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老头的锁链》中普里什文的生态智慧探究
2022-09-17曹晓梅夏益群
◎曹晓梅 夏益群
(湖南工商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湖南 长沙 410205)
普里什文是20世纪苏联文学史上独具风格的作家,他创作了许多描写自然的作品,似乎与自然有着天生的亲切感。普里什文作为生活在生态批评兴起之前描写自然的大家,虽然没有自觉运用生态理念来进行创作,但其对自然细腻的爱意以及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展现出了这位伟大牧神的生态智慧。1973年,挪威哲学家阿恩·内斯提出了生态智慧的概念,其核心是将人视为万物的一分子,以平衡和平等的关系对待人与自然,而普里什文的生态智慧凝结在其代表作《恶老头的锁链》中。
《恶老头的锁链》是普里什文1922年开始创作的一部自传体小说,是其描写外界自然与内心自然的代表作。对《恶老头的锁链》的评论多数是从自传的角度来进行,或者从神话母题的角度来对这本小说进行评论。尽管作者有提到“此书写的是成为作家之前的我”,但是作品中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细腻描写,使作品不能简单地被认为是作者的回忆录或自传。此外,作者这些生态哲思是凝结在主张征服自然,强调人定胜天的苏联社会。在苏俄内战结束之后,“革命”“生产”“改造”等这些强调人的创造能力的词是社会的主题,而“自然”成了陪衬或者被改造的对象。神奇的是,在这样的创作背景之下,普里什文对自然仍保持“亲人般的关注”,抱有“神圣性的敬畏”,这对人们当今科技化时代下如何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做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具有启示意义。
一、对自然保持“亲人般的关注”
“听到茹可夫提到亲人般的关注,阿尔帕托夫回想起过去,当他集中精力观察什么的时候,总感到喜悦与爱的冲动。”普里什文用爱连接对自然的关注,因为注视万物时是饱含爱意的,所以眼中的对象便是如亲人般的存在,这种“亲人般的关注”也就决定了普里什文对待自然的态度和方式。
首先,普里什文对万物的称呼透露了其对自然亲昵的情意。“在普里什文的意识中,大自然就是他温暖的家,自然界的万物均为他的亲人,他乐于在自然界中任何一个生物、任何一个现象之前冠以物主代词‘我的’。”“我的”一词具有强烈的亲近意识,在人类亲缘关系中,代表着人与人之间的血缘关系或者归属关系。对于“我”的阐释,张世英在解读黑格尔时有提道:“在我意识里,或当我们能说出一个‘我’字来的时候,这个‘我’就是表示主体和客体的完全统一……是包括自然界全体在内的绝对。”也就是说,当普里什文称呼小鸟为“我的小鸟”时,其视域中的世界是绝对性的,是包括自然界全体在内的。普里什文将“我的”一词置于文学创作中,用于与大自然之间万事万物关系的表达上,体现的不是与自然万物的血缘关系,也不是主客之间的归属关系,而是人与自然的情缘关系。
其次,普里什文对生灵的共情表明了其用全部心灵去感受自然的方式。普里什文擅长去感受作为人类亲人的大自然在想什么,想要去做什么。“也许那些动物心里很想和人们在一起,不过,大概树上的鸟儿,草里的昆虫,各自都有不能泄露的秘密。”作者将他们描述成是由于有各自的秘密,才违背想跟人类亲近的意愿而逃散。在这里,作者用自己的内心去感受自然生物的情感。
此外,在《恶老头的锁链》中,常常会有拟人化动植物的出场,普里什文将树木、花草拟人化并不是为了与人类进行比较,而是为了拉进与之的距离,使这些生物能被人类所理解,当人们把对人类的情感投射到了自然的时候,便在理解的前提下与万物之间达到了一种共情。这种共情不是对自然的一种居高临下的呵护,而是一种感同身受。
最后,普里什文对自然的观察视角蕴含了其用平等的眼光看待自然的立场。普里什文这种观察万物的视角,模糊了人与非人类之间的主客对立关系。“这是轮船上最合适的货物——不怕受潮,又没有人偷。”这里的货物是指人类,船长将乘客和船上的其他运输品做比较,甚至还给出了不怕受潮,不怕人偷的评价,打破了人类和非人类之间的区分。普里什文除了将非人类的属性赋予人类,还经常将人类的属性赋予非人类,其目的就在于将世间万物置于同一层面,模糊人与自然的主客对立界限,用看待亲人的眼光来看待世间万物。普里什文对待自然的平等,并不仅仅是认为世间万物与人类拥有同样生存的权利,更多的是从人类对自然的态度出发,将万物视为亲人。
