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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信息论的“连”字句的梯级模型

2022-09-14杨鸿禄

关键词:梯级标尺子集

杨鸿禄

(河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关于汉语中的“连”字句(连XP①“连”后的成分通常是名词,但也可能是动词、形容词或短语(邵敬敏2008),这里为了简便,记为XP。+都/也+VP),学者们的研究很多,主要分为历时和共时两个方面。历时方面主要探讨“连”字句的语法化,如刘坚[1]、周小兵[2]、Xing, J. Z.[3]、邵敬敏[4]等;共时方面主要探讨:1.“连”的词性(宋玉柱[5];梅立崇[6];王思妮[7]);2.“连”字句的语法意义(朱德熙1982[8];崔永华[9];崔希亮[10]);3.“连”字句中“也/都”的异同(Paris[11];郭春贵[12];韩玉国[13];Shyu[14];罗琼鹏[15];巴丹[16];Yang[17]);4.“连”字句的肯定和否定(崔希亮[10];丁雪欢[18];郭锐[19];邵敬敏[4]);5.“连”字歧义句(肖奚强[20]);6.“连”字句的语用和认知(Paris[11];崔希亮[10,21];丁雪欢[18];刘丹青、徐烈炯[22];张旺熹[23];郭锐[19];袁毓林[24];罗晖[25]);7.“连”字句的生成机制(佟和龙[26];张孝荣[27])。

总的来说,前人的研究涉及面较广,也较为深入,但仍存在一些问题:很多学者认为“连”字句包含一个语用层级,所标举的是这个层级中的极端项(Paris[11];崔希亮[10,21];Portner[28];郭锐[19];袁毓林[24];罗晖[25];邓川林[29]等),并使这个极端项衍推出语用标尺中的所有个体,从而获得全称解读。然而如何理解“极端项”,“连”字句是否真的标举极端?如果把语用标尺当作一个集合,该集合是全集,还是子集?同时“连”字句的肯定和否定为什么会出现不对称,背后的制约因素是什么?基于这些问题,我们认为“连”字句仍有继续研究的必要性。

一、语用标尺和梯级模型

(一) 语用标尺

人类的会话通常不是由一串毫无关联的话语组成,否则就会不合情理。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会话都是合作性的努力;会话参与者都有共同的目标或方向。这个目标或方向可能是会话开始时就规定好的,也可能在会话的过程中逐渐变化。因此,会话参与者在会话的过程中需要遵循一般性原则,Grice[30]①Grice在1967年在哈佛大学的威廉·詹姆斯讲座中已经对会话含义理论进行了阐释,1975年正式发表了讲座中涉及的内容,即《logic and conversation》一文。称之为“合作原则”,又分为四个准则:数量(quantity)准则、质量(quality)准则、关系(relation)准则和方式(manner)准则。其中数量准则与话语提供的信息量有关,该准则包含两条次准则:1.从交谈的当前意图出发,提供充分的话语信息;2.不要提供比所需更多的信息。数量准则为Horn[31]的级差隐涵(scalar implicature)理论奠定了基础。级差蕴涵在处理级差谓词或程度谓词时,把衍推(entailment)或真值条件义看作它们意义的固有下限,把语用推理或蕴涵(implicature)看作意义的上限。Fauconnierr[32,33]在Horn[31]的基础上,提出了语用标尺(pragmatic scales)的概念,用于对语用推理进行建模。他发现英语的最高级可以起到量化词的作用,而语用标尺可以对这一现象进行解释。例如:

(1)The faintest noise bothers my uncle.(Fauconnierr[32])

如果最微弱的噪音都可以使我叔叔心烦意乱,那么大一点的噪音更有可能会产生这样的结果。因此可以构造出“x brothers y”的语用标尺(图1)。

图1 “x bothers y”的语用标尺 (Fauconnier [32])

