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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大地之上》中的空间叙事

2022-09-17常玉丹

今古文创 2022年34期
关键词:种姓米斯空间

◎常玉丹

(天津财经大学人文学院 天津 300221)

一、前言

(一)作者与作品简介

罗辛顿·米斯垂,虽移居加拿大,但心系母国,多数作品均以母国印度为创作背景,涉及社会经济的方方面面,以及帕西族人的人生百态,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米斯垂对于故国的怀恋之情。米斯垂的作品虽然称不上丰富,但都精致可读。从处女作《费罗查·拜格的故事》、长篇小说《长路漫漫》到荣获加拿大最高文学奖的《大地之上》(又名《微妙的平衡》),米斯垂皆以印度为叙述空间,重点描绘出印度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大地之上》是罗辛顿·米斯垂创作的第三部长篇小说,这部小说共有四位主要人物:寡妇迪娜·达拉尔,裁缝伯侄伊什瓦和翁普拉卡什,大学生马内克·科拉。他们在风云巨变的印度社会机缘巧合地生活在一起,成为比家人更重要的存在。四位主人公的人生轨迹皆因印度社会的跌宕而起起伏伏。身为城市与乡村的边缘人,他们在不同的空间流转,辗转多地,颠沛流离,体现出印度底层人民的辛酸无奈。

(二)空间理论

空间和时间,作为物质世界的两种基本概念,从唯物主义角度的来阐释,主要描绘人类在世界的客观经验。在西方历史中,空间概念遍及物理、地理等各个学科领域,然而因从未涉及人文社科领域,发展极为不平衡。20世纪70年代,空间逐渐转向了人文社科领域。因此,众多学者对于空间在文学领域的应用开始颇为重视。在空间转向的大背景下,空间理论得到了多元发展,研究形式多样化,角度丰富化成为空间转向的重要特征。无论是列斐伏尔的三元空间辩证法,福柯的权力空间,还是哈维的时空压缩理论,都致力于挖掘空间维度下人类文明的进步与发展,无一不在显示出文学领域的研究逐渐打开了新的维度,为当代文学作品的研究提供了新奇的视角。此外,空间批评亦成为评论家和批评家着力探讨的重点内容。

二、异化的地质空间:城市与乡村的不兼容性

列斐伏尔认为,空间从来就不是空洞的,它总会蕴含着一定的内涵。地质空间是第一层空间,由实体构成。如果说世界是一张地图,那么空间可以看作为一个一个点,很多个点串联起来,就形成了文学地图。在《大地之上》中,米斯垂多用笔触描写印度城镇和乡村的风光,构成了该小说中的地质空间。

(一)城镇生活的边缘化

首先,在翁普拉卡什和伊什瓦的家乡是乡村的重要标志之一。村子坐落在小河边,每到夜晚,村民们都会坐在河边乘凉,谈论过去一天发生的一切抑或是即将到来的明天。虽然饱受高种姓人的欺凌,村里的低种姓人几乎没有想过要离开家乡,他们认为,祖祖辈辈都住在那里,怎么能够离开自己的土地呢?一旦离开自己的村落,那么长此以往就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然而当伊什瓦和纳拉扬的父亲杜奇为了儿子的未来将他们送到镇上的穆扎法尔裁缝铺学手艺时,生活发生了突如其来的转变。城镇中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新鲜,令两个孩子无所适从。楼房、电灯、水龙头里流出来的自来水都是村庄里没有的玩意儿,街上的手推车、自行车、牛车、公交大巴以及偶尔驶过的卡车也自有其规律。兄弟俩对城镇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新奇。但是即便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们在夜晚仍旧因为思念家乡而哭泣。村子里的河流和田野是有生命的,它们滋养了村民,也为纳拉扬和伊什瓦创造了美好的童年回忆。等到学成后,纳拉扬想回到村里开店,为善良的乡亲们做衣服。而伊什瓦则倾向于留在城镇,他认为村里赚不到钱,大城市才有钱赚。诚然,乡村和城镇作为对立的地质空间,意味着不同的生活环境和发展空间。之后,纳拉扬和伊什瓦回到家乡为村里的乡亲裁制衣服,还出钱请人在村里贱民区新挖了一口井。这表明,兄弟二人虽憧憬城镇的生活,但他们对本土空间仍怀着深深的依恋之情,于是在村庄里生活定居。

随着纳拉扬的儿子翁普拉卡什的出生,新修的马路和公共汽车将城镇与乡村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为了小翁的前程,纳拉扬决意把儿子送到镇上做学徒。然而,由于纳拉扬向高种姓人捍卫自己的投票权,除了翁普拉卡什和大伯伊什瓦,家中亲人都遭到以达拉姆西塔尔为代表的高种姓人的迫害,离开了人世。于是,伯侄俩前往镇里的裁缝店谋求生计。然而,城里成衣店的发展大大冲击了镇里裁缝店的销量,顾客数量严重缩水。伯侄俩决心前往城市,他们为未来做规划,想象着海滨城市的生活。那座城里满是高楼大厦,街道宽阔平整,有美丽的花园,人们在那里辛勤劳作,积累财富。小说中也多次出现了对城市的描写,那里火车连声呻吟、哐啷作响,有肮脏的棚户区,饱受蹂躏的土地,大片的贫民窟,炊烟和工业废气混合在一起。即便环境并非想象之中,但他们别无选择。

