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蝉知夏
2022-09-08申功晶
申功晶
当第一声蝉鸣响彻大地时,夏天来了!紧接着,无数只蝉群起而和之,奏响了天地之间盛夏交响乐。
很久以前的一个暑假,我正在读高二,正午,艳阳高照,枝头的树叶垂挂着,纹丝不动。屋内似蒸笼般暑热沸腾,我端坐在书斋内,口中念念有词背诵着古文,笔下却乱无章法地勾勒几何立体图,动辄挥汗如雨。天气越热,心火越旺,偏偏窗外的蝉鸣越发高昂劲道,如金声玉振,一唱三叠,不绝于耳,搅得人头昏脑胀。蓦然,一股无名恼火冲上脑门,我抓过作业本一边手撕,一边咒骂“吵死了”。
父亲听见声响,从隔壁里屋跑出来,我更是暴跳如雷:“這该死的蝉,还让不让人好好看书!”
父亲在一旁沉默,任由我肆意发泄。少顷,他给我倒了一杯凉开水,说:“今天不看书了,下午休息,爸爸给你讲一讲蝉的故事。”
故事大致是这样的:蝉卵产在树枝的孔眼里,运气好的蝉躲过蚋的偷食,才有机会孵化成幼虫;刚孵出的幼虫随枯枝掉落地面,找个松土钻入地穴,开始了暗无天日的漫长蛰伏,三年、五年、七年……甚至更久;若这段时间内没有被野兽从地底刨出,就有机会成虫;破土而出后,成虫凭本能开始攀爬上树,在这个过程中,很多蝉被人逮捉去,当了盘中餐;有幸逃出生天的,找个安全地方,垂挂树身,静待蜕壳;蜕皮过程中,如若不幸受到干扰,将落下“终身残疾”,无法飞行,更不能发声。数以年计的等待,只为换取一季“生之歌,生之盛年之歌”。
末了,父亲若有所思地说了句:“你长大了,明年就要参加高考,或许会离开父母去很远的地方。”
听到这里,我从心底里宽宥了这个聒噪的小东西。我等万千寒门学子,十年苦读,十年磨砺,所盼的无非是一朝金榜题名,考上心仪的大学,奔向属于自己的远大前程。将心比心,为人不易,为蝉更不易。在这个世界上,任何功成名就都不是轻而易举的。我读懂了蝉,忽然也读懂了自己,所有的怨气、怒火统统抛到九霄云外,我坐回书桌前,开始心无旁骛地背书、做题。
时光容易把人抛,似水流年又一夏。我去上班的路上,途经一高考的考点。考场外,忧心如焚的家长坐立难安,个个翘首以盼。我忽然想到了蝉,我有多久没有听到蝉鸣了?随着城市工业化加速,人类的生存空间渐渐占挤了动物的栖居地。如今,“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盛景更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我开始怀念蝉,并寻找蝉,我向往“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深山老林。朋友推荐我去古木巨树众多的禅院听蝉。有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我来到近郊一处千年古刹,果然这里巨篁参天,枝头上的蝉鸣伴着佛堂内的禅诵。我看到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禅”字,心底陡然一颤。蝉和禅,音同而形似。禅,乃佛家之语,深“不可说”;蝉,系天地间小小一虫,知知不休。纵观蝉的一生,历经黑暗与光明、束缚和自由、蛰伏与张扬、哑黯和高亢……它一次次在生死两重门之间挣扎、蜕变。终于,由蛹作茧,破茧成蝉,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实现了涅槃与重生。
人生一世,蝉活一夏。其实,无论是蝉还是人,在生命的过程中,多多少少总会历经一些暗黑无助的苦闷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