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空间生产机理及其场景表达研究
2022-09-02庞亚婷
陈 波 庞亚婷
黄河文化作为大河文明的重要一支,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提出要“深入挖掘黄河文化蕴含的时代价值,讲好‘黄河故事’,延续历史文脉,坚定文化自信,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凝聚精神力量”[1]。2020年,中国共产党第十九届中央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审议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首次将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纳入国家文化公园建设体系。黄河国家文化公园本质上属于复合型公共文化空间,而场景理论将空间看作建立在消费基础上、以文化舒适物为测度载体的消费符号的价值混合体[2](P175-182),故本文基于场景理论,结合黄河文化及区域特征,提出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场景维度指标体系,并采集园区内41个主要地市文化舒适物数据,将定量分析与定性比较相结合,探求其场景模式特征及维度内条件组态,以期从宏观上把握黄河国家文化公园运行的内生动力,为后续发展和规划提供新的理论支持和实证数据。
一、国家文化公园、空间生产与场景理论的研究梳理
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是我国在新时代文化大繁荣背景下作出的重大战略部署,是谱绘我国大国文化图卷的重要手段。作为原生性概念,国家文化公园与欧美国家的“国家公园”等概念分异巨大,且分析理论工具也需结合国家文化公园特质进行适应性调整。
(一)国家公园与国家文化公园的概念与内涵
美国在1832年最早提出“国家公园”(National Park)的概念,并于1872年成立世界上第一个国家公园——黄石国家公园[3](P1-7)。美国现有国家级公园除4个直接以“国家公园”命名外,其余公园分别归属于国家历史公园、国家战场、国家纪念地等8个国家公园子系统[4](P38-42)。“国家公园”主要依据“遗产廊道”(Heritage Corridor)理论体系,依托自然生态资源和历史文化遗产资源,形成汇聚经济中心、旅游业发达、老建筑用途活化、娱乐和环境优化等特征的特殊文化资源型线性景观[5](P167)。与美国以自然环境和遗产整体价值为主的“廊道式”建设不同,欧洲在一体化发展的背景下,欧洲委员会于1987年宣布“欧洲文化线路计划”,依赖自然地理要素和非物质文化要素,发掘具有欧洲统一象征意义的历史文化符号,进行主题式文化旅游线路开发,强调对区域的集体记忆唤醒和身份识别构建[6](P14-26)。
我国在新时代发展背景下,2017年首次在《国家“十三五”时期文化发展改革规划纲要》中提出“国家文化公园”的概念。目前,我国在建的国家文化公园包括:长城、大运河、长征、黄河和长江五大国家文化公园体系。国家文化公园是基于历史视野而形成的城市文化标识和地域文化符号[7](P132-133),在建设过程中,应遵循以国家主导的宏观格局为顶层设计,以文化带来的情感关联为本质属性和以权属清晰、空间明确的复合功能为组织管理根源的基本逻辑,在不改变子系统文化基因的前提下,构建地域间具有强大包容性的文化圈层,有机联结文化子系统内的文化主体和文化表征符号,增进区域内文化自觉,进而形成对主题文化的认同[6](P14-26)。刘晓峰、邓宇琦和孙静从省域管理体制的角度研究大运河国家文化公园建设[8](P45-49);田林基于景观营造认为大运河国家文化公园滨水景观分为城镇型、乡村型、郊野型三类,并从整治景观环境、营造展演空间、打造景观节点、营建亲水平台四方面提出针对性营造策略[9](P8-10);王秀伟、白栎影从文化记忆和空间生产的视角提出大运河国家文化公园可依托表征空间构建集体记忆,并通过记忆场推进空间生产实践和空间表征的传达[10](P72-80);李西香和高爱颖在《国家文化公园视域下齐长城的文化内涵与时代价值》中就齐长城的文化内涵与时代价值进行了分析。“国家文化公园”作为具有工具理性特征的实验性实践,对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崛起和中华文明的伟大复兴有着积极重大的意义[11](P107-116)。国家文化公园建设须从“国家”和“人民”两方面入手,从“空间”和“内容”两方面发力,才能实现高质量发展[12](P8-10)。
(二)空间生产理论及应用
在西方经典社会理论中,“空间”多被作为时间的附属物,20世纪中后期,以列斐伏尔为首的新马克思主义者将社会关系融入空间,使空间成为一种社会建构,空间生产理论转向研究空间本身的生产。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中将空间生产归纳为“空间实践”“空间表象”和“表征性空间”[13](P58-59)。在此基础上,大卫·哈维的“空间修复理论”和爱德华·苏贾的“空间本体论”从不同的角度对空间生产进行了补充[14][15],谢尔兹、埃尔登、麦瑞菲尔德、施米德等也进一步丰富了列斐伏尔的“空间三元论”的内涵。
