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驱动”与“能力诅咒”:绿色创新战略升级导向下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战略悖论
2022-08-30张晓宁牛月微
王 旭,张晓宁,牛月微
(山东财经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济南 250014)
绿色创新是国家坚守经济、社会、环境三重底线以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关键,也是促进产业转型升级、构建绿色经济体系的重要动力[1]。“十四五”时期,在“碳达峰、碳中和”的政策号召下,中国对绿色发展战略的价值诉求,已经从“污染治理”向“价值创造”转变。这在微观层面对企业绿色创新战略的转型升级提出了更为紧迫的现实要求。按照战略动机和伦理承诺程度的差异,绿色创新战略包含反应型(reactive)与前摄型(proactive)两类[2]。前者将战略目标锁定在污染治理层面,是由外生于企业的环境政策与低水平的伦理承诺触发的被动型战略。而后者超越了“满足合法性要求”的低层次目标,是通过发展清洁技术和绿色工艺创新等形式来塑造竞争优势的主动型战略[3-4]。随着环境政策的日益完善与绿色产品市场竞争的持续冲击,反应型绿色创新的战略价值不断萎缩,并容易使企业陷入“治理—达标—再治理”的囹圄。相反,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能够实现对企业竞争优势与生态经济和谐发展的双重价值贡献,成为统合环境治理与经济发展两大战略理念,实现企业持续发展的重要途径。为推动经济和社会全面实现绿色转型,驱动企业由反应型向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升级迫在眉睫。
企业数字化转型(digital transformation)是在现有的企业管理体系中引入数字化技术,以实现组织结构变革、业务流程改进,并推动价值创造方式发生重塑的过程[5]。数字化转型作为“两化融合”的主线已逐渐成为企业战略变革的焦点,在辅助企业战略决策、激发企业创新活力等方面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6-7]。已有文献认为,数字化转型能够通过数字化赋能机制来促进企业创新。在资源赋能方面,KHIN和HO[8]的研究发现,具有卓越数字技术导向的企业将拥有更广阔的创新愿景,能够更合理地借助数字化转型提升研发能力。结构赋能方面,数字化转型可以降低组织内部的信息不对称程度与代理成本,从而提高创新效率[9]。海尔COSMOPlat 依赖数字平台的公开化与实时透明性,促进高效的数据协作资源布局,激发包括研发、生产和供应等环节的数据价值链节点的交织汇聚,从而打破信息不对称的壁垒,更有效地集聚创新智慧和力量[10]。心理赋能方面,王海花和杜梅[6]认为,数字化转型带来的资源优势能够成为刺激员工发展与成长的诱因,进而激励员工参与创新并为组织做出贡献。
尽管已有文献揭示了数字化转型对企业创新的积极意义,但这一结论受到了来自学术界和实践领域的双重挑战。王锋正等[11]的研究表明,数字化转型会导致以业绩为导向的高效能型人力资本所占比重逐步超越以创新发展为目标的创新型人力资本。这将损害企业创新所必要的资源基础,降低创新绩效。HAJLI[12]指出,数字化转型究竟能否为企业创新“赋能”,取决于企业的管理能力与数字化转型战略是否相匹配。若管理能力水平滞后于数字变革,那么新的数字技术难以与企业原有资源和创新流程实现耦合,会导致数字化转型对企业创新产生消极影响。例如,通用电气公司依托工业云平台,打造了数字集团(GE digital),利用数字化转型对产品、流程和传统的技术模式进行改造,但该数字集团战略规划模糊、组织架构混乱、忽视了管理模式的迭代优化,导致数字技术的创新赋能效应因管理失调而被削弱,企业也因此深陷转型受阻和经营绩效下滑的双重困境。
对绿色创新而言,由反应型向前摄型战略升级,势必对企业管理能力、资源基础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这个过程中,数字化转型战略将同时扮演着“助推者”与“绊脚石”的双重角色。一方面,数字化转型能够帮助企业摆脱传统工业化情形下对反应型战略的路径依赖,赋能企业以较低的成本获取创新资源,进而驱动绿色创新战略升级。另一方面,数字化转型不断深入带来的信息过载,与企业有限的信息处理能力形成尖锐的矛盾。并且,数字物化成本对创新投入的挤出作用,将极大地限制企业向前摄型战略升级的战略意愿和战略能力。如此看来,数字化转型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可能起到“数据驱动”与“能力诅咒”两种相悖的战略效果。所以,本文在构建绿色创新战略升级分析框架的基础上,基于动态能力理论(dynamic capability theory)、信息加工理论(information processing theory)与行为经济学(behavioral economics)的主流思想,重点探讨企业数字化转型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作用机制与作用效果,并基于创新环境视角,将业绩反馈与社会网络纳入研究框架,探讨创新环境对数字化转型与创新战略升级关系的边界作用。