给定两个噪音x1和x2,使得xl在标尺上的位置高于x2(即噪声更大),假设“x2使y心烦意乱”为真,那么“x1使y心烦意乱”也为真。

一般来说,语用标尺与命题模式有关。这种命题模式的一般形式是R(x,…②这些点表示其他自由变量,比如“x brothers y”中的y。)。如果x2在与R(x,…)相关的S标尺上小于xl,则R(x2,…)蕴涵R(xl,…);因此,如果R适用于S上的最低元素,那么它适用于S上的所有元素(称之为标尺原则)。

此外,这一假设还预测,命题的逻辑否定会使标尺发生颠倒。因为如果R(x2) ⊃ R(x1) ,那么~R(x1) ⊃ ~R(X2)。因此,在与R相关的标尺中,最高的元素将成为与~ R相关的标尺中最低的元素,并使用相应的最高级来表达全称量化的含义。例如:

(2)The loudest noise doesn’t bother him.(Fauconnierr[32])

例(2)表示如果最大的噪音都不能扰乱他,其他的噪音更不能扰乱他。

Coulson[34]将语用标尺定义为:“语用标尺由对象或场景组成,这些对象或场景依据一些相关的语义维度(semantic dimension)进行排列,对标尺中某一成员的陈述,同时蕴涵着标尺中其他成员相关的命题。” 他认为,语用标尺的存在使说话人能够利用标尺上某一成员的信息,推断其他成员的信息。例如:

(3)Al Gore can solve the hardest equations. (Coulson[34])

如果说Al Gore能解出最难的方程,也就意味着他能解出不那么难的方程。当一个句子(P)蕴涵另一个句子(Q)时,这意味着说话者在听到P时,将假设Q成立,除非对其做出一些限定。

(二) 梯级模型

Fillmore, Kay, & O’Connor[35]和Kay[36]对梯级模型(scalar model)的研究进一步完善了“语用标尺”的基本思想。Fillmore等[35]认为“梯级模型是具有特定结构(该结构可以看作是社会心理学中Guttman量表n个维度的概括)的一组命题”。语用尺度和梯级模型的关系是什么?Israel[37]指出,语用尺度是与命题模式相关联的一组有序元素;梯级模型是从这样的关联中派生出来的一组命题,该组命题以支持它们之间的推理的方式排列。该模型由命题模式P(x, y,…)组成,包含一个或多个自由变量,对于每个变量,都有一组可能的值,这些值按照某个语义维度排序。

Kay[36]从形式语义学的角度对梯级模型进行了界定。他认为梯级模型是由一组相互关联的命题组成的,这些命题被说者和听者理解为背景信息。在形式方面,梯级模型的性质可以概括如下:

假设真值集合T ={0,1}和事件状态集合S。从S到T的函数集合F可以解释为一组“命题”。梯级模型的特殊之处在于将特定的结构强加于集合F上——当然是“在语境中”对这一特定结构的命题集进行经验解释。为了以期望的方式形成F,假设一个有限集D = {D1…, Dn} (n > 1),其中每个成员Di是一个有序集合(不一定是有限集)。D的成员Di可以看作是语义维度。

Kay[36]举了一个二维的例子:一组按跳跃能力排序的跳高选手和一组按难度排序的障碍物。每个语义维度Di的顺序是这样设置的:每个语义维度中编号最低的成员组成的n元组是Dx①D元素的笛卡尔积,即n元组的集合,表示为Dx。在该例中,Dx表示所有有序对的集合,该有序对的第一个元素是跳高选手,第二个元素是障碍物。中的原点,如果与Dx中任意一点对应的命题为真,那么与原点对应的命题为真。在Kay的这个例子中,原点是对应着最简单的障碍物和最有能力的跳高选手的点。现在定义一个命题函数P,它的定义域是Dx,值域是F。在该例中,P是一个从(跳高选手,障碍物)到命题的函数,例如,“跳高选手X可以跳过障碍物Y”,命题函数P为“…可以跳过…”。要获取梯级属性,需要对P进行约束。首先在Dx的元素上定义一个二元关系。给定两个成员di 和dj,如果di在至少一个语义维度上低于dj,那么di比dj更低或更接近原点。则约束P为:对于Dx中不同的di和dj,如果dj小于di,那么P(di)蕴涵P(dj)。然后将梯级模型定义为该约束条件的有序四元组(S, T, Dx, P)。

