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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博尔济吉特氏诗人群体研究
——以氏族、宗族为视角

2022-09-01米彦青

关键词:八旗宗族家族

张 博 米彦青

(内蒙古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0)

博尔济吉特作为成吉思汗后裔的姓氏,在清代诞生了众多的诗人以及文学家族,目前整理出的19个清代蒙古族文学家族(1)有法式善家族、和瑛家族、博卿额家族、文孚家族、柏葰家族、延清家族、倭仁家族、恭钊家族、梁承光家族、瑞常家族、锡缜家族、富俊家族、恩华家族、托浑布家族、成堃家族、秀塘家族、博明家族以及那逊兰保家族。中,属于博尔济吉特氏文学家族的共计有9个,占总体数量的一半左右,即便不统计没有诗作留存的博尔济吉特氏秀塘和博明女孙,依然有7个文学家族,远超其余各姓。在以往的研究中,对博尔济吉特氏个体诗人的论述多集中于博明、那逊兰保和锡缜等文学成就突出、影响较大的诗人(2)有白·特木尔巴根《清代蒙古族作家博明生平事迹考略》(《民族文学研究》2000年第1期),云峰《清代蒙古族作家锡缜的诗文》(《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91年第4期),米彦青《清代蒙古诗人博明与其义山诗话》(《内蒙古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期)、《蒙汉诗歌交流视域中的那逊兰保创作》(《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4期)、《论锡缜及其诗歌的现实主义叙事风格》(《民族文学研究》2014年第3期)等论文,其他博尔济吉特氏诗人及家族较少得到关注。,对博尔济吉特氏家族文学的研究多包含在对蒙古族文学家族的整体述论之作中(3)最早开始对蒙古族家族文学进行总体论述的文章是米彦青的《清代中期蒙古族家族文学与文学家族》(《内蒙古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2期),另有专著《清中期蒙古族诗人汉文创作的唐诗接受史》(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多洛肯的《清代后期蒙古文学家族汉文诗文创作述论》(《新疆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清代八旗蒙古文学家族汉语文诗文创作述论》(《民族文学研究》2013年第3期)、《清代蒙古族文学家族述论》(《铜仁学院学报》2020年第4期)总体论述了清代蒙古族文学家族的创作。,但尚未有从姓氏角度对博尔济吉特氏家族和诗人进行整体关照的探讨,原因有二:一是博尔济吉特氏家族和诗人过于分散。据《钦定八旗通志·氏族志六·八旗蒙古谱系》记载,仅归入八旗的博尔济吉特氏就有十二派之多(4)③纪昀等纂修,李洵等点校:《钦定八旗通志》第2册,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1079页。,此外还有隶属于外藩蒙古和避乱改姓归入民籍的博尔济吉特氏,身份十分复杂。在时间上,这些诗人分散在约270年的漫长的清史上,其中活跃在乾嘉年间的有6人,道咸同年间的有8人,光宣年间的有4人;二是记载博尔济吉特氏家族和诗人的材料分散且部分史料相互矛盾。以人数最多的八旗博尔济吉特氏而论,因为研究清朝旗人世家、人物的官修典籍如《八旗通志初集》《钦定八旗通志》《八旗满洲氏族通谱》所录内容仅至嘉庆时期而止,而博尔济吉特氏旗人多集中于嘉庆之后;时间范围为有清一代的《清史稿》《清史列传》一类史料,收录的人物多是对历史有重要影响的将相大僚,连国栋、托浑布官至一方大员的尚且未能被收入,更遑论其余诗人。所以想要探明博尔济吉特氏诗人的宗族,只能通过笔记、方志、奏折、档案等材料并结合诗人本人文集去推测,由于清代满蒙旗人习惯只称名、不称姓的原因,所以在记载蒙古人时常常不载姓氏,在整理时稍不注意便会被忽视。不过,当我们克服上述困难,引入氏族视角进行研究后,就可以发现:这些留有诗作的博尔济吉特氏诗人集中于几支宗族,有着相似的类型特点和诗文传承方式。