本文的研究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厘清反应型与前摄型绿色创新的战略特征与战略差异,提出“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理论构念与分析框架。这不仅有利于学术界把握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风险特征与价值作用,并能够为拓展战略转型理论提供增量贡献。
第二,基于非线性视角,揭示数字化转型影响企业绿色创新的战略悖论,为已有对二者作用机制相左的研究结论提供理论解释,并能够对创新战略升级的前因与数字化转型的价值效应的理论研究有所裨益。
第三,基于创新环境视角,阐释数字化转型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作用边界,能够指导企业从业绩反馈与网络关系层面营造积极的创新环境,进而有效驱动企业向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转型升级。
1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1.1 绿色创新战略升级
绿色创新是企业通过改进或生产更为环保的绿色技术和产品,以降低对环境的消极影响,从而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战略形式[13-14]。前摄型与反应型绿色创新战略是企业普遍采取的两类战略范式[2],二者在触发机制、风险特征和价值效应等方面存在明显差异。反应型绿色创新战略是企业通过末端治理等手段满足政府的规制及要求以规避处罚的创新战略,该战略未能将环境管理视为优先事项,遵循“政策触发—被动响应”的环保逻辑[4]。与此不同,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是指企业超越环境规制要求,主动开展绿色产品创新或工艺创新以塑造竞争优势的创新战略[2],有利于实现生态保护和经济发展双重价值[15]。但该战略价值的实现周期较长,战略成本与风险较高[16]。绿色创新战略的类型划分如表1所示。
表1 绿色创新战略的类型划分Tab.1 Classification of green innovation strategy
随着环保政策日趋严格和绿色消费理念的日益盛行,由政策压力触发的反应型绿色创新战略无法为企业带来持续的价值增量和竞争优势,企业亟须向具有多重价值贡献的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转型[17]。根据战略转型理论(strategic change theory),战略转型是企业为响应外部环境的动态变化,对战略内容、价值取向与实施路径等做出调整的过程[18]。而战略升级则是战略转型的高阶形式,更强调竞争优势的提升与成长能力的可持续性[19]。基于此,本文将企业绿色创新战略由反应型向前摄型的跃迁过程定义为绿色创新战略升级,其可直观地表现为企业采取前摄型绿色创新的倾向性相对于反应型绿色创新而言更加强烈。该过程要求企业推动战略内容由“被动环境治理”转变为“绿色创新体系建构”,并完成从“政策触发,被动响应”向“价值引领,能动治理”的决策逻辑重塑[20]。需要注意的是,绿色创新的战略升级需要高层管理者针对前摄型绿色创新建构战略意义,并在组织内部逐级宣贯,引导组织在技术层面和管理层面开展战略变革。因此,该过程要求企业构建“自上而下”的战略实施路径。这势必对企业资源投入和管理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企业需根据自身的资源基础与能力水平来判断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先决条件,同时对既定战略与创新环境之间的适配性作出评估,进而判断战略升级的决策时机。
1.2 企业数字化转型与绿色创新战略升级
数字化转型既能通过数字技术赋能绿色创新,对绿色创新的战略升级产生“数据驱动”效应,也会导致信息过载与企业管理能力的匹配性失衡,诱发企业的“能力诅咒”,阻碍创新战略升级。对于“数据驱动”机制而言,数字化转型的推进有效提升了企业资源配置效率和信息集成能力,能够促进组织向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升级,具体如图1(a)所示。
图1 企业数字化转型与绿色创新战略升级之间的关系Fig.1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digital transformation and green innovation strategy upgrading
