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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清单NO.1

2022-09-01水生烟青由

南风 2022年8期
关键词:王叔电锯

文/水生烟 图/青由

1

四月末的一个早晨,邵思衡敲开了我的房门,他张口便说:“许小只,做我女朋友吧?”

我刚从床上爬起来,顶着个张飞头,一听这话,差点儿把眼睛也瞪成铜铃。

他可吓死我了。如果他扛着一抱鲜花站在门口的话,我心里肯定会泛起粉红泡泡,然而,他用帅气的造型,扛了一把电锯。

我伸手戳了戳那个黄黑相间的家伙,确定它真的是个电锯。

我问他:“干嘛呀这是?改行做光头强了?”

“怎么样?选我,还是它?”邵思衡走进来,笑得牙白眼亮,“选我,我保护你;选它,你自己保护自己。”

有点好笑,可是太困了,我的脑袋根本转不动,我打着哈欠,“听不懂,展开说说。”

“我,真人保镖,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提供拎包开车、厨师保洁,陪同出席亲友聚会等等各项服务;它,金属齿轮、持久续航、可手持可肩扛,如果有人敢夜闯入户,手进来割手,脚进来割脚!”

我想象着后面的那个场景,不由得皱眉,太血腥了,我不敢。

他放下电锯,“我就说嘛,你还得选我。”

我怎么可能轻易认同?我看了他一眼,“你可真有意思。我不能搬家吗?我不会报警啊?”

他叹口气,抬手揉了一把我的头发,又欠揍地将手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径自走进厨房拉开了冰箱门:“有吃的吗?”

看吧,做他女朋友,我还不如选择那把电锯!

我追过去,“一大早的,你来干嘛?”

他头也不回地倒腾着面包和牛奶,“来保护你啊!”

“我不用你保护!”

“那你保护我。毕竟你恐惧焦虑的话,我也一样吃不好、睡不着。”

无懈可击,这话让我很受用。我转过身,没忘了指挥他:“不想喝牛奶,你再煮点白米粥好吗?”

他回答得很痛快:“好嘞!”

嗯,还是选邵思衡比较好,电锯肯定不会做饭。

2

邵思衡为什么说来保护我呢?因为在之前的两天夜里,凌晨四点半,智能猫眼提醒有人在我门外出现,没有警报声,只有手机信息一条条推送着一个黑乎乎的背影,显得此人来来回回之间,身形飘忽得连现代科技也难以捉摸。

窗外风狂雨骤,黑云压城,天光迟迟不亮,我控制不住地脑补着恐怖片和社会新闻的种种场面,吓得抖抖索索。

刚刚过去的这个晚上,晴空如昼,我却压根儿没敢睡,就坐在沙发上等着那人再次触发监控提醒,可是直到天光大亮,一切都很安静。我把监控图像截了个屏,连着三天来的心路历程发了个朋友圈,终于放心地去睡了。

我洗脸洗头,简单画了个妆,这期间,邵思衡已经热了面包、煎了蛋,餐桌上还摆了两个小菜,白米粥正咕嘟嘟冒着热气,别说,他这人做事干净利落,生活能力还蛮强的。

没法不强。他十七岁就没妈了。当时他爸邵教授在欧洲访学,回来时,他妈妈已经入土为安,丧事是邵思衡操办的。

那年,我二十一岁,作为金融系的学生,已经读到大三才发现自己对陶瓷产生了兴趣。

我频频跑去听邵教授的美术史课程,他为人温和宽厚,对我这个半路出家并且资质平庸的学生给予了十二分的耐心,我很感谢他,也很尊敬他。

邵妈妈去世的时候,邵家外婆因为受不了晚年丧女的打击,身体状况很不好。

那天,我是因为恶补欧洲美术史想要去向邵教授请教的。敲门时,是邵家外婆颤巍巍地给我开了门,她只说了两句话就开始流眼泪,接着就扶着墙壁慢慢委顿下来。

我吓坏了。那是我第一次叫救护车,之后的第一反应是给我妈打电话,问她:“我该怎么办啊?”

