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房车里的年轻人
2022-08-26黄泽敏
黄泽敏
在北漂的第12年,35岁的乔克做了一个被很多人视为“勇敢”的决定—住进房车。
在大家错愕的表情下,他将房车驻扎在北京国贸附近,那是他上班工作的地方。朋友说他的行为“过于超前”,乔克却说,房车是他在北京的“家”。
10.6平米的房车成为乔克在北京的住所。一张单人床,开放式的厨房,冰箱旁的挂墙电视机,刚好够一个人使用的洗手间……一个“家”中该有的物品,这里也都有。
他在社交平台上介绍他的房车,分享他如何给房车充电、加水,邀请朋友到家中做客。
事实上,乔克并不孤单。近几年,房车销量呈现“激进式”增长。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发布的《2021年中国旅居车(房车)市场大盘点》显示,2021年,我国自行式旅居车年销量达12582辆,同比增长43.2%;拖挂式旅居车销量达到3543辆。
“住房”不是在城市居住的唯一选择了。
在乔克眼中,房子是他在北京的栖身之所,什么事情都能在转身之间完成:把地拖了,把床铺了,把厨房收拾干净,把桌子收拾干净……他发现,他的生活不需要很大的房子,有一辆房车好像够了。
决 定
乔克的房车,停在公司门外的一块停车空地。树木成为天然的遮阳伞,花圃打造入口的安全感,车顶的太阳能板及公司的水电满足房车生活的需求。
住进房车后,乔克的一天是这样度过的:每天早上睡到八时多起床,简单洗漱,拉开车门下车,就到公司门口。
有时,他会将房车上的生活垃圾一并带到公司院子里的垃圾桶扔掉,再悠闲地吃个早餐。下班离开公司没走几步就回到家,他会在车上自行烹饪晚饭或是叫个外卖,享受晚餐的同时看会儿电视;偶尔邀请朋友一起到房车聚聚,喝点小酒,聊会儿天。周末,他回到河北燕郊居住。
住房车之前,乔克已经拥有了一套“两室一厅”。
2010年,来自河南小县城的乔克成为 “北漂” 一员。到北京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情场失意,想远离原本熟悉的地方。也和大多数小镇青年一样,为了追求一种新的可能,他想证明自己。
没有过多的计划,20余岁的乔克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冲进北京的格子间。
为房东打工的第五年,喬克发现周围很多和他一样没有北京户口的“北漂”一族,都选择在距离北京很近的燕郊买房。他觉得是时候寻找一个落脚点。在每个月2500元的租金和每月2900元的房贷之间,乔克选择了后者。
2015年,乔克用未来30年的还房贷,交换了一套位于燕郊的房子。房子很靓,有80平米。一个人住过于可惜,他忍不住又养了几只宠物猫狗。有猫有狗,令他的朋友十分艳羡。
但燕郊终归安顿不下他。
他逐渐发现,由于各种不可抗力,原本家里到公司不到一个小时的通勤时间,动不动就会膨胀为原来的两倍。这种膨胀在疫情的蔓延下更加明显,他在6时10分起床,大概9时才到北京。“我受不了这种感觉,起太早了。”他说。
夏天的阳光就像一勺金色热油,肆无忌惮地浇洒在他的皮肤上,车厢内夹杂着汗味的空气更是充斥着他的鼻腔。他觉得,自己像是油锅中的玉米粒,迟早有一天会在这口名为“通勤”的热锅中爆开。
乔克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解决这些问题,后来他发现好像实在解决不了。
这套80平米的房子不再能满足他的所有想象。
上班路是一条艰难的远征路,“迟到”则是每天需要对抗的敌人,这点张希和他的女朋友安媛也深有感触。
一年前,情侣俩放弃了湖北的稳定工作,加入“深漂”的队伍。他们曾在深圳城中村的小单间里住过三个月。不到十平米的格子间里只摆放了几件生活必备家具,所以整体看起来还算宽敞。但这宽敞的景象没有维持多久,很快被他们的生活物品占据。
来回两三个小时的通勤时间,一个月2500元的租金,杂乱堆放的物品,永远没有时间叠的那一床被子……张希觉得,房车是他们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的一种“比较合理的方式”。
月 亮
张希说,住房车并不是头脑发热的决定。
他在6时10分起床,大概9时才到北京。“我受不了这种感觉,起太早了。”他说。
1993年出生的张希,一向是个习惯按照计划行事的人。在他们决定去深圳的同时,就已经播下“不租房,住房车”的种子。
既然房车可以代替旅行时的“宾馆”,将房车作为深圳的家是否可行呢?看着手机屏幕内一个接一个播放的短视频,张希第一次萌生了这样的想法。朋友笑他太不现实,深圳的“打工人”怎么可能住在房车上,那要怎么生活?
