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女王”布尔乔亚：1982-2022

撰文=关月

对页 路易丝·布尔乔亚 《MAMAN》 1999 年

她是公认的20 世纪最伟大的女性艺术家之一，也于1982 年成为第一位在MoMA 举行个人艺术回顾展的女性艺术家。71 岁才成名，80岁迎来创作黄金期，她颠覆了男性主导的艺术界，活到98 岁，也创作到生命最后一刻。

路易斯·布尔乔亚(1911-2010)，法裔美籍艺术家。在她漫长的职业生涯中，剖析和探索了一系列关于人类本质的主题与情感，包括生命与爱、生活与痛苦、家族和家庭、性与身体、以及死亡和无意识。

大器晚成

艺术界从不缺大器晚成的故事，路易丝·布尔乔亚（Louise Bourgeois）是最传奇的一位。如今拍卖市场上叱咤风云的“蜘蛛女王”，曾经历过近半个世纪的冷遇。

作为出生于法国，移民至美国的艺术家，她一直在找寻自己的安全之所。从25 岁学习艺术，直到70 岁时，她才开始被艺术界所重视。

1980 年，美国女性艺术会议中心为布尔乔亚颁发“视觉艺术大奖”时对其作品做出这样的评价：

“你运用了我们从来未敢运用的方式，你的雕塑公然反抗了传统的风格和各种艺术运动，以此回到了艺术的本源——即公众信念和情感的文化传达。”

两年后的1982 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为71 岁的布尔乔亚举办了首次回顾展。彼时，其代理画廊Robert Miller 同步为她举办了一场个展。两场展览双管齐下，不仅大大提升了其知名度，

本页 路易丝·布尔乔亚

对页 路易丝·布尔乔亚《蜘蛛 IV》青铜 203.2×180.3×53.3cm 1996 年 2022 年4 月以1.29 亿港元售出，是其第三高价作品

也终于为她打开了美国艺术市场。1987 年，她的作品开始出现在二级市场。至80 年代末，她已成为当之无愧的“纽约艺术界女王”，并在90年代迎来创作与市场的黄金时期。

不仅在美国，布尔乔亚的作品同样震撼了欧洲评论界，并获无数荣誉与大奖。比如1989 年在德国法兰克福举行欧洲的第一次回顾展；1992年第九届德国卡塞尔文献展中展出作品被法国巴黎现代美术馆收藏；1993 年代表美国参加威尼斯双年展以及里昂双年展；1996 年参加第23 届圣保罗双年展；1999年获得威尼斯双年展金狮奖；2003 年获得了本年度的沃尔夫基金奖等等。在长期的创作生涯里，她的艺术标志着当代美学革命的新观念。

耄耋之年时，她依旧精力旺盛。

蜘蛛：编织者、创造者、保护者，也是她自己

本页 左图：路易丝·布尔乔亚与《蜘蛛 IV》

右图：《蜘蛛 IV》在展厅

布尔乔亚曾经说过自己是个依靠情感生存的人，她的艺术采取了许多不同的形式，并且经常探讨诸如爱恨、痛苦、复仇、焦虑、性和创伤等极端情绪。“我的情感太多，多到不合理，情感就是我的魔鬼。”

但是，定义了她艺术家职业的作品是其蜘蛛雕塑。

“蜘蛛，为什么是蜘蛛呢？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母亲，她就像蜘蛛一样聪明、耐心、灵巧。她也懂得保护自己。”

——布尔乔亚

纵观布尔乔亚的一生，从孩童到老年，一切个人符号的形成都深受童年经历的影响，童年的梦魇贯穿了她的整个人生。对于艺术家而言，蜘蛛意味着母亲的庇护，是安全感的来源。布尔乔亚将艺术视为一种疗愈，其创作源泉与其童年经历及创伤有紧密的联系。

极端性别歧视的家庭、父亲的暴力倾向、父亲与她的英文教师的婚外情、母亲的去世和对家乡的思念，使得她时常在回忆过去时得到创作的灵感。布尔乔亚坦诚地说道：“成为一个艺术家是保障他人的安全，因为生活的磨难不会让你走上犯罪的道路。”