我跟着救护车到医院的时候,我妈也到了。后来的那段时间,我妈经常做菜煲汤地去医院看望邵家外婆,两家人住得不算远,后来邵家外婆出院,她们也常常走动。

我和邵思衡就是这样熟识起来的,不过有一段时间,他对我不算友好。

毕业之后,我仍然时常向邵教授请教,而邵思衡提防着他爸身边的所有女性,生怕后妈上门。

他在一个夏天傍晚拦住我,先说要请我吃冰激凌,结果我才刚吃一半,他就警告我不要对邵教授有非分之想。

那时,他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是正向青年过渡的特殊生物,带着野蛮而莽撞的荷尔蒙气息。我看着他,觉得真好笑:“你爸都四十多了,和我爸年纪差不多,放心吧,我不喜欢大叔!”

他很轻易地就被我说服了,“真的?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我忍不住又笑,打趣道:“那还用说?像你这样又年轻又帅气的呗!”

他脸红一片,连着耳根都红了。

他个子高,一米六的我要踮踮脚才刚到他的下巴。我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给他灌着油腻鸡汤:“你爸真要谈恋爱你也拦不住,阳光一点啊,小伙子。就算父母兄妹,也终归是各人的生活归各人,是不是?”

他愈发脸红得厉害,红得我于心不忍,只好如实地告诉他:“我当年脑抽才会学金融,现在后悔莫及,难得你爸不嫌弃我是个笨学生,他是个好老师,我特别尊敬他。”

邵思衡释然了,笑出了一口白牙,“我知道了,小只姐。”

我叫许稚,然而就从那天开始,我变成了邵思衡口中的许小只,我猜想可能是因为我个子小。问他,他笑而不答。

直到三年后,他说:“确实是因为你个子小,感觉……很好抱。”

我可去你的吧!

3

邵思衡是个园林设计师,因为常在室外,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愈发牙白眼亮,阳光得灼人。

此时此刻,我二十六岁,邵思衡二十二岁——看这个年龄差,唉!

餐桌旁,他说:“你今天还到店里去吗?”

我经营着一家陶瓷店,里边的货品又多又杂,可是每只杯子每个碗碟都很美好,工作日常细碎却快乐。不过这个春天,店里的生意不太好,我的工作状态也散漫了许多。

正说着话,有人敲门,是住在楼下的邻居王叔,带着小蛋糕来感谢邵思衡替他修理了被风刮断的树枝,这两天风大,王叔总担心树枝倒下来会砸了窗户,物业答应得好好的,可是一直没人来,今早遇见邵思衡时,王叔抱怨了两句,他就出去找来了电锯,问题迎刃而解。

看吧,电锯是借来的,表白是信口胡诌的。小屁孩,我信他才怪。

可是邵思衡看着我笑,他说:“你看,电锯是别人家的,你别无选择,只有我亲自保护你了。”

“你快别笑了,傻不傻啊!我现在神经衰弱得很,没心情听你瞎扯。”

他又笑,“许小只,你摸摸自己的脸。”

“不用,我摸着良心就行。”

“你脸红得早就出卖你的那颗红心了。”

我察觉脸孔滚烫的时候,心跳也像铁锤撞大墙,我絮絮叨叨地说:“真没礼貌!按辈分来说,你现在应该叫我一声小姨,当然了,你叫不出来也没关系,我是邵教授的学生,你也可以叫我师姐……”

邵思衡抬手扣住了我的后脑勺,我下意识地向后挣,挤出了层次分明的双下巴,他简直快要笑傻了,他说:“真难听,我可叫不出来!还是小只宝贝听起来比较可爱。”

酸死了,掉牙了。我觉得自己热烘烘的就像一个快要爆炸的暖水瓶,等到反应过来,才发现双手都扑在王叔送来的蛋糕里。

我看着手上的奶油,羞耻得近乎失智,扑过去在他脸上、身上好一通抹,现场登时一片混乱。

好么!那天晚上,因为衣服洗了没干,他理直气壮地留宿了——他的衣服干不了,因为我亲眼见他用浇花壶朝上面滋水来着。

午后,他套着我的一件白衬衫,因为不够宽大,他只低低地系着两粒纽扣,下摆草草地掖在牛仔裤里。没办法,我就是觉得他穿啥都好看,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把小水壶藏在身后,笑着问:“你醒了?饿不饿?”

