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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膺上将”洪学智的传奇人生(七)

2022-09-05张子影解放军廖天琪北京

党史纵览 2022年8期
关键词:红四方面军稻草战士

○张子影(解放军) 廖天琪(北京)

大雪纷飞越秦岭

秦岭山脉,高耸入云,气吞万里。

1932年12月的寒冬,红四方面军进入秦岭。

这是一支看上去十分凄凉的队伍——他们的破衣烂衫烙着战火的痕迹,蓬乱的头发与黑瘦的脸庞透着征途的艰辛,只有坚毅明亮的目光,还清楚地印证着他们精神的追求。

红四方面军在向汉中方向移动。一个月前仓促离开鄂豫皖时,红军指战员们身上穿的都是单衣,没有冬装。此刻身处深山之中,寒风刺骨,大雪纷飞,艰难之状可想而知。

没有粮食,也没有抗寒的衣物,腹中饥饿更觉寒冷,作为一连之长,洪学智忧心忡忡。

就在洪学智为饥寒交迫的战友们发愁的时候,侦察员来报,前面的山口里发现情况。

洪学智的第一个反应是摸枪准备战斗。

他迅速把队伍整理了一下,原先在行军时怕掉队,让伤病员和身体好的战士结对同行,现在,他命令“伤、战”分开,战斗员占领两侧高地,伤病员靠后。

侦察员又来报告,对方人不多,只有七八个,是“穿着老百姓衣服的”。

兵荒马乱的,老百姓单独是不敢出门的,会不会是小股化装侦察的敌人呢?

洪学智把枪一抽:“走,过去看看。”

拐过一道小弯,就看见一行人迎面走过来。打头的坐着一顶4人抬的轿子,穿着的是富裕大户人家才能上身的绸缎衣服,一看就是个财主。后面跟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再后面是一排毛驴。驴子背上驮着沉甸甸的筐子。

几个红军战士突然大步跳出来,吓得轿上轿下的人都慌成一团。轿是官轿,看来是个县太爷。县太爷到底是见过世面,支撑着抖抖索索地下了轿,跪地便磕头,嘴里还念着:红军老爷饶命……红军老爷饶命……

洪学智上前问话,原来县太爷借着下乡巡视之机,收了一堆橘子。

寒冬已至,在这兵荒马乱又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就算是县太爷能够搜刮到的也不过深山小村的树上仅存的果实了。

洪学智挥了挥手,县太爷带着手下一溜烟地跑了,橘子当然是留下了。

用心花怒放来形容此时洪学智的心情一点也不夸张。橙红色的橘子映亮了大家的眼睛,饥寒交迫的战士们最大程度地享用了这份天上掉下来的礼物。这些大大小小甜汁饱满的橘子一瓣瓣入口,每一个分子都化作了宝贵的养分,滋润着战士们身体中久已干涸的细胞。

甘甜的橘子极大地振奋了队伍,接下来这天的行军速度有了明显提高。

但幸运并不常有,现实的残酷也不可能因为一次的幸运减弱多少。

秦岭山脉位于汉水、渭河之间,是黄河流域与长江流域的主要分水岭,大部分为海拔2000米以上的大山,山高坡陡,道路崎岖。时值隆冬,大雪封山,寒风刺骨。敌人得意地认为“自古秦岭,七十二岫护潼关,七十二峪保长安,红军不死于炮火亦死于冻馁”。

敌人的想法不是一点根据没有。

红四方面军进入秦岭后就遇到连日大雪,气温骤降,指战员们身穿单衣,脚着草鞋,顶风冒雪行进在崇山峻岭中。为了防止冻伤,部队后勤部门想方设法弄来一些土布,撕成小块,发给大家包在脚上当袜子穿。开始时还可以保暖,后来布裹在脚上连泥带水便冻成了冰疙瘩。夜晚宿营,由于天气太冷,有的战士倒下一睡着,第二天就再也没起来。行军路上,洪学智看到雪地里还没有来得及掩埋的先头部队战士冻僵的遗体,在雪地强烈的反光下,就像一尊尊钢打铁铸的塑像,不禁眼睛发酸。

晚上宿营的时候,洪学智下令:从自己开始,连、排、班长轮流值班,不得让战士们睡熟,隔一会儿就叫醒大家,起来跑动一阵子。如有战士因睡觉、值勤冻死,就拿连、排、班长是问。

由于连续行军打仗,部队的伤病员愈来愈多,特别是脚伤的战士增多。他们有人是走路脚被磨烂了,有人是脚被冻裂了口子,还有人伤口红肿、发炎化脓,队伍里常常看到走路一瘸一拐的战士。那时部队有个顺口溜道出了战士们的深切体会:“脚痛不算病,行军真要命!”