一、清代旗人文化语境中“族”的内涵辩正

恩格斯在讨论氏族时曾明确指出:“氏族有一定的名称,或一套名称,在全部落内只有该氏族才能使用这些名称。因此,氏族个别成员的名字,也就表明了他属于哪一氏族。氏族的名称一开始就同氏族的权利密切的联系在一起”(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第83页。,《钦定八旗通志》载:“博尔济吉特,大元之姓,与内扎萨克四十九旗及喀尔喀四部落台吉俱系元代后裔”,博尔济吉特氏作为成吉思汗的姓氏,只有其后人才有权力使用,在元朝统治者及其后人有意识地对成吉思汗家族的神化之下,博尔济吉特氏便随着战功、传说、宗教的影响,成为一个对蒙古人有巨大影响力和凝聚力的姓氏,如博明在《西斋偶得》中所说:“蒙古最重族姓,分为二种骨,曰白曰黑,白尊而黑卑,白主而黑奴也。今之白骨者二姓,曰博尔济吉特,帝裔。曰乌浪汉济尔默,后及驸马裔也”(6)博明:《西斋偶得》,清光绪二十六年刻本。。这一黄金家族姓氏在元代显赫一时,至明代其成员或游离于塞外,或更改姓氏避乱于边陲,清入主中原以来,他们摇身变为文学世家,并为我们留下了大量的文化遗产,不仅是当初从龙入关,立下赫赫战功归入八旗的博尔济吉特氏纷纷弃武从文,还有先世避乱改姓的民籍诗人梁承光,外藩蒙古贵族那苏图、博迪苏以及女诗人那逊兰保,都受到汉文化的吸引且有诗集留存。这些博尔济吉特氏诗人形成了由乾嘉至光宣,以八旗满洲为主体,包含八旗蒙古、外藩蒙古、民籍的庞大诗人群体,为蒙汉文学交融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本文之所以选取“氏族”“宗族”两个视角,是因为纵观清代对博尔济吉特氏的记载,“氏族-地方-家族”和“宗族-家族”是最常见的两种形式:前者以官修谱系为代表,主要有《八旗满洲氏族通谱》《皇朝通志》《钦定八旗通志》,而以《八旗满洲氏族通谱》最为详尽。归入八旗满洲的博尔济吉特氏被收录在《八旗满洲氏族通谱》卷六十六,该书体例为以“姓氏”为纲,以“地方”为目,“地方”下面又分若干“传主”,“传主”为该家族最初归顺清朝之人,本人或后代对清王朝有重大贡献才有资格被收录于《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传主”通常作为后人在填写官方履历时的“始祖”,“始祖”及其后人往往旗籍一致,可以看作一个家族;后者则以私修谱系为代表,由罗密撰写、博清额续编的《博尔济吉特氏族谱》和答里麻所作的《金轮千福》,两书成书均在雍正、乾隆年间,《博尔济吉特氏族谱》以宗族血脉为划分依据,将博尔济吉特氏分为成吉思汗一系,成吉思汗二弟哈卜图哈萨尔一系,成吉思汗三弟鄂初古一系,成吉思汗四弟噶初古一系,成吉思汗六弟布库博尔格忒一系,其中成吉思汗一系传至巴图孟克达延汗又分六支,《金轮千福》亦同。以“氏族”“宗族”为视角,可以还原清代博尔济吉特氏诗人群体的历史创作背景,显现其作为一个文化整体的类型特点。

然而,当我们梳理清代文献时,会发现笔记诗话中关于博尔济吉特氏成员的记载是彼此冲突的,如杨钟羲《雪桥诗话余集》载:“博尔济吉特忠顺公明安,本兀鲁特贝勒,天命初率属来归,隶满洲,封二等伯……时斋方伯国栋、虚宥府尹博卿额,皆忠顺公五世孙,虚宥戊辰通籍,庚辰典试四川,壬午复视蜀学,戊子典试浙江,诗才亮特,出自勋门。其一门得易名者如内大臣鄂齐勒,谥勤恪。杭州将军扎穆扬,谥敏恪。大学士文孚,谥文敬。刑部尚书阿勒清阿,谥悫慎。大学士琦善,谥文勤。礼部尚书惠丰,谥恭悫。可谓鼎盛。至文勤之孙恕斋,而君子之泽斩矣。”(7)杨钟羲:《雪桥诗话余集》卷四,民国求恕斋丛书本。将国栋、博清额、琦善、文孚归入明安一门。而朱彭寿《旧典备征·卷三》“一家人中的谥者”条目下“一门数人得谥”载:“博尔济吉特氏恩格德尔(三等公,端顺)……七世孙文孚(文渊阁大学士,文敬)、八世孙琦善(文渊阁大学士,文勤)”,又将琦善和文孚归入与明安同时期的恩格德尔“一家人”。(8)朱彭寿撰,何双生点校:《旧典备征·安乐康平室随笔》,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65页。实际上博卿额、琦善为正黄旗人,国栋、文孚为镶黄旗人,显然应分属不同家族。即便是同为正黄旗的博清额与琦善,又分属于“兀鲁特地方”和“西拉木楞地方”(9)⑨弘昼等编:《八旗满洲氏族通谱卷》卷六六,辽海出版社2002年版,第717、719、717页。,也非同一家族。解决这一问题是从“氏族”和“宗族”角度进一步研究博尔济吉特氏诗人群体的关键,那么如何解释这些彼此冲突的记载呢?

《清代朱卷集成》中收录的《葆签葆联家谱》为我们提供了关键线索。葆谦,字芸舫,号益园,满洲正蓝旗人,世袭二等子爵。葆联,字棣堂,号星查,满洲正蓝旗人,世袭二等子爵。谱主介绍中葆谦“行二又行八”,葆联“行三又行十”(10)顾廷龙主编:《清代朱卷集成》第九十九册,成文出版社1992年版,第3、12页。为我们提供了答案,“行二”“行三”指的是在家族中的排行,而“又”之后的“行八”和“行十”,则指的是在族中的排行,即谱后“族繁不及备载”(11)顾廷龙主编:《清代朱卷集成》第九十九册,成文出版社1992年版,第3、12页。之“族”,这个“族”指的是宗族。同样的记载还可见于锡缜给恭钊诗集写的跋语,落款为“厚安族侄锡缜”(12)恭钊:《酒五经吟馆诗草》,清光绪间刻本。,但锡缜之子龄昌之谱却未收录恭钊,在谱后给出了解释:“宗派寔繁,不具录,仅录本支云”(13)来新夏主编:《清代科举人物家传资料汇编》第二十九册,学苑出版社2006年版,第448页。,这里的“族侄”“宗派”均指宗族,瑞洵对锡纶亦称其为“余族兄兀鲁特子猷公锡纶”(14)瑞洵:《犬羊集》,日本昭和10年铅印本。。这一概念亦可见于《八旗满洲氏族通谱》,如恩格德尔传后按语:“按恩格德尔额驸与本旗兀鲁特地方明安、镶黄旗札鲁特地方巴克贝勒等同族”。