空间生产理论引入我国后,应用研究主要从城市、乡村和虚拟空间三个方向展开。首先,城市空间生产研究主要聚焦行政区域及社区的空间生成与再造[16][17],关注政府部门等管理主体对社区单元的塑造、参与主体对空间的重塑;城市空间正义与“人本逻辑”实践[18][19][20],强调在城镇化进程中资本逻辑导致空间正义性消解,需构建以人为本的城市空间生产伦理,复归人文关怀,增益文化自信;具象化城市文化空间生产[21][22],大多将“空间实践”作为研究的案例载体,分析物理空间优化、空间内精神文化符号的界定和发掘、以及机制空间创生。其次,乡村空间生产研究侧重于乡村空间价值增值[23][24],多认为在乡村振兴背景下,乡村发展需在物理空间强化产业间融合、精神空间凸显多元价值、机制空间强化规划设计,以达到综合赋能空间生产的目的;乡村文旅空间演变[25][26][27],研究者基于空间生产基础理论,立足于我国乡村实际,创新提出旅游驱动下乡村文化空间生产的“三元辩证”内涵,旨在推动乡村旅游和乡村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最后,陈波《虚拟文化空间生产及其维度设计研究——基于列斐伏尔“空间生产”理论》、周逵《虚拟空间生产和数据地域可供性:从电子游戏到元宇宙》等文章,在互联网及元宇宙兴起的时代背景下研究了虚拟文化空间生产的维度和虚拟空间的再地域化。
(三)场景理论及场景表达
21世纪初,以特里·克拉克和丹尼尔·西尔为代表的新芝加哥学派对全球大都市展开大规模实证研究,提出了场景理论,认为场景可以由区域、空间及网络要素组成,但其中最核心的是文化,特别是美学的影响[28](P16-24)。场景理论借用元素周期表思维,在主观认识方面构建真实性、戏剧性和合法性三个主维度,各包含5个次维度,以赋值计算测度特定区域的场景特征[29](P378-379)。
中国学者基于客观载体(即文化舒适物,如物质结构、文化设施、城市乡村形态等)和主观认知(即场景维度构建与评测),从城市与乡村两大主线对场景理论的本土化阐释和应用做了大量研究,以解构人地共生所营造出的文化空间。在城市场景研究方面,温雯和戴俊骋在《场景理论的范式转型及其中国实践》中认为现有成果主要集中于文化空间创设、文化消费促进、城市更新思路、创意社区营造等的方面,吴军认为场景为城市的发展与转型提供了新的文化动力[2][30],陈波等在《场景理论视角下的城市创意社区发展研究》中分析了城市创意社区发展模式和城市街区公共文化空间维度[21](P128-134),周详、成玉宁从空间感知切入,提出在保持原真性的基础上进行消费升级是历史系城市景观的可持续发展方向[31](P56-61)。乡村场景研究侧重于乡村公共文化空间构建[32][33]、乡村文旅游客满意度[34](P102-106)等,以论证我国乡村由生产生活型乡村向文化型乡村转型过程中文化及文化消费的形塑作用。
空间生产相关研究目前涉及政治、文化和社会等领域,在理论创新、实践应用和研究方法上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而场景理论作为在空间生产基础上衍生出的对城市发展和社会评价的理论体系,也在营造城市社区、促进文化消费和乡村振兴等方面得到了具体的落地,虽成果斐然,但仍存在可补足之处:第一,理论应用层面,现有研究多聚焦于某一特定城市、社区或乡村进行文化空间或场景的分析,案例分析类型较为单一,缺少从更大时空维度综合进行空间生产和比照式场景模式的研究;第二,研究方法层面,目前对空间生产理论和场景理论的应用研究多以质性研究为主,系统性的量化研究范式尚未形成。此外,有关国家文化公园的基础理论研究较为薄弱,且缺乏对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局部空间的深入研究,亦鲜有基于场景理论对国家文化公园展开分析。因此,本文以黄河国家文化公园为研究对象,基于空间生产理论构建具有黄河特色的场景分析维度及文化舒适物体系,通过德尔菲法打分赋值,得到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内各地市场景得分矩阵,据此探索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场景模式特征及各场景一级维度内的条件组态,从理论工具和研究方法上对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提供优化思路。
二、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的空间生产结构与机理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内各省地缘相接,相邻省份自然环境相似度较高、历史发展接续性强、社会文化亲缘明显,文化表征符号的共性较为突出,作为开放性的新型公共文化空间,黄河国家文化公园从空间上关注人或物的个体及其形成的关系网络,在时间上关注人与社会文化的互动与传承。