可小小的种子愈加壮大,直到冲破土壤。
他们搜寻房车的相关资讯,加入车友群,接触各路车友。房车的类型、价格、注意事项及可能遇到的问题,他们都提前了解并设想。如果资金不够,就去房车二手市场买;水电如厕有困难,就想办法解决。
最后,他们用13万元买下了二手的B型房车。车长4.5米,宽1.9米,高1.8米,实际面积大约8平米。房车不大,但这是他们在深圳的第一个家,完全属于他们。
大家都在走约定俗成的路,为什么自己还要再“装模作样”走一遍?乔克说,六便士不是他的本心,他想用自己的方式追求心中的月亮。
2019年,在“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口号诱惑下,乔克递出了辞呈。
离开了工作9年的公司,乔克尝试创业,也曾回到老家找工作。最终,他还是决定开着打拼多年买下的便宜“代步车”,出发旅行。就这样,他驾车逃离了城市。
在这段旅途中,乔克遇到了很多跟他一样的旅人。他们驾驶房车,和阳光并肩在草原漫游,累了就把车往路边一停,进行一场精致的露营。蓝天白云,感受清风从旷野而来。有时,会有吉他和音乐伴奏,车顶的幕布往下一拉,便成为户外电影院。
从那个时候,这个庞然大物便默默地被他纳入“心愿清单”。
没有人不喜欢诗和远方,理想化的生活或许是埋藏在每个青年心底的渴望。但乔克在经历后才发现,旅行的生活并不适用于所有人。创业失败,存款越来越少不说,将城市和社会交际抛在脑后的生活,并非乔克真正想要的。
想买一辆房车,想要获得自由,但是不想再将旅行作为生活的全部。这是乔克旅行后得出的结论,“我必须有工作可干”。
乔克放弃了短暂的“自由之身”,重新回到职场。
有一天躺在床上,他突然醒悟:未来注定要买房车,为什么不选择现在购入呢?乔克素来是个行动派。下定决心后,他找朋友凑齐10万元入手了这辆拖挂式房车。
迅速实现的“房车梦”,为他重新找到了目标和方向。房车和工作得以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他可以没有顾虑、安安心心去上班。“对我来说,它比我燕郊的家还重要。”
抵 达
房车的生活,完全为乔克打开了新生活的大门。
睡眠自由和生活自由为乔克带来无限的惬意。他享受比以往更久的睡眠,掌握更多可以自行分配的时间。在闲暇时间,他热衷于记录他的房车生活,与网友分享他的所想所得。
在他的分享中,房车生活并非一帆风顺。
刚开始住进房车时,他会将房车的窗户全部打開进行通风。在经历了几次“灭蚊行动”后,他学乖了,防蚊的纱窗再不会轻易打开。还有一次,乔克的房车被“蚂蚁军”占领。它们霸占了乔克的床、沙发、桌子,更在夜晚侵扰着乔克的梦乡。“晚上睡觉(蚂蚁)爬我身上还咬了我,啪一下疼,就跟打防疫针一样。”而樟脑丸的强力气味并没有将蚂蚁完全驱逐,反倒让他感到头晕不适。
住房车前,待在家里的乔克从不觉得外面的世界有多“热闹”。房车的雨夜,雨滴打落在房车顶部的声音,街道上行人的谈笑声,都像是通过扩音器呈最大音量传入他的耳朵。
张希将房车命名为“Freedom”,代表他们是“不愿被束缚的一群人”。
也只有居住过的人才会明白,夏天的房车内部会有多热。“车内温度可以升到60摄氏度。”张希说。白天,房车像是一口大锅,蒸煮着在房车上停留的人,谁都不想在上面多停留一刻。
“你怎么住在车上?”“这是一种生活方式,跟你说不明白。”这是电影《不见不散》中的对话。
张希也被问过类似的问题。有人觉得他们在作秀,有人羡慕,也有人对他们“蚁居”房车的经历表示同情。面对各类解读,他从不进行过多的解释。
电影中,男主角将房车开向各地,寻找无人打扰的“世外桃源”。现实世界中,他们的房车位于城市车水马龙的一条街道。车窗外的世界纷繁嘈杂,车内奏起锅碗瓢盆的交响曲。
对张希而言,房车是他们“移动的家”,这个家并非传统意义上扎根在某一块土地上的建筑。无论身处何地,这个家都能成为他们的避风港。
这个“家”很特别。没有房屋产权,使用寿命也比常规的房子短不少。但张希觉得,人世间终于有一盏灯为他们而亮。
来深圳之前,张希就抱有对“家”的想象。不需要很大,但一定要适合他们两个人居住。在新买的二手房车上试住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将房车改装成心目中“家”的模样。
极简主义风格的轻巧内饰,大面积的白色家具打造干净又舒适的环境。始终如一的白色再搭配原木色元素,使得小房子更有温度。两个人可以面对面坐在桌前闲谈、工作,偶尔看看书,喝口咖啡。还有采光很好的窗户,拉开奶白色的窗帘,阳光便迫不及待地闯入房间一角。抬眼望去,窗外的风景成为这个小小空间的装饰画。一切按照预期进行。
张希将房车命名为“Freedom”,代表他们是“不愿被束缚的一群人”。
周末,他们会将车开往深圳的郊区,有时是安静的海边,有时是山里的夜市,有时是知名的美食打卡地,有时就宅在家里哪也不去。
曾经的乔克认为,他可能会和“漂”在北京的其他人一样,终会在某一天因为各种现实因素回到老家。现在,他的想法变了。
“我觉得如果以后我离开北京,不是因为我待不下去了,而是我选择了另外一种生活方式和生活环境,不是被迫离开了,是因为我想离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