由此我们得知,不管是清官方文献如《八旗满洲氏族通谱》,还是清人笔记如《雪桥诗话余集》《旧典备征》,在论及博尔济吉特氏使用“族”或“祖、孙”时,指的多是“宗族”而非“家族”,所以《清代朱卷集成》记载的国栋、国柱、博清额为葆谦葆联“高叔祖”,文孚为“从堂叔祖”,《雪桥诗话余集》记载国栋、博卿额为明安“五世孙”,《旧典备征》记载文孚为恩格德尔“七世孙”等,均指的是“族叔”、“族孙”。

二、清代博尔济吉特氏诗人群体的宗族划分

文献材料记载的模糊以及谱系未经梳理导致当前涉及清代博尔济吉特氏的研究存在以下问题:一是学人在涉及博尔济吉特氏的研究中常常以“家族”代替“宗族”或“氏族”,以致所指不明。二是清初史料匮乏且由于音译问题常常一人多名,使得梳理博尔济吉特氏诗人的祖先具有不小的难度,加之蒙古同名之人甚多,就连博尔济吉特氏族人梳理自己直系血脉的祖先也容易出现张冠李戴的情况,如兀鲁特明安后人修本家族族谱《恩荣奕叶》时,就将《八旗通志·明安传》的记载不加考辨收入谱中,实际上其中的部分内容如“天命二年来献马驼,太祖率诸贝勒迎于百里外,大宴,入城”以及诗传中所写的“黄幄款宾迎百里,丹书拜爵赐千年”乃是另一位博尔济吉特氏诗人博迪苏祖先科尔沁明安的事迹(15)《恩荣奕叶》,载《北京图书馆藏家谱丛刊·民族卷》第1册,第277页。详见杜家骥《清代两个明安家族及清史传记〈明安传〉辨误》,《民族研究》1999年第1期,第74-80页。。三是蒙古部落在明末清初经历了拆分、归顺、吞并,一些部落彻底消失,一些部落的叫法也被改变,这就使得在梳理博尔济吉特氏宗族时极易搞混,如锡缜后人在梳理自己祖先宗谱时称自己为“科尔沁兀鲁特部”(16)博亚:《父爱如天 博尔济吉特·亚纪念文集》,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第152页。,误将合撒儿后裔的科尔沁部和巴图孟克后裔的兀鲁特部当成同一支部落。因此考证博尔济吉特氏诗人的宗族脉络,将博尔济吉特氏文学家族和个体诗人纳入到宗族血脉之中就成了当务之急。经笔者梳理,归入八旗的博尔济吉特氏中,西拉木伦、兀鲁特、扎鲁特、科尔沁、乌叶尔白柴五派有诗作留存,其中西拉木伦、兀鲁特、扎鲁特三派与外藩蒙古那逊兰保为同一宗族,科尔沁为一宗族,乌叶尔白柴为一宗族,归入民籍的博尔济吉特氏为一宗族,现分别考证如下。

(一)巴图孟克达延汗宗族的后世诗人

巴图孟克达延汗,明史称“小王子”,成吉思汗第十五世孙,统一了东蒙古六万户,被誉为“中兴之主”,六子阿尔出博罗忒、八子格勒森扎、九子格勒博罗忒的后人在入清之后有诗人产生。

1.阿尔出博罗忒的后世诗人

阿尔出博罗忒为巴图孟克达延汗第六子,内喀尔喀五部(17)喀尔喀五部为巴岳特、扎鲁特、巴林、翁吉剌特、乌齐埒特,相关论述可以参见奥登:《喀尔喀五部考述》,《蒙古史研究(第二辑)》,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69-78页。旗王、台吉为其后人。

(1)恭钊、恭铭、恭锴、瑞洵

恭钊、恭铭、恭锴为琦善之子,瑞洵为琦善之孙,《清史稿·琦善传》载:“琦善字静庵……父成德,执热河都统,以先世格得理尔率属归附世袭一等侯爵”(18)赵尔巽等:《清史稿》第38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1499页。,格得理尔即恩格德尔。据《蒙古博尔济吉特氏族谱》载,恩格德尔为巴图孟克达延汗六子阿尔出博罗忒后人(19)《蒙古博尔济吉特氏族谱》,载《北京图书馆藏家谱丛刊·民族卷》第1册,第474页。,瑞洵的日本友人铃木吉武称瑞洵家世为“元裔巴图孟克大衍汗之后,博尔济吉特氏。有清天命二年,公二世祖谥端顺恩格德理额驸,尚和硕公主”(20)瑞洵:《犬羊集》,日本昭和十年铅印本。亦可佐证。

