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花店
2022-08-23糖糍
糖糍
作者有话说:可能很多人身边都会有一个像楚望一样默默守护自己的人,只是因为少了沟通而错过于人海。所以表达要趁早,哪怕纸短情长,哪怕词不达意,也一定要敢于说出口。感念青春,不负遇见。
楚望唯一的错,便是见识了江淮的耀眼,便看轻了自己的光芒与位置。
1
今年七夕,玫瑰花的预订量远超出了二月十四情人节的五倍之多。
夏念帮着妈妈打理家里的花店,一走近摆台,便被台上放着的一束巨无霸花束吸引了注意力。她看了它几眼,随后开始干正事。可没多久,她就再次将目光转向那束巨无霸:“妈,角落里那束最大的花是谁订的?怎么没看到订单?”
夏母瞥了一眼:“店里的大客户,每年都订。”
说完,她却无声地叹了口气,连自己都没发觉。
这个单子是她六年前接的,时至今日还记忆犹新。
与所有生意人怀揣同样的想法,夏母对他印象深刻的原因,起初也不过是因为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提出要在她们这家小店办年卡的人。
那是一个似要下雨的阴天,穿着长风衣的高个子男孩儿进店时,她正打扫卫生准备关门,那人微低着头,模样很有些沮丧。
他一来便问:“你好,鲜花可以按年订吗?”
夏母一愣,随即喜笑颜开:“当然可以,你先请坐。”
说完她立刻将清洁工具放下,去给那个男生倒了杯水,连步子都变得轻快起来。
“我们这里有几种套餐,你看看需要办哪一种?”
男孩儿却没接那报价单,自顾自、流利地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点了点,正好两千零八十元,他全部递给夏母,然后说:“情人节、五月二十号、七夕,还有生日,麻烦都替我送一束花到这个地址。”
他拿过纸笔书写,夏母随意看了一眼,首两字写着:江淮。
应是一个人名。
“今年的先给你,后面每年我再付。”
夏母茫然地接过,心想这孩子出手可真阔绰。她忙笑着说:“四束花要不了这么多的。”
男孩儿一笑:“那就麻烦帮我做大束一点,她喜欢花。”
到手的钱没有不收的道理,夏母便没再拒绝。她将那张纸条再递回给男孩儿:“订花人的联系方式也留一下吧。”
继而,那张纸上,隔行便多出了一串数字,末尾跟着两个笔锋走势漂亮的汉字:楚望。
美人天成,男子也不例外,观其一人周遭气质便能看出他的涵养,那是需要极其丰厚的文化底蕴和环境熏染才能润色出的璞玉。
数年过去,夏母也没再见到过那么英气十足、漂亮稳重的男孩儿。她不知如何把他的好讲个透彻,只能简单总结一句:“那是个生养得极好的孩子。”
订单签订,买卖成交。本来收了钱就算了事,但夏母多了句嘴:“其实你可以自己送的。”
见楚望看着她,她略有尴尬,立刻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追女孩子这事吧,亲手送的更有诚意。”
楚望苦涩一笑:“我凌晨的飞机,马上就要走了,之后可能三五年,甚至十年都回不来,我送不了。”
“为什么?”
屋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是他来时的座驾。可能是心中的酸楚更好对陌生人吐露,也可能是为了打发掉从这里到机场,除去车程和值机时间所剩的、多余的半小时,他无声地一笑,讲了一个故事。
2
楚望自小习画,五岁执笔,七岁便能将一些大家的名画临摹得栩栩如生。更是在十岁时,醉心的国画小有所成,拿过许多少儿书画大赛的奖项。
之后,在恩师的鼓舞下,他又开始研习其他风格的画作,再大一点时,不同领域的涉猎也颇见成效,叫不少有名的画家看了也要说声好。
业内夸他是少年天才,再精心雕琢一番,定能代表中国风走向世界。可尽管这样,他还有个从小压他一头的哥哥。
他第一次见到江淮,就是哥哥带着来家里的。
高一那年的某日,楚望放学归家,如往常一样走向画架,可这次当他拿掉上面的挡尘白布,却惊奇地发现画的右上角多了一句诗: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他当即蹙眉:“哥!是谁动了我的画?!”