洪学智的脚也被磨烂了,但仍硬撑着前后奔走照顾部队。他知道,这个时候虽然没有生死搏杀,但是组织好行军,不让一个战士掉队,其意义并不亚于组织指挥好一次战斗。他不能让这些在枪林弹雨中幸存下来的战友,因为跟不上队而长眠在崇山峻岭里。

进入秦岭的第三天,风雪更大了,在向另一座山前进的时候,洪学智看到路边有一名战士在雪地里爬行,左脚肿得不成样子。

洪学智火了,厉声问:“这是哪个排的战士?叫排长过来!”

洪学智声音很大,趴在地上的战士抬起头,叫了洪学智一声:“洪支书……”

洪学智把他扶起来,用手擦了擦他满面的泥雪,认出来他叫杨中行,是另一个连的文书。

杨中行是六安人,在彷徨镇战斗中受了伤,左脚的一根骨头被打断了。洪学智了解情况后,立即找来一副担架,让杨中行坐上去,然后翻遍自己全身的口袋,只找到两根萝卜,便给了杨中行一根,随后就带着队伍继续前进了。凭着这一根萝卜,杨中行顽强地活了下来。也许是寒冷的气候有效抑制了伤口恶化,几天后他找到部队时,脚伤竟然大有起色,只是从此便一瘸一拐了。过了些日子洪学智再见到他时,也和战友们一样,亲切地叫他“杨摆子”。

一根萝卜救了杨中行的命。

一根萝卜不只是救了一个杨中行。

1933年春,红四方面军创建川陕革命根据地,成立了红色政权。时任中共川陕省委书记的周纯全,想起了那位凭借顽强的革命意志爬过秦岭的年轻战士,便让已任团政治处主任的洪学智找来“杨摆子”,将他直接从一名连队文书提拔到少共川陕省委当秘书长。杨中行后又升任川陕省苏维埃政府秘书长、全省没收委员会主任,保管整个苏区的“钱袋子”。红军有了钱,便有了粮食、被服、枪弹、药品。部队得以迅速扩充,两年内由入川时的4个师1.5万余人猛增至4个军8万多人,根据地扩大到4万平方公里,人口500万。这里面杨中行功不可没。新中国成立后,他被授予少将军衔。

翻越巴山抵川北

1932年12月11日,红四方面军决定南渡汉水,去大巴山北麓的西乡、镇巴一带建立根据地。

因为要抢时间,而且船只极少,方面军总部决定全军连夜徒涉过江。

徐向前和陈昌浩带着警卫员,亲自踏冰勘察徒涉地点,终于发现一处水深齐腰的浅滩。选好地点后,全军星夜展开渡江。当时要求除伤病员和妇女由船只、马匹运渡外,其余上至总部领导人下至一般勤杂人员,一律徒涉。

夜色浓重,江水滔滔。

洪学智和战友们来到江边,一阵阵江风吹来,寒气袭人。他让机枪连的指战员们把裤子脱了,用两手高高举起来,涉水过江。为防止人员被江水冲走,细心的洪学智还让大家排成队,彼此互相用绑腿绑连起来,并让大个子拉着小个子,身体弱的再拉着牲口尾巴。战士们明白,渡过面前的汉水,就意味着彻底摆脱了敌人的围追堵截。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方面军连续转战数月,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胜利就在前面了。所以,虽然江水寒冷刺骨,但人人心中揣着希望,这希望会给予人无穷的力量。

夜色里,江中一片又一片黑黑的人影在水面上浮动,战士们互相帮助着,奋勇奔向对岸。

渡江的那天夜里,在遍地的火堆中,洪学智看到身材瘦长的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一声不响地站在岸边高处,用手中的拐杖轻轻地点着地。徐向前的面容清峻,看上去是那么虚弱。他的胳膊受伤后刚痊愈不久,风吹过他显得过分肥大的军衣,细长的身体仿佛弱不胜衣。洪学智看在眼里,不禁又是一阵心酸。

