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旧时光
2022-09-05莞尔
莞尔
我们回想青春,总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太傻太天真,但那是幼稚鬼的说法,成熟的人只会笑着说:那时候的我们,简单又纯粹,美好又善良。
1
读初中的时候,我们班有个女生很喜欢方少爷,而我又和她是同桌。晚自习的时候,我俩常脑袋凑一起说悄悄话。就叫她二颖吧。
我怂恿二颖去给方少爷表白。晚自习,二颖怀着忐忑的心情给方传了张字条。
没多久字条就被传了回来。二颖紧张地打开,我八婆地凑过去一看——八个字:“好好学习,远离早恋。”
2
方少爷读初中的时候,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学霸。我學习笨,是老师眼里“死读书”的典型。初二一次大调座位,我摇身一变,成了方少爷的同桌。
我当时最大的感受就是:好棒,我要近朱者赤,好好学习!然而理想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方少爷的做题速度和反应能力,完全不是我等凡人所能企及的。那时候我问他一道数学题,通常脑子还没从第一个步骤中转过弯来,方已经把笔一扔,问:“懂了吗?”我只好低眉顺眼地央求道:“那个……能再讲一遍吗?你太快了。”
他又惊讶又无语地看了我一眼,强撑着耐心给我讲第二遍。“这下明白了吗?”我只好说:“有点明白了,但还不是特别清楚。”
第三遍结束后,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再问我一遍“懂了吗”,结果他把练习册一推:“事不过三。”
初中的头两年,方少爷是我们班的活招牌,用老班后来的话说就是“那是他最容光焕发的两年”。
方少爷是开学一个月后转来的,那时候年级已经结束了第一次月考,我们班成绩平平。我清晰地记得老班在方同学转来那天,不经意间叹了口气:“又来了个拉低平均分的。”
但没多久就到了期中考试。出结果的那天,老班拿着一叠年级排名、单科排名的打印纸,笑得跟朵花似的,走进教室一张嘴,就把年级第三的方同学夸上了天。
我永远记得那天,老班念出方同学的成绩后,我随着全班齐刷刷的目光转头,看见一个少年,青涩的脸,专注的目光,落在学生时代白纸黑字的试卷上。
初一那年,我对方少爷的所有了解,全部来源于柳夏。那时候的她个头已经很高了,又喜欢坐在最后一排,和方同学做了一个学期的同桌。我俩家住得近,每天放学都结伴而行。印象最深的是,她每天都要在我耳边吐槽方少爷,翻来覆去就一句话:“那个自恃清高的家伙!”
后来,我问方少爷:“哎,当年老班领着你进教室那天,为什么评价你是来拉低平均分的?是不是因为你那时候的面相透着一股傻劲儿?”
他白了我一眼:“我就算傻,也是十年前的事了。谁像你,一路傻到了现在!”
“那你能告诉我,你当年为什么不爱理人,还自恃清高?”
“我那不叫自恃清高。”
“叫什么?”
“遗世独立。”
初三的时候,学校开始分班,有“普通班”“重点班”“实验班”。上帝眷顾,我竟然当了一回凤尾,和方少爷依旧是同班同学。因为深知实验班的残酷,脑子不好使的我,那一年跟安了发条似的,成绩笃笃笃地往前冲。也是在那一年,方作为问题学生,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被年级主任当头痛骂。
有一天,月考成绩刚刚出炉,向来不出众的我因为进步太快被老班当众表扬。一侧头,年级主任训斥方同学的画面,一览无遗。方同学可是整个年级最受器重的人啊,但他居然因为通宵泡网吧被抓包。
随着年级主任的训斥声越来越大,我不免跟着遗憾起来,大好少年难道就此堕落了?那是我第一次为无关紧要的人忧心忡忡,也是我第一次认真地打量方,很瘦,个子刚开始往上蹿,双手反在身后,背微微躬着,典型的少年驼。
年级主任指着他疾言厉色地吼,他安静地站着,不反驳,也不认错。以前我不能准确地看出他的眼里装着什么,现在回想,应该是年少的不羁吧。
3
彼时,我和方少爷的缘分尚不明朗。直到高二那年,学校举办运动会,没有运动细胞的我乐得清闲,到处给认识的参赛小伙伴喊加油。朋友二怡拉着我去小卖部买了一瓶饮料,又拉着我直奔高二男子组1500米中长跑决赛现场。
我纳闷:“我们班没有人进男子1500米决赛啊?”二怡说:“方某某进了,等他跑完了,我要在赛道终点给他送水。”
方某某?我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下。哦,他啊,我们共同的初中同学。初二时,我们做了一个月的同桌,没什么交情,话也很少说。中考之后,交集更是为零,彼此的印象大概都是脑海里一个冷冰冰的名字,但是二怡和方某某玩得很好。
我跟着二怡一起去看方某某的比赛,运动员们飞驰的身影从我们面前掠过。我当时鬼使神差地冲着跑道大喊:“方某某,加油!”声音特别兴奋高亢。
等他们跑最后一圈时,班委突然有事找二怡,二怡把饮料塞到我手里就走了。
我拿着饮料跑去赛道终点等着,没多久方某某冲刺到终点线。我跑过去,把水送到他面前说:“方某某,二怡让我给你的。”他愣了一下,接过水对我说谢谢。
我正要走,他忽然叫住我:“等等。”“什么?”我回头。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没事。”“哦。”我转身回去了。这是我们高二的重新认识。
运动会之后,我俩的交集莫名多了起来。在停车场开锁,看到他也在;去小卖部买零食,碰巧他也在;经过篮球场,发现他在那儿打篮球;去办公室找老师讲题,刚好他们班主任正在训他……一个人的存在感怎么能以坐火箭的速度在另一个人的脑海里飞速上蹿呢?大概世界上真的存在缘分这东西吧。
后来我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决定追我的。他说他压根就没追。我顺了一口气接着问:“某人每天送奶茶是怎么回事?某人每天故意在停车场等我是怎么回事?某人还特意通过初中班级群加了我的QQ又是怎么回事?”