1)基于动态能力理论的研究发现,数字化转型引发的技术范式转变能够强化企业识别创新机会、转换创新思维的动态能力,促使企业实现创新层次的跃迁,以更好地适应竞争环境的变化[21]。这就意味着,企业在数字化转型过程中所建立的环境感知和机会利用等动态能力,能够推动其克服对反应型绿色创新的路径依赖,通过战略升级对现有资源进行优化重组,进而在新的技术范式和绿色、环保领域获得先发优势。
2)基于信息加工理论的研究认为,数字技术具有的可扩展性及开放性特征有助于企业识别自身的资源需求,促进企业与其他企业的沟通与交流,使其在短时间内以最低的成本搜索到与创新相关的有价值的信息资源[6]。对绿色创新而言,数字技术的有效运用不仅能够降低企业实施前摄型绿色创新的资源获取成本,还可以帮助企业实现更有效的信息加工,减少因信息不对称带来的治理风险[22],从而强化企业战略升级的意愿。
“能力诅咒”机制方面,随着数字化转型的持续深入,数字技术的应用引致的信息过载水平提高,不仅提升了企业数据决策的门槛,同时挤出了战略升级必要的资源投入,削弱了企业向前摄型战略升级的能力,具体如图1(b)所示。首先,数字化转型虽然能够扩大企业资源获取的范围,但随着信息渠道的持续拓展,指数级、数量爆炸式增长的网络联系和信息泛滥开始涌现,导致企业从海量信息中及时发掘和捕获价值性信息变得困难[23],即产生信息过载。受其影响,组织难以甄别对前摄型绿色创新有价值的信息资源,决策速度和环境响应能力也随之下降。由此产生的战略刚性或战略惰性将导致企业难以向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相反企业会更依赖于反应型绿色创新来维系可持续经营。其次,数字物化过程所需要的庞大资源投入将对战略升级产生挤出效应,削弱战略升级必备的资源基础。刘政等[9]认为,企业数字化转型通过加速数字物化程度推动要素虚拟聚合与重组,为组织实现可持续的价值创造拓展空间。然而,数字技术物化的过程要求投入高额的固定资金,可能引发企业投资结构失调[24-25],从而造成前摄型绿色创新投入不足,降低创新效率,使得数字化转型成为桎梏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枷锁。
在“数据驱动”效应与“能力诅咒”效应两种潜在机制的共同作用下,数字化转型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影响将呈现先促进后抑制的动态规律,具体如图1(c)所示[26]。企业发挥“数据驱动”效应的理论条件,在于将数字化转型控制在组织能力提升的“机会窗口”内。“机会窗口”内,前摄型绿色创新在环境绩效、经济绩效和社会福利等多方面的价值贡献极大地刺激了企业通过战略升级来建立先发优势的主观意愿,使之倾向于利用数字化转型的资源赋能和结构赋能作用来实现战略跃迁。然而,随着数字化转型的深入,数字化转型引发的高额成本和持续的资源投入也将打破组织经营的稳定性,造成内锁效应,使企业对变革行为的态度呈现由原有风险偏好转变为风险规避的“偏好逆转”(preference reversal)[27]。与此同时,数字物化的高额投资与短期内的低回报率将挤出组织拥有的创新资源[24]。该条件下,数字技术应用与组织管理能力之间产生匹配性失衡,诱发“IT效率悖论”。所以,仅当企业将数字化转型控制在与管理能力相匹配的适度区间内,才能准确把握数字化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机会窗口”,充分利用数字赋能机制驱动企业向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转型。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1 企业数字化转型与绿色创新战略升级之间具有显著的倒U形关系。
1.3 业绩反馈的调节作用
业绩反馈是企业实际绩效与期望绩效的差距,在较大程度上反映了组织内源性的资源储备、风险偏好和行业地位[28]。根据资源基础理论,组织资源基础与能力的差异将导致其战略决策的异质性响应[29]。这使得业绩反馈构成了数字化转型驱动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重要边界条件。
