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叶天目茶碗探微

日本将斗笠形茶碗统称为“天目茶碗”，日本战国时期群雄割据，各领主皆以能够拥有唐物茶具为荣，其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唐物天目茶碗。天目茶碗又以曜变天目最为珍贵，目前存世仅三件完整器，而此件稻叶天目（图1）为其中最精美的一件，被誉为“天下第一名碗”，现存日本静嘉堂文库美术馆，并被日本政府认定为“国宝”。

图1 南宋 稻叶天目茶碗 瓷 直径12，2cm 日本静嘉堂文库美术馆藏

一、稻叶天目茶碗的名称

“天目茶碗”是日本对一类茶碗的统称。其名称来源有诸多说法，一说是俯视其碗口时盏内的釉色如天人之瞳目故曰天目，还有一说是与浙江北部的天目山有关。天目山在宋元时期寺庙林立，寺庙中多使用一种黑色的斗笠茶碗，宋元时期在天目山修行的日本留学僧将这些茶碗带回日本后，也将这类茶碗称为“天目茶碗”。近些年的考古发现也证实了天目山的确在宋元时期有烧造过黑色的斗笠形茶碗，目前这种说法较为可信，但并未有充足的史料得以定论。

纵观存世的古代天目茶碗，从广义来说“天目”是一个模糊的分类，主要是指深色的斗笠形茶碗，但也有一些青釉白釉类茶碗被划归在天目范畴，是一个门类庞杂的模糊概念。从狭义的角度来说，“天目”主要是指中国福建省所出产的建窑系茶碗。宋元时期中国同日本往来频繁，日本在向中国索求贸易的同时派遣大量留学生、留学僧等学习中国的先进生产生活技术，唐宋开始茶文化在中国已然繁荣发展，

天目茶碗有“唐物天目”和“和物天目”之分。“唐物天目”是指中国传入日本的各类斗笠形茶碗，主要已建窑、茶洋窑、吉州窑、磁州窑等窑口生产；“和物天目”是日本仿制的各类斗笠形茶碗，主要有濑户天目、伊势天目等。其中“唐物天目”最受推崇，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唐物天目又有曜变天目、油滴天目、灰背天目、河南天目等分类，其中又以曜变天目最为珍贵。目前公认真正意义的曜变天目存世仅四只，三只完整器分别藏于日本静嘉堂文库美术馆、藤田美术馆、大德寺龙光院，其中以静嘉堂文库美术馆所藏稻叶天目最为珍贵，被誉为“天下第一名盏”。相传这只曜变天目最早为岐阜县稻叶家所收藏，故此这件曜变天目一直被称为“稻叶天目”。

二、稻叶天目茶碗的源流

南宋时期中日之间往来密切，日本大量向中国派遣留学僧、留学生。他们在中国学习百工技术、文艺律法的同时还将饮茶的习惯带回日本。值得一提的是，南宋期间来天台山研习临济宗的荣西和尚日后写出了《吃茶养生记》这本堪称日本《茶经》的著作，被奉为日本的“茶祖”。《吃茶养生记》对南宋的制茶法与饮茶功效做了较为完备的描述，受到了当时幕府将军的推崇，迅速在日本传播开来，唐物建盏自然也成为各大豪门争相拥有的珍宝。这只稻叶天目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流入到了日本。

现存日本的三件曜变天目均为中国福建省南平市水吉镇宋代建窑（图2）所烧造的产品。瓷器作为中国重要的输出商品经由海上丝绸之路传播到世界各地，建窑的产品在宋元时期早已名扬海外。根据近些年的考古发掘显示，远至欧洲大洋洲等地都有建窑的实物出土。1978年发现的韩国新安号元代沉船中也有建盏的身影，足以见得宋元时期建窑烧制的瓷器已远销世界各地。根据目前日本国内已知的最早文献记载，建窑约于南宋到元代之间传入日本，据日本的考古成果推测最迟在12世纪，也就是中国的南宋时期就已经有建窑产品贩卖至日本。“根据日本史学家对于日本文献的考证来看，最早记载建盏的日本文献应当是金泽贞显（1278—1333）写给镰仓称名寺第二代住持剑阿的信函，之中提到了建盏、覆轮（天目）等。至15世纪时，关于建盏的记载已经非常丰富了，比较知名的有《佛日庵公物目录》《看闻御记》《荫凉轩日记》等，且已经出现禾目、兔毫、曜变、油滴等分类称谓。”（林蔚文,1996)成书于16世纪初期的《君台观左右帐记》记载了足利将军所收藏的珍贵唐物器物，更是详细地就各种类的建盏做以评价，首推曜变天目为“罕见之物、世中至宝”，称其是可值“万匹之物”。

