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纪录片中关于底层叙事的思考
2022-08-25西北政法大学原若梅
■ 西北政法大学:原若梅
近年来,影视行业随着互联网而发展,相继出现了网络纪录片、网络综艺等,在这诸多类型中,网络纪录片是普通人上传较多的一个类型,也正是因为这样广泛的参与度,让纪录片行业中出现了大批以普通人为视角主题的影片。这类影片从身边人入手,以小见大地形成对社会某一方面的映照,从而产生一定的社会价值,也正视对平常生活和边缘群体的关注,让这类纪录片体现了对人民的关怀。
纪录片及电影《最后的棒棒》由转业军官何苦拍摄完成,它向观众讲述了山城棒棒们的人生故事,这两部小成本制作纪录片和影片,尝试揭开重庆棒棒军在这个时代北京下的被迫改变。导演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出底层群众生活所面对的社会问题,同时希望人们能够对此进行深刻反思,而影片所传达出底层人民虽疾苦却仍然勤劳勇敢。在纪录片中,导演没有完全使用上帝视角,而是用自己的声音进行解说词,以及同期声共同推进该片的表达,通过这些声音来表达山城棒棒军的生活困难,让身处不同阶层的人们能够关注到这些弱势群体。影片中的棒棒是山城重庆一个独具特色的职业。山城地势高低错落,在改革开放初期,人力往往是最直接最广泛的运输能源,他们通过使用人力来运送货物,他们所使用的工具只是一根简单的短木棒,人们便称呼他们为“棒棒军”。“棒棒军”可以看作是山城重庆的历史文化符号,他们用肩膀挑起了重庆的经济繁荣、一步一步挑起了山城的发展。
2016年13集纪录片《最后的棒棒》在网络平台播出后,被冠以“全国首部自拍体励志纪实片”的称号加以宣传推广,豆瓣获得高达9.7分逆天评价。两年后的2018年,导演何苦将原片重新剪辑,并添加了2016年至2018年所拍摄的主角后续生活后制作成电影在全国上映。此时口碑直线下降,豆瓣评分也跌至6.4分。
豆瓣专业影评人及豆瓣网友对电影版表现出十分不满的态度,他们几乎一致认为电影完全不够真实,严重来说甚至毫无真实性可言。并且从不同角度对影片内容的“真实性”提出了质疑。一些影评人认为电影版的脚本严重,台词对不上口型,明显是故意摆拍的,这样看来真实性更让人存疑。对于那些喜欢看纪录片的观众而言,正是因为想看到真实社会下各行各业发生的真实事件,正是讲究一个原始性、真实性。但导演何苦特意让纪录片里的人物重新进行配音润色,使得影片的记录性与真实性大打折扣。此外,还有一些观众怀疑导演在故意制造“泪点”,引发大家同情心理从而达到对影片评价良好的错觉。而被网友抨击得最猛烈的,是电影最后接近完美的结局。电影结局是这样的:在党的十九大召开的时代背景下,主角H不但还清了家中贷款后,而且还买了代步小轿车,从此走向小康;河南回到家乡后作为农户发家致富,生活比当棒棒还舒坦,还有一名曾骗走他1100元钱的“骗子”,在看了先前13集纪录片后“良心发现”,竟然转头将630元亲自还回来并写信道歉;老甘回家后回到了村里的养老院,且还是村里的支书特意给留的好位置。改编后的电影版一片祥和,让人看不到早年主人公们的困苦生活痕迹,命运改变的突如其来,生活场景拼凑的慌张又散乱。甚至来不及转折就走向完满的方式让给观者体验极差,因而电影被评价为一部“正能量”影片,而引起观众们强烈不满。
但这样的圆满结局受到了观众们强烈抵制。纷纷评论影片后半段的镜头语言失去了导演原本拍摄纪录片的初心,成为被资本裹挟的商业片。很明显,观众们更希望表述底层经验的纪实性影片能够有自己独立的发展轨道,尽量与跟主流意识形态保持必要的距离,因为这样才能使得社会现实问题能够从更新颖的角度进行艺术创作,才具有强烈的批判性。在影片中过多渗透社会主流意识形态、高扬主旋律的纪录影片被认为是一种宣教片,是用来在无形中给普通大众“洗脑”的,甚至在最基本的“真实性”一点上也存疑。反观哔哩哔哩主导的《人生一串》完美避开了被时代束缚的枷锁,而是从“民以食为天”的角度出发,单纯从人类最初的本性进行对美食的挖掘,甚至不惜走向隐秘在城市各个角落的美食来满足观者的寻求刺激心理。从而使得这样的美食类网络纪录片出圈,获得各个阶层的一致好评。
《最后的棒棒》作为从一部纪录片脱胎而来的纪录性电影,在最重要的“真实性”面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但笔者查证13集纪录片《最后的棒棒》的网友评价时,发现“真实、真诚、生活气息”是出现在评论中频率最高的词汇,网友们认为这就是纪录片本来的样子,真实有力,触动人心、认为导演将棒棒军的现状拍得非常好,十分真实,是大多数人看过的触动最强烈的纪录片。由此观之,16版纪录片和18版剪辑后的影片出现如此两极分化的原因,正是聚焦在是否具有“真实性”一点上。