总之,普里什文对自然保持“亲人般的关注”是建立在他对人类和自然博大的爱的基础之上,“普里什文文学思想中‘爱’正是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联系的纽带或通道。普里什文把爱当成人的本体存在看待,他曾宣称‘我爱,故我在’。”他将包括动植物在内的与人类骨肉相连的大自然当成是一个大家庭,这种态度淡漠了由人类亲缘关系组建的“家庭”概念,把“家庭”提升到了自然大家庭的地位,包括人类在内的整个地球,甚至是宇宙,才是整体的家庭。普里什文对待自然保持“亲人般的关注”始终贯穿于其文学作品之中,其生态智慧的光辉照耀着当代人们如何对待生态,对待自然的道路。
二、对自然抱有神圣性的敬畏
如果说普里什文对待自然保持 “亲人般的关注”,这拉近了人与自然的距离,产生了一种亲切感的话,那么,在一定程度上,普里什文对待自然抱有“神圣性的敬畏”,这又拉远了人与自然的距离,而将自然托置于人类之上的地位。这种敬畏意识是对当时强调征服自然的社会的反思,也是给人类无限追求利益的警示。
自欧洲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之后, 肯定人的力量,突出人对世界的主宰地位,这些观念在社会中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明显,并且随着科技知识力量的增强,“知识改变命运”“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等等口号日渐喊响,无形之中打破了人与自然平衡,使人类越来越强势,自然越来越弱势。人类利用知识,对自然进行无情地掠夺,似乎已经忘记了在远古时期自己的先辈们对大自然神圣性的敬畏。而普里什文自创作以来,始终不渝地以自然为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创作对象,并且将自身对自然神圣性的敬畏上升到宗教层面。人类的敬畏意识来源于远古时期人类对世界未知的恐惧,对由于当时的知识水平无法解释的事情用神话来解释,进而有了宗教,而宗教在很大程度上也依赖于人类对自然的这种敬畏意识。
普里什文对自然抱有“神圣性的敬畏”使他意识到如果“人类中心主义”无限膨胀的话,不仅会在野心中迷失自我,还将会受到大自然无尽的惩罚。“如果你在路上只顾想自己的心事,那么所有这些景象就都会视而不见。那时候沿着绿色土地欢快地奔跑向城市的道路,就会自动地盘绕起来,形成屏障,让你既看不见行走的好人,也看不见大自然的景物……通常人们都把形成这种心理的原因归咎于自尊自爱。有些人会说:‘因为他过于自尊自爱了。’”这里的“自尊自爱”是指过于人类中心主义,只注意到自己,而忽视了周围的事物。当你“只顾想自己的心事”也就是只在乎人类自身利益的时候,那些道路就会“自动地盘绕起来,形成屏障”,这些“屏障”会让人类忽视与大自然的联系,必然会导致的结果就是在人类中心主义越来越膨胀的情况下而迷失自我。“人是万物的尺度”这句话曾被奉为真理,也是普里什文所处历史环境中的社会主题,然而,普里什文认为万物有尺度,但绝不是以人为唯一的尺度。忽视宇宙的尺度,而对自然进行无止境的掠夺,会受到大自然的惩罚。“阿尔帕托夫家果园有许多夜莺在歌唱,因为县里的森林被砍光了,夜莺只好聚集在果园里。”而夜莺唱歌的天性却干扰到了人类的生活,因为数量太多,本是悦耳的夜莺歌声却变得让人烦心,这或许就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
此外,这种敬畏意识也让普里什文强调人内心的自然受外界的自然的影响,这正是普里什文预言家式的生态观念的体现,也是其生态智慧的一大结晶。 生态心理学研究表明,人的心理与环境是一个统一整体,两者相互影响、有机结合产生新的心理品质,一种自然环境参与建构的心理品质——环境因素参与人的心理创造活动。人是在自然环境中成长的人,环境中的一草一木都参与人的心理品质的构成,这也是普里什文探索人内心的自然,却着重描写外界的自然的原因,他通过对外界自然的描写来反映人内心自然的变迁,体现出人的心理与环境的相互影响。