这么勤劳周到的小蜜蜂,我怎么可能忍心赶他走。我停顿了一下,说:“哼!”

4

那晚,明月当空,星子眨眼,邵思衡睡在沙发上,电锯放在玄关地上。

我睡得很好,直到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时才醒,手机上没有监控提醒。

大约是睡眠质量好,外面的天气也好,所以我的心情也很不错,准备早餐的时候,我顺便思量了一下关于伦理方面的问题。

嗯,就是说我的一个远房表姐,她两个月前刚做了邵思衡的后妈。

邵思衡好不容易长到了二十二岁,让我觉得可以和他谈恋爱了,可是他突然就变成我的大外甥了,让我深感无力。

邵思衡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把我的衬衫洗好了晾在阳台上,还把小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他太乖了。不过等我告诉他,吃完早饭我们就各做各的工作,晚上各回各家的时候,他却皱起了眉头,他说:“我没有家。”

“胡说。你妈妈不是另外有套房子留给你吗?你不是一直住在那里?”

他头也不抬,“那是房子,不是家。”

我忍不住叹气:“你后妈要是知道你昨晚睡在我这儿,她会把我的脑袋拧掉!”

“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要拧脑袋只管来拧我的。”

“她是我表姐,虽然隔了好几代,但你知道,她妈和我妈关系好得就像亲姐妹似的。按照辈分来说,你得管我叫小姨,明白吗?”

他看着我,乐了:“那我爸还是你老师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不成你还想改口叫姐夫?”

我没忍住,笑出声来:“不敢不敢!”

他笑,我也笑,就这么两句话,本来忧愁得不行,这一时却又觉得云开了、天晴了,整个人都快要笑傻了。

他的手臂一圈一带,就把我拉到了他的身边,他说:“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你再废话连篇、磨磨唧唧,信不信我对你不客气?”

“我哪有废话连篇,我才说了几句话啊?”

他的脸蓦地在我眼前放大,他的鼻尖蹭到了我的鼻尖。他可真是出息了,居然吓唬我:“你敢不敢再说一个字?”

我错了。我敛了呼吸,闭了嘴,可是他的轻吻仍然像蝴蝶翅膀一样颤颤地落在了我的唇边,他说:“不许再胡思乱想了,听见了吗?”

他用着我的洗衣液、沐浴露、洗发水,他的浑身气息都透露着“自己人”,我一定是被这气息蛊惑了。我很没出息地点点头,“嗯。”

邵思衡笑了,“小只真乖。”

我平缓着呼吸,慌里慌张地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那走吧?咱们上班去。”

他又笑:“还没洗碗。”

我只觉心跳得厉害,多亏有肋骨拦着,不然可能要跳出体外了,我说:“那洗吧?”

他还笑:“你先松手,我的手腕都要被你抠破了……”

5

我的表姐薛玲玲,我们两家就住在同一个小区里。我读一年级的时候,她读五年级,她每天上学放学都牵着我的手,我渴了她就给我买可乐,我走不动了她就替我背书包。她是我的知心姐姐,是我少女时期的偶像。

可是两个月前的一天,邵思衡来找我,他说:“出大事了。”

他还没等说到正题,我妈打电话过来,说:“你玲姐要结婚了,你知道和谁?你邵老师!思衡他爸!”

我像是吞了一整个馒头,半天才出了一口气,我看向邵思衡:“来,小子,叫小姨!”