Kay[36]指出,空间维度至少包含两个维度,一维尺度只存在于它们所排序的事物的背景之中,因此每个梯级模型中至少包含两个相关的有序集。梯级模型的构造使我们能够定义Gricean的信息量概念,信息量的定义是相对于梯级模型的。给定一个包含两个不同命题p和q的梯级模型,如果p蕴涵q,那么p比q信息量更丰富。

二、“连”字句的梯级模型

(一) 梯级模型的不适用性

Paris[11]最先引入Fauconnierr[32,33]的语用标尺(pragmatic scales)理论来对汉语的“连”字句进行考察。此外还有崔希亮[21]、郭锐[19]、袁毓林[24]等。罗晖[25]引入了梯级模型(Scalar Model),他指出,该模型是对不同梯级衍推形式的概括,是“连”字句使用的基础。梯级模型引入“连”字句会不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先来看个例子:

(4)老兄,人家浙大法学院。你张口就是别人小学水平不到。我看你无论从品性,学识,甚至连你的头像都差别人一大截。(知乎)

对于例(4)来说,首先要依据语义维度建立语用标尺,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把“品性、学识”和“头像”归为一类,这里找不到可以有序化的语义维度,那么如何推出P(头像)蕴涵P(品性、学识)呢?这是Kay[36]的梯级模型无法解决的问题。汉语学者们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不自觉地对语用标尺进行了调整。比如袁毓林[24]在确立“连”字句的意义结构时,指出“连”字句的预设是:

(i)存在着一组事物,它们具有VP所指谓的那种属性;

(ii)可以按照拥有那种属性的可能性的大小而建立一个语用尺度,比如:最不可能→不太可能→可能→较有可能→非常可能……;

(iii)那组事物可以分别处于这个可能性标尺的不同的刻度上;

(iv)NP所指的事物处于这个语用标尺的最低点,即它最不可能具有VP所指谓的那种属性。

袁毓林[24]和Fauconnier[32,33]、Kay[36]的处理方法都不同,虽然袁文称其依据的是Fauconnier的语用标尺理论。按照Fauconnier和Kay的处理,需要先对NP进行排序,然后再与VP所指谓的属性相结合,即前文所说的,如果x2在与R(x,…)相关的S标尺上小于xl,则R(x2,…)蕴涵R(xl,…)。袁毓林[24]是对R(x1,…)和R(x2,…)进行排序,并且为这个排序制定了“可能性大小的维度”这和Fauconnier、Kay的操作有很大差异。这也说明了袁文意识到语用标尺理论无法直接运用到“连”字句的分析中去。但是袁文没有说为什么排序的标准是可能性大小?下面本文将引进信息论,对这一问题进行说明。

(二) “概率”和“自信息”

Johnson[38]对概率的定义为,假定在一次试验中共有n个不同的等可能的结果,使事件E发生的结果有s个,使事件E不发生的结果有f个,则E成功发生的概率是:

例如,投掷一枚硬币,正面朝上和反面朝上的概率各为0.5。

一个随机事件发生后所带来的信息量成为自信息量,简称自信息,定义为其发生概率对数的负值。若随机事件xi发生的概率为p(xi),那么它的自信息量I(xi)为:

自信息量的单位与所用对数的底有关。在信息论中常用的对数底为2,信息量的单位为比特(bit)。I(xi)可以理解为由事件xi所提供的信息的数量。

陈运、周亮等[39]指出,自信息I(xi)具有以下性质:

(i)p(xi)=1,说明该事件是必然事件。必然事件不含有任何不确定性,所以不含有任何信息量。

(ii)当p(xi)=0时,I(xi)=∞。说明不可能事件一旦发生,带来的信息量是非常大的。

(iii)I(xi)是p(xi)的单调递减函数,信息量随着概率的增加而减少。

举个例子,如果你投掷一个骰子,我不知道你投出的骰子的点数,需要你告诉我。完成一次投掷后,你告诉我骰子的点数≤6,这句话提供的信息量为0,因为该事件是必然事件,概率为1,不用告诉我,我也知道;如果你告诉我骰子的点数≤5,这句话提供的信息量较少,因为该事件为高概率事件,概率高达5/6; 如果你告诉我骰子的点数为1,这句话提供的信息量较多,因为该事件的概率较低,概率为1/6。因此,信息量的大小与事件发生的概率有关,概率越小,信息量越大;概率越大,则信息量越小。

梯级模型是否可以引入信息论呢?Israel[37]说Kay曾经告诫他(私人通信),统计学中的概率和梯级推理不是一回事,从技术层面上说,人们没有办法给语用梯级中的各个命题项分配准确的概率。Israel认为梯级模型依据的仅仅是命题间的衍推关系,而非可能情景的概率。蒋勇[40,41]认为无须给语用梯级中的各个命题项分配准确的概率,需要分配的是“大致的、相对的先验概率”,因此蒋文建议把信息论引入梯级模型,同时他基于信息论建立了极性词①极性词也称极性敏感词。极性词通常分为负极性词和正极性词,负极性词(如“压根儿”)典型地分布在否定句中,正极性词(如“一丁点儿”)典型地分布在肯定句中。(蒋勇[40])的梯级模型。

“连”字句的梯级模型是否可以引入信息论呢?我们认为蒋勇[40,41]的观点并不能说明将信息论引入(极性词的)梯级模型的必要性,如果原有的梯级模型已经是一个完善的模型,无论是给各个命题项分配准确的概率还是分配相对的模糊的概率,都无关紧要。正如Israel[37]所说的,梯级模型依据是命题间的衍推关系。言外之意:衍推关系已经能保证模型的正常运行,为什么还要添加不必要的概率进去?当然我们并不认同Kay和Israel的观点,因为依据命题间的衍推关系对于汉语的“连”字句并非完全适用,对于大量例(4)这样的句子,无法为NP建立语用标尺。如果结合汉语“连”字句的实际,就必须引入信息论(即袁毓林[24]所说的“可能性大小”)。当找不到NP排序的语义维度时,尝试从概率大小的维度对R(x,…)进行排序。

(三) 模型的建立

结合学者们的研究,我们认为基于信息论的“连”字句的梯级模型为:

基础条件:该模型是一个有序四元组(S, T, Dx, P),其中S为事件状态集合;T ={0,1}为真值集合;Dx表示有序对集合;P为命题函数,它的定义域是Dx,值域是F,对于Dx中不同的di和dj,如果dj小于di,那么 P(di)发生的概率小于P(dj),因此P(di)的发生蕴涵P(dj)的发生。

附加条件:当该模型并未涉及有序对集合Dx时,只需要依据概率大小对“连”字句激活的事件建立语用标尺。

这样的处理的优势在于,相对于Kay[36]和袁毓林[24]的方案变得更加全面了。Kay[36]只包括基础条件,缺少附加条件,因此遇到基础条件不能解决的问题就无能为力。例如:

(5)汤古岱跪在那里,连头也不敢抬,知道自己惹了祸,但是,现在已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李文澄《努尔哈赤》)

对于例(5),如果要为NP(“头”)所在的集合建立语用标尺,就会意识到无法确定集合中其他的成员,也无法确定标尺的语义维度。因此这里基础条件的规则无能为力,只能依据附加条件为NP+VP建立语用标尺:不敢抬头<不敢顶撞<……。该语用标尺中 P(不敢抬头)的概率低于P(不敢顶撞)等一系列事件的概率,该事件的发生蕴涵着其它事件的发生。