业绩顺差能够影响“数据驱动”与“能力诅咒”两种潜在机制,进而影响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决策逻辑。一方面,业绩顺差可以激发企业战略升级的主观意愿,强化“数据驱动”效应。“绩优”企业因其良好的业绩表现而获得更多利益相关者关注,产生“红皇后效应”(red queen effects),即企业需保持业绩稳健增长才能达到利益相关者的积极预期,并维系其在市场中的地位[30]。前摄型绿色创新对组织持续性的能力培育和多元性的价值创造[2-3],能够契合业绩顺差状态下管理者对战略价值的理性预期。所以,业绩顺差条件下,管理者更倾向于利用数字化转型的赋能优势来驱动企业向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升级。另一方面,业绩顺差也会提升“能力诅咒”机制的效能。随着数字化水平的提高,数字技术在组织内的覆盖面不断扩大,并为企业提供了多元化的创新决策模式[31]。此时,“绩优”企业丰富的现金流和冗余资源极大地增加了创新项目的选择范围。战略升级的高额机会成本加之数字化转型本身导致的信息过载,极可能导致企业在原有技术轨道上选择常规性创新,而放弃更为复杂、更具风险的前摄型绿色创新。因此,业绩顺差可以增强“数据驱动”效应的正斜率,降低“能力诅咒”效应的负斜率,使之相乘结合的倒U形曲线变陡峭,如图2(a)所示。
图2 业绩反馈和社会网络嵌入对倒U形关系的调节效应Fig.2 Moderating effects of performance feedback and social network embedding on the inverted U-shaped relationship
然而,业绩逆差能够抑制“数据驱动”效应,并缓和“能力诅咒”机制,改变数字化转型与企业绿色创新战略升级之间的变动关系,如图2(b)所示。业绩逆差可以从两方面压缩“数据驱动”效应的使能空间。首先,根据威胁—刚性假说,“绩劣”企业面临的资源约束和成长压力会引发组织内部的焦虑与紧张,降低组织对信息刺激的敏感度,使得组织在信息处理、资源配置等方面受限[28],企业无法通过数字技术对战略升级进行信息赋能。其次,业绩逆差导致企业资源基础受损,有限的投资能力难以更好地平滑前摄型绿色创新。若盲目开展战略升级,不但无法改善业绩水平,反而会进一步损害组织的资源配置效率[32]。出于经济理性和“避害”动因,企业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意愿随即削弱。反之,业绩逆差能够触发企业通过绿色创新战略升级实现“触底反弹”的潜能,缓解“能力诅咒”效应。业绩逆差状态下,随着数字化转型程度不断提高,企业利用数字化技术摆脱业绩困境的战略依赖性持续增强。匮乏的资源储备使“绩劣”企业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了资源过载的压力,有限的资源可被用于调适组织结构与管理体系,以匹配数字化战略。该条件下,信息过载导致的“能力诅咒”效应将被弱化,甚至在开拓型领导下,数字化转型能够帮助组织充分释放变革潜能,激发企业开展绿色创新战略升级。基于此,提出如下假设。H2a 业绩顺差正向调节数字化转型与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倒U形关系。H2b 业绩逆差负向调节数字化转型与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倒U形关系。
1.4 网络嵌入的调节作用
社会网络反映了企业获取、控制资源的能力,嵌入社会网络中的企业表现出更多的信任、承诺和互惠等关系特征[33]。所以,企业既能利用社会网络所产生的信息优势满足数字赋能前摄型绿色创新的先决条件,进而增强“数据驱动”效应,也会因诱发同群效应而陷入战略低端锁定,进而深化“能力诅咒”效应。
对于社会网络嵌入度高的企业,“数据驱动”机制的效果将得到更好的发挥。我国企业数字化转型和绿色发展尚处于起步阶段,由于缺乏技术经验与敏感性,企业利用数字化转型向前摄型绿色创新跃迁会面临较高的环境不确定性[7,34],但网络嵌入带来的资源与信息优势能够降低该环境不确定性对创新战略转型的负面作用。企业能够发挥网络嵌入带来的关系优势,与网络成员保持长期互动,获取丰富的信息与资源[35]。该条件下,数字技术会加速企业利用对网络资源的整合、吸收与利用,提升企业对环境不确定性的应对能力,驱动企业绿色创新战略升级。反之,较高的社会网络嵌入也会诱发企业战略锁定的惰性,加强“能力诅咒”效应。随着数字化转型的深入,成员企业的战略偏好与战略决策更容易通过数字化信息技术和信息渠道对焦点企业施加影响。数字化转型与网络嵌入的整合作用极大地催生了成员企业之间的同群效应[36],而这种同质化的决策多集中于中低端战略层面[37]。这不仅会降低企业向前摄型绿色创新升级的主观意愿,还会因被动的决策逻辑而导致资源基础与组织战略之间的匹配失衡,加剧数字化转型带来的“资源过载”效应。因而,社会网络嵌入将提升“数据驱动”效应,并增强“能力诅咒”机制的作用效果,进而导致数字化转型与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变动关系更陡峭,如图2(c)所示。基于此,提出如下假设。
H3 社会网络嵌入正向调节企业数字化转型与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倒U形关系。
综上所述,本文的研究框架如图3所示。
图3 研究框架Fig.3 Research framework
2 研究设计
2.1 样本选取与数据来源