(2)国柱、国栋、文孚

国栋没有传记,关于其家世有如下几条记载,杨钟羲的《雪桥诗话余集》卷四:“时斋方伯国栋,虚宥府尹博卿额,皆忠顺公五世孙”(21)杨钟羲:《雪桥诗话余集》卷四,民国求恕斋丛书本。;《八旗诗话》载:“国栋字云浦,一字时斋……总兵国柱之弟”(22)法式善:《八旗诗话》,清稿本。;《八旗艺文编目》载:“国栋……兄总兵国柱,子文孚”(23)恩华纂辑,关纪新整理点校:《八旗艺文编目》,辽宁民族出版社2006年版,第104页。。国栋为明安五世孙指“宗族”而非“家族”,这一点上文已作过考述,故明安并非国栋家族始祖。文孚虽在《清史稿》《清史列传》有传,但均未记载其家世。所幸国柱在《国史馆本传》的传记为我们提供了关键的家世线索:“国柱,博尔济吉特氏,满洲镶黄旗人,高祖古尔布什以入山海关击败流贼有功晋一等子爵”(24)李桓辑:《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卷二八七,明文书局1985年版,第739-740页。;《钦定八旗通志》载国柱承袭古尔布什一族的佐领亦可证国柱为古尔布什后人。古尔布什与恩格德尔同为巴岳特部台吉,而巴岳特部正是内喀尔喀五部之一,由巴图孟克达延汗六子阿尔出博罗忒后人所领。

(3)托浑布、金凯

托浑布为昂罕之后,金凯为托浑布长子。托浑布《畿辅通志》前有家谱载昂罕为始祖,碑传亦载“始祖武略公昂罕,为镇边将军”(25)周骏富辑:《清代传记丛刊》第一一六卷,明文书局1985年版,第284页。,由于昂罕入蒙古旗,故未被《八旗满洲氏族通谱》所收,但其所属的扎鲁特是巴图孟克达延汗六子之后所领之地。另外昂罕与入满洲八旗的巴克贝勒与喀喇巴拜有亲缘关系(26)由昂罕后人白莹在《扎鲁特蒙古昂罕系统进入清军八旗始末研究》一文中根据《金轮千福》推断,见白莹:《扎鲁特蒙古昂罕系统进入清军八旗始末研究》,《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2014年第1期,第55-58页。,再根据《八旗满洲氏族通谱》巴克贝勒传后按语“按巴克贝勒与正黄旗西拉木楞地方恩格德尔额驸兀鲁特地方明安等同族”(27)弘昼等编:《八旗满洲氏族通谱》卷六六,辽海出版社2002年版,第722页。,亦可推知托浑布是巴图孟克达延汗宗族里的一员。

(4)果勒敏

果勒敏的生平和著述已有比较详尽的考证(28)详见李芳:《子弟书作者“洗俗斋”生平略考》,《文学遗产》2009年第5期,第146-148页;《子弟书作者洗俗斋创作考论》,《民族文学研究》2009年第2期,第148-155页。,但其所属部族却未被论及,果勒敏诗集《洗俗斋诗草》自署为“扎鲁特果尔敏杏岑”(29)果勒敏:《洗俗斋诗草》,香港大华出版社1977年版。,但其为《普天忠愤集》所做之序署名却是“科尔沁果尔敏杏岑”(30)孔广德编:《普天忠愤集》,清光绪刻本。,杏岑为果勒敏之号,可以确定是同一人所作。考虑到《普天忠愤集序》是他人代书(31)该序落款为“大清光绪二十有一年中秋日科尔沁果尔敏杏岑叙,注铨训导贵阳旷清砚诒书”。,而《洗俗斋诗草》是果勒敏外孙根据手抄本刊刻,故后者更具有可信度。此外果勒敏集中有在科尔沁所作的《奉使科尔沁恭纪》《科尔沁道中吊忠勇亲王》等数首作品,若果勒敏为科尔沁地方人,在自己祖先发轫之地所作的数首诗歌内容皆无返乡之思显得不合情理。因此,笔者认为果勒敏属于扎鲁特更为合理。果勒敏集中有《芝岑族叔量移闽臬,由粤入觐,敬赋以送》,芝岑为博尔济吉特氏葆亨的字,葆亨为葆签葆联之“嫡堂弟兄”(32)顾廷龙主编:《清代朱卷集成》第九十九册,成文出版社1992年版,第8页。,故虽然果勒敏所属部族未能明确,但可以确定果勒敏是达延汗宗族一员。

2.格勒森扎的后世诗人

格勒森扎为巴图孟克达延汗八子,巴图孟克达延汗将喀尔喀分封给了阿尔出博罗忒和格勒森扎,之后阿尔出博罗忒南迁,遂为内喀尔喀五部,而格勒森扎所属领地则变为外喀尔喀,后代诗人为那逊兰保,这一世系在《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中有详细记载。(33)具体为格勒森扎—诺诺和—阿巴岱—额列克—土谢图汗衮布—西第什里—丹津多尔济—多尔济色布腾—桑斋多尔济—蕴端多尔济—多尔济旺楚克—那逊兰保,其中格勒森扎—丹津多尔济,详见:《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四五至卷五二,杜家骥:《清朝满蒙联姻研究上》,紫禁城出版社2013年版,第147页有《漠北喀尔喀蒙古三汗部支系血缘关系表》可以参看;丹津多尔济—那逊兰保详见杜家骥:《清代蒙古族女诗人那逊兰保及其相关问题考证》,《民族研究》2006年第3期,第86-93页。