袁毓林[24]的方案是直接给NP+VP建立语用标尺,不考虑是否涉及有序对集合Dx,这样的处理方案看似简洁,实际上还是摆脱不了把基础条件和附加条件分开处理,例如:

(6)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连皇上都跑了,也没把我的脑袋掰了去呀!(老舍《四世同堂》)

按照袁毓林[24]的处理方法,例(6)中NP+VP事件按概率大小排列的语用标尺为:皇上跑了<大臣跑了<……<老百姓跑了。P(皇上跑了)的概率最小,如果该事件发生了,意味着“大臣跑了”“老百姓跑了”等高概率事件更应该发生。这个基于概率的语用标尺附带激活了基于权势的语用标尺:皇上>大臣>……老百姓。因此这里仍然采用的是基础条件。

三、“连”字句的特征分析

正如在引言中所指出的,很多学者认为“连”字句所标举的是这个层级中的极端项,并获得全称解读。然而什么是“极端项”,“连”字句是否标举极端,是否是全称量化?以及“连”字句肯定和否定不对称的相关问题都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

(一) 标举极端

很多学者认为“连”字句标举极端,对于什么是“极端”,崔永华[9]认为,从说者的角度看,它是“V的”这类事物中,“最不该V”的那个。Paris[11]、崔希亮[21]、Portner[28]、Shyu[14]郭锐[19]、袁毓林[24]、罗晖[25]、邓川林[29]等都持有该观点。罗琼鹏[15]认为,“极端”是从“相对”的角度来讲的。这个“相对”的角度可以根据层级蕴涵关系来定义。如果层级结构里有{x,y,z}三个元素,只要x≤y≤z,则“x”和“z”都可以是极端。罗文之所以要对“极端”重新界定,是因为他发现了这样的事例:

(7)(小张太矮了,小王比小李高,)可连小李都比小张高。(罗琼鹏[15])

罗文指出,例(7)中,“连”并没有引出极端值。按照罗文的思路,如果分别将“小张”、“小李”和“小王”的身高赋值为:“小张”160 cm,“小李”162 cm,“小王”180 cm。三人身高的排序为:小张<小李<小王。“小李”的身高在三者中居中,显然不是极端项。但是说话人的意图是按照概率(可能性)大小进行排序:……“小李比小张高”概率<“小王比小李高”的概率<……(省略号表示可能出现的其他成员)。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连”字句聚焦的项目并不是相关标尺中最极端的项目,而是通常被认为是断言谓词为真的最极端项。简单来说,就是说话人截取的只是标尺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因此我们认为这里的“连”字句仍然是标举极端。

2.3.2 专属性 取空白孵育样品(即“2.2.3”项下不含ZG02的两相孵育体系)、ZG02对照样品(即“2.2.3”项下含ZG02的两相孵育体系)、肝微粒体孵育样品[即“2.2.3”项下含ZG02两相孵育体系按“2.2.4”项下方法处理后(孵育30 min时)所得样品]各适量,按“2.3.1”项下色谱与质谱条件进样分析,色谱图见图3。结果,内标和ZG02的峰形均良好,保留时间分别为0.70、1.57 min,孵育体系中的内源性物质并未干扰待测物的测定,提示本方法的专属性良好。

罗琼鹏[15]所指出的相对极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没有清晰地揭示出“连”字句所涉及的是语用标尺的整体还是部分,而且对语用标尺理解也存在一些问题,所以出现了判断失误的情况。

郭锐[19]对“极端”的理解又往前推进了一步。他认为:“连”字句表征的事件可能性最低,这是与“连”字句衍推的其他事件相比,而非就所有同类事件而言。例如:

(8)连小棉袄也脱了,只剩了件小褂,他想飞跑一气, 跑忘了一切,摔死也没多大关系! (老舍《骆驼祥子》)

