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说乐府诗用典特色研究
2022-09-21◎杨慧
◎杨 慧
(贵州民族大学文学院 贵州 贵阳 550025)
张说(667—730),盛唐时人。关于其籍贯可参见《旧唐书》卷九十七《张说》:“张说字道济,其先范阳人,代居河东,近又徙家河南之洛阳。”但关于其籍贯,今人仍有不同的看法,一说为范阳人;一说为洛阳人;亦有其洛阳人,原籍范阳,世代居于河东之说。对此可进一步研究。
自20世纪80年代末,国人开始了对张说的研究。据笔者所见,以张说为研究核心的文章共有一百余篇。纵观八八年至今近三十多年来所发表的文章,其研究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是研究张说在唐代文学上的意义与贡献。彭菊华《张说在唐代文学史上的地位》从张说对文体的变革、重风骨讲滋味等文学主张出发探讨了张说在唐代文坛的地位,认为张氏是继陈子昂之后的实绩作家。陶新民《初论张说对盛唐文学的贡献》一文论述了张说在团结奖励人才;品评作品、提倡风雅、阐明风骨风雅的含义及艺术革新标准;造成重文的社会环境和张说的创作在开元文坛上展露的风采四个方面的贡献。其二是对其碑志文的研究。对于张说碑志文的研究,有对其进行考察批评的,有研究其碑志文中的思想观念和时代精神的,或是研究张说对传统碑志文的变革,其相关研究内容多样。徐海容以张说为主要研究对象,对盛唐文馆学士的碑志文进行了考察与批评。并且还探讨了张说对碑志文创作思想的定位、张说碑志文与时代的联系以及张说碑志文在盛唐碑志文中所起的范式作用。其三是对张说山水诗及其在岳阳时所创的诗歌进行研究。戴金波《张说岳州山水诗论略》这篇文章从张说被贬及张说在岳州山水诗创作的概貌、张说岳州山水诗的风格与审美、张说岳州山水诗对盛唐山水诗的影响三大版块论述了张说山水诗的风貌。其四是关于张说的生平及其人际关系的探讨。林大志《神龙开元年间苏颋张说交游考论》从二人的诗歌作为线索,从二人的诗歌中去挖掘张说与苏颋之间的交游情况,肯定二人在唐代文学中的作用及其地位。其五是对张说本人及其作
品的考校研究。熊飞《张说生平若干问题考辨》对张说何时登第、早年历仕以及与玄宗联姻时间与对象进行了考证。此外,亦有人对其作品进行校勘考释类的研究。最后是对张说的政治经历、张说的思想观念等方面的研究。庄伊敏《名扬海外的盛唐名相张说》一文阐述了张说为官的起起伏伏。张海沙《论佛教空观理论对张说及其诗歌的影响》、《论佛禅思想对张说文学观与诗歌创作的影响》,两篇文章就从佛教空观理论、佛禅思想两个角度论述了佛教对张说及其创作的影响。由此可见,唐时三教风头之盛,其影响已遍及到唐人的文学创作。
综上可知,1988年以来国人对张说所作的研究,虽然已涉及其诗歌,但是并未有研究者针对其乐府诗进行系统地研究。故文章从《乐府诗集》中搜罗出张氏乐府诗四十五首,在此基础上,笔者对张说四十五首乐府诗的用典情况进行了统计,并分析了张说乐府诗的用典特色以及用典在其诗歌中的润色之用。
一、张氏用典特色
据笔者统计得到张说乐府诗所用典故五十五个。参照《辞源》对典故所下定义,将张说乐府诗中蕴含一定历史或神话故事的归为事典,有来历出处的词语归为语典,其中事典有11个,语典有44个。此外,笔者又按照典故所处时代即典源出处对其进行划分,得到先秦时期典故34个、汉朝时期典故12个、南北朝时期典故6个、唐代典故3个。张说虽专于政治,但也重视文学,尤其在诗歌方面颇有成就,有其特色。下面据统计所得张氏乐府诗典故对其乐府诗的用典特色进行探讨,得出其用典特色如下:
(一)祭祀之事与食、乐、舞三类语典配合使用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可见国之大事与祭祀的密切关系。在早期的《山海经》《礼记》《周礼》等著作中就已经记载了一些人类早期的祭祀活动以及有关祭祀的记载。早期人类常遭受到野兽的袭击以及自然灾害的侵害,如暴雨山洪。故古时之人通常会举行祭祀,其目的不外乎是祈求神灵、先祖之庇佑,以期达到避灾获福之效。虽然在今天祭祀活动依然存在,但其在人们心中的地位、神圣性早已下降,其形式也已简化。