(一)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空间生产的内涵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建立在黄河流域强大的自然和文化资源基础上,囊括了自然(景)区、特色动植物资源、世界遗产地、多层级的物质遗存、非物质文化遗产、历史名村名镇、民俗节庆及精神文脉等;凸显了黄河作为中华民族根和魂的文化共同体价值,构建了中华文化的时空立体形象[35](P139-144)。黄河国家文化公园是指黄河流域整体空间内的自然物和物理设施,及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所创设的社会化场景的综合,诸文化因子在空间中组合成文化符号,经过特定链接,构建起特色化的黄河象征意义系统。
具体来看,黄河国家文化公园主要含括四层内涵:第一,“黄河”。这一概念既对地理空间范围进行了整体性限定,也说明了文化符号的核心本源。第二,“国家”。福柯认为空间为权利提供运作基础的同时,也展现了权力,尽管权力具有差异性,但为了实现特定的集体目标,权力被作用于物质的空间,从而在集体中实现社会秩序的建立[36][37]。建设国家文化公园是党中央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我国的创新性实践,充分体现了保护我国优秀传统文化、打造中华文化重要标识的决心,具有明显的国家意志性。第三,“文化”。黄河流域文化资源丰富,文化遗存、非物质文化遗产、历史文脉资源富集,黄河文化已融入本地群众的文化基因;同时,与文化人类学“自者”与“他者”理论相印证,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建成后随着文化旅游业发展,游客与本地居民在交往中有意或无意地对自身的文化进行二次认知,形成文化认同。第四,“公园”。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实施公园式活态管理机制,其建设注重整体的半开放性和受众群体均等性,多重空间的融合形成了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的“多棱镜式”空间形态[38](P708-716)。
(二)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的功能
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旨在通过建设管控保护、主题展示、文旅融合、传统利用4类主体功能区,打造汇聚中华文化符号、承载国家记忆、创新开放的公共文化空间,实现保护传承利用、文化教育、公共服务、旅游观光、休闲娱乐、科学研究功能,协调推进保护传承、研究发掘、环境配套、文旅融合、数字再现5项关键领域基础工程建设[39]。据此,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的功能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优化空间基础设施建设,提升文化资源保护和传承力度。黄河流域是先民生产生活的主要区域,历史上区域内水患频发,长期的经济社会活动也加剧了生态环境的破坏。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建设基于流域水文和地理环境实际,通过黄河流域自然生态整体治理、新建或更新区域内文化设施等,生成可持续发展机制,实现涵育水土、保护动植物繁衍生息、开展科学研究等生态维护和科研支撑功能。
其次,打造新型公共文化空间,强化群众可休憩、社会可发展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通过文化旅游深度融合、文化舒适物有机搭配和文化公共服务效能提升等,营造便捷、均等和开放的文化消费和体验氛围,以实现黄河国家文化公园休闲娱乐和公共服务的功能。黄河流域沿线各地发展水平不一,综合提升区域内文旅开发程度和公共服务水准,将对周边城镇形成辐射效应,实现一定的经济转化功能。
最后,构建地标性文化符号,增益文化自信和文化认同。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内汇聚了代表性的文化基因和文化景观,通过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标识性文化符号得到进一步具象化展示,从而实现宣传教育功能和文化传承功能。此外,这一精神家园的营造,对提升黄河文化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形成文化认同、促进国家文化软实力提升意义重大,进而助益2035年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目标的实现。