中国制造业的转型升级与绿色发展,直接受制于重污染企业能否摆脱被动型的环境治理思路,向更具价值效应的前摄型绿色创新转型升级。为此,本文结合《上市公司行业分类索引》(2012),整理国家生态环境部2003年、2008年、2011年和2017年公布的重污染行业代码,选取2015—2019年深圳证券交易所15 类重污染行业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在剔除变量严重缺失、观测年度经营异常的样本后,共获得400家企业连续5年的平衡面板数据,观测值2 000个。前摄型绿色创新的数据从中国专利全文数据库获取,反应型绿色创新与数字化转型相关数据来自上市公司年报,社会网络相关指标取自CSMAR,并借助上市公司年报与新浪网补遗,企业财务数据及公司治理变量均从CSMAR取得。本文对连续变量做双尾1%水平的缩尾处理,以消除极端异常值对研究结果的影响。
2.2 变量测量
2.2.1 企业数字化转型水平(Dig) 根据祁怀锦等[38]和陈庆江等[36]的做法,本文以上市公司财务报告附注披露的年末无形资产明细项中与数字技术应用相关部分的变动额占全部无形资产的比例,作为企业数字化转型水平的测度指标。即当无形资产明细项说明中包含“信息化”“智能制造”“电子商务”“物联网”“云计算”等能够反映企业数字技术应用的关键词以及相关专利时,将其标记为“数字技术应用相关的无形资产”明细项。基于此,以企业本年度数字技术应用相关部分的无形资产相比上年度变化的额度占无形资产总值的比重来衡量企业的数字化转型水平。
2.2.2 绿色创新战略升级(Gup) 本文在明确前摄型和反应型绿色创新战略的基础计算得出绿色创新战略升级水平。
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是企业通过主动开展绿色产品创新与工艺创新来塑造绿色竞争优势的创新战略,强调战略实施的先发性和创新活动的价值性[2]。绿色专利申请行为作为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能够契合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长周期性、先发性和价值多重性的概念内涵,是市场主体实施绿色创新战略主动性水平最清晰的反映[39]。因此,本文以企业本年度绿色创新专利申请总量的自然对数[40]衡量企业的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水平。
反应型绿色创新战略是企业为应对环境政策要求而采取末端治理等手段以构建组织合法性的被动型创新战略[4]。2015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生态文明体制改革总体方案》中要求重污染行业上市公司建立强制性的环境信息披露机制,针对本企业的环境创新方案与防污设施建设情况等环保相关信息进行披露。该部分信息能够刻画企业为应对环境政策、谋求组织合法性而被动采取的环保举措,符合反应型绿色创新“政策触发、被动响应”的环保逻辑。依据社会责任“多说多做、多做多说”的原则,社会责任履行程度越高的企业往往披露更多的信息[41],因而企业对该部分信息的披露程度反映了其在环保政策要求范围内的环境创新战略实施强度,可作为反应型绿色创新的代理指标。由于信息披露水平可通过文字的数量进行量化[42],本文运用文本分析方法,以企业年度报告中“社会责任情况—环境保护相关的情况”部分披露环境创新相关信息的字数来衡量反应型绿色创新战略,并取自然对数以消除异方差的影响。
本文利用企业前摄型绿色创新的排名百分位与反应型绿色创新战略的排名百分位之差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进行测量。根据肖土盛等[43]的研究,综合排名方法能够消除量纲差异的影响,利用两指标排名之差可以测算个体倾向性的差异,从而反映个体特征的转变程度。为此,本文首先计算企业前摄型绿色创新在同年重污染行业中位次的百分位数值(Pro),百分位数越大,则表示企业选择前摄型绿色创新的倾向性越强。其次,计算企业反应型绿色创新的百分比位次(Re)。最后,以前摄型与反应型绿色创新排名百分位的差值测算绿色创新战略升级水平(Gup)。具体计算公式为
2.2.3 业绩反馈(Gap) 本文参照连燕玲等[44]的研究,以实际业绩与期望业绩间的差值衡量业绩差距。模型设定如下。
其中,P代表采用资产回报率(ROA)测度的企业实际业绩。HA代表选取上市公司i在t-1年的资产回报率(ROA)为衡量指标的历史业绩水平。SA是企业i基于社会比较的期望业绩,根据上市公司i所属行业中除其自身之外其他企业t年度的资产回报率(ROA)的均值测算得来。历史与社会期望业绩水平的线性组合可作为企业i期望业绩的代理变量。α1为权重系数,介于0到1之间,考虑模型的拟合效果,本文将α1赋值为0.6。为分别检验业绩顺差与业绩逆差两种状态下数字化转型对战略升级的影响,本文借鉴王旭和王兰[28]的研究,利用式(3)与式(4)对绩效顺差(Ugap)与绩效逆差(Dgap)进行分组。
2.2.4 社会网络嵌入(Net) 本文参考陈庆江等[36]的研究,将企业高管联结密度作为企业社会网络嵌入程度的代理变量。若本企业的高管兼任另一家公司的职务,即被界定为存在一条联结关系;若该企业的高管同时在另外两家上市公司任职,则被认定存在两条高管联结关系。以此类推,将企业的高管联结数量加总得到其联结密度。