我们介绍了布尔乔亚的大器晚成，世人所熟知的“蜘蛛”雕塑即是她创作于80 岁以后的作品。蜘蛛的形象来源于布尔乔亚1947 年的一副小型墨水炭笔画，在1996 年的雕塑《Spider》中她第一次将蜘蛛的形象立体化。在《Spider》中，布尔乔亚用这只青铜制的巨大蜘蛛覆盖住各种家居用品和小装饰物。位于蜘蛛腹部下的是一个装着三颗玻璃材质鸡蛋的篮子。布尔乔亚的蜘蛛隐喻着已逝母亲对她和她们家庭生活的保护和关爱，而破碎的布料则是她童年生活的象征，因为布尔乔亚在父母的商店里总是负责绘制或编织那些不完整的、被破坏了的壁毯。

1999 年，88 岁的布尔乔亚为泰特现代美术馆创作的《Maman（妈妈）》是她最大的蜘蛛雕塑，Maman 的发音类似于法语中的母亲。蜘蛛腹部的囊袋里装着32 个大理石制的鸡蛋。布尔乔亚一共制作了七个版本的《Maman》，其中泰特美术馆的原始版本为钢制，其它六个版本均采用青铜材料，分别位于纽约中央公园、西班牙毕尔巴鄂、荷兰海牙、日本东京、韩国首尔。

《母亲》是布尔乔亚晚年创作的许多蜘蛛形象的雕塑品之一，纪念母亲的精明灵巧与保护孩子的心情。

从蜘蛛到母亲，布尔乔亚既表现了女性孕育后代的艰苦和冒险，也暗示了母亲为家庭生活的付出和牺牲。通过雕塑、绘画、装置等艺术创作，布尔乔亚探索了包括家庭生活、性和身体、死亡和潜意识在内的多种主题，她不仅提醒大众女性在遭受孤独、攻击、暴力的事实，也让人们注意到女性身体里蕴含的巨大能量。而对于每一位女性来说，女儿、妻子或是母亲，都只是不同阶段身份的选择。她们首先需要拥有的，是作为一个人的独立、自由和尊严。

2004 年，布尔乔亚的“蜘蛛”在苏富比纽约以112.8 万美元成交，开启了这一系列标志性作品的市场征服之路。13 年后该件雕塑卖出了1467.9 万美元的高价，是之前的十几倍，市场火爆程度可见一斑。

2019 年，布尔乔亚创作于1996 年的雕塑《蜘蛛》（Spider,p4）以3205.5 万美元售出。2022年，在瑞士巴塞尔艺术展的VIP 日，这件雕塑作品又以4000 万美元（约合人民币2.27 亿）被私人买家收藏，成为其最贵作品。这件由钢打造，高度超过三米的雕塑也成为世界第二昂贵的女性艺术家作品，仅次于乔治亚·欧姬的绘画《White Flower No.1》。

本页 左图：路易丝·布尔乔亚 《蜘蛛》 钢、综合媒介 203×50.8×30.5cm 1997 年 于2017 年在MoMA 的展览“Louise Bourgeois An Unfolding Portrait”上展出。

右图：路易丝·布尔乔亚 《蜘蛛》（Spider.P4） 1996 年

路易斯·布尔乔亚肖像

本页 上图：路易斯·布尔乔亚 《母亲》

下图： 路易丝·布尔乔亚 《Spider V》钢 53.3×96.5×111.8cm 1999 年 2021 年以555 万美元售出

对于布尔乔亚而言，通过缝纫和连接这些具有象征性的举动，为她消解了伴随一生的对于分离和遗弃的恐惧，也让她怀揣了和解与修复的愿望。另一方面，蜘蛛也是艺术家自己，蜘蛛用身体织网，就像布尔乔亚用一生的感情创作。她曾说：“我的身体就是我的雕塑。”

然而，艺术生涯长达70 年的布尔乔亚可不止蜘蛛这一个系列的代表作。

绘画：被掩盖的红色激情

“绘画是一片片思绪的羽毛，我在半空中抓住这些想法，并将它们记录在纸上。”

