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养了一只蚂蚁

◇王文一

吃喝不愁以后，他养了一只蚂蚁。

他在父亲吃剩的空罐头瓶里灌了些土，又用铁钉在土里精心插了几个洞，蚂蚁就生活在罐头瓶里。他每天趴在罐头瓶边观察蚂蚁，心里充满了喜悦。他去网上搜和蚂蚁相关的知识，悉心料理蚂蚁的生活，看到别人发的关于蚂蚁的视频都会莫名感动。这时候的他，充满了新鲜感。蚂蚁对于整个世界来说微不足道，可对他来说仿佛是整个世界。

“德性！”有时候父亲过来，乜他一眼。他不耐烦地赶父亲走，仿佛驱赶一只生病了的大虫。

这天醒来，他突然发现蚂蚁不见了，罐头瓶里只有一只横行的螃蟹，他有些惊讶，随即又释然。其实他对蚂蚁的关注度已经少了很多，除了那些必备的吃喝拉撒，他甚至都懒得观察。螃蟹带来的新鲜感又持续了一阵，他逗弄螃蟹舞动双钳，牵着螃蟹的脚横冲直撞。没错，罐头瓶已经容不下螃蟹，他在床边给螃蟹做了一个新家。

父亲又来了，这次是和他商量买药的事情。父亲努力把脸上刀刻般的褶子挤成一朵花，他却只在这张脸上看到幼时的威严与责骂。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却又有一种不可置疑的味道：别信网上卖药的公众号，骗的就是你们这种老人。缺啥了直接跟我说，我抽空给你买。父亲连连点头。

时间似砂轮，磨薄了人的耐性。他开始因螃蟹做不到某些事情而发脾气，开始失去耐心。他又捡起了之前的那些嗜好，打牌喝酒，吸烟旅游。螃蟹被他彻底忘在了脑后，等到他想起来的时候，螃蟹又不见了，家里多了一条狗。

小狗细嫩嫩的绒毛，奶汪汪的叫声，时刻都在向他摇着尾巴。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小狗的示好不理不睬。父亲来他家的次数更多了，带小狗遛弯，给小狗剪毛；小狗喜欢骨头，父亲买回来炖好给它吃；小狗喜欢玩具，父亲翻出一大箱来陪它玩。他有些羡慕小狗，因为此时父亲的温情，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父亲老了，他不知道这个过程是瞬间还是渐渐，就像他不知道自家的那条小狗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老虎一般。

那天，父亲因为遗忘了东西，被他高声呵斥，小狗仿佛离弦的箭一般将他扑倒，挡在了父亲身前。父亲喝住小狗，他看到父亲眼中的愧疚与失落，也看到小狗眼里那种陌生与隔阂。

有一瞬间他感觉他错了，可是愤怒让他转眼就忘了这些，摔门离去。

从那以后，他和父亲的沟通更少了，他们也从他家里搬走了。他仿佛回到养蚂蚁的那个阶段，他收集小狗的一切信息，观察它的生活起居，可是小狗对他却从来没有好脾气。

岁月是一名刀客，趁着在他脸上刻印皱纹的时候，杀死了他的父亲。葬礼那天，他看着那个方盒子慢慢埋进土里，想起了多年以前的罐头瓶和蚂蚁。

一阵秋风吹来，他突然打了个冷战，仿佛一只生病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