没想到,从他哥屋里探出头来的却是一个面目清秀好看的女生,模样十七八岁,笑盈盈地道:“我写的。怎么样?是不是跟你的画很配?”
“配个屁!顺便什么就能往我的画上写?”
那姑娘也皱了眉头:“这可是拿过书法大赛一等奖的字,配你的画绰绰有余好吗。”
楚辞刚从厨房出来,便见大少爷脾气的楚望抓起书包就要往门外去。
他放下果盘,一个箭步上前,反身一个擒拿将楚望摁回摆满了画画工具的宽大桌面上,笑说:“刚从警校里学的,正好试试手。”
江淮拍手叫好,拿过一块苹果塞进可怜巴巴的楚望的嘴里:“小孩子家家的,不要那么大火气。”
事情的结尾终是楚望服了软,三个人围坐在宽大的桌边面面相觑。
“哥,她是谁?”
“江淮。”
“跟你什么关系?”
“她妈是我的高中班主任。”
楚望又差点跳起来:“高中班主任?你不是都毕业了吗?还理她干什么?”
楚辞:“她爸是我现在警校的主任。”
“……”
后来,当楚望再回看当年那幅画时,也由衷地觉得上面的两行字出其地好看。
画作中,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半旧小径直直往下延伸,步步石階上隐隐若现新生的青苔,两侧是齐齐排列着、上了年头的房屋,道边偶见宅中居民料理过的绿色盆栽,似有若无的天光很不清亮,像晨光熹微,也像夕阳晚照,铺在灰暗的黛瓦上,与周边同样黯淡的环境相得益彰。
有人说,这画中无人,却像是一条等人归的路。
若真如此理解,配上这两句诗,确实很妙。
3
楚望原以为,自己就算不至于讨厌江淮一辈子,也会讨厌她大半辈子。事实却是,没过多久他便被这个不速之客各种“真香”。
某电视台举办的全国青少年诗词大赛上,江淮凭借雄厚的知识储备一路过五关斩六将,逼退各省市的青年精英,直接杀到了总决赛。最后输给一个博士在读的研究生,勇夺第二。
再则,时间相差无几的一次华东区书法进阶比赛上,江淮拔得头筹,夺金而归。
校外拓展活动,两校联谊组织射击比赛,江淮三发连中十环,是许许多多专业人士都无法企及的成绩。
而当江淮亮出自己玻璃橱柜中满放的奖牌奖杯和荣誉证书时,那些镌刻着烫金大字的物件着实闪瞎了楚望的狗眼。他虽面上无动于衷,但自恃天纵奇才的他也不由得于内心深处高看了这人一眼。
然而江淮倒摆起了架子,一改以往热脸贴楚望冷屁股的态度,高傲起来。他很吃她这招姜太公钓鱼,问她怎么才能不再生气,她说:“除非你叫我姐。”
于是,好些年,楚望都跟在这个免费的姐姐身后,叫得比他亲哥还亲。
也是那时候楚望才知道,原来他们两家早就熟识,如今也是住在同一小区,相互之间时有往来。
虽说江淮文学类的成绩没得挑剔,但理学上时常道行见阻,而文理分班时她又选的理科。
两人相约做作业时,楚望常见她揪着自己那蓬松的头发犯怵,忍不住问:“又不会?”
“算是吧。”
然而看她那拧成麻花的眉头,并非“算是”,乃是“就是”。
楚望下笔如神,迅速做完了自己的留堂作业,又回去一旁画画。江淮扫了一眼,便见试卷上那工整的字迹,清晰完整的解题思路,倒吸了一口冷气。
早在之前,江淮就听楚辞说过,他的弟弟是个画画天才,但她没想到,有着艺术天赋的孩子,在学术上也能同样畅行无阻,将“天才”这个词用到极致。
天下没有绝对端平的水,上帝也会有他过于中意的人,在为他打开一扇门的同时,还故意忘记关上那扇早已开着的窗。
4
来年开春入学,江淮班上来了一个转校生。
一大清早,便听班上八卦细胞极其活跃的同学在议论这件事情,当正主如期来到班里,众人更是唏嘘。都道传言不差,来者果非寻常人,说沉鱼落雁不算过分,简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而江淮更是来了个瞳孔地震。讲台上那个穿着身黑色风衣、头发长长、视众人为无物的冷漠脸不就是从楚望头上照抠下来的吗?