图2 南平市水吉镇建窑窑址

此件稻叶天目为存世三件曜变天目完整器中最为惊艳的一只，要想理清这件茶碗的源流，不得不提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静嘉堂文库美术馆。静嘉堂文库是曾经的日本第一大财阀三菱集团创始人岩崎家于1892年所创立的，用以收藏各种古籍善本。经过其创始人岩崎弥之助以及其子岩崎小弥太两代人的努力扩充藏书，后于明治四十年（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于湖州收购了清代四大藏书家之一的陆心源“宋楼”所收藏的宋元刻本和各种珍贵典籍，成为首屈一指的重要文库。此件稻叶天目是三菱商社于大正十三年（民国十三年，1924年）拍得，后收藏于静嘉堂文库美术馆。“此件稻叶天目先后在万治三年版《玩货名物记》《古今名物类聚》《名物目利闻书》、本屋了云著《苦心录》《五杂俎》《神尾家道具明细记》、群书类从本《君台观左右帐记》、国立博物馆本《君台观左右帐记》《三晓庵随笔》《目利草》《松屋笔记》《津田宗及日记》《今井宗久日记》等处有所记载（佐藤雅彦，1982）”

根据研究最早关于这件稻叶天目的确切记载就是出现在记载德川家康家藏名物的《柳营御物》中。后传至淀城主稻叶家。此后这件东西的消息就再无出现，一直到了大正七年（1918年）不知是何原因这件稻叶天目流入小野哲郎手中，后于大正十三年（1924年）被送入拍卖行被岩崎家以十六万八千日元的价格所拍得，之后便一直被静嘉堂文库美术馆所收藏。（满冈忠成，1977）其传承顺序简单来说主要就是德川家康柳营御物—淀城主稻叶家—小野家—岩崎家。

三、稻叶天目茶碗的造型

稻叶天目产于我国福建省建阳市水吉镇的建窑。宋代茶道的盛行促使茶具类器物有了长足的发展，上到王孙贵胄，下至市井庶民，都对茶事极为热衷，在徽宗皇帝赵佶当政期间趋于顶峰，大观元年其亲自著作的《茶论》中以“盏色贵青黑，兔毫条达者为上”评价上等的茶碗，对建盏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近些年随着各地考古发掘和窑址清理工作的进行，一批带有“供御”“进盏”“皇”等刻款、印款的建盏被发掘出来，这也足以佐证建盏在宋代就已被皇室所定制烧造，可以说是最早的官窑款陶瓷。建窑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独树一帜地发展起来，北至内蒙古地区、南到两广地区，各大窑厂都有仿制类似的巨大窑系，细数宋代时期各地窑口均有仿烧类似建窑的作品，当真风靡一时。

宋代建窑所烧造的建盏主要造型特征是：口大足小呈斗笠状。从尺寸上划分主要有三种类型：五厘米至十厘米的小型盏、十厘米至十五厘米的中型盏、十五厘米以上的大型盏。从盏的口沿处理方式上又分为敛口、束口、直口、撇口四种主要类型。

通过近些年对窑址的考察和发掘，其中小盏多为敛口或直口类型，中型盏以束口为主，撇口和直口也有一定数量，大型盏几乎全都是撇口。其中存世数量最多的当数束口中型盏和小型直口盏，其中束口中型盏更是被称为“标准型”建盏。从这种类型盏的横断面可以清晰地看到其造型特征，口沿外翻有一束腰收口，盏壁自下而上逐渐变薄，靠近圈足一厘米左右处有一条修坯形成的折边也叫“釉线”，碗心多为自然平躺的圆形可形成厚厚的积釉层，圈足直起台，足心挖入一至两毫米，圈足底面多呈现内低外高的斜面，整个盏的形状饱满不失刚劲，无论是平托手中还是置于桌面都显得庄重秀美。