因顶撞地理老师而被学校开除的“阿尔帕托夫”被送到西伯利亚的舅舅那里,西伯利亚是一片未被人类开发的荒野地区,在“阿尔帕托夫”经历了追求理想失败和被学校开除的遭遇后,来到自然的天堂西伯利亚地区,作者试图让受伤的“阿尔帕托夫”能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中进行修复。生态心理学认为自然环境和荒野对人的心理和精神有治疗作用,这似乎在普里什文这里得到了印证,“阿尔帕托夫”在到达西伯利亚之后,当他在房间里看到窗外的鸟儿时,便觉得“强烈的欢乐如涌泉的流水,他仅仅感受到了最初的喜悦:这只小小的鸟儿,草原上绿茵茵的山丘,自然界给人的心灵留下的全部印象,以及由于意识到什么是属于自己跟自己血肉相连的生灵而浮上心头的欣喜。”普里什文的这些描写,让人们看到了自然对人类人格的塑造及其具有治愈的力量,也让人们意识到只有对自然抱有“神圣性的敬畏”才能做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总之,“阿尔帕托夫”与自然之间的血肉联系使他重塑了生态自我,促进了自我的精神健康,从而建立自信,消除压力。自然环境参与人类的心理建构过程以及对人类精神的治疗作用促使了人类的自我反思,并且产生了敬畏心理。特别是自21世纪以来,当人们意识到文化传统无法解决人类所面临的生态困境时,最终的解决办法还是回归对大自然的敬畏。
三、普里什文生态智慧对我国的现实生态意义
普里什文对待自然“亲人般关注”的态度,蕴含着其“天人合一”的生态智慧,这与我国传统文化中的生态观念不谋而合。庄子提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万物齐一”论,从其中可以看出,我国古代朴素的生态观念是一种“整体论”,将万物融合在一起,这种融合不是简单的物物相加,而是如普里什文对待自然的态度一般,是一种天人交互混合,通过心灵的交流,变化发展而构成的整体。在我国传统生态观念中,自然从来就不是人类的对立面,更不是人类征服的对象,这与普里什文对待自然的态度也是相通的。然而,回望我国从古至今的发展历程,由于科技水平的提高,人类使用的工具越来越先进,随之而来的是对自然越来越高的探索度与开发度,知识赋予人类的力量似乎给了人类一种其无所不能的错觉,因此,让人们越来越“人类中心化”,在热火朝天的改造中与最初的生态观念越走越远。若要究其原因,现代化工业革命带给人们越来越多的便利,使人们舍不得放手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或许还在于人类越来越缺乏对自然敬畏的意识。对于天地的敬畏意识在古人的观念中尤为重要,普里什文虽生活在高度提倡改造自然的时期,仍表明对自然的敬畏心理的立场,这与我国的传统观念是相契合的。普里什文生态智慧与我国古代朴素的生态观念的统一,让人们能从二者生态智慧融合中寻求一些启示。
保持对自然“亲人般的关注”以及对自然抱有“神圣性”的敬畏是普里什文生态智慧的重要方面。工业文明给自然生态系统带来的破坏,人们早已亲眼目睹,并且亲身经历着这些破坏所带来的后果。极端天气变得越来越多,河流海洋垃圾在南极北极地区浮现,各种罕见的疾病病毒在全世界蔓延等等。生态整体观认为生态圈是一个整体,一方的改变会引起多方的变动,而人类作为其中最活跃的因素,人类行为的变化甚至成了引领生态圈走向的关键之处。我国提出的“两山论”是为了转变对待自然态度的举措,“坚持‘两山论’的根本目的在于正确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而这种转变需要正确地对待自然的心理作为辅助,我国有图腾崇拜的传统,甚至到了现代,一些偏远地区仍然存在这样的习俗,这是对天地崇拜敬畏的象征,随着科技知识的普及,对自然的敬畏心理越来越匮乏,这就导致人类一些行为的肆无忌惮。重申对天地万物的敬畏,不仅是继承我国传统的生态观念,也是给现代人的无所不为套上精神的枷锁。
普里什文生态智慧另一方面还在于他对外界的自然和人内心的自然关系的深层揭露,普里什文赞扬良好的生态环境对人美好品质构建的促进作用,并且还肯定了自然和荒野对心灵的治疗功效。在如今的信息互联网时代,人类将本身未分给自然多少关注,而是几乎全然投入了虚拟的网络世界。现代人类变得越来越敏感,其精神系统的稳定性便逐渐变弱。尽管在近几年,有出现少量地对农村田园式生活的回归,更多的仍然是对网络世界的沉迷。但这少量对田园式生活的回归也彰显了人类开始寻求自然对自我精神的治愈性。现代人对自然的求助让人们意识到不仅在外在物质上是与自然相互依存的,在精神上也是依赖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