由此可以看出,裁缝伯侄对于故乡的身份建构根植于心,而当他们想要在城镇立足时,无论是从生存方式还是生活观念,都难以融入城镇的生活。身为边缘人,他们居无定所,无落脚之处。因此,他们一面想回到故乡,一面渴望在城镇有所成就,养家糊口。

(二)乡村景观的侵蚀化

马内克·科拉出生在大山中。即便被父母送到城里读书,他仍然会想念故乡白雪皑皑的山峰,醉心于山谷背后的迷人景致。马内克家中靠经营杂货店为生,小店真正的命脉在于科拉家族传承了四代人的软饮料配方。马内克的父亲凡事亲力亲为,即便他对做广告毫无概念,科拉汽水独特的口感仍在当地有口皆碑。但是,随着在大城市畅销多年的品牌来到小镇,杂货铺的支柱产品倒了,祖传的汽水秘方也走到了尽头。

马内克幼时就随母亲去城里探过亲。虽然城里有高耸入云的建筑物,金碧辉煌的电影院,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热闹的夜市,他仍旧想回到大山去。然而,由于城市化的发展,机器的轰鸣声破坏了大山原本的宁静。人类的操纵新式交通工具“入侵”大山,接着,山间小径被宽阔的马路取代,清澈的河流染成黑色,清新的空气变得浑浊,生态环境的破坏引发了季节变换的反常和恶劣的自然灾害,大山变得伤痕累累。

马内克被父母送往城市求学后,难以适应城市的生活,在学校里,他受人欺凌,难以排解。每当他醒来,他都会把眼睛闭上,想象着儿时群山连绵,云雾缭绕,鸟儿高歌的美好时光,当他的感官完全沉浸于对故乡的想象之中,他才会再次睁开眼睛起床。马内克在结束学业生涯后只身来到了迪拜,离家在外的漫长岁月里他没有一天不想起故乡、想起父母。在迪拜,他总有一种受困的感觉。那里的人、那里的风俗、那里的语言仍然像他刚落脚时那样陌生,他在乡村空间和都市空间来回流转,漂泊不定。听闻父亲去世的噩耗,他匆忙赶回家,然而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家里经营的小店不再是他宇宙的中心,昔年的美好时光再难重建和修复。马内克这才感受到,丑陋的山谷满目疮痍,山林渐渐消失,群山渐渐死去,他之前居然相信群山顽强而有生命力。然而,伤痕累累的山峰和残酷无情的机器却打破了马内克的憧憬和希望。

乡村的传统秩序遭到城市化的严重冲击,农业生产停滞,生态环境遭到破坏,原有的经济产业结构土崩瓦解,迫使人民不得不前往城市寻求更好的就业机会,然而,来自村庄的人却成了城市中的边缘人,找不到归属感。命运对待穷人时总是暴露出最凶狠无情的一面,它一次次浇灭人们希望的火花,拗断梦想的翅膀。它和历史的洪流串通一气,将试图反抗的人们卷入激荡的旋涡,埋进浑浊的尘泥。在城市打拼的乡下民众,身份逐渐异化。

三、压抑的心理空间:印度女性的身份困境

心理空间指的是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情感波动,主要体现在对外界的主观及客观反映。从而在某种程度上感染读者,使读者置身于作品之中。列斐伏尔将心理空间列为空间理论的重要维度之一,他认为心理空间构建话语体系,从而在某种程度上折射出社会空间中人物关系的基本内涵。

迪娜·达拉尔出生于一个并不贫苦的家庭,然而父亲的过世使全家人大受打击。哥哥努斯万担任起一家之主的角色。他不允许迪娜在假期前往朋友家,不允许迪娜留长发,甚至还私自剪短她的头发,然而当迪娜反抗哥哥的“霸权”时,得到的却是一记耳光。在父亲角色缺失、母亲精神自闭、哥哥强行管制的家庭空间中,迪娜的心理空间是压抑而克制的。没有收入来源,加之脆弱的女性身份,使迪娜长期以来都生活在绝望和痛苦之中。此外,在诵经会上,当地的大祭司弗拉姆吉经常虚情假意地和母亲握手,顺便给迪娜一个不合理的拥抱,趁机对她进行性骚扰。然而,由于年幼,迪娜无力反抗大祭司的“盛情”。这在某种程度上体现出印度女性在男权社会中处于弱势地位,无力与作为权力象征的男性抗衡。

迪娜心理空间转变的转折点在于与丈夫鲁斯图姆的相遇。成年后,迪娜爱上了音乐,听音乐带来的幸福感使她忘却了与哥哥嫂嫂共同生活的压抑不安。于是她奔走于音乐厅,因为相似的爱好与丈夫鲁斯图姆结缘。婚后,虽然一贫如洗,但是他们快乐而满足。