如果就同类事件而言,“脱了小棉袄”不是极端项,因为还有比它更极端的“脱了小褂”。与“连”字句所衍推的其他事件相比,这里的“脱了小棉袄”是极端项。

郭文的论述已经接近了问题的实质,但是结论需要加以修正:

“连”字句所标举的事件发生的概率(可能性)最低,这可能是相对于整个语用标尺(就所有同类事件)来说的,也可能是相对于语用标尺的子集来说的。

基于修正后的结论,例(8)中语用标尺地全集为:x1<x2……<脱了小棉袄<脱了小褂,但是说话人截取的(与其蕴涵的其他事件相比)只是标尺的子集:x1<x2……<脱了小棉袄,因此这里的“脱了小棉袄”是子集中的极端项。

胡亚[42]认为“极端”的说法过于绝对,建议改为“低端”。例如:

(9)他连小县城都没出过,更别说出国了。(胡亚[42])

(二) 全称量化

“连”字句有全称量化含义,几乎成为了学者们的共识,他们认为“连”字句具有全称性,由“连”后NP所指的事物具有VP所指谓的语义属性,可以推理出其他与NP同属于该语用标尺中的事物都具有VP所指谓的语义属性。然而如何理解“连”字句的全称量化?其实前文在分析“连”字句标举极端时,已经涉及到这个问题:“连”字句的“论域”(universe of discourse)。Horn[31]指出论域的作用是“暗中限制句子中各种算子的作用范围”。Kretzmann[43]论文中提到13世纪哲学家William of Sherwood的一个例子:“只有苏格拉底在奔跑”,这句话的意思不是除了苏格拉底以外的所有人都不在奔跑,而是“同一类属内出苏格拉底以外的人都不在奔跑”。这里就涉及了算子的论域问题,只有明确了论域,才能对话语进行正确的解读。

“连”字句的“论域”不一定是语用标尺的全集,有可能是语用标尺的子集。先来看个例子:

(10)他告诉记者,去年西宁市举办了首届江河源奇石展,连省长都来称贺道喜,鼓励西宁抓住西部大开发机遇,做好“石头”大文章,开拓奇石资源,兴办奇石产业,以奇石兴西宁,以奇石兴青海。(2000年人民日报)

例(10)中“连”后的“省长”并不位于官衔的顶端。中国的官衔级别为:国家级正职>国家级副职>省部级正职>省部级副职>厅局(地)正职>厅局(地)副职>县处级正职>县处级副职>乡科级正职>乡科级副职……省长属于省部级正职,其上还有其他官衔。“连省长都来称贺道喜”,该句并不蕴涵“副总理、总理、副主席、主席等来称贺道喜”,即不能推理出官衔标尺集合中比“省长”大的官衔具有VP所指谓的语义属性,只能推理出比“省长”小的官衔(副省长、市长、副市长等)具有VP所指谓的语义属性。可见,该句中的“连”字句所涉及的只是官衔标尺集合中的子集{省部级正职,省部级副职,厅局(地)正职……},而非全集{国家级正职,国家级副职,省部级正职,省部级副职,厅局(地)正职……}。

胡亚[42]认为周遍义(全称量化义)不是绝对的,如“他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忘记名字不一定忘记与“我”相关的一切,比如“我们”认识的场合等等。胡文这儿的分析混淆了语用标尺的全集和子集。“认识的场合”等并不包含在“连”字句所涉及的语用标尺的子集内。因此所谓的全称量化义或周遍义指的不一定是全集,有可能是语用标尺的子集。

(三) 肯定和否定

探讨“连”字句肯定和否定的学者有崔希亮[10]、丁雪欢[18]、郭锐[19]、袁毓林[24]和邵敬敏[4]等。

崔希亮[21]指出,有些“连”字句有否定式而没有相应的肯定式,但是凡有肯定式的“连”字句都有相应的否定式。我们认为崔文的观点过于绝对,因为有的“连”字句有肯定式,却没有否定式①严格来说,并不是有无的问题,而是接受度高低的问题,前者是句法层面,后者是语用层面。(郭锐[19]和袁毓林[24]等也持有该观点)。例如:

(11)a.连皇上都/也怕洋人。b. *连皇上都/也不怕洋人。(自拟)

(12)a.连10万都/也有。 b.连10万都/也没有。(自拟)

例(11a)的“连”字句肯定式的接受度高,而其否定形式(11b)的接受度低。郭文认为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不对称情况,是因为“连”字句相应肯定式和否定式在衍推序列中的地位总是不对称。但是如果简单归结于不对称,那么对于(12a)和(12b)都成立的情况该如何说明呢?

我们认为这和“连”字句的“论域”有关。正如前文所指出的:“连”字句的“论域”不一定是语用标尺的全集,有可能是语用标尺的子集。例(11)和(12)的区别在于,前者“连”字句的“论域”是语用标尺的全集(图2),后者的“论域”是语用标尺的子集(图3)。

图2 “连”字句的论域①② 箭头方向表示事件发生的概率由低到高。(论域为语用标尺全集)

图3 “连”字句的论域(论域为语用标尺子集)

当“连”字句的“论域”是语用标尺的全集时,“连”字句所标举的极端项是标尺全集中的极端项(绝对极端项),在肯定句(11a)中“皇上怕洋人”是概率最低的事件,当转换为否定句(11b)时,“皇上不怕洋人”是概率最高的事件。“连”字句的NP拥有VP所指的属性,是概率最低的事件,因此(11a)成立,而(11b)不成立。

结合前面的分析,我们认为,如果“连”字句所标举的是绝对极端项,“连”字句将呈现出如下规律(记为规则1):当所标举的是所在标尺全集中概率最低的事件时,“连”字句的肯定形式和否定形式不能相互转化,即绝对不对称。

当“连”字句的“论域”是语用标尺的子集(元素数目≥2③这里规定子集元素数≥2,是因为“连”字句标举极端,因此必须包含对比项,如果没有对比项,也就无所谓极端了。)时,“连”字句所标举的极端项是标尺子集的极端项(相对极端项)。例(12a)中“有10万元”是所在子集的相对极端项,是概率最低的事件,转换为否定形式(12b)时,“没有10万元”是所在子集的相对极端项,是概率最低的事件。这个看似矛盾的转化其实并不矛盾。如果把根据资金大小维度建立的标尺提取出来更能说明问题,该语用标尺为:1分钱>……1千元>1万元>10万元>100万元…>1亿元。基于社会财富分配不均的现实,10万元对低薪群体来说是很大的金额,对高薪群体来说是很小的金额。因此“有10万元”对低薪群体来说概率较低,对高薪群体来说是概率较高。(12a)和(12b)可以同时成立的原因在于,前者采用的是低薪群体的视角,后者采用的是高薪群体的视角。

换一种思路,如果对(12a)和(12b)都采用低薪群体视角,那么(12a)的可接受度较高,(12b)的可接受度较低;如果对(12a)和(12b)都采用高薪群体视角,那么(12a)的可接受度较低,(12b)的可接受度较高;如果对(12a)采用高薪群体视角,对(12b)采用低薪群体视角,那么(12a)和(12b)的接受度都很低;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对于低薪群体来说,有“10万元”是低概率事件,没有“10万元”是高概率事件;对于高薪群体来说,有“10万元”是高概率事件,没有“10万元”是低概率事件。

结合前面的分析,我们认为,如果“连”字句所标举的是相对极端项,“连”字句将呈现出如下规律(记为规则2):

当标举的是所在标尺子集中概率最低的事件时,肯定式和否定式的转换受说话者的个人主观喜好、知识水平、智商和财富高低、社会地位等主客观因素的制约。假设有A和B两个分属不同群体的说话者,当“连”字句的肯定式和否定式分别采用A和B两种不同的视角,或者肯、否式接受度都很高,或者接受度都很低;当采用相同的A视角或B视角时,或者肯定式接受度高,或者否定式接受度高。