——路易丝·布尔乔亚

布尔乔亚的艺术生涯在20 世纪80 至90 年代达到顶峰，即使后期开始雕塑创作，她仍从未停下最初绘画的习惯。她的各个回顾展中常常有绘画作品出现。20 世纪40 年代，来到纽约的头十年间，她创作了超过100 余幅绘画。她还是一位多产的版画家。在她漫长的职业生涯中，她探索了各种各样的主题，包括生活和家庭、性和身体，以及死亡和无意识。这些主题与她童年时代的经历有关，她认为这是一个治疗过程。虽然布尔乔亚的作品与抽象表现主义者一起展出，与超现实主义和女权主义艺术有许多共同之处，但她并没有正式隶属于某一特定的艺术运动。

2022 年初夏，布尔乔亚在纽约前十年绘画作品的半数出现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展厅中。它们流露出原始情感，用色笨拙而坚定——往往是深蓝和红色，尤其以红色为主。事实上，这场展览是对于红色所蕴含的汹涌意义的沉思，在她的绘画中，红色与血、热情、爱、勇气、欢乐、愤怒、暴力有着相关的诸多联系。

上图：路易丝·布尔乔亚翠西·艾敏 《我曾想更爱你》 喷印色彩于布上 61×76.2cm 2009-2010 年

本页 左图：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展出的布尔乔亚作品 1986 年

中图：路易丝·布尔乔亚 《女人之屋》系列 1946-1947 年

右图：路易丝·布尔乔亚 《女人之屋》系列 1946-1947 年

本页 左图：路易丝·布尔乔亚 《Spit or Star》 1986 年

中图：路易丝·布尔乔亚 《I Do》 2010 年

右图：路易丝·布尔乔亚翠西·艾敏 《不要抛下我》 2009-2010 年

无论主题是什么，布尔乔亚的艺术始终是她对个人经历的深刻思考。布尔乔亚的力量在于将自己的欲望或忧虑转化为普世情感。她的雕塑作品像幽灵般在观众脑海中挥之不去，但她的绘画采用了不同的方法：不使观者惊异，但却印象深刻。她的作品通常都是表演性的，是她内心魔鬼的戏剧性延伸。这些手稿活泼有趣，而又十分有条理。

家庭一直以来都是布尔乔亚重要的创作元素，强势掌控的父权主义、母亲早逝所带来的内心创伤，以及对父亲背叛家庭的愤怒种种，皆呈现在她的画作中。《Spit or Star》中剪刀的形象与儿时家庭经营修补壁毯的事业相关。大剪刀象征着母亲，而小剪刀是她自己。对她来说，母亲是她的朋友，也是她完全信任的对象。

晚年的布尔乔亚和翠西·艾敏也有过一段合作。尽管布尔乔亚与翠西·艾敏的艺术生涯只有不到十年的短暂重合，但她们都以触及性别、性，以及二者结合起来的创作闻名于世。在二人的合作作品《我曾想更爱你》中，布尔乔亚画了一个从颈部到大腿的血红色女性躯体，躺在一块黑颜色下面，而艾敏则在这个躯体内线描了一个裸体。这件作品的名字也是艾敏起的，而且她还在画面下部写了一个标题，一方面强调了此类作品传达出的绝望与受压抑的欲望，另一方面也展现了性、肉体存在和情感的普遍性，这正是布尔乔亚和艾敏看似判然有别，实则殊途同归之处。在另一幅《不要抛弃我》中，布尔乔亚先将红、蓝、黑色水粉颜料与水混合在一起，在纸上画出细腻流畅的男性和女性身体轮廓。画作后再交到艾敏手上，在这基础上，艾敏叠加了自己的幻想和表达，用更细小的笔触和线条糅杂出欲望和焦虑的情感。

这套作品是布尔乔亚去世前最后完成的作品之一。

2010 年5 月31 日，布尔乔亚因心脏问题在纽约曼哈顿去世，一周之前她仍在坚持创作。布尔乔亚晚年坚持为LGBT 群体发声，并创作了《I Do》为美国同性婚姻组织Freedom to Marry 筹集资金。

“每一个人都应拥有结婚的权利。承诺永远爱一个人是一件极其美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