3.格勒博罗忒的后世诗人

格勒博罗忒为巴图孟克达延汗九子,《蒙古博尔济吉特氏族谱》载“世封乌鲁特”(34)《蒙古博尔济吉特氏族谱》,载《北京图书馆藏家谱丛刊·民族卷》第1册,第476页。,兀鲁特贝勒、贝子等皆为其后裔。

(1)博清额、德坤

博清额、德坤为兀鲁特贝勒明安四世孙,关于博清额与国栋并非同一家族前文已经辨明,明安于天命七年率众归附后金,《恩荣奕叶》为该族族谱,记载其为格勒博罗忒后人。(35)详见杜家骥:《〈蒙古家谱〉增修者博清额之家世及该族〈蒙古博尔济吉忒氏族谱〉〈恩荣奕叶〉》,《蒙古史研究(第七辑)》,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417-433页。

(2)锡缜、锡纶

锡缜子龄昌为光绪己亥恩科举人,查该年《顺天乡试同年齿录》,载其始祖为垂尔扎尔。垂尔扎尔天聪八年归附后金(36)来新夏主编:《清代科举人物家传资料汇编》第二十九册,学苑出版社2006年版,第445页。,在《八旗满洲氏族通谱》有传(37)弘昼等编:《八旗满洲氏族通谱卷》卷六六,辽海出版社2002年版,第719页。,与明安同族,为兀鲁特贝子,故亦是格勒博罗忒后人。

(3)桂霖

桂霖有完整诗集、词集存世,但《八旗艺文编目》均失载,所以当前的文学研究皆未将桂霖纳入研究视野(38)仅有《清代驻藏大臣传略》《驻藏大臣考》两书涉及桂霖,内容相近,均为桂霖光绪二十九年到光绪三十年任驻藏帮办大臣时期由《清实录》截取的部分史料。,笔者需要在考其世系前先将生平略作考述:桂霖,字香雨,满洲正黄旗人,同治十三年进士,历任礼部主事、湖广道御史、云南府知府、河南开归陈许道、贵州贵西道、驻藏帮办大臣等职,有《观自在斋诗稿》九卷,收诗近200首,收词近40阙;《哀蝉集》一册,分《抱影庐哀禅集》《抱影庐哀禅词》,皆为悼亡所作,收诗近百首,收词近40阙。桂霖是少数保存有完整词集的博尔济吉特氏诗人,早年参加《日下联吟社》,该社《日下联吟集》收桂霖《新月》2首,为桂霖诗集所未收,词5首,除《摸鱼儿》外皆未被收录。《摸鱼儿》在两集中略有区别,《日下联吟集》所收应为早期版本。

由于桂霖所处的年代较晚,现有资料难以考证其始祖,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有的桂霖的官员履历,载其为“满洲正黄旗人”(39)秦国经主编:《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卷四,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第292页。,再考其诗作,自称为兀鲁特人,查《八旗满洲氏族通谱》,兀鲁特地方被编入满洲正黄旗的只有明安一族、以及常奇与赛冷。赛冷与明安同族,而常奇为正蓝旗人布当亲叔莽果尔代之子,布当亦为明安同族,故而虽然我们无法确定桂霖始祖,但可以确定桂霖为格勒博罗忒后人。

(二)也先帖木儿宗族的梁承光

据梁焕奎所编的《梁氏世谱》记载,桂林梁氏家族可追溯至元世祖忽必烈。忽必烈第五子名和克齐,生子也先帖木儿,梁氏将也先帖木儿奉为始祖。据《桂林梁先生遗书》年谱:也先帖木儿为元之右翊万户,其家族终元一世均为贵近重臣。入明时未从顺帝北归,因汝阳地属大梁故由博尔济吉特氏改为梁氏。传至梁承光之高祖已是第十八世,高祖为梁兆鹏,乾隆年间任广东永安县令,第二十世即梁承光之父梁宝书,梁承光是也先帖木儿二十一世孙。(40)梁漱溟:《梁漱溟全集》(第一卷),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551-552页。

(三)合撒儿(41)又称哈萨尔,为同一人。宗族的博迪苏、那苏图

据《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载:“科尔沁始祖曰哈布图哈萨尔,元太祖弟,以善射称”(42)《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十七,乾隆四十四年敕。;《金轮千福》载:“成吉思可汗黄金家族分支的凡合撒儿额真的后裔,全体投靠大清王朝,皆得显赫地位和厚禄”(43)答里麻固什著,包额尔德木图、海英译,乔吉注:《金轮千福》,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281页。;《博尔济吉特氏族谱》亦载“成吉思汗第二弟哈卜图哈萨尔之后:今科尔沁十旗,阿鲁科尔沁一旗……之王、台吉是也”(44)《蒙古博尔济吉特氏族谱》,载《北京图书馆藏家谱丛刊·民族卷》第一册,第478页。。合撒儿传至十四世孙奎蒙克塔斯哈喇,被卫拉特蒙古所破,避居嫩江,奎蒙克塔斯哈喇的长子博第达喇之子嗣分领科尔沁左翼三旗和科尔沁右翼中前旗,其中左翼后旗有诗人博迪苏,左翼中旗有诗人那苏图。

(四)乌叶尔白柴地方所属宗族的博明

沈涛《交翠轩笔记》称博明为“元代后裔”(45)沈涛:《交翠轩笔记》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博明《西斋偶得》称“今蒙古元裔皆博尔济吉特氏”(46)博明:《西斋偶得》,清光绪二十六年刻本。。据《八旗满洲氏族通谱》,博明始祖为世居乌叶尔白柴的琐诺木,《钦定八旗通志》载乌叶尔白柴地方为博尔济吉特氏十二派之一,但目前材料不足以追溯这一派所属的元代世系。