其实,认真算起来,我和薛玲玲的血缘关系并不亲近,我们两个人的外婆才是真正的表姐妹。用邵思衡的话讲,早就表了好几层了。不过我们两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她妈和我妈、薛玲玲和我,一直都以表姐表妹相称。

“如果你和薛玲玲真的亲密,她就不会瞒着你了。”邵思衡说:“不过这很正常,我爸瞒我也一样密不透风。”

我迟疑了一下,问他:“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们知道我们俩的这层关系,所以商量好故意瞒着我们,然后忽然宣布婚讯的?”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咱俩的哪层关系?”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心里明镜儿似的。

邵思衡站起身,他说:“你邵老师还是你邵老师,但我不想要这个亲爸了。怪不得我妈走的时候那么伤心,他也确实是太自私了,他心里只有他自己,他也……太过分了!”

我不想看见他难过,我扯了扯他的衣襟:“别生气了,我瞎说的。他们的结婚请帖都发出去了,接受事实吧,好吗?”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顺杆爬的功夫一流,他说:“那你刚才说的,咱们俩是什么关系?”

我笑了笑,大马金刀地揽着他的肩膀拍了拍:“咱俩关系好嘛!对不对?”

小伙子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眼神委委屈屈地看着我,“你这样根本就安慰不了我嘛!”

好吧,摸摸头。

他把脑袋靠在我肩头,他说:“许小只,你最好了。”

我心软成泥。他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坐在我身边,可是我知道,我完了。

邵教授和薛玲玲的婚礼很盛大。我妈和我都在,邵思衡穿着深色西装,只匆匆露了一面。

我很担心他,躲出去给他打电话,才知道他没走远,就坐在停在路边的车里。

车里有烟味,见我上车,邵思衡才想起来放下车窗透气。

他对薛玲玲带着天然的敌意,他说:“我爸手里除了有两张古画和一堆卖不出去的他自己的画之外,什么都没有。她那么年轻,图什么啊?”

邵教授醉心艺术和文化研究,盛名在外却显然变现不多,对家庭关系也不够上心。邵思衡妈妈生前从商,在发现身体病况之后,就头脑清晰冷静地为老母亲和儿子做好了财产保障。

只是,钱财终究不是人生的全部。在婚礼现场,薛玲玲看着邵教授的眼睛盈盈有光,谁又有资格指责什么、否定什么呢?

我实事求是地告诉邵思衡:“你爸爸是很好的一个人,他很有魅力,薛玲玲喜欢他,甚至比薛玲玲更年轻、更优秀的女孩喜欢他,我都一点儿不觉得奇怪。”

我看着他,轻声问:“那你呢?你认识那么多同龄的女孩,却天天和我在一起,你又图什么?”

他倒是真敢说:“图你!”

表白来得猝不及防,邵思衡言辞凿凿地说:“许稚,我喜欢你。从十九岁那年开始,我就喜欢你!”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父子俩一个在酒店花厅里表白,一个在大马路上表白。

然而,我不接受。我表姐都变成邵思衡的后妈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6

我的陶瓷店与邵思衡的工作室隔路而望,没错,店址是他帮忙选的。

那条路车流量不多,风景很好很干净,不忙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吃午餐。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他话不多,羞涩却大胆,他背着双肩包闯进来,将餐盒向桌上一放,字句精简地说:“顺便给你带了饭。”

再过两天,他的话多了些,放下餐盒之后会问我:“合你的口味吗?”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特别好,我不挑食。”

他看了我两秒钟,挠挠头,脸红得莫名其妙:“那你……多吃点,不然搬不动那些瓷瓶陶罐。哦对了,你搬不动的话,就叫我。”

天地良心,那时候我真心把他当弟弟看,我抬手呼噜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恨不能笑成一朵向阳花,“好的,谢谢啦!”