(三)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空间生产机理
根据列斐伏尔提出的空间生产“三元论”和黄河流域文化地理现状,本文将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空间形态分为“物理空间—精神空间—机制空间”(图1),三者虽指向重点不同,但其相互嵌合,共同推动了空间的运转和空间效能的形成。
物理空间是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的物质载体,是空间内民众文化消费、文化活动的物理环境基础。物理空间既包括黄河流域特色的水文水利、地质地貌、自然气候、动物植物资源,也包含流域内先民在发展生产、保护和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形成的物质文化集合。精神空间是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的文化内核,是黄河文化作为一种隐性基因的表征性呈现,是唤醒文化记忆、构建文化认同的符号来源。精神空间主要包括黄河流域传承的民俗和宗教、流传的传说和故事、绵延的探索和抗争精神、接续的民间技艺和审美所组成的超有机体。机制空间是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内物质元素和精神元素深度融合的活动及其保障和延伸,包括与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建设相关的参与主体、文化活动、政策法规和保障措施等,综合反映了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在宏观上的公园制现代化运营,和微观上的流域内“人—地—事”互动关系。
三、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的场景识别分析
若将“场景”视为一种实证分析工具,可用于分析区域文化舒适物的最佳组合,破解“模型化”发展困局;若将“场景”视为一种思维导向,场景将成为统合文化生产与消费、激活多方主体参与的动力机制。本文基于文化舒适物数据,论证空间生产过程中的不同场景表达模式及各维度的组合效能。
(一)场景理论的宏观构架
在场景理论相关文献中,着重关注与场景相关的物质载体(即舒适物)、区域内的活动主体(即人和有关组织)及其精神价值[2][28][29]。因此,将其适配于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可分为以下三个维度(图1):
图1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空间生产机制及场景表达示意图
首先,文化舒适物的实体承载性。文化舒适物是场景理论中空间文化的基础承载物,主要包括空间中能够为人们带来愉悦感受、且具有较高文化和商业价值的有关设施。在实践操作中,文化舒适物的范围除与字面直接相关的设施(如图书馆、文化站、博物馆等)之外,还应囊括与人们密切相关的生产、日常生活、娱乐、文化服务、教育培训等方面的建筑设施[40](P71-86)。黄河国家文化公园涵盖地域广泛,园区内文化遗产遗址众多,城市与乡村、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相互交织,本文以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空间生产机制为基础,结合区域特色场景表达的实际需求和现有建设基础,构建场景维度及舒适物评价体系。
其次,建设内涵的文化赋能。明确的文化标识和鲜明的场景特征可以规避“模式化”陷阱,区域标志性文化是由特定地理区域所承载的自然资源、社会经济背景和文化历史所形成的有别于其他地域的可识别符号,它可以依托具有标识性的实体物进行呈现,也可通过可知可感的文化形象进行传达。同时,基于场景理论的“文化赋能”不是简单的“文化+”,而是具象的以文化舒适物为载体、多样性人群或组织及其实践所形成的价值增量。黄河国家文化公园是基于黄河文化记忆,在赓续历史且朝向当下的导向下成立的空间形态,是一个囊括了“几何空间、社会生活空间和文化符号象征系统的综合场域”[41](P66-75)。其建设无法独立于文化记忆唤醒和文化空间生产而运转,也不能仅单纯地重建历史,而应是结合了文化资源可持续与文化消费需求增长、基于场景文化动力的多元组合的创新与创造。
最后,受众感知和公共性。场景理论通过反映区域内个人或群体对当地特有文化的感知来分析其在消费、择居和就业等方面的决策[40](P71-86)。人们在空间中将文化记忆与在地感知进行综合,在自我与他人的交往中实现对地方认同的建构,而场景正是通过对文化舒适物的科学调配,直接作用于人的身体感知。凯文·林奇认为,环境意向的结构是在物理设施与人、设施与设施互构的过程中建立起的空间或形态上的关联[42](P102-106),人们在空间中通过光景、声景等直观感知,激发或重构意向,从而生成空间意向链条,黄河国家文化公园“要创造的是人的环境,一切物质建设是以人的需要为前提,物为人用,因人而存在,因人而昌盛,因人而变化,因此这个环境要有人情味,有意境有艺境,这既是出发点又是归宿”[43](P45),因此,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场景表达的根本落脚点为“人”的获得感和归属感。