图3 稻叶天目茶碗和被服

建窑各式器型

建窑各式釉色

四、稻叶天目茶碗的釉色

蔡襄著述的《茶录》中写道“茶色白，宜黑盏。建安所烧造者，绀黑纹，如兔毫。其坯微厚，炙之，久热难冷，最为要用。出他处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其青白盏，斗试家自不用”。南方地区的煎茶和草茶冲泡方式，茶汤较为清淡，这种汤色下可以清晰地看到茶盏的釉色。建盏具有变幻丰富的釉色，曜变、兔毫、油滴、柿红、紫金、乌金、灰背、茶叶末、鹧鸪斑等等。在品饮茶汤的同时可以欣赏茶碗的釉色也广受欢迎，这也成为这种碗风靡全国的主要原因。

稻叶天目最大的特点也是最为被人称道的特征就是其如宇宙一般梦幻的釉色之美。这件稻叶天目属于曜变天目，是存世的三只完整曜变天目中最精彩的一只，其釉底色深黑，在强光下呈半透明状，口沿处由于较薄不易挂釉而在黑色中略透出青绿色，外壁积釉出如大漆一般深邃黑亮，黑釉呈条状流动的痕迹可以较清楚地看到。同时有条状的结晶析出略呈蓝色，釉下有少数细小的气泡和点状褐色结晶，釉面油质感较强，表面略呈橘皮状，有细小的点状小点凹凸不平，属于建盏中乌金釉的范畴，釉面细小的几条开片，还有长期使用所产生的一些釉面划痕损伤。与一般乌金釉不同的是，在碗心的釉面清晰地分布着很多圆形点状结晶，结晶呈不规则圆形随机分布，个别有几个大小不同的圆形晶斑连在一起的情况。结晶呈深黑色，光线下呈金属色质感，以圆形晶斑周围为起点向晶斑中心过渡变浅、变灰，侧光下可以明显看到晶斑的轮廓。圆形结晶的周围呈现神秘的蓝紫色，可以看出蓝色部分随着釉层的条状流动而分布，在釉下有灰色呈金属感的结晶群分布。晶斑和周围的蓝色部分在灯光下非常闪耀，随着光线角度的改变有所变化，呈现出多种色彩，五光十色犹如璀璨星空。蓝色部分下有肉眼可见的深色横向结晶分布，以晶斑为圆心环绕散乱分布，靠近晶斑边界处呈现耀眼的白色。在强光下从侧面看，整个结晶体周围都呈现贝壳内壁般温柔的金属色光泽。纵观古今中外，陶瓷上鲜有见到如此神奇的釉色，可谓是钟灵毓秀、鬼斧神工。

五、结语

稻叶天目拥有宇宙般梦幻的釉色，其本身也犹如一颗璀璨的繁星在陶瓷史乃至艺术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通过对这件茶碗的深入剖析不难看出，这些最优秀的作品背后支撑着它们的不仅仅是优质的材料和高超的技艺，其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深厚的文化内涵。这件饱含人文情怀的茶盏穿越千年历史为我们讲述了大宋王朝的辉煌，也见证了中日两国的世代交往和文化传承。

历史的滚滚浪潮终将淘汰掉泛泛的泥沙，这些沉淀下来的金子终将流传并将长久地影响着我们。从前人的研究成果中起步无异于站在巨人的肩上，对于我个人来说这些前辈的探索精神和对于美的不懈追求是值得我毕生去学习的，这几年的创作过程中我本人也一直在做这类试验和研究，相信在探索的道路上走下去也终能收获属于我自己的成绩。这篇文章目前只是一个学习和研究阶段的总结，希望自己对前人研究成果的汇总及考证能对未来的创作和学习提供更多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