于古人言,祭祀之际,祭品与歌乐舞必须一应俱全,从古人对祭祀活动所做的准备工作就可以习见古人对于祭祀之事的重视。祭祀之事代代相传,朝廷中亦设有此类部门专门主持操办祭祀之事。张说乃盛唐名相,其所处之唐朝,乃儒释道合流之时代,唐人对三教多有信奉,张氏亦不例外。张氏为官同时写下了一些乐府诗,其诗中对祭祀多有描述。张氏写祭祀,多用具有祭祀意义的典故于诗中,典与典之间层层相叠,环环相扣。在张说的乐府诗中,其所用之典故多与食、乐、舞相联系。在《豫和六首》(降神)中就将祭祀与舞乐之典配合,用以展现祭祀场景。《豫和六首》乃请求神灵降临之作。张说在诗中,首先使用了出于《诗经·商颂·玄鸟》“龙旂十乘,大糦是承”句中的“大糦”。“大糦”乃指祭祀时的祭品,它即可指酒水,也可以指黍稷。然无论其所指为何,其皆为祭祀之品。而后“九歌叙,万舞翔”中“九歌”“万舞”两典则分别出于《楚辞·九歌》王逸《序》一文以及《毛诗正义》卷二《国风·邶风·简兮》一诗。关于“九歌”一典有两种解释,《左传》《山海经》将其解释为乐曲,王逸与郭璞在注释中也将其释义为古代乐曲。在《汉书·礼乐志》中,“九歌”被释为乐章。“万舞”一典,由其字义也可知其意义。“万舞”乃古代的舞蹈,它分为两个部分:武舞和文舞。武舞以兵器为表演工具,文舞则以鸟羽和乐器进行表演。此三典皆为描写祭祀之事而服务,一食典、一乐典、一舞典呈现出一片祭祀景象。
以上所举之典虽在意义上没有直接联系,但是张氏将其放在同一环境中进行描述使得以上典故具有了内在的联系。《豫和六首》所写为请求神灵降临之事,是故举行祭祀仪式成了请神的重要方式。张诗中对祭祀之食、舞蹈、歌乐典故的运用,一方面向人们说明了古人祭祀之过程、祭祀所需之祭品、祭祀之场面;另一方面又反映出当时人类崇拜神灵的心理以及当时的一些社会习俗。
(二)用典与叙事结合
用典是文学创作上的一个常见现象,许多文人墨客都喜欢在其作品中使用典故,甚至大量铺排典故,然张说却不如此。张氏在他的乐府诗中并没有大量使用典故,甚至有的诗中不用一典。张说的乐府诗亦不像其他的诗歌作品或平铺直叙,或用比兴之法,而是用平铺直叙的语言再辅以典故将其要表现的东西呈现出来。
张说在其所作《永和三首》中就采用了用典与叙事结合的方法来描写迎神之事。首先张氏在其诗中使用了“九室”“八音”这两个语典。在张诗原文中张氏述其为“肃九室,谐八音”,他以“九室”一典来说明祭祀的地点在天子祖庙,一“肃”字更是突出了祭祀之时庄严的气氛。而“八音”一典原指石、竹、土、木等多种乐器,此处将其放入祭祀请神的场景中不仅可以指乐器奏乐之声,亦可指祭祀人群所发出的嘈杂之声。然此处又将一“谐”字置于“八音”之前,将那热闹的场面转成了肃穆的之景,与“肃”字相应。紧接着又说皇帝表达对神的钦佩依恋,借此以打动神心。礼制音乐具备,就到了裸奠环节。按,裸奠指男子只着的兜裆布,然后聚在一起进行祭祀活动。这也是祭祀仪式的一种。之后又写祭祀时所用的器物,“依玉几,御黼筵”,“玉几”指以玉为装饰的矮桌,“黼筵”则指边缘有黑白相间丝织品作为装饰的席具。由祭祀所用的器具来看,古时的祭祀活动不仅十分受重视且盛大庄严肃穆。通过祭祀活动传遍《九韶》音乐和百福。最后张氏在诗中又写只有信任依靠祝官,歌颂曲,先祖才来听其和平之乐;只有百官互作榜样,才能在九州内选拔人才。达到以上要求,神灵才会赐予人类福泽。
在《永和三首》中,张氏将“九室”“八音”“玉几”“黼筵”“工祝”以及“百辟”“九瀛”等典故融合在他的叙述之中,将这些典故与其所述祭祀之事相结合。在叙述事件或事物时再辅以典故来进一步叙事,使其所叙事更加翔实。如张氏叙述祭祀之场景,便以“九室”与“八音”来说明祭祀时的地点和音乐,然后再以“肃”“谐”二字突出祭祀之庄穆与神圣。
(三)喜用先秦时期的经部典故
在张氏的四十五首乐府诗中,虽然张氏用典总量不多,但从其所使用典故的所处朝代来看,张氏所用的典故大多是先秦时期的典故,共三十四处,占所有典故数量的61.8%,已然占去一半以上的典故。可见其对先秦之偏爱。