徐向前在清点人数,点验的结果是:全军共14400人。

也就是说,自1932年10月,红四方面军与国民党6倍于己的精锐部队激战两月,迭破重围,屡挽危局,西行转战三千里,歼敌逾万,自损六千,为革命事业的胜利,保存了14400人的骨干力量。

汉水夜渡后,红四方面军甩掉了追兵,进抵大巴山北麓、西乡以南的钟家沟。12月15日,红四方面军总部在钟家沟召开了团以上干部参加的西北军委扩大会议,史称“钟家沟会议”。这是红四方面军西征以来第一次团以上干部会议。经过一番激烈讨论,会议决定,翻越大巴山,南下川北,建立新的根据地。

“根据地”,对于离开了鄂豫皖、奔波了两个月的所有红军指战员来说,是一个明亮温暖的词。但要在这个季节翻越大巴山,谈何容易!大巴山犹如一条巨龙,层峦叠嶂,巍峨挺拔,横亘于川北和陕南之间,把川陕两省隔断开来。当地人称“雄鹰双展翅,难过巴山顶”。大巴山上山、下山和山上各有35公里路程,山势险要,道路崎岖,人迹罕至,再加上时值隆冬,气候恶劣,北风呼啸、漫山冰雪,使本来就不好走的崎岖羊肠“鸟道”更加难行。

18日晚,洪学智接到翻越大巴山的命令:部队凌晨一点钟开饭,两点钟集合,三点钟出发。

次日凌晨2时,机枪连全连人员按时集合在一片空地上。洪学智一一检查着每个人的装备,按规定,除携带3天的干粮、3双草鞋外,每人还必须携带两公斤稻草。

两公斤稻草有好大一堆,背在背上支支扎扎的,令人很不舒服。一些战士不明白,心里嘀咕:背这东西干什么?洪学智来不及一一解释,只是简单地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3时整,部队出发了。

走了一整天,天黑时分,洪学智带领的机枪连总算是到了山顶。开始,团里决定在山上过夜,洪学智带着机枪连正在刨雪、铺稻草,团长又传令过来说:“继续前进。”于是他们把所剩不多的稻草又捆起来,继续向前。

风雪却在这个时候更大了,铺天盖地的,使洪学智他们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什么也看不见,我们朝哪边走?”一个战士问。

这真是个巨大的问题。因为刚才的稍事休息,机枪连居然不知不觉地脱离了大部队,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前面的部队走得不知去向了。

山顶上风雪弥漫,眼前一片白茫茫,分不清天地,也没有参照物。一个连的人在茫茫雪山中,可以说是渺小又孤单。虽然后面肯定还会有队伍跟上来,但是什么时候来,是不是也能走到这里,都是未知数。他们决不能就这样等着,否则不出半个小时,就会被冻成冰雕。

怎么办呢?战友们在等着洪学智拿主意。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短短的十几秒却显得这么漫长,洪学智和大家一样,冻得不停地跺脚。这一跺,洪学智突然有了主意:方向就在脚下,这些散落在路上的与冰雪冻结在一起的稻草就是路标!

这是铺向胜利的稻草啊!

顺着稻草走!洪学智大声说。

一阵小小的欢呼马上响起,在这种时候,这个看似简单却十分智慧的判断是多么重要啊!

有了方向,众人顿时平添了勇气,大家一鼓作气地走着,每个人都知道,必须要在暴风雪把地上的稻草完全埋没前赶上前面的队伍。

这是红四方面军西征后环境最艰难困苦的一次长途行军。洪学智和战友们一起,渴了吃一把雪,饿了啃一口干粮,一步一步前进,一米一米攀登,经过3天的艰难行军,终于翻越了冰雪厚达一米多的大巴山主脉,抵达大巴山南麓的两河口。

红旗插进了川北。

红四方面军这支英勇不屈的红军,就此结束了退出鄂豫皖苏区后近3个月、长达1500公里的艰难远征,开始创建川陕根据地。

12月21日,红四方面军主力通过通江县北部边界的两河口,沿着急湍奔流的大通江南下,进至川北的苦草坝、泥溪场。

1933年的新年是平静的,在通南巴地区停驻下来的红军战士们,难得地过了一个没有战事的安稳年。

新年前后,二十九团进驻到罗家坝,洪学智调任一营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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