2.2.5 控制变量(Controls) 本文选取了企业规模、企业成长性、财务杠杆、薪酬激励、声誉激励等可能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产生系统性影响的公司特征变量与治理结构类变量进行控制[28]。环境库兹涅茨曲线(EKC)认为环境污染和经济发展水平之间存在倒U形的曲线关系[45],故而本文将经济发展水平也纳入控制变量。此外,为消除地区环境规制效应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干扰,本文亦将地区环保政策设置为控制变量。
具体各变量的定义和测量方式详见表2。
表2 变量定义Tab.2 Variable definitions
2.3 模型设计
本文设定模型(5)和模型(6)以检验企业数字化转型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触发效应。Gup表示绿色创新战略升级,Dig表示企业数字化转型,Control代表控制变量组,同时还控制年份层面的时间固定效应以及行业固定效应。
为考察业绩反馈及社会网络嵌入的调节作用,本文在模型(6)的基础上通过引入业绩顺差(Ugap)、逆差(Dgap)与社会网络嵌入(Net),分别构建三者与数字化转型及其二次项的交互项,从而设定模型(7)~模型(9)。模型中其余各变量含义与模型(6)一致。
3 实证分析
3.1 描述性统计与相关性分析
表3列示了描述性统计结果及相关性系数矩阵。
表3 描述性统计与相关性分析Tab.3 Descriptive statistics and correlation analysis
根据表3可知,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均值为-0.288,最大值为0.957,标准差为0.499,可见企业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实施水平普遍偏低,企业向前摄型绿色创新升级的动力不足,其中位数统计值-0.381也进一步验证了这一现象。对于企业数字化转型水平而言,最小值是-0.204,最大值是1.249,标准差0.173,接近均值0.044的4倍,表明不同重污染企业样本在数字化转型进程方面存在较为明显的差异。业绩反馈方面,业绩顺差最大值为1.727,中位数为0.001,均值为0.170,而业绩逆差的最小值为-2.935,中位数为0,均值为-0.185,这说明样本企业总体经营状态相对稳定。社会网络嵌入的最大值为6,最小值为0,均值和中位数分别为0.169和0,表明企业的社会网络嵌入表现出显著的个体异质性。
表3相关系数矩阵显示,数字化转型与战略升级不存在显著的线性相关性,说明基于非线性关系假设来检验数字化转型与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关系具有较强的统计学意义。另外,企业规模(size)、薪酬激励(cash)及经济发展水平(develop)等控制变量与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相关系数基本显著,因而本文控制变量的选取具有合理性。
为避免变量间多重共线性问题的出现,进行方差膨胀因子(VIF)分析,发现各变量VIF 介于1.01~1.62之间,均小于10的临界值,VIF均值为1.18,表明本文模型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
3.2 回归结果分析
表4中M1~M3分步骤检验了企业数字化转型与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关系。
表4 研究假设的回归结果Tab.4 Regression results of research hypotheses
M1为仅放入所有控制变量的零模型统计结果,M2加入了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一次项,以检验其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线性影响。结果显示,数字化转型的系数为0.005,但不具有统计意义上的显著性。M3在M2的基础上引入了数字化转型的二次项,二次项回归系数为-0.171,且在0.05的水平上显著。由此可见,数字化转型与战略升级呈现出显著的倒U形关系,H1得证。