班主任觉得这是个好孩子,介绍起他时一脸的姨母笑,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了好久才让他下去落座。
然而让众人不解的是,看似不好亲近、只会白勾小姑娘喜欢的转校生,在走过江淮桌边时,竟悄悄对她眨眼,嘴角还有笑起来才有的好看梨涡。
那堂课江淮听得心不在焉,不时望望左下方那个极易辨认的身影,看他全程一本正经地听课,越发觉得事情来得诡异。
下课后,江淮趁着楚望出去洗手间,拉过两个同学做掩护,才小心翼翼地摸出桌肚里的手机,给楚辞打了个电话。
“师兄,你‘老婆’跑了,你知道吗?”
看似成熟懂事的楚望,偶尔也会闹闹孩子脾气。当哥哥的楚辞倒还尽职尽责,如父如母般对他包容大度。江淮总笑称:“他像你养的小娇妻。”
那边的楚辞笑笑,说:“以后麻烦你照顾他了。”
“难道你不觉得不对勁?他该不会是在那边闯了什么祸被开除了吧?”她想了想,一个新问题浮现,“可他就算转校,也不该和我一个班啊,这到底……”
“他是跳级过去的。”楚辞言简意赅。
“可……”江淮依旧语塞,“没人说过啊。”
况且,他为什么要跳级?
是想提前体验一下高三的痛苦生活?观察一下饱受“数理化”毒打的底层劳苦大众的惨状?或者是看看这些班主任是如何从高一天使瞬化成高三贞子的?
“他是自己办的手续,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挂断电话,江淮依旧莫名其妙,等她再抬起头,楚望已不知何时搬了个凳子坐到了她的桌边:“姐,你带手机不怕被老师没收?”
江淮白他一眼:“我上课又没用。”她接着问,“你这是什么路数?突然跳级干什么?”
楚望摊摊手:“上学期我问我们班主任,我要怎么才能上高三,他给了我一张纸,说只要我考完并且通过上面那些考试我就能去,所以我就来了。”
江淮的嘴角抽抽,只能感慨我命由天不由我。
如此一来,晚上两人再聚一起做作业,江淮脾气暴躁得恨不得将自己薅秃时,楚望便天神般降临,顺手抓过她面前的习题,给她讲解来龙去脉,拯救她那日损数百的头发。
课间,偶有人猫着身子来问江淮的八卦:“楚望跟你什么关系,怎么别人找他都不理,就跟你好?”
江淮便向那边正冷脸拒绝一个外班女生的楚望看了一眼,微笑着说:“他是我弟。”
5
当年高考,江淮以优异的成绩顺利被国内顶尖院校录取。楚望进了青寓美术学院,同时文化和艺术成绩学院双料第一。
迎新晚会上,江淮系里排了个节目,由她与一个从小学习戏曲的同学共同演出。台上她画着桃花妆,穿一身定制的水红色戏服,与同伴共唱一出《南西厢》。
江淮的外公是个极爱听戏的人,尤好昆曲,每每听到兴头就会自己比画着唱上几句,还拉着年幼的她一起,爷孙俩唱配合,丝毫未有不妥。
江淮的身形纤细,戏服一上身,倒真有几分古典女子的娇弱与柔情。她迈着款款莲步,水袖一舞,戏腔一开,霎时惊艳四座。就连那个与她唱对手戏的同学都忍不住称赞,说许多人练几年的腔调也不及她唱的那几嗓子。
楚望翘了自己的专业课,偷偷混进新生群来看她的表演。
少年的目光依旧澄澈,眼底深处却起了一丝涟漪,水波荡漾开来,自嘴角掠过,使得他淡漠疏离的面上也勾起了一个弧度。
他们大一这年,楚辞大四,恰逢本市刑侦支队来警校挑选人才,大龄单身的支队长一眼就相中了各项数据皆优的楚辞。还笑着说:“孩子是个好孩子肯定没差,就是担心这张豆腐似的小白脸去了会不会祸害我局里的小姑娘。”
那年楚辞被刑侦支队破格录取,提前从警校毕业,入了公安系统,成为编制内的一员。
周末,江淮在画室里等楚望收工,刚从手机上看到楚辞发来的消息,下一刻便高兴得手舞足蹈,不幸一脚踢翻颜料盘,泼到了楚望那幅就快完成的画作上,气得他连翻几个白眼:“粗鲁的悍妇。”
