何?用这种新的形式,来串起碎片般的童年记忆,这显然不仅仅是语言的转换,它将会赋予岁月积淀形成的新的内涵,我决定为此一试。
带有粗糙纤维的皮纸,是比较合适的材质,我用它做底,在上面画出水墨场景,先拿去给裱画师托底,再根据内容用彩纸剪出以块面为主的甚至只有轮廓的物象,布置在上面。我想到一些特殊的材料,包装纸、画报纸、英文报纸、乡间土纸等等,这些将凌驾于淋漓水墨之上的剪纸部件,一定要粗犷的,细节不能“精雕细刻”,那将压不住画面,而纤弱琐碎也会失去整体感。在艺术走到今天这种多元而甚至“肆无忌惮”的局面下,我做的这些综合材料水墨剪纸只能说是小小的尝试,它虽然有些颠覆传统剪纸的意味,用飞舞的状态和一些抽象元素,但我表达的是大众熟悉的已逝风景,就像这幅《梦里-风筝》,大大小小的彩色风筝飘忽在老街之上空,这水墨的老街不一定是我的出生地,只是代表远去的乡愁。我用灰黄色的日本和纸剪出一段文字,“童年的记忆里,傍晚小巷的上空,总飘荡着各式各样的风筝——它渐渐消失,留在了梦里”,这是心底的声音。风筝采用了鲜艳强烈的色彩,来自英国的彩虹纸也用上了,它们和浓烈的水墨背景互相碰撞,营造出心中遥远的梦境。
除了乡思系列,我又创作了致敬古代系列,《原始/舞动》寄予了我的思考,我一直对原始艺术充满兴趣,对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感到好奇,时常会陷入沉思。五六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原始人在在简陋的生活条件下,却对色彩对黑白关系有着深刻的领悟。他们把心中的愿望和诉求,抽象成那些神秘的几何图案,令今天的人们折服,那些黑白关系的纹样,有如镂空图案,或许就是剪纸的源头。我不是考古工作者,对于这些似有规律又千变万化的,具有强烈装饰意味又似乎隐藏着宇宙和生命哲思的图案,我主要从美感上去感知它,并且通过各种手段去表达我对原始艺术的感动,对古人的崇敬。这次的综合材料、线描、水墨与剪纸结合,取得令人欣喜的效果。
综合材料 水墨剪纸 《时间·生命》2020年
综合材料 水墨剪纸《原始舞动》2020年
另一幅《时间/生命》的创作,包含了我的诸多思绪。我每天白天基本上是在画室里度过的,画室很安静,几乎能感受到时光在身边流动。院子里有一缸荷,于是从春到秋,我都能感受到荷的生长、成熟、衰败、沉寂和苏醒、复活、再生长的奇妙的生命过程,深秋里的残荷,更带给我关于生命轮回的联想。于是我用各种纸张剪出这些形态各异的莲蓬,来叙说时间、生命的意义,背景的水墨荷叶,是远去的繁盛,它和抽象元素营造出的画面,引人遐想。这件作品为74cm×160cm,它除了引发对时间的思索,也体现了现代装饰及现代审美的情趣。
我做剪纸是穿插进行的,主要时间还用于绘画,于我而言,搞现代剪纸比其他创作显得特殊的是时间概念,这份情怀跨越了60载。现代剪纸研究专家仉凤皋教授说过,“现代剪纸是画家将民间剪纸上升为美术创作”,陈延教授说“民间艺术就像大地”,我颇为赞同。在今天,有当代意识的现代剪纸,已脱离了民间工艺的属性,镂空的手段可以无所不能,全在于驾驭它的人的观念和思维,可以从平面到立体,从具象到抽象。当下很多接受美院教育的年轻人视野开阔,他们模糊了剪纸的边界并延展出去,说到底,就是把镂空之美无限发挥,我很赞赏这些插上想象力翅膀飞翔之作为。时光在静静地流淌,综合材料现代剪纸尚在探索阶段,不可能非常成熟,敲下此篇文字,仅为个人的实践记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