他随口胡诌了一套理论:“男生面对不喜欢自己的女孩子,用尽心思讨她的喜欢,是所谓追。至于你,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对我有意思,所以我这不叫追,叫对症下药。”
我尽量不发飙:“你哪儿看出来我喜欢你了?”他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蠢,你不知道你会脸红吗?”
4
从小被我暗恋过的男生,有个共同的特点——学霸。还得加上一个前提,长得好看的学霸。爱情里有個互补定律,我想大概就是因为自己太笨,才无比崇拜脑子好使的人。
高中时,有次放学回家,我问方怎样能学好数学。他反问我:“上课好好听讲了吗?”我点头:“听了。”他又问:“题练了吗?”“练了。”“不用问了,你没法学好数学了。”
数学简直是我学生生涯中第一大痛。那时候我奉行的一条准则是: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强大。数学确实没有杀死我,但也没有使我更强大,因为我每天都被折磨成一副要死不死、奄奄一息的样子。方少爷见我实在痛苦,主动提议周六晚上给我补习。
我乐坏了,各种行贿,给他带早餐,买礼物,还答应周日下午和他出去约会。到了给我补习的那天,我蒙了。他以强悍的理科思维神速地写下步骤,然后推给我:“自己看。”
“自己看吗?”我呆若木鸡。他看出我的愤怒:“很细致了,如果还是不懂,可以问我。”
于是我悲哀地得出一个结论:晋升为女友的我,比起当年单纯的同桌关系,并没有得到任何优惠待遇。
5
前些日子,高考公布分数。每年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数年前的自己,那个拿着手机给他打电话哭得撕心裂肺的自己。我说:“我考砸了。”他说:“没事,想留下还是决定离开,我都陪你。”
我当他是一个发泄桶,一个劲地说“我考砸了我考砸了……”,像一个冷冰冰毫无温度的复读机。这个电话打了多久我不记得了,直到心情平复,挂下电话,我才猛然反应过来——他考得怎么样?
方同学没考好,他的家人、朋友、老师,包括我,都清楚地明白,那不是他的水平。
填志愿那天,我俩约在网吧见。我问他:“你甘心吗?”他风轻云淡:“没什么。”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我又问他:“你真的决定离开吗?”他一身轻巧:“真没什么,不想读了。”
后来他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你帮我劝劝我儿子,这个分数根本配不上他的水平。”她还告诉我,方同学的班主任专门打电话到家里,邀请方同学上他家吃饭,方婉言拒绝了。
很久以后,我问他:“当年你坚决不复读是不是因为我啊?”因为我才是最不想读书的那一个。他一时口快:“废话,要不是……”说完发现自己好像说漏嘴了,又立马改口转移了话题。
《匆匆那年》里陈寻为方茴放弃了一道14分的大题,我坐在电影院里笑着骂他太蠢太可笑。
后来我发现,我们何尝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我为此耿耿于怀到现在。我想,如果不是我,他现在的路应该会更坦荡、更宽阔吧?我问他:“你后悔吗?”他反问我:“你怎么知道我现在这条路不光明?”
我们回想青春,总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太傻太天真,但那是幼稚鬼的说法,成熟的人只会笑着说:那时候的我们,简单又纯粹,美好又善良。
似乎每个人都曾有一段不堪回首的中二病史,方少爷也不例外。他中二时期最显著的症状,就是他那一头自以为酷炸天的发型。刘海长到遮眼,宁死也不剪,理由是拉低颜值;校服一年四季不拉拉链,理由是影响帅气;牛仔裤偶尔卷到九分长,理由是显腿长。
现在的他一点儿都没当年的可爱了。头发剪得利落而干净;在路边看到男生卷裤腿,他要“啧啧啧”地吐槽一下人家的衣品;在公共场合看到腻腻歪歪的年轻小情侣,他会嫌弃地拉着我走远。
时光一去不复返,洗去青涩,沉淀下稳重的成熟。我怀念他过去的中二,也珍惜他现在的成熟。
过去的、现在的,还好都是我们的。
九娘摘自《被全世界最好的你喜欢》
(百花洲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