表4 的M4~M6 报告了创新环境影响数字化转型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触发效果的实证结果。M4、M5 加入了业绩顺差、业绩逆差分别与数字化转型的一次项和二次项的交互项,以检验业绩反馈的调节效应。根据HAANS 等[26]对倒U 形曲线调节作用的研究范式,本文创新环境的调节效果可通过观察其与数字化转型平方构成的交互项的回归系数和显著性来判别。M4 中数字化转型二次项与业绩顺差的交互项系数为-0.981,与M3 中数字化转型二次项的系数符号一致,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表明业绩顺差能够使数字化转型与绿色创新战略升级间的倒U 形效应变陡峭,所以H2a 得证。M5 中数字化转型二次项与业绩逆差的交互项系数为-1.501,与M3 中数字化转型二次项的系数符号一致,显著性水平为5%。鉴于本文业绩逆差的取值均为非正数,参考连燕玲等[44]对逆差的符号进行反向推导的思路,该回归结果意味着业绩逆差使二者间的倒U 形效应变得更加平坦,所以H2b 得证。M6 中数字化转型二次项与社会网络嵌入的交互项系数为-0.065,显著性水平为0.01,表明社会网络嵌入正向调节了企业数字化转型与绿色创新战略升级间的倒U 形关系,促使二者间的倒U 形曲线变陡峭,即H3得证。
3.3 稳健性检验
为提高研究结论的有效性及可信度,本文做了多维度的稳健性检验,结果如表5所示。
表5 稳健性检验结果Tab.5 Robustness test results
续 表
3.3.1 倾向得分匹配(PSM) 为更好地控制个体异质性的干扰,本文设置数字化转型哑变量(digmd),将样本按照数字化转型程度是否高于重污染行业数字化转型水平的中位数分为处理组和对照组,采用最邻近匹配法按照1∶1的比例进行样本匹配,使用配对成功的样本对数字化转型与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关系进行回归检验。检验结果如表5的M1所示。
3.3.2 广义矩估计模型检验(GMM) 本文利用广义矩估计模型,将滞后一期的绿色创新战略升级引入模型中进行回归分析,以进一步控制遗漏变量产生的内生性问题。结果如表5的M2所示。
3.3.3 替换变量度量 首先,本文将企业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的代理变量替换为更具创新性和价值性的绿色发明专利数量[46],并进行对数化处理。同时,借鉴杨林等[47]的研究,对前摄型和反应型绿色创新进行无量纲的标准化处理,用二者的标准化值之差替换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测量,以检验主效应实证结果的稳健性,结果如见表5的M3所示。
其次,本文借鉴焦然等[48]的研究,采用和讯网公布的上市公司环境责任评分来量化企业生态环境治理责任的履行程度,以此作为反应型绿色创新战略的替代变量,并沿用前文的实证方法验证数字化转型与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关系,结果如表5的M4所示。
最后,为考察调节效应结论的稳健性,本文以企业的净资产收益率(ROE)来衡量业绩水平[44],并沿用前文的方法测算业绩反馈。同时参考周晓苏等[49]的做法,以样本企业与其他企业是否存在直接的高管联结关系(存在则取值为1,否则为0)重新测算社会网络嵌入程度。结果如表5的M5~M7所示。
上述检验结果均与前文结论吻合,意味着本文研究结果可靠性较强。
4 结论与启示
4.1 研究结论
企业摆脱对反应型绿色创新战略的低端锁定,向高阶的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升级,是新发展阶段下企业精准定位创新方向、培育绿色竞争优势的重要突破口与政策着力点,也是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的必然条件。本文基于数字化转型“双刃剑效应”可能引发的战略悖论,重点探讨了企业数字化转型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影响机制与作用边界,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数字化转型驱动下的绿色创新战略升级存在战略悖论,并在统计上呈现出显著的倒U形关系。企业数字化转型对战略升级施加“数据驱动”和“能力诅咒”两种效应,两种机制的结合导致数字化转型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呈现先驱动后抑制的作用规律。
第二,内生视角下,业绩顺差带来的利益相关者关注、多元化创新决策模式和资源优势能够同时影响两种潜在机制,进而强化数字化转型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贡献,使二者间的曲线关系变得陡峭;而业绩逆差引致的资源劣势则能够削弱“数据驱动”并缓解“能力诅咒”效应,导致数字化转型与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倒U形关系趋于平坦。
第三,外生视角下,社会网络嵌入带来的信息优势与同群效应,能够增强“数据驱动”与“能力诅咒”效应,从而改变数字化转型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作用效果,促使二者间的倒U形关系更加陡峭。