作为开放性空间,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充分肯定公民的公共权力。汉娜·阿伦特关于公共领域(public realm)公开、公正和透明的界定,以及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public sphere)中自由社会交流的论述,都对公共空间的真实性和公共性作出了判定。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在规划和建设中对空间的公共性和可达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即在物理空间上人们可以自由进出(physical access)、在视觉空间上有吸引物并能够引发感知(visual access)、在空间内活动的过程中可以产生象征意义的构建[44]。
(二)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场景指标体系构建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以黄河为轴心,囊括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南和山东9个省份/自治区。本文采集黄河流经的41个重点地市的文化舒适物进行分析。
1.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场景维度特征。如前所述,本文根据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空间生产机理及场景表达框架,设计文化场景测度的三个一级维度和15个二级维度,具体维度及其内涵如表1。
表1 黄河国家国家文化公园场景维度表
2.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场景维度指标体系。文化舒适物是进行场景维度测定的基础信息[41](P71-86)。本文基于黄河流域的文化、地域特征和物质载体属性,与场景维度的三个一级维度相对应,按照整体适用性和可操作性的原则,最终确定三大类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特色舒适物,共计34种。通过大众点评网对文化舒适物数量逐一抓取,并结合高德地图检索确认(表2)。根据场景理论分析策略,本文采用德尔菲法,请7位专家对文化舒适物进行两轮独立打分。为保证最终得分的科学性,根据专家对场景理论、黄河文化和国家文化公园的综合了解程度,对打分结果赋权重(3名专家分别为0.2,另外4名各0.1,权重总和为1),加权平均后得到各项文化舒适物的场景得分。某地在具体二级维度的场景得分是由该地各文化舒适物的数量与本维度得分乘积之和,除以该地文化舒适物的总数;以此得到41个地市在15个文化场景二级维度的得分矩阵,共615个数据点,据此对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场景展开分析。二级维度场景得分计算公式如下:
表2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内主要地市文化舒适物数量统计表
(Sid为i地在维度d的场景得分,x为文化舒适物,Nx为舒适物的数量,fx为舒适物在维度d的得分)
续表
表3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内主要地市文化场景描述
变异系数可以表现出同一维度内数据的差异化程度,通过对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内主要地市在各维度内得分进行变异系数计算,可以发现,变异系数最大的三个二级维度为原生性、保护度和系统性,均属于“自然生态”维度,说明黄河流域内整体生态环境区分度较大;“文化存续”维度整体变异系数较小,说明黄河文化在空间内存续情况良好,各地市文化标识的完整性较高,能够从整体上诠释黄河文化的内涵。变异系数最小值为公共性维度,说明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的开放性和普适性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三)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场景模式的实证研究