工作室是邵思衡的母亲留给他的,母亲的遗言写在一封长达十二页的信里。他拿给我看过,但我只读到了第二页,就被字里行间的心痛不舍和殷殷嘱托击溃了。

他十七岁就参与了工作室的事务,一直都是一边读书一边工作,尽管同事都是母亲的故交,想来也并不容易。

回想起来,尽管陶瓷店就开在他的对面,我却没有帮他做过什么,只是一见他站在二楼的窗口发呆,我就会冲他大力摇手,让隔壁甜品店的小哥换着样儿地给他送吃喝。

后来,邵思衡说:“你给我吃那么多甜食,以后我得了糖尿病,你照顾我吗?”

我照样呼噜他的后脑勺,嗔他:“童言无忌,呸呸呸!”

邵思衡不光继承了母亲一手成立的工作室,还继承了母亲的一部分人生智慧,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说:“女孩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时候一个男的对你千好万好,也不过是想跟你亲亲抱抱睡觉觉。”

好像他自己不是个男的一样。

没记错的话,那年他二十岁。

当时我有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交往对象,有一天中午,他来看我,进来时随手关上了店门。

五分钟后,邵思衡端着个小花盆也来了,花盆里栽着一株粉色的多肉,又精致又漂亮,我迎上去想要接过花盆,他却把胳膊向旁边一闪,我差点扑到他身上,他“哼”了一声,说:“大白天的,不许关店门!”

可是我二十四岁了,我体健貌端、自给自足,虽然单身生活也很快乐,可是和又帅气又可爱的男人谈场恋爱也很香啊。虽然我不向往婚姻,但我也并不排斥,对我来说,恋爱和婚姻,都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事。

那天下午,邵思衡就耗在我的店里,尽管他大部分时候都不声不响的,但我没有一分钟忽略过他的存在。到底是画家的儿子,草草几笔,白陶罐上就出现了栩栩如生的花草和游鱼。

只要我和那人多聊两句,邵思衡就会举着一个罐子打断我,“许小只,这个能画吗?”

再把来人留在店里,我怕店里的瓷器都成了邵思衡的作品。

邵思衡成功地把我刚刚萌芽的恋爱搅黄了,他自己还生了两天气,把一辆吉普车开得碰头撒野。

我冲进他的办公室,没收了他的车钥匙。他起身来抢,我左躲右闪地不给,一来二去地两个人就挤在了窗边墙角。我靠在墙上,扯得窗帘上方的挂钩“咯嘣”作响,他气喘呼呼地说:“你要是想结婚的话,我和你结!”

我忍不住想笑:“你几岁啊?”

他梗着脖子,涨红着脸:“那你要是想谈恋爱的话,我和你谈!”

我心软,一通自责。我这是在做什么呀!

我跟他说:“其实我也没有很喜欢那个人,我不会让他再来了。”

他声音低低的,像犯了错误的小男孩,他说:“我喜欢你,小只姐。”

我坦白地跟他说:“我不能和你谈恋爱,我不想听见流言蜚语。你才二十岁,可我已经二十四了……”

他看着我,眼神柔软得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狗,他说:“那又怎么样?”

我艰难地搬运着字句:“你太年轻了,可能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等过两年,如果你对我还有这种感觉的话……”

他的目光明亮,他说:“好,一言为定!”

7

之后的这两年,我们俩的关系看起来平静自然。当然,看起来而已,各自心里有过多少浪潮暗涌。我们小心翼翼、喜悦癫狂、唧唧歪歪。

为什么会这样?当然是因为在意和珍惜。人们总会对尚未得到的东西心存梦想,谁心里还没个梦想清单,清单上还没个No.1 呢?

而我是个贪心人,既想拥有,又想天长地久。

邵思衡渐渐有了成熟模样,他设计的每一处园林景观,都带我去看过;学校里的活动,他也带我参加过;我认识他的同事和朋友。不管我们是否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都在一日比一日清晰。

从前我把他当弟弟,开玩笑时动手动脚是家常便饭,他脸红的时候眼睛里水波漾漾的,他越躲闪,我越盯着看,可是现在报应来了。他手一伸就牢牢攥住我的手腕,怎么都挣不开,他看着我笑,叫我:“许小只?”