江淮像对付小时候的他那样,身手敏捷地扑过去掐着他的脸,边扯边说道:“姑娘我哪里粗鲁了?你看姐这长头发、这小细腰,分明就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确实美,非但美,还才貌双全。
大一这年,江淮参加了许多社团活动,凭着自己多才多艺的底子在各家都冒了头,同时,她还参加了一些省内外举办的比赛,均抱奖而归。
她的名声很快在校内传扬开,追求者纷至沓来,递情书的不少,情人节还有人直接送花。
楚望手持一大捧巨无霸花束来到江淮面前时,便见她的桌上已放了好几束,他默默将花放到一边,漫不经心道:“收获不小。”
江淮没在意,倒是看到他手里的花后小小吃了一惊:“这谁买的?”
“我。”
见江淮更加讶异,楚望又说道:“来的路上看到有个小女孩在卖,怪不容易的,我就都买下来了。但我一个男生也用不上,给你算了。”
江淮表示理解。他们的学校离得近,不过两三条街,其中有条商业街,路上全是各种小摊贩,逢这种日子,卖花的是不会少。
江淮靠近闻了一下,香气扑鼻:“那谢谢你啦,楚望小朋友。”
她是个爱花的人,家中别墅的房前屋后种了许多,各式各样,四季都有花开。看得出来,她挺开心。
楚望在一边看着她化妆,又听她说道:“我还正想打电话给你呢,师兄后面几天休假,叫我们这周末回家一趟。”
楚辞进入刑侦支队做了队长的徒弟兼助手,入职不到两年便跟着大家破获了几起辖区内的重大刑事案件,其中一起少女失踪案的家属找上门来,点名向楚辞道谢,并为他送上锦旗。这事上了当地新闻,视频中的他双手握旗站在镜头前,挺拔的身形下是难掩的正气。
江淮拿着手机将那段仅仅两分钟的视频反复观看,喜悦之情更胜当事人。
楚望看着小雀一样欢呼跳跃的她,面上情绪几起几落。
他一转头,正好瞥见了镜中的自己。
这是被大家称为天才画家的自己,有着一双指节分明、干净白皙的手,饶是去做个手模也绝不会有人说这不达标准。但此刻,那些夸耀显得苍白无力。
反观他的哥哥,长着正义谦和的脸,做着正义威严的事。无论何时的社会,只能供闲人雅士欣赏的美术画作,到底不比人民警察破获的一桩桩刑事案件来得意义深重。
楚望的目光定在江淮身上,问了个与此情此景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喜欢我哥?”
江淮一愣:“啊?”随后很快面色平静,应了一声,“啊。”
6
楚望退学的消息传出时,不光江淮和楚辞,整个美院都震了震。谁也想不明白,前途大好的天才画手因何突然放弃艺术深造。
江淮火冒三丈地赶去学校,他正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看见她来也不招呼,默默将画架上的一幅成品图拆下来卷起放进包里。
“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楚望面无表情:“没什么,就是画了十几年有点腻了,想做点别的。”
这个解释简直荒唐又滑稽,江淮一把夺过楚望手中的东西,厉声问他:“这么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到底是为了什么?”
楚望有点不耐烦:“姐,你也说了我都这么大了,难道我的事情就不能自己做主吗?”
江淮一怔,是啊,他已经长大了,不必再听她呼来喝去。事实上,除了他那句免费的“姐姐”,她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来管制约束他。最终,她的手上一松,东西被他拿了回去。
“明年打算考什么学校?”
楚望声音很沉:“湘暨军官大学。”
“你想当个军人?”