本文首先采用Ward法对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内主要地市进行分层聚类分析,在与主成分分析(Principle Component Analysis,PCA)结果相互验证的基础上使用SIMCA 14.1 进行正交偏最小二乘判别分析(Orthogonal partial least-squares discrimination analysis,OPLS-DA),从而判别不同地市场景模式。OPLS-DA通过预设分组来去除自变量和分类变量无关的数据变异,实现多因变量对多自变量的回归建模,挖掘组间差异程度[45](P119-128)。经permutation test检验,R2 和Q2 值均高于0.7,说明模型拟合度较好。此外,采用单因素方差分析比较各二级维度差异,通过事后多重比较得到存在显著差异的组别。
其次,本文采用定性比较分析(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QCA)探索导致特定一级维度结果发生的各二级维度共同起作用的条件组合。李永发在《定性比较分析:融合定性与定量思维的组态比较方法》中认为QCA包括清晰集(csQCA)、多值集(mvQCA)和模糊集(fsQCA)三种模式,本文基于研究目的和研究对象,选择csQCA作为研究方法。
1.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场景模式分析。从文化场景得分的分层聚类结果与PCA结果(图2)来看,二者对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内主要地市的场景划分结果一致。综合二者可得到如下信息:
首先,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内主要地市的文化场景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包括循化撒拉族自治县、甘南藏族自治州、果洛藏族自治州、黄南藏族自治州、海南藏族自治州和阿坝县;第二类为郑州、济南、濮阳、新乡、兰州、淄博、泰安、银川、鄂尔多斯、包头、聊城、滨州、开封、菏泽、东营、呼和浩特和德州;第三类为运城、济源、渭南、三门峡、白银、洛阳、中卫、延安、焦作、吕梁、吴忠、忻州、临夏回族自治州、乌海、临汾、榆林、石嘴山和巴彦淖尔。其次,三类文化场景模式主要在PCA第一主成分上形成差别,组内差异主要体现在第二主成分上。其中,第一类地市在第二主成分上得分较高,显著区别于其他地市组,且组内差异度较高,以循化撒拉族自治县最为突出;而第三类地市在组内则存在一定的同质化问题。
2. 不同地市文化场景模式确认及特征维度筛选。在文化场景模式初步区分基础上,本文采用OPLS-DA(得分图和载荷图)筛选各场景的特征性维度(图3)。得分图(a)与载荷图(b)象限相对应,如第二类地市群(郑州、兰州、济南等)对应到载荷图上,体现为“公共性”“便捷度”和“参与度”对该类场景的贡献度比较高。
图3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主要地市文化场景模式特征性变量
表4 列出了载荷图中PQ1 和PQ2 的值,用其绝对值表示各维度在文化场景模式区分上的重要性。此外,因各组内样本数量不同,本文采用Scheffe 雪费事后检验,以得到两两之间存在显著差异的组别(用1,2,3分别代表三类地市组团,“-相连”表示二者具有显著性差异)。从表4可知,除关联度、族群性和正式性维度外,其余各二级维度的显著性水平p值均小于0.05,具有非常显著的统计学差异。在此基础上,以OPLS-DA载荷绝对值大于0.29、且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显著为标准,筛选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场景的特征性维度,可以发现,第一主成分重要变量依次为便捷度、系统性、保护度、原生性和奇特性,主要归属于“自然生态”维度;第二主成分重要变量为活态化,属“文化存续”维度的指标。而事后多重比较结果显示三类场景模式在原生性、保护度、奇特性、关联度、原真性、公共性和便捷度上统计学差异非常显著。
表4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主要地市文化场景模式的特征维度
图5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场景“文化存续”维度组态分析
3. 各维度内组态分析。基于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场景模式分类和特征维度,以平均数作为csQCA的二分赋值依据,用“1”表示存在,“0”表示不存在,赋值形成真值表,并导入软件Tosmana。经检验(图4—图6),仅出现“0”“1”“R”图例内容,说明不存在矛盾组态,可以通过布尔运算进一步得到复杂解、中间解和简约解。本文选取中间解和简约解进行结果的解释。
图4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场景“自然生态”维度组态分析
图6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场景“空间感知”维度组态分析