武力对抗当然不是对手,不能正面刚,我示弱地揉手腕:“断了吗?好疼啊!”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邵思衡二十二岁了,我也二十六了。我妈开始给我张罗相亲了,为避免唠叨,我每次都乖乖出去见面。

当然,见一次黄一次,我妈吐槽我时,邵思衡就坐在我家的餐桌旁笑眯眯地听——是的,他是我们家里的常客,邵家外婆当年还想把他塞给我妈当干儿子来着,我妈没同意。

邵思衡告诉我妈:“阿姨,您别操心了,小只姐有喜欢的人了。”

事实上,自从邵教授和薛玲玲婚礼之后,邵思衡就跃跃欲试地想要确定我们俩的关系。

我慌忙给他盛汤:“你喝汤!”

他看了我一眼,笑着喝汤。

他再要开口时,我赶忙给他夹菜:“你吃菜!”

他又笑了笑:“我要吃鱼。”

我笑着磨牙:“好啊,你吃鱼!”

我妈是多聪明的人啊,她再也不提相亲的事儿了。

8

邵思衡留在我家里做保镖的第三天夜里,电闪雷鸣,下了好大的雨。

凌晨四点多,手机信息再次提醒门口有人。我跳下床,拍醒了睡在沙发上的邵思衡,指了指门口。

他轻声轻脚地起身,贴着猫眼朝外看。手机信息又进来一条,我紧张地拍着他的手臂,他说:“嘘!”

手机信息又进来一条,我又拍他的手臂,他转过脸看着我笑了:“是王叔。”

“怎么会?你是不是看错了?”

他拉着我的手,“真的是王叔,你来看。”

我直往后缩,我不敢看,一到夜里我就觉得猫眼里有怪物。

我抱着他的胳膊,问:“你看清楚是王叔了吗?他在干什么?”

他拽着我往回走,低声说:“肯定是因为雨天不能出去锻炼,他只好在走廊里来回遛达。”

“那他为什么不在自己家门口遛达呀?”

“他住一楼,这两天总下雨,走廊也湿滑吧。没事,我明天问问他。”

“那你别问得太直白,就聊天顺便说一下。”

“知道啦!”

窗外雨下得很大,风声雨声愈发显出了房间里的寂静。

我们牵着手站在客厅里,他说:“回去睡吧,离天亮还有一会儿。”

我没有松开他的手,大概是脑袋里有根筋忽然不对了,我说:“我不想睡了。邵思衡,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暖黄壁灯,窗外夜黑风急雨骤,更衬得一室柔光。

邵思衡看着我笑,头顶翘起着一撮毛,他说:“大晚上表白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我也笑,伸手给他顺毛:“不用表了,我都知道。”

是啊,人生苦短,唧唧歪歪没什么意义,既浪费时间又很容易失去。

我说:“邵思衡,我也喜欢你!”

9

再回我妈那边吃饭时,邵思衡仍然是个得力的小帮厨,哄得我妈眉开眼笑,越发看我不顺眼,我拈两粒花生米都被她说成又懒又馋。

在成功地做出了一条色香味俱全的糖醋鱼之后,邵思衡有些得意忘形,他问:“阿姨,我要是现在跟小只姐求婚的话,您能答应吗?”

这委实有点儿心急,我妈愣了愣,饭勺从左手换到右手,差点儿掉地上,“那……那你小只姐要是答应的话,我肯定没二话!”

我脸红得都能拿去斗牛了:“邵思衡,你疯了?太冲动了吧?”

他笑:“谁冲动了?我深思熟虑过的!”

邵思衡接过我妈手里的饭勺,他说:“那以后我是您女婿,也是您儿子,您开心吗?”

我妈眼里都快泛出泪花了,连连点头:“哎,哎!”