4.2 理论贡献
第一,已有文献对中国企业绿色创新价值诉求转化的鲜少关注,使得现有研究忽略了反应型与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之间的互动关系,从而难以直击企业绿色转型过程中的关键“痛点”。本文在厘清反应型与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差异的基础上提炼了“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理论构念,为学术界把握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风险特征、明晰战略升级的价值效应提供了理论依据,并为战略升级方面的实证研究提供了增量的贡献。
第二,基于绿色创新导向,提出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战略悖论。在线性视角下,已有研究对数字化转型与企业创新关系的研判缺乏辩证思考,理论解释也缺乏统一性,所得出的“唯驱动论”[9]或“唯阻抑论”[11]与现实情境中两种作用机制的并存状态与动态演化特征并不相符。本文基于非线性视角,揭示数字化转型影响企业绿色创新的战略悖论,从辩证统一的思想视角较为全面地阐释了二者的关系,以此丰富了创新战略升级的前因与数字化转型的价值特征的理论研究,并能够为企业制订具体的数字化转型决策和绿色创新战略提供经验证据与决策依据。
第三,将业绩反馈与社会网络嵌入分别作为企业内源性与外源性的创新决策影响因素纳入研究框架,探究数字化转型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作用边界,有助于学术界在创新环境视角下全面理解数字化转型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影响机理与作用情境。
4.3 管理启示
第一,企业应该辩证地分析数字化转型理念对创新战略带来的潜在影响。数字变革的浪潮下,企业内部各组织要素同数字技术形成了互为决定、相互影响的逻辑关系。企业不仅要提升组织管理能力和资源水平,改善其应对数字化冲击的反应能力和适应能力,调适数字化转型与创新战略的匹配关系。并且,企业应在循序渐进地开展数字化转型的过程中,充分关注知识信息的生成和转移规律,提高自身应对数字技术冲击的信息吸收能力,实现数字技术对创新战略升级的赋能作用。
第二,企业应全面分析组织创新环境,充分释放数字技术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积极作用。企业应充分理解数字化转型过程中,业绩反馈对绿色创新战略的决策参照作用,并据此来完善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决策机制。战略升级过程中,管理者应通过充分解读业绩反馈状态所反映出的资源基础、能力水平和风险承担等信息,判断既定组织战略与内生创新环境间的适配性,并据此调适数字化应用水平,避免数字化转型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产生的“能力陷阱”。
第三,企业应根据数字技术的应用水平,适时调整和重构社会网络,充分挖掘社会网络的价值属性,通过资源捕获来保证管理能力和资源水平与数字化技术应用之间的动态平衡。企业一方面应注重社会网络的培育和开发,充分发挥外部资源对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驱动作用。另一方面,应借助社会网络的信息和资源,构建数字技术应用所必需的战略柔性和动态能力,降低组织对绿色创新战略的路径依赖和资源限制,驱动企业向前摄型绿色创新战略升级。
4.4 研究局限与展望
第一,尽管本文基于内生创新环境视角,用业绩“逆差”和“顺差”对企业的业绩表现进行归纳,并检验了其对“数字化转型—战略升级”决策机制的作用效果,但将某一时点的实际业绩与期望业绩进行比较来解读业绩反馈具有一定的瞬时性和偶然性特征。事实上,组织在连续历史时期内的业绩表现会在动态变化的竞争环境中呈现出由多个“顺差”或“逆差”交替构成的波动性特征。而组织战略具有长期性、系统性特征,理性的决策者在制定组织战略时,需对一段连续历史时期内业绩的变动情况进行综合考虑,来判断既定战略与创新环境的适配性。
第二,本文选取重污染企业作为样本,尽管在实证回归中采用了双向固定效应模型以消除行业异质性对研究结果的影响,但是,行业差异造成的绿色转型诉求与绿色资源禀赋的不一致性将引致数字化转型过程中企业绿色创新战略的异质响应。因此,未来可从业绩反馈的波动性、行业特征等角度拓展数字化转型与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研究情境,以进一步深化绿色创新战略升级的触发机制及边界条件的经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