三、清代博尔济吉特氏诗人群体的文学传承

中原汉姓源远流长,人口众多,即便同一地域的同姓之间也未必有亲缘关系,博尔济吉特氏则不然,作为元代的皇族姓氏,明代北迁至大漠,至清代这一姓氏血脉尚可溯源,且由于蒙古“最重种姓”,保证了黄金家族姓氏的血缘纯洁度,这就使得博尔济吉特氏这一姓氏相比中原姓氏具有聚拢群体的功能。当我们具体到清代,以宗族这一视角对博尔济吉特氏诗人群体进行梳理后,会发现即便是与中原地区血脉相承的汉姓世家相较,仍有显著不同,中原地区世家通常要在姓氏前加地域,如常州庄氏、毗陵钱氏等。地域不仅承载了他们的文学创作,也使得他们的姓氏得以区别于其他地域的同姓之人。博尔济吉特氏诗人亦有所属的地方,如国栋家族和琦善家族来自西拉木楞地方,博清额家族来自兀鲁特地方等,部分诗人甚至将地方作为自己的署名,如“兀鲁特锡缜”“扎鲁特果勒敏”等。但上述的地方只是他们的祖先投奔后金时世居之处,从龙入关后,借助清代特有的八旗驻防制度和满蒙联姻制度,在明代散居各处的博尔济吉特氏一族重新居住于汉文化主导的京师,这就使得他们之间进行交融唱和并互相影响成为可能,这种交往不仅打破了地方的限制,如西拉木伦地方的恭锴《本事诗》有兀鲁特地方锡缜题词(47)杨钟羲纂集:《白山诗词·白山词介》,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149页。,甚至打破了八旗满洲与八旗蒙古以及八旗与外藩的界限,如八旗蒙古托浑布《重刻学治臆说》有八旗满洲琦善为之作序,外藩蒙古那逊兰保《芸香馆遗诗》集名为八旗满洲锡缜楷书所写等等,这一点不仅有别于中原汉姓,与“以地为氏,往往氏同而所自出异”(48)赵尔巽等:《清史稿》第32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9582页。的满洲著姓亦有区别,说明了这一群体是以姓氏、宗族而非地域所代表的部落、家族进行交往的。这一群体有如下显著的共同特点:显赫的政治地位,大半拥有科名,文武兼备,广泛的姻亲关系,这些共同特点既证明了将清代博尔济吉特氏诗人视为一个整体进行研究的合理性,也影响了这一群体进行文学传承的方式。

清代博尔济吉特氏诗人群体的文学传承体现在两个方面:从历时上讲,清代博尔济吉特氏诗人的诗集多由后人刊刻,如文孚为国栋刊刻诗集,梁济为梁承光刊刻诗集,盛昱为那逊兰保刊刻诗集,果勒敏诗集由外孙刊刻,等等,这些诗集通常会附有后人所作序跋,内含诗歌理论、教育事实等,是反映博尔济吉特氏家族文脉传承的典型样本;从共时上讲,博尔济吉特氏诗人在刊刻自己诗集时,也会收录同时期同族之人所作之诗,如托浑布诗集收子金凯诗,锡缜诗集收弟锡纶诗;同时期的同宗族诗人也会为彼此文集作序跋,如前文所举的博尔济吉特氏交往之例。可见不论是历时性的传承接受还是共时性的唱和影响,博尔济吉特氏诗人群体文脉传承和影响的线索是相对清晰的,具体来说,可分为直系亲缘培养、设馆聘师培养和宗族影响三种类型。

(一)直系亲缘培养

二是母教。当父亲忙于公务或诗学成就有限时,母亲的教育就凸显出来。那逊兰保子盛昱自谓“诗学得母教为多”(53)杨钟羲:《雪桥诗话余集》卷一二,民国求恕斋丛书本。,他虽非蒙古族,却酷嗜蒙古史(54)盛昱对蒙古史的精通甚至让恩华在《八旗艺文编目》中将《蒙古世系谱》的编纂者错记为盛昱。,自然也是受了母亲的影响。博明女孙“十岁失怙,随母瓜尔佳氏读”,嫁人后“自课二子读”,两子一为进士,一以“能文称于时”。(55)杨钟羲:《雪桥诗话余集》卷七,民国求恕斋丛书本。梁承光妻子刘氏亦能文善墨,梁承光死后,教育梁承光子梁济的责任就落在了刘氏肩头,据梁济年谱记载,刘氏“亲课公(梁济)读,训督勤厉”,故梁济称“故谓余近年之行,以及今兹最终之局,为同治六七八九年间吾母寒宵课读之结果”。(56)梁漱溟:《梁漱溟全集》(第一卷),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555页。