事实上,这两个版本所呈现的画面、镜头内容几乎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电影版是在前者纪录片的基础上重新剪辑而成的。在这其中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电影加入了中间三年的跟拍内容,这三年最新的内容充满了阳光与希望,以至于影片结尾成为一个幸福快乐的结局。此外还有网友质疑影片夹杂了汽车的广告,从浓厚的脚本味就可以嗅出。所以,观众认为影片是“摆拍”和“配音”来的,从而破坏了影片的“真实性”。其实不然,毕竟两者采用的是同样的拍摄方式。分析这两者所收获的两个极端评价,一方面是因为纪录片全片“从苦开始,到苦结束”,整个片子中镜头语言叙述直白,把现实生活毫不修饰的展现在我们面前,到最终的结果也是以一个非常平和的镜头完成,没有刻意让演员进行演绎和修饰,从始至终只是简单呈现。但是影版开头苦,中间苦,最后却以大团圆的形式记录着,比如棒棒老黄家乡经过不断发展后给主角本人也带来了很大的生活质量变化,这种观感给人带来的是“这群棒棒在时代的浪潮下卸下了肩膀上的棒棒,大步迈向幸福新生活”的感觉,实在是让观者难以接受如此强烈的反差。另一方面,以这类底层叙事题材来看,最佳的展示文本就是纪录片形式而非电影,纪录片本身特性就决定了其无需过多粉饰,只需将现实生活透过镜头展示给观众即可,镜头语言简单且真诚,没有过多的煽情。要将400分钟的纪录片剪辑成99分钟的电影,这对非专业出身的导演而言也很为难,需要在取舍和剪辑上有很高的能力。
另外,这也与受众群体有关。导演何苦认为,他所创作的作品是拍给最普通的劳动人民,而非城市中产阶层和文化精英阶层。但在电影改编后,受众群体也被迫改变。那些原本的受众难以走向电影院进行消费,反而是城市中产阶级进行观看,由此产生的大量影评大多是由拥有强大话语权的知识分子产出的。因此,这就形成一种矛盾,即使导演所希望的目标群众走进影院进行观看并对影评产生评价,那这种评价在各路权威人士的评论眼前会体现的十分苍白。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们十分善于表述,因此,以普通劳动人民为目标受众且获得这类观众好评的创作如《最后的棒棒》,在文化精英群体面前也会因其制作的粗糙、结局的突兀升华等方面而饱受诟病。对于他们而言,以纪录片改编的影片应该仍然以批判性为主,而非娱乐性。因此,影片《最后的棒棒》的遭遇也在告诉我们:在表述底层经验的影像创作在确定目标受众时,应该尽量将底层劳动者和知识分子精英阶层同时纳入进去,在创作时也需要对精英阶层和中产阶层的观影期待和审美趣味加以考虑,而非将目标受众定位仅仅局限于某一个观众群体。尤其是目前知识分子精英群体在公共话语空间仍旧掌握着强大话语权、甚至能够直接影响一部影片口碑与生存的时候,这一点尤为重要。
除此之外,在影版《最后的棒棒》上映之前,早有影片《二十二》走红,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盯上了纪录片高票房这个蛋糕。从商业角度来看,很多纪录片通常不需要太多资金投入。只需要依靠导演单兵作战,抗台机器去拍摄合适的纪录对象,基本上,一部纪录片就简单拍成了。只要带有一丝情怀,能够激起观众们的同情心与共鸣,观众对纪录片,还是相对柔和的。影版《最后的棒帮》似乎也没有走出这样的窘途。就此类社会底层叙述的影像而言,很明显观众更愿意接受原生态的纪录片记录形式而非经过层层审核的影片形式。这一点,从纪录片《最后的棒棒》口碑并没有受到电影版的负面评价影响就可以看出,此外,叙述底层经验的纪实性影片,理应考虑到它的目标受众不是单一化的,而是应该将多个阶层的人群纳入目标受众中进行考虑;作为影片,甚至可以考虑将这类群体作为主要目标群体。因为底层叙述影片与商业化影片不同,需要将自身最重要的真实性表现出来,那就需要对观者的文化素养有一定的要求。因为底层群众大多不一定对自己的生活感兴趣,甚至认为自己平凡而普通的生活无需记录,大多普通人认为,除了自己的生活之外的一切事物都非常有趣,比如异国美食、明星八卦、山川美景等离自己较少接触过的事物更有兴趣。相反的,知识分子群体对于底层经验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欣赏这类影片并且也将表述底层的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在此情况下,表述底层经验的纪实性影片也许更应该走艺术院线的道路而非商业影院,这样不仅能够使影片精准抵达目标受众,同时票房也能有所保障,有益于纪实性影片的生存与发展。例如胡波导演的电影《大象席地而坐》,同样运用底层叙事方式,一切愉悦、主流的类型化表达,通过对底层叙事中的精神救赎、空间表现、镜像隐喻来解读影片,可以发现似乎影片中的主人公都是导演的自我分身,他在字里行间透露出荒漠般的绝望,让人窒息。导演不仅用电影对环境进行悲观的盘点,而且以此展现出自己对人生的独特见解。
综上而言,底层社会事件往往更适合使用纪录片进行表达。同时需要将目标受众首要定位于文化精英阶层、走艺术院线道路或许是当前社会形势下较好的一种选择。当然,从《最后的棒棒》不同类型创作及传播效果来看,底层经验的影像化呈现仍然需要优秀影视人长时间的摸索才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