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 花

◇葛有杰

后来，他无数次地反思那天下午的每一个细节，无论是从法律层面还是从道德层面，他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瑕疵。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是千千万万个平常日子中的普通一天。他正常下班，步行沿河堤回家，天气不是很好，有些昏暗，有微风轻轻吹过。在夕阳的余晖中，有个女孩静静地坐在河边。他无声地从女孩身边走过。

唯一不平常的就是，他走近这女孩时，脚步停留了片刻，思想停留了片刻。

就因为这片刻的停留，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是一个普通的打工者，或者叫白领，为人朴实。来这个城市十多年了，有份还算稳定的工作，结婚生子，贷款买车买房，日子过得紧凑且普通。那天，他的车被同事借走了，家离单位有段距离，他突发奇想，想沿着河堤步行回家。印象中他这是第一次步行走这条路回家。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城市里，车贷房贷、孩子的学费、老婆的唠叨，他早就没有了悠然步行回家的闲情雅致。

他注意到了那个女孩，坐在近水的河堤边，一动不动，傍晚的微风中，女孩是那么的无助和孤单。一种奇怪的氛围弥散在周围，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此时，天地之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他和这个孤独的女孩隐隐约约有种天然的联系，不再是普通的路人甲路人乙。

他在这女孩身后停留片刻。一个女孩落寞地坐在河边本身就不正常，她失恋了？失业了？肯定有什么烦心事堵在心间，不会想不开吧？要不去劝劝她，自己笨嘴笨舌的未必能劝说成功，但是只要这女孩能离开这儿，他就能走得很安心。

也或许，这女孩只是单纯地在这儿思考人生，在这儿欣赏风景，或许她就是喜欢这份难得的孤独。自己年轻时不也是常常坐在河边发呆吗？自己一个中年油腻老男人在这荒凉的河堤去关心一个妙龄少女，会不会被认为是耍流氓？再因此失去工作，更划不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不会被认为是流氓，唐突地打扰一个女孩也是不礼貌的。

思考良久，最终，他还是走开了。临睡前，那种不详的感觉还是没消散，他想给妻子说说这件事，想了想，还是侧身入睡了。

他走后不久，这个女孩慢慢走进冰冷的河中……一个妙龄少女投河自尽的消息本身就具有爆炸性。社会上流言四起。他暗暗骂自己许多次，骂自己懦弱和胆小。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无论如何也要……他不愿再提这事。

有好事者调取了这一时间段的视频，出现了他的身影，他在女孩身后停留那刻，还被定格了好久。不知是谁的一句“这家伙应该劝劝那女孩”，激起了千万人的共鸣，进而形成一股批判他的浪潮……

“见死不救，非善类哉！”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举手之劳，就能挽救一个花季少女，你，为何要无情地走开？”

“相由心生，看面相就不像是个好人，人渣！”

他毫无还击之力，家庭住址、联系电话、工作单位等也被人肉出来。他失业了。“公司不需要这样冷血的员工。”老板面无表情地说。

他无路可走。

坐在那个女孩曾经坐过的地方，整整一个下午，身后也有无数人路过，没有人来问他一句。他反反复复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此时他纵身跳入河中，会激起多大的“浪花”？也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