在“自然生态”维度,条件组合分析结果形成4条组合路径,整体覆盖率和一致率为1。路径3构成了影响“自然生态”维度结果最有力的条件组合,可以解释66.7%的案例。由路径可知,原生性和保护度发挥主导性作用,奇特性和系统性发挥类似作用。落实在空间生产机制上,主要体现为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的物理空间保持固有的自然环境样态不受过多商业侵蚀至关重要,而黄河地域特色、生态涵育和生态可持续需在原生环境基础上进行有机综合,即重点对山川草原、森林湿地等自然物进行原生态保护。
“文化存续”维度共生成5条路径,整体一致率和覆盖率为1。路径2解释38.7%的案例,其中非原真性与非连续性在该维度内起主导作用,非活态化和族群性发挥类似作用。路径1 和路径5 形成了参照组,以“传统性缺失、活态化必备”为前提,族群性、原真性和连续性构成了一组相反条件,且在各自路径内须同时存在。在空间生产机制上主要体现为黄河文化符号通过不间断的存续所建构起的象征意义系统在当下和未来的时间维度投射;即重点关注“文化遗产及其民族语言文字、舞蹈、音乐、图案与雕塑、装饰与服饰、图像与景观等生活场景”[46](P89-100),及其组成的价值观体系和族群记忆的传承、原真维系;或对文化符号进行创新性开发,转化路径可以分为突出原有族群特征和大胆进行普适化更新。
“空间感知”维度条件组合形成4条路径,覆盖率和一致率均为1。路径2解释率达到70.6%,其中公共性、多样性和非正式性起主导作用,参与度辅助感知实现。路径2-4中,公共性与正式性均互斥。当正式性作为核心要素时,甚至导致公共性要素缺失。在空间生产机制上表现为群众在交流与互构过程中,通过肯定公共权力和使用多元文化设施,形成“自我—事件—记忆”关联,具象化族群文化认同和归属的唤醒机制,塑造文化身份;机制空间的设计要理清公众开放普适和特定标准化引导之间的侧重问题。
四、主要结论与建议
城镇化持续推进和社会经济发展引至个体表达意识强化、乡村依附性、城乡间人口较大规模流动,此类问题不断冲击、解构和重塑着我国社会的基本形态,产生大量的非适应性问题,需从文化认同出发,应用场景强大的架构能力,打造“有温度”的空间集合体。黄河国家文化公园作为涵育黄河生态和打造黄河文化地标的重要举措,有助于增进区域合作,强化民族文化认同,有力推动文化强国总目标的实现。
空间生产与文化场景嵌合形成了黄河国家文化公园运行的内生动力,从内部结构看,“物理空间”对应“自然生态”,关切大尺度的黄河流域生态环境涵育和基础设施优化;“精神空间”对应“文化存续”维度,探究黄河文化象征符号的具像表征和活态存续;“机制空间”对应“空间感知”,着重“人—地—事”互动进程中的多元关系和自我身份建构。从外部结构看,国家文化公园从本质上为群众提供了不同层次的公共文化消费产品,客观的物质环境和设施通过活动参与进入群众的感知系统,与其前见及想象融合产生文化共鸣,进而形成个体特有的主观情绪和态度,外化为行为反馈,并反作用于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的后续发展(图1)。本文以空间生产内生动力和场景表达外在承载的齿轮结构解析了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的运行框架,通过数据实证,得到了场景表达的特征维度及其效能组态。
(一)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场景特征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凝集从许家窑遗址到陶寺遗址的文明曙光,汇聚了郑州、西安、洛阳、开封等历史名城,聚居着藏族、回族、蒙古族、汉族等诸多民族,见证了中国历史演进的重要节点。
1.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的历史叙事。黄河文化分为“三秦文化、中州文化(狭义上的中原文化)、齐鲁文化三个核文化区和三晋文化、燕赵文化、河湟文化三个文化亚区(或称次文化区)”[47](P134-139),具体到黄河上游又分为“河湟文化、陇右文化和河套文化”[48](P154-461)。各文化区内地理环境、语言、民俗艺术、宗教信仰、道德规范和心理性格相似度高,文化特性具有强认同性和趋同性;而文化区之间边界模糊,动态变化,彼此交融。从黄河国家文化公园主要地市文化场景模式聚类来看,三类地市群与文化区存在一定的重叠关系。第一类地市群主要集聚于河湟文化区,主要位于青海省内;第二类除兰州、银川、鄂尔多斯、包头和呼和浩特外,主要集聚于齐鲁文化区和中原文化区(部分),位于山东省和河南省东部黄河沿线区域;第三类主要集聚于河套文化、三秦文化、三晋文化和中原文化的交汇区,位于内蒙古、陕西省、山西省和河南省西部黄河沿线。因此,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可将代表性文化符号化归于三类文化区进行具象化解读,以此反映黄河文化的交融演进,形成传统文化向现代表达的时间过渡。
