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元创作中探索新的方向
——访中国杂协副主席、湖南省杂技艺术剧院董事长赵双午
2022-09-15采访人高伟
采访人|高伟
图|湖南省杂技艺术剧院提供
《青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剧照
中国杂技团曾经创排过一部冠名为“新杂艺”的《TOUCH——奇遇之旅》,带有现代和后现代的风格,给人们耳目一新的感觉。2018 年开始,您领导湖南省杂技艺术剧院创排了跨界融合舞台剧《加油吧,少年!》、新杂技剧场《青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这两部作品与中杂的那部作品不同。《TOUCH——奇遇之旅》除了在形式上有创新之外,它更注重主题的探索,颇有哲学意味。《加油吧,少年!》《青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则与现实世界联系更紧密,与当代生活更贴近,通过表现形式、道具创新,以及编创手法的另类演绎,表达了当代青年人对世界的认识,对青春的理解,对理想的追求。我想问的是,在我国大型杂技作品创作,尤其是杂技剧创作蔚为大观、渐趋成熟的形势下,您是出于怎样的考虑,要探索创作新杂技剧场这样一种形式?
感谢大家对这两部作品的关注,也很高兴能就此展开新杂技的话题讨论,这也是我们创作这两部剧的初衷之一吧。
作为一名从小练杂技的科班演员,我见证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杂技的飞速发展。尤其是近年来,国内涌现出杂技剧创作的一股大潮,并且成果显著,佳作频出,让杂技这门传统艺术焕发出新的光彩。但是,在新剧层出不穷之时,也暴露出一个同质化的问题:中国有这么多杂技专业团体,如果大家都生产同样的产品,难免产生内卷,陷入死循环。
通过分析发现,在现代社会的快节奏生活下,人们更多的是被“第一眼”所吸引,然后才会关注内容和思想。所以,我认为我们需要在形式风格上有一个颠覆性的创新,才能主动吸引观众。
中国杂技之所以历经千年仍生生不息,就是历代杂技人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的创新理念,让杂技艺术始终跟得上时代发展变化,与普通百姓同频共振。边发吉主席也多次说过“创新才是我们的生命力”“‘离经叛道’开新径”,我非常认同,并且认为,杂技艺术发展最大的优势就是不被禁锢、不受局限,所以,我觉得应该利用这些优势,尝试一些更大胆的创新。如果能趟出一条新路子,也能为中国杂技创作开拓一片新空间。
经过与主创团队多番研讨,我们选择了借鉴欧洲新马戏和先锋戏剧、舞蹈剧场等理念,希望呈现一个一眼就能看到不同,甚至颠覆想象的杂技表现方式。
我知道,您对20 世纪六七十年代诞生于法国的新马戏做过深入研究,您对新马戏有怎样的认识?它对您的创作理念有什么样的影响?
我确实比较关注欧洲新马戏,但我对新马戏的了解并不是很深入,也不够全面。虽然它至今仍是一个在业内备受争议的话题,但我依然认为它有不少特点值得我们思考和借鉴。
最初被新马戏吸引,是因为近年来全国各地做了很多成功的剧目,虽深受观众喜爱,但多数在首演之后就因庞大的阵容和复杂的舞美道具无法进行后续演出,不仅浪费人力物力,对艺术家的创作心血也不够尊重。当我了解到新马戏表演没有大型舞美、不借助绚丽的灯光、不依赖人海战术,我就特别兴奋。因此,我首先是对它“在极简主义下形成的低成本运营方式”产生了兴趣,其次是被它的“当代艺术形式与年轻人产生共鸣”所吸引。
其实新马戏在欧洲也属于小众艺术形式,但随着文化消费群体逐渐从大众市场转为更加精准、细分的小众市场,追求新体验的年轻群体便成了新马戏的忠实受众,而我们当下普遍面临的困境就是缺乏年轻受众群体。我曾经在法国奥什新马戏节听到过一句话“这里没有好与不好,只有见过和没见过”,这句话应该能诠释一部分新马戏的理念。当然,新马戏也并非只追求形式,它们更多时候关注的是新形式下的思想性表达。
但我也知道,我们文化背景不同,审美习惯也不同,如果照搬模仿会水土不服。因此,我萌生了一个想法——借鉴欧洲新马戏,发展本土化的中国“新杂技”,让舞台瘦身,让杂技更时尚,让中国杂技与世界前沿艺术产生更多交集。
先说说第一部《加油吧,少年!》,因为这是您探索创作的起步。请问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让您有了创作冲动?您想通过这部作品表达什么?