张氏乐府诗所用先秦典故按其来源出处来看大都是经部的典故,共二十五处,占先秦时期典故的73.5%,可见张氏更喜先秦时期的经部典故。另外先秦还有集部典故四处、史部典故两处、子部典故三处。“百辟”“大糦”“豆笾”“和羹”“会同”“骏命”“犁生骍角”“丽牲”“文物声明”“蒸蒸”“俎豆”等皆是先秦时期经部典故。按,“百辟”者,《书·洛诰》《国语·鲁语上》《文选·张衡〈东京赋〉》将其解释为诸侯;《宋书·孔琳传》等文献将其解释为百官;除了以上两种解释,“百辟”又被认为是古代之兵器。结合张氏原文,“百辟”在张诗中应当释为百官一义。“豆笾”指的是两种盛装祭品的器物,木制为豆,竹制则为笾。“和羹”一典其义有二:其一是为羹汤调味,其二是指宰相一职。结合张诗原文“太公胖俎,傅说和羹”可知,“和羹”乃指傅说为相之事。“会同”从其字面意义来看乃汇合之意,但在古时“会同”指的是诸侯朝见天子之意。“骏命”乃上天或帝王的指令。“犁生骍角”乃指杂色牛生出了纯色角正的小牛,后借指劣父生出更正苗红之子。“丽牲”有两层意思,一指碑石,二指将牲口系于碑石之上。据张诗“在涤嘉豢,丽碑敬牲”,其中“嘉豢”为祭祀之牲口,“丽牲”则为祭祀之行为或事件,二者结合展现出一幅用牲口系于石碑之上的画面。“文物声明”乃指各种典章制度。“蒸蒸”指人宽厚纯一、孝顺,亦指上升或盛兴的样子。用于张诗时,宽厚纯一、孝顺之意皆可用,表示后辈对先祖、神灵的敬畏之意。“俎豆”乃指祭祀、宴飨盛装食物的两种容器,“俎”为四脚且呈方形的木制或青铜器具,“豆”这一器具的形状可描述为高脚盘上加一盖子,与“豆”字本身外形相似,其材质可为木亦可为青铜。由此亦可将“俎豆”理解为祭祀的意思。
(四)明用典故,以典故原貌入诗
前人写诗不仅追求诗歌外在的形式美,也重视诗歌内容的美感与深度,为了达到这双重效果,诗人通常会想尽各种办法。或是赋予其诗歌华丽的辞藻,或是以比兴手法引发其所咏之物,或是以典入诗等。然无论是赋以华丽辞藻,抑或是使用比兴、以典入诗皆能使得诗歌在形式或内容上得到升华。
张说在他的乐府诗中没有使用比兴、比拟等修辞手法,没有大量铺排华丽的词句,仅仅引典入诗。张氏用典在方式上有其特色,在引典故入诗时,张氏没有改变其所引之典的原有形态,亦不加任何修饰之词而直接将典故以其本身的模样运用到他的诗歌当中的。正因为张氏用典不加以修饰,是故读者在阅读他的乐府诗时可以直接分辨出他的诗歌何句使用了典故。如《豫和六首》(降神)中的“九歌”一典,一看便知其是出于《楚辞》一文。《钧天舞》中的“合位娲后,同称伏羲”,一看便知其使用了女娲和伏羲这两个典故。按,女娲与伏羲乃传说中的人物,在各类的神话故事中乃人类始祖之存在。故张说在其诗中借助“女娲”和“伏羲”两典来歌颂高祖之功德。又如“三宗握镜,六合涣然”“赤精乱德,四海困穷”中的“握镜”“四海穷困”两典,张氏用此二典不加修饰之语,直接表达出三宗接受天子命令之意以及天下混乱穷苦的现状。
在张氏乐府诗中出现的典故大多是以其原貌出现的,在此前出现的“百辟”“大糦”“豆笾”“和羹”“会同”“骏命”等典故皆是如此,不加一毫丽语。以典故原貌入诗不仅有利于保持典故原有形态并且有利于读者阅读理解诗歌的思想内容,感受原汁原味的诗歌语境以及真实的诗人对于某一事件的真实情感。通过张氏在其诗歌中使用的这些不加修饰的祭祀之典,首先可以看出张说本人储存了大量而丰富的相关典故,其次可以通过张说乐府诗使用大量祭祀之典这一现象反映出当时统治者重视祭祀之事这一事实。
二、结语
张说生于盛唐,为一朝之宰相,集政治、军事、文学多种才能于一身。其不仅在政治上获得瞩目成就,在文学上其亦有所创造,其文风中带有盛唐自信与包容的风采。本文通过对《乐府诗集》中所收录的张说乐府诗所用典故进行归纳分类,分析其食、乐、舞多类典故与祭祀相结合、用典与叙事结合、典故原貌入诗几大用典特色反映张氏乐府诗多用典这一诗歌特征。张氏用典并非浮于表面,而是对其进行艺术性创造,其一,“用典”是张氏表现社会现实与诗歌主旨的手段,其二是“用典”从结构上解决言语拖沓之弊。总的来说,张说在其乐府诗中用典,一方面是对其诗歌进行艺术性的创造,一方面通过“用典”凸显盛唐重视祭祀这一社会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