三是外家教育。若详细考察清代博尔济吉特氏诗人群体的家世背景,就会发现诗人本人或其所在家族都与皇家有联姻的关系,巴图孟克达延汗宗族中,恭钊一族始祖恩格德尔是清代第一个蒙古族额驸,国栋一族始祖古尔布什亦早在努尔哈赤时期就成为额驸,诗人博清额本人两娶皇女,女诗人那逊兰保嫁与宗室。合撒儿世系的两位诗人,博迪苏本人即是额驸,那苏图更是祖孙三代俱为额驸。(57)杜家骥:《清朝满蒙联姻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3-21页。来自乌叶尔白柴的博明,与其同祖父的博林为和硕额驸。与皇家的联姻让清代博尔济吉特氏诗人群体受以京城为中心的满汉文化影响较深。此外他们与其他著姓名族亦多有姻亲关系,与八旗文学家族的联姻如恭钊家族和瑞常瑞庆家族、那逊兰保家族和和瑛家族,博尔济吉特氏秀塘嫁给了顾太清之子载钊,其母栋鄂少如又为铁保之女(58)顾廷龙主编:《清代朱卷集成》第九十九册,成文出版社1992年版,第6页。,与汉族的联姻如恭钊为其子瑞毓授室南皮张氏,后续姻姑苏宋氏,皆为当地汉姓望族。正如罗时进所论:“著姓名族一般坚持在文化层次相当的条件下建立家族婚姻关系,多利用世家道谊发展为姻娅亲缘……具有相似文化背景和文学好尚的家族聚合在一起,姻党外亲联袂一体,成为文学创作互动的平台。”(59)罗时进:《文学社会学:明清诗文研究的问题与视角》,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9页。,翻阅《顾太清集校笺》,《辛丑十二月十八钊儿娶妇喜而有感》的笺注写明:“载钊新妇姓博尔济吉特氏,名秀塘,道员成山之女。母栋鄂少如,风雅能诗,与太清为唱和闺友,因结亲,秀塘亦能诗”(60)顾太清撰,金启孮、阿金适校笺:《顾太清集校笺》,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288页。,从中可以看出秀塘与载钊的结姻得益于顾太清和栋鄂少如的诗缘,顾太清集中还有《少如遣人送蜀锦并索诗率成四十字致谢》等诗。广泛的姻娅关系让他们的文脉传承除受嫡系血亲影响外,还有机会吸收外家成员及其家族的诗学思想。果乐敏《重过宜园感赋》序中写道:“宜园者,先外祖贝勒奕纶退食所也,余幼时随侍先慈寄居其中”,诗“凄凉废基上,曾记读三坟”句注:“慕晋斋,予从紫垣舅氏读书于此”。(61)果勒敏:《洗俗斋诗草》,香港大华出版社1977年版。那逊兰保“余家世塞北,诸姑伯子皆失学,唯余以随侍京师生长外家,外祖母完颜太夫人教之以读书”(62)金墀:《绿芸轩诗集》,清光绪初年刻本。,中年以后那逊兰保致力于编纂《满洲闺阁诗抄》,极有可能就是受到其外家完颜氏女诗人恽珠所编《国朝闺秀正始集》的影响(63)严程:《清代蒙古族女诗人那逊兰保的创作历程》,《民族文学研究》2017第5期,第101-111页。。

(二)设馆聘师培养

清代博尔济吉特氏诗人群体的构成既有八旗勋贵,又有外藩蒙古王公,还有避乱改姓的民籍诗人,他们共有的一大特点便是拥有较高的政治地位,官至大学士的,如文孚、琦善,官至一方大员的,如国栋历任贵州、浙江布政使,托浑布历任直隶布政使、山东巡抚兼提督,瑞洵为科布多参赞大臣等,梁氏家族虽不如满蒙贵族显赫,但亦非寻常家庭,梁承光之孙梁漱溟对自己家世作了很好的概括:“曾祖、祖父、父亲三代都是从前所谓举人或进士出身而作官的。外祖父亦是进士而作官的。祖母、母亲都读过不少书,能为诗文。这是所谓的‘书香人家’或‘官宦世家’”(64)梁漱溟著,中国文化书院学术委员会编:《梁漱溟全集》(第二卷),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663页。。对于这些身居高位忙于政务的博尔济吉特氏世家来说,在到达入国子监、官学的适学年龄之前聘请老师进行教育则是更为普遍的做法。这些老师可以是自己所招的幕客,也可以专门聘请,恭铭的老师朱试之在《石眉课艺试贴》序中就谈到自己被聘经过:“丁亥冬,琦静庵节帅招余下榻东署课长君石眉。”(65)恭铭:《石眉课艺试贴》,清道光刻本。老师的教育和血亲的教育通常是并行的,据恭钊自传,可知其五岁就已经在琦善的教导下“识字庭训”,六岁入塾。(66)恭钊:《酒五经吟馆诗草》,清光绪间刻本。文孚《贵定喜晤东堂师寻又言别》“幼侍庭闱此地过,高人松菊助吟哦”(67)文孚:《秋潭相国诗存》,清道光张祥河刻本。显示国栋在教授文孚诗文的同时,也为文孚聘有老师(68)文孚《黔中书怀》注:“余幼时曾随先大夫廉访之任”,乾隆三十七年国栋时任贵州按察使,可知文孚在贵州随先生学习的同时也随侍国栋左右。。不过可以设馆聘师的均属富贵大家,对于条件差一些的家庭来说,就只能出外选择宗族所设的“宗塾”或塾师所设的“私塾”进行教育,托浑布“幼时家贫,日徒步六七里从师问学”(69)缪荃孙辑:《续碑传集》卷二三,江楚编译书局。就属于此类。