《加油吧,少年!》的创作初衷有这么几个方面:一是常年国外演出的经历,让我感觉到中国的外宣形象不仅要弘扬优秀传统文化,也要展现当代年轻人的国际范儿,而杂技艺术作为对外文化交流的名片,应该主动作为;二是觉得青少年题材的舞台剧不是太多,杂技剧就更少,创作一台青少年题材的杂技剧,既是使命也是机会。当时并没想过借鉴新马戏,而是想以年轻观众和欧美市场比较热衷的音乐剧形式来讲述一个杂技少年的成长故事。
我们希望这部作品对青少年起到励志作用,希望世界各地的观众能够由此感受到中国新生代的精神风貌,还希望通过跨界融合的创作方式,让杂技与其他姊妹艺术深度融合,碰撞出新的火花。
在《加油吧,少年!》的基础上,您又创作了第二部《青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创作理念是延续的,为什么?是第一部没有全部传达出您想要的东西,还是您本来就有继续探索的想法,或者您有了新的方向?
很多人都认为《青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是延续了《加油吧,少年!》的创作理念,其实我们的创作初衷恰恰是想做一台与之完全不同的新作品。只是因为两部剧都是现实题材,都有现代气息,都以年轻群体为背景,都是在创新突破。但是仔细感受,两部剧的创作理念并不相同,《加油吧,少年!》是讲故事,并以个人故事来展现群体的奋斗精神,《青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则不讲故事,是在主题意境中,群像式演绎个体生命的成长历程。一个具象一个抽象,一个写实一个写意。
《加油吧,少年!》时我只是在潜意识里有新马戏的跨界概念,而《青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时我已非常明确要借鉴新马戏的方式来创作新杂技。我们选择与现代舞深度融合,但不是简单地包装杂技,而是用现代舞的创作方式来解构、重组再编创,使其成为一种新型杂技样式。
您怎样向编导和演员阐述您的创作思想?他们能够理解吗?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馈?在创排过程中都经过了哪些调整、融合?
我很幸运,两部戏的总导演本身就具有非常前沿的艺术理念,不拘泥于传统。我们不仅沟通无障碍,他(她)们还丰富、完善了我的理念。演员都是团里的,从我开始关注新马戏,就带着他们一起了解新马戏。我甚至告诉过大家,也可能我们的创新会失败,但如果害怕失败就不敢创新,我们就辜负了自己的青春。所以,创作的过程并没有遇到因为不理解而造成的阻碍。当然,分歧肯定是有的。最大的分歧就是杂技技术的取舍问题,这是所有杂技创作中的一个常见问题。
两部作品,一部是少年,一部是青春,主题有着连贯性,这是您有意为之,还是偶然?
这个主题的连贯,既不是有意为之,也不算偶然,而是杂技的属性使然。杂技的本体层面是挑战极限,精神层面是勇气和毅力,加之杂技演员普遍都年轻,所以,让杂技演员演绎勇敢的少年和奋斗的青春便成了顺其自然的主题。
经过第一部作品的磨合,第二部作品的编导、演员在创排和训练中是不是就能够比较快地理解您的意图,并有了更加准确的表现?
有了之前创排的经验,《青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剧创作的时候,我们让演员们都参与到创作当中。剧中很多片段都是导演给一个方向,然后交由演员们自行创作,最后导演组再来甄别、调整。这种创作方式大大地提升了演员们二度创作的兴趣,并由此产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创意。所以演员们的演出过程也是在享受自己的艺术成果,传递给观众的情感便更加真实动人。
这两部剧在杂技技巧方面有哪些创新,这些创新是主题表达的需要,还是缘于创新而去构思新的技巧?