2.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的时代特征。受黄河自然形态的影响,黄河国家文化公园整体呈现出条带状、散点式和开放性的特征,辽阔的流域面积、区域间较大的经济发展差异和横跨的多个文化区都加大了一次性统一建设的难度。根据文化场景模式特征性维度分析,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内主要地市文化场景模式可归为:自然生态型场景(第一类地市群)、便捷参与型场景(第二类地市群)和传统赓续型场景(第三类地市群)三类。各类场景组团内部文化和社会结构相似度高,可打破行政地理边界限制,以文化场景核心要素为引领,区域内加强跨省合作,共享客源、共享收益、共担风险;区域间差异化发展,根据不同场景表达特征维度,持续强化代表性文化符号,形成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内“和而不同”的文化表征系统。而以城市群为依托,明确各组团功能定位,也暗合了习近平新时代空间经济思想的基本内涵[49](P14-19)。
(二)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场景优化的三个维度
黄河国家文化公园作为公共文化空间形态的新探索,是新时代弘扬黄河优秀传统文化,打造黄河精神标识,推动文化强国建设的重大工程之一。其场景表达各维度组态分析显示,原真性、保护度、活态化、公共性和多样性成为建设重点方向,而这也体现出我国公共文化服务体系高质量发展的核心宗旨。
1. 高度凝练文化符号及认同体系。黄河国家文化公园主要包括两方面核心资源:一是黄河水文地理资源,二是黄河精神资源。黄河带给先民的福祉与苦难,人类在与自然共进中的坚韧与开拓,历史长河中形成的社会仪规、日常起居、风土民俗和价值取向都内化成为民众的文化基因,而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文化认同也就有了一种“超我”式号召力。因此,构建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应优先在有合作基础、场景表达相似的组团内部构建文化共同体子系统,明确文化场景特征,将文化生态、文化遗产与地市群性格及其在公园整体建设中承担的功能结合起来,形成差异化优势。
2. 多元优化舒适物的场景布局。文化场景的表达是对文化舒适物的有机调试和组合搭配。首先,深度推进黄河水文及周边环境治理;其次,改善基础设施条件,打通区域间交通路网体系,区域内各点要结合标志文化符号形成统一标准,建立一套视觉基础识别、园区服务、业务操作等规范化手册。此外,构建各地市组文化舒适物数据库,持续优化舒适物类目,同时打造虚拟场景云端,一体覆盖多种数据,集成多元业务,并成立统一的后台管理系统,共建共享共同维护相关数据。
3. 精准锚定居民及游客获得感和幸福度。消费主义导致的空间同构及碎片化问题日渐凸显,需在有限的物理空间内呈现富有特色的文化符号,以激活消费者的空间感知并完成其自我身份建构。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内存在两组感知主体:即本土居民和外来游客,二者参与空间生产的目的不同也决定了其感知重点有异。首先,对本土居民而言,黄河国家文化公园是其日常生产生活的基本空间,特色民俗及文艺形式亦是其常规化的娱乐或祭祀方式。居民的感知重点更多侧重于对美好生活的需求、对高质量公共文化服务的需求、对自我身份建构和文化认同的需求,因此,关注本土居民的获得感,加快弥合城镇化带来的非适应性和空间安全感弱化问题是建设的重中之重。需通过从“功能性导向”向“文化性导向”转向,丰富公共文化服务供给形式,以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建设为契机,发挥文化集聚效应、打造特色文化形象、创新产业形态、优化居民收入结构、提高其经济营收能力,使文化真正发挥地区发展的引擎作用。其次,对外地游客而言,黄河国家文化公园是新型文化消费空间,区域内具有原真性的“黄河气质”、民族记忆、文化符号是形成旅游者感知的重点,并依赖于文化舒适物得以呈现。随着我国国民素养的普遍提高,“宏大叙事”的场景营造模式自是题中要义,但也对“小微空间”的精细化营造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可通过定制化的消费形式、差异化休闲内容来精准匹配消费者需求,以高质量场景及智慧化服务来增强游客的主观感受,进而形成黄河文化的感召力。
本文对空间生产和场景理论在我国国家文化公园中的应用研究做出了补充,并以黄河国家文化公园为研究案例提出了新的研究框架和数据实证。但受限于国家文化公园作为新概念在理论研究上尚处于起步阶段,且黄河国家文化公园并未建设完成,本研究需进一步深化以下三方面内容:一是需要深化细化理论逻辑链条;二是随着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的建设,基础数据需持续更新优化;三是对“空间感知”还需要进一步从群众感知的角度加以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