(三)宗族影响

关于宗族前文已经考明,虽然清代博尔济吉特氏诗人群体留存的诗文相对不多,但其中依然有不少宗族间交往的明证,最为典型的当属恭钊和锡缜、果勒敏和桂霖的诗文交往。据前文已知,恭钊之祖为巴图孟克达延汗六子阿尔出博罗忒,锡缜先祖为巴图孟克达延汗九子格勒博罗忒,两人最早的共同祖先需上溯至明成化年间,传至恭钊锡缜时已历经近400年,相隔十几代人,从血脉上讲并不亲近,但两人文学的交往却很显著,突出表现在对彼此诗集的题咏上。恭钊集中有为锡缜所作的《宗侄厚安以诗稿见示阅竟志以二绝》,厚安为锡缜的字,“果然谢朓惊人句,不比雕虫只解嘲”(70)恭钊:《酒五经吟馆诗草》,清光绪间刻本。句用同样出自文学望族的谢朓比喻锡缜;锡缜也为恭钊的诗集题写跋语,称恭钊诗“发难显之情于当前,留不尽之意于言外”(71)恭钊:《酒五经吟馆诗草》,清光绪间刻本。,能从恭钊诗中看出“难显之情”“言外之意”,可见两人彼此熟知,交往密切。恭钊集中另有和锡缜的《百字令》,“握手先谈题咏事,留句六盘山寺”(72)恭钊:《酒五经吟馆诗余草》,清光绪间刻本。凸显出了两位叔侄诗人因诗结缘和对诗文的痴迷。锡缜有词六首收于《白山词介》,有《南乡子·题恭养泉瘦鹤吟馆诗词》,养泉为恭钊的号,《瘦鹤吟馆诗词》今已不存。

果勒敏和桂霖分属扎鲁特和兀鲁特两支,同恭钊和锡缜一样,为族亲,两人早期共同参加了探骊吟社,并多次参与诗社活动,果勒敏集中就收录了《新月》四首,为在探骊吟社所作,桂霖集中虽未收录,但所幸探骊吟社总集《日下联吟集》收录桂霖《新月》两首,为两人在诗社活动中同题赋诗切磋技艺之证,同治八年(1869年)果勒敏出任广州,写有《留别同社诸友》四首,到广州后又有《九月忆都门诸友》,可见与诗社诸友感情至深,后诗有“料应此际金台畔,有客登高忆五羊”(73)果勒敏:《洗俗斋诗草》,香港大华出版社1977年版,第3页。,“五羊”代指广州,果勒敏知道社友中有人思念自己,而这人正是桂霖,其诗集《观自在斋梦痕草》收有《冬夜有怀果大杏岑,时客岭南》,诗为“一簾风雪黄昏后,独对寒灯忆故人。料得罗浮吟兴好,奚囊收尽岭头春。”(74)桂霖:《观自在斋诗稿》,清光绪二十三年刻本。此诗作于同治十三年,距果勒敏离社已五年,然而桂霖依然在冬夜感怀赋诗,可见相交之深,后两句想象果勒敏得江山之助创作诗歌的场景。以上四人,皆以“斡难”或蒙古部族作为自己的署名,他们的交往是博尔济吉特氏宗族内文学交往的缩影。

四、结语

本文通过对氏族、宗族的梳理,改变了学界先前对博尔济吉特氏文学家族和个体诗人零散状貌的认知,使得一个以血脉为纽带的氏族诗人群体浮现出来,当我们把这些家族视为一个整体进行研究,就会发现他们有不少显著的共同特点,并以这些特点为纽带,有着较为显著的文学交往及影响。当前八旗家族文学研究皆为直系亲缘关系的家族研究,尚没有以氏族、宗族为角度的论著出现,实际上可以从姓氏角度来进行群体文学研究的并非仅有博尔济吉特氏,如清代著名的“满洲八著姓”都是由武转文的巨姓大族,他们与博尔济吉特氏一样来自各个地方部落,入满洲之后分散在各旗之中,其繁盛程度甚至远高于博尔济吉特氏。再如被誉为“内府文学世家之冠”的完颜世家,其姓氏同博尔济吉特氏一样悠久,可追溯至金朝完颜阿骨打,据《八旗满洲氏族通谱》卷28记载,仅世居完颜地方的传主就有22人,内务府完颜世家的始祖鲁克素仅为其中之一,也可以拓展至氏族角度加以研究。正如清高宗所言:“姓氏者,乃满洲根本,所关甚为紧要”(75)纪昀等纂修,李洵等点校:《钦定八旗通志》第1册,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251页。,当这些在明代散居于各地的同姓被编入八旗,并被官方编修的《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书于一谱时,以氏族为视角去研究他们之间的文化关联无疑是符合历史事实的。这些八旗大姓间的交往融合是建构清代上层统治集团诗学趣味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亦凭借着自身优渥的政治地位和经济条件广泛结交名儒硕学以进一步拓展诗学影响,从而对时代之诗学产生了影响(76)然而,正如笔者前文所提到,以姓氏为视角需要将不同旗籍、时代、地位的根据血脉等因素进行整合,需要从清代浩繁的材料中寻得蛛丝马迹,这就需要相关文献材料的整理来作为研究的先行条件,如本文的研究即是建立在大型文献整理成果《清代蒙古族别集丛刊》和前辈学人关于蒙古家族、诗人的研究基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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