邵敬敏[4]发现在否定式中“N+VP”的可能性越大,则“连”字句的可接受度越高,反之就越低。在肯定式中,“N+VP”的可能性越小,则“连”字句的可接受度越高,反之就越低。邵文这里涉及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当“连”字句的“论域”是语用标尺的子集时,对子集成员的确定,会有多种可能性。这也意味着极端项不是固定的,会发生变动。以例(13)来说,肯定式极端项的备选项组成了一个集合M{x|1分钱<x≤1亿元}。集合中的成员越接近极大项(如“1亿元”),越容易成为肯定式极端项的备选项,越远离极大项(即越接近极小项“1分钱”),越难成为肯定式极端项的备选项;否定式极端项的备选项组成的集合是N{x|1分钱≤x<1亿元}。集合中的成员越接近“1分钱”,越容易成为否定式极端项的备选项,越远离极小项(即越接近极大项“1亿元”),越难成为否定式极端项的备选项。进一步可以推知:“连”字句肯定式中极端项的备选项越接近极大项(如“1亿元”),越难转换为否定式;否定式中极端项的备选项越接近极小项(如“1分钱”),越难转换为肯定句。

同时我们认为,标尺子集的极端项越接近标尺全集的极端项(极大项或极小项),越倾向于采用绝对极端项的规则(即规则1);越远离标尺全集的极端项,越倾向于采用相对极端项的规则(即规则2)。背后的原因在于:当标尺子集的极端项越接近标尺全集的极端项,不同群体间就越容易达成一致;当标尺子集的极端项越远离标尺全集的极端项,不同群体间就越容易产生分歧。例如1亿元无论是对低薪群体还是对高薪群体来说,都是很大的数目,而10万元对低薪群体来说是很大的数目,对高薪群体来说是很小的数目。

邵敬敏[4]发现在表示递进关系的“连”字句中(一般另一分句由“不仅/不但/别说”等引导),肯定式严格按照数量从多到少、程度由高到低的顺序排列,否定句则相反。例如:

(13)他不但有1块钱,连1000块也/都有。(自拟)(高概率→低概率)

(14)他连1块钱都/也没有,更不用说1000块了。(自拟)(低概率→高概率)

按照邵文的理解,例(13)是数量从多到少,例(14)是数量从少到多。这种分析只指明了问题的表象,真正的原因在于“连”字句标举极端(NP最不可能具有VP所指谓的属性),因此“连”字句的事件发生概率要低于其他对比项所在小句的概率。一旦违反这个制约条件,句子在语用上可接受度就较低。例如:

(15)*他不但有1000块钱,连1块钱也/都有。(自拟)(低概率→高概率)

(16)*他连1000块钱也/都没有,更不用说1块钱了。(自拟)(高概率→低概率)

例(15)和(16)可接受度低,是因为这两例中“连”字句的事件发生概率高于其他对比项所在小句的概率,即“有1块钱”的概率高于“有1000块钱”的概率,“没有1000块钱”的概率高于“没有1块钱”的概率,违反了“连”字句的制约条件。

四、结语

本文构建了基于信息论的“连”字句的梯级模型,并在此基础上分析了“标举极端”“全称量化”“肯定否定”等相关问题。考察发现:“连”字句标举的极端是相对极端,而非绝对极端。“连”字句的“论域”可能是语用标尺的全集或子集,因此所谓的全称量化义或周遍义等受“论域”的制约。“连”字句肯定式极端项的备选项,越接近语用标尺全集的最大项,接受度越高,且越难转换为否定句;否定式极端项的备选项,越接近语用标尺全集的最小项,接受度越高,且越难转换为肯定句。标尺子集的极端项越接近标尺全集的极端项(极大项或极小项),越倾向于采用绝对极端项的规则;越远离标尺全集的极端项,越倾向于采用相对极端项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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