倒也未必是开心,也有可能是吓着了。

可是邵思衡又说:“我妈去世得早,我只要一想起她就觉得很难过。不过现在我又有妈妈,又有家了,我特别特别开心。”

我妈眼里的泪花没噙住,扑簌簌地往下掉,嘴里只剩三个字:“好孩子!”

晚饭桌上,三两个回合下来,邵思衡就被我爸灌醉了,接下来就成了我的招供时间。

我妈问:“多久了?”

我尴尬地抠手指:“很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妈不好糊弄,她把筷子当作惊堂木,朝桌上响亮一拍:“我知道你们俩眉来眼去很久了。我是说,真的在一起多久了?”

我更尴尬了,“你问这干嘛呀?”

没想到,我妈戳了一下我的额头:“完蛋!明明可以抢在薛玲玲前头,你这可好,成了人家晚辈了!”

这啥逻辑呀?再怎么抢,邵思衡他爸也还是他爸。

“没关系,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你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我妈思维很跳跃,“大四岁就大四岁,虽然思衡看起来确实比你显小,不过没关系,你好好保养,到了四十岁估计也不会太显老……”

我差点儿跳脚:“妈!有你这么安慰人的?”

我妈笑起来,安慰的话终于说到了点子上:“我知道你们俩是在认真谈恋爱,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在。思衡是个好孩子,你不用有顾虑。年龄不是问题,薛玲玲也不是问题。”

是啊,很认真很认真的那种认真。

可是,我终究还是有所担忧的,“妈,那你和姨妈在一起会不会觉得尴尬啊?还有,肯定会有亲戚熟人议论我们的。”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我才不在乎那些呢。”我妈笑着说:“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只要我女儿觉得幸福快乐,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我忍不住热泪盈眶,我妈真好。嗯,邵思衡真有眼光!

10

我妈和薛玲玲她妈吵了一架,具体细节不详,我妈回家时只冷哼着一句话:“真有意思!”

没过半个月,她俩又和好了,结伴出去旅游去了。

我和薛玲玲没吵架,话说得却都有些阴阳怪气,她说:“我和老邵才结婚没几天,邵思衡就嚷着他有女朋友了,你确定你不是邵思衡和他爸赌气的筹码?”

“还真不是。你什么时候还学会挑拨离间了,这可不太好。”我冷静地看着她:“我认识邵思衡在前,你认识邵教授在后,薛玲玲,你瞒我瞒得严严实实,我喜欢邵思衡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

她的嘴角带上了一抹促狭,“姐也不叫了?”

“不叫了。”

她笑起来,“想改口?那你可有点儿亏了。”

我也笑了笑,“亏不亏的,只要邵思衡肯,我没二话。”

邵思衡和他爸之间倒是没什么动静,他原本就不回家,现在更不回去了。

邵教授来店里找过我一次,和往常一样温和儒雅,看起来似乎还年轻了好几岁。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主动开口:“对不起,老师!您要是想批评我的话,就尽管批评。”

“批评什么啊?”他笑着叹气:“当初我不是一个好丈夫,直到现在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照顾着他。”

就这么一句话,他再没说别的。他开始看我的那些盘子和碗,末了拿起一个花瓶左看右看,问我:“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

他笑着,我差点儿哭了。我想,他也许看出来了,瓷瓶上的那两尾游鱼是邵思衡画的。

站在店门口,邵教授抬头看向对面的二楼。我告诉他,邵思衡不在,他刚接了个活儿,在郊区,每天早出晚归。

那天,邵思衡回来的时候,我也刚到家,窗户开着,我听见王叔和他说话的声音,他跑上楼来,楼梯被他踹得咚咚响,我跑过去给他把房门打开,又装模作样地溜进房间。

果然,他一进门就说:“许小只,你怎么不关门啊?怎么总也记不住?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记得把房门锁好。”

我走出来环住他的腰,应着:“好,我这回记住了。”

窗外,初夏的夕阳拉长了道道金光,红黄有致地落在地板上,竟是如金似银、如糖似蜜一般,人间美好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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