然而,丈夫的意外让迪娜重回暗无天日的心理空间。得知丈夫离世,迪娜之所以没有哭天抢地,没有捶胸顿足地扯着头发声嘶力竭,是因为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又要重返压抑暗淡的生活中去了。暂住在哥哥嫂嫂家,迪娜仍记挂着鲁斯图姆,不愿接受他已经不在的事实。然而在丈夫去世不久,哥哥努斯万就着手安排迪娜与别人的相亲,并嘲讽她:“你已经二十六岁了。你还盼什么呢?盼着鲁斯图姆奇迹般地回来?”全然不顾迪娜心中的一片狼藉。在家庭中没有话语权,事事听哥哥的指示,迪娜再也无法忍受哥哥的逼迫,决意离开家庭,独立生活。当她做起监工,雇佣伊什瓦和翁普拉卡什为她的裁缝时,她这才体会到独立的自由,不再囿于世俗的眼光和家庭的控制。自从裁缝伯侄离开后,房租到期,她又回到了起初和哥哥嫂嫂同住的生活,只是经过世事变迁迪娜在压抑中保持乐观,就像小说中提到的“要保持绝望和希望的平衡”。

四、社会空间:人物关系的复杂多元性

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一书中曾提出社会空间的概念。他认为任何一个社会都有其社会空间,也会有其相应的生产方式,其中,社会关系就像一张网,遍布于社会空间之中。具体体现在社会话语和互动的建构。在《大地之上》中,小说人物的丰富化致使社会关系的复杂多样化显现出来。其中,小说中的四个主要人物除了他们共同生活的空间——迪娜的住宅之外,都拥有其各自的社会空间。

(一)裁缝伯侄

首先,裁缝伯侄伊什瓦和翁普拉卡什的社会空间体现在高种姓和低种姓人的矛盾中。在小说的前半部分,米斯垂运用大量笔墨描写出印度社会中种姓制度的不公。身为恰马尔种姓就意味着是村里最下等的贱民,意味着自己要学会终生与屈辱和忍耐为伴。每当遇到高种姓人,低种姓人都要伏在地上,与其保持一定距离。过去,小翁的父亲和大伯因为旁听高种姓人的课程而挨打。后来,小翁的父亲纳拉扬因为捍卫自己的投票权被高种姓人无情杀害。可以说,在不平等的社会空间中,无论是从受教育权利,还是最基本的人权,低种姓人都难以与高种姓人获得平等的地位和身份。

(二)马内克·科拉

其次,马内克的社会空间体现在学校生活和家庭生活中。在马内克初到学校时,就因阿维拉什的热心帮助成为好朋友。他们一同下棋,互相了解。这给马内克黯淡无光的校园生活增添了一丝色彩和希望。然而,马内克独自居住时,学校中的“恶霸”以欺凌他为乐。因此他并不喜欢学校生活,对这个地方的感受除了恐惧就是厌恶。

(三)迪娜·达拉尔

最后,迪娜·达拉尔的社会空间体现在家庭关系中。在家中,她身为努斯万的妹妹,史洛夫的女儿和鲁斯图姆的妻子,担负着不同的责任。身为妹妹,她独立自主,不完全依附于哥哥。身为女儿,她懂事孝顺。身为妻子,她不图金钱,深爱着丈夫。迪娜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其社会关系因而动态多元。

在迪娜的房子里,裁缝伯侄、马内克和迪娜相依为命。他们在动荡的印度社会中彼此依靠。在迪娜的房子一再经历房东收租的催促时,裁缝伯侄找来乞丐为她保驾护航。在小翁和伊什瓦失去房子无所定居时,迪娜收留了他们,照顾他们的日常起居。在马内克因为学校的琐事闷闷不乐时,翁普拉卡什带他出去游玩,陪他缓解压力。可以说,在如此逼仄的空间里,四位主人公却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陪伴。

五、结语

本文从空间叙事的角度,以地质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为切入点,阐述了罗辛顿·米斯垂的主要作品《大地之上》中四位主人公生活在动荡不安的印度社会历经一系列悲惨困苦,最终在绝望中寻求希望的艰难历程。其中,主人公在不同的空间流转,使得小说中人物的形象更加立体化。在地质空间中,裁缝伯侄体现出作为城市边缘人的艰难挣扎。大学生马内克体现出其家乡面对现代工业的入侵,农村经济社会结构瓦解的必然宿命。在心理空间中,迪娜体现出一名印度女性的苦楚与坚韧。在社会空间中,四位主人公体现出其关系网络的庞大和人物关系的错综复杂,使读者进一步了解各个人物的人生经历与行为动机。通过人物的描绘与建构,社会关系的网络愈加凸显。正如罗辛顿·米斯垂在小说中提到,当希望变成寒冬的枯木,人们只能望着树叶无情掉落,最后枯萎,直至融化进土壤。真实的生活从来没有圆满一说,人们只能一边寻找一边失去。书中的主人公亦是如此。然而他们从未失去对美好生活的追寻和对未来人生的憧憬。米斯垂用柔软细腻的笔触,描绘出小人物在各个空间中的探索与失去,从而体现出罗辛顿·米斯垂对于母国的怀恋和对底层人物的同情和悲悯之情,更加揭示出对平民百姓的人文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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