杂技剧的创新,是一定要在技巧创新上下功夫的,否则就会游离于主题。这两部剧也很注重杂技技巧的创新,比如同样是钻圈,在《加油吧,少年!》里,因为有剧情,需要写实创作,所以新技巧是围绕剧情需要而产生的,如将钻圈技巧运用在宿舍高低床中来体现宿舍里的嬉戏打闹;《青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剧中的杂技技巧,则是抱着“与众不同”的目的,在符合意境的基础上去创新,比如门框那一段,就是先设计了一个方框,看看能做什么,然后发现跟斗翻过去有点像推门的动作,于是便把这一段意境确定为“推开不同的门寻找青春的模样”,并由此借助钻圈技巧发展各种与门有关的动势。
这些年杂技创作一直在探索杂技与舞蹈的融合,尽管有部分人并不支持或者反对。但同为肢体艺术,这种探索是应予肯定的。在您的这两部作品中也有这样探索,您认为舞蹈编导和杂技编导的创作有什么不同?需要如何进一步提升?
舞蹈作用于杂技之中是杂技人探索了多年的成果,舞蹈能够为杂技提高情感表达和叙事能力,有时还能装饰技巧,这都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但过度舞蹈化或者纯粹“两张皮”就不被认可了。近年来创作的杂技剧绝大多数是舞蹈编导担任导演。舞蹈编导创作杂技时,最大的困境就是不了解杂技规律,但优势也恰好在于此。很多好创意都是天马行空出来的,拘泥于规律反而禁锢了想象。但是完全违背规律,又会给创作带来障碍,这时候就需要杂技编导准确把控突破的尺度,调整方向。对于杂技作品的创新创作,我觉得针对舞蹈编导,应尽量保留对杂技的“新鲜感”以保持创新创作的状态,否则就容易流于平凡,落入俗套。杂技编导在业内虽然还比较冷门,但未来定会有大需求,那么对杂技编导而言,我觉得一方面要系统学习编导技法,另一方面,要横向发展,多吸收姊妹艺术的精华,要打破杂技人对杂技的认知限制。
这两部作品的实践,结果您还满意吗?
基本满意,但都有遗憾。
您现在是中国杂技家协会副主席,又是剧团管理者,还是杂技创作者,站在全国杂技发展的角度,您认为,我国杂技创作应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
大的方向肯定是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但具体的创作形式,因为全国各地的院团和从业者状况都不一样,有的适合演剧,有的适合演晚会,有的深耕旅游演艺,有的重点是文化惠民,不同的团队都要根据自己的具体情况去创作符合需求的作品样式。我不认可哪种创作样式会成为主流趋势的说法,只有各具特色才能百花齐放。我更希望大家都在切合实际中勇敢探索出适合自身的发展方向,满足不同受众的需求,让杂技舞台更加丰富多彩。
未来,您准备继续探索新杂技还是有了新的想法?有什么具体计划吗?
其实“新杂技”应该是什么样子,并没有标准答案。任何新生事物都会有这个过程,这需要在未来的不断探索中给它做定义。我和我的团队,会继续在新杂技这条路上探索更多的可能,并希望以此打造成一个杂技新品牌,拓展杂技新空间,拓宽、延长杂技演员的舞台艺术生命。下一步我们计划成立“新杂技工作室”,未来期望能组织举办“新杂技国际艺术节”,打造一个“国际新杂技艺术作品(人才)孵化基地”,与全世界的新杂技(新马戏)艺术家共同交流探讨,推动杂技艺术多元化发展。
非常感谢您为广大读者和业界人士谈了关于新杂技剧场创作方面的思考,我相信这些内容会对其他杂技创作者有很大启发。祝愿您在未来创作出更多创新性的作品!
因为疫情,采访是隔空完成的,事先拟题,无线传书,然后作答。虽然缺少了面对面交流和临场问答,但仍不乏精彩,达到了采访的目的。在此对赵双午副主席深表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