“嗯。”
听他说得如此果断决绝,江淮更是火大:“就你这娇生惯养的身板和性格,能吃得了那苦吗?做什么不好,非要干这个!”
楚望的眉头一皱,果然,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不如哥哥吃苦耐劳,只使得动轻飘飘的笔杆。譬如温室的花,离箱就凋敝。
他一咬牙,无视身后的江淮,毅然决然地出了门。
——我这双手,能握画笔,也能扛枪。
为将他留下,江淮最后再找到楚辞,希望亲哥的劝说能让他回心转意。但出乎意料的,楚辞竟然没有反对。
“他来找过我,我理解他的想法,他想去就让他去吧。”
重进高三的楚望,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为此还特意选了寄宿。江淮与楚辞也不常回家,三个人再碰面已是那年的寒假。
五彩缤纷的烟火爆在高空,彩色的火光炸满了整片天,各家各户都在吃年夜饭,江淮几人围坐在后花园的石桌上,听着外面街上的喧嚣,相对无言。
桌上的高脚杯满斟了葡萄美酒,却无人拿起饮上一口。
一杯酒的月光,满载三个人的心事。
7
楚望的大学在外省,因学校的高度保密机制,家属不许探视,更不允许外人入校参观,如此一来,他在家的时间便只有每年的寒暑假。
江淮笑他,小崽子长大了更不认家。
听此打趣,楚望只是一笑,没有过多地言语,更没有跳起来与她激烈争论。她这才发现,这孩子变了很多,他开始沉稳,话也不像从前那么多。
因为就读军校,他的头发剪短了两寸,露出整个额头,曾经怎么也晒不黑的肤色终于还是深了两分,开始偏向于多数人,身子骨也肉眼可见地结实了一点,只有声音没变,一如既往的好听。
其实总的说来这是件好事,但江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突然鼻子发了酸。她轻吸了一下,只说是天气有点冷。
这年,楚辞所在的刑侦支队副队长身体抱恙,跟局里申请了提前退休,副队长一位空缺,队长力排众议,一手将他提了上去,成为辖区支队的二把手,是目前为止局里最年轻的队长。
接到消息,江淮像从前那样拉着楚望欢呼:“你看我师兄多厉害,短短几年就坐到了副队长的位置。楚望小朋友,你得好好努力啊。”
楚望轻声应她:“嗯”。
但江淮不曾想,自己此时无心的一句话,竟会成为她未来数年里扎在心上的一根毒刺,日日钻心蚀骨。
为参加楚辞的庆祝会,江淮特意去商场挑了件礼服。黑丝绒的抹胸及踝裙,配一双银色高跟鞋,大气又美丽。
可她没想到,离了商场导购的周到服务,拉链竟会不听使唤。
其他人已陆续到场,江淮还在家里跟礼服的拉链做抗争,急得团团转。就在这时,救星楚望敲响了她的门。
他依旧一身宽松舒适的白T恤,丝毫没有隆重的意味。
江淮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去了肯定要喝酒,我明天返校,不能喝。”说完他又反问:“你呢?怎么还没走?”
江淮无奈地給他看了自己的后背,乞求他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楚望费力地拉拽礼服拉链,忍不住吐槽:“你是不是胖了?衣服都穿不上了。”
最后他猛地一使劲,只听“呲溜”一声,拉链头到了顶,但链条楚河汉地分了两界。
“好了吗?”
楚望支支吾吾答了声“好了”,然后脚下抹油似的出了门。
江淮转过来对着全身镜一看,霎时怒发冲冠:“楚望!!!”
那天的庆祝会江淮终究没去成。她披了个外套来到后花园里,坐到楚望对面。
楚望看着她:“你……不去了?”
“不去了,估计都快结束了。”她瘫在椅子里,垂头丧气,“话说回来,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楚望有点窃喜,拉链真不是他故意的,但这个结果他非常满意。因为今晚除了他哥的庆祝会,他们还准备了别的——一场盛大的告白仪式。
“你真不去了?”
“嗯。”
楚望瞬间兴奋得跳起来,又像个毛孩子一样咋咋呼呼:“太好了。”随后又他神秘兮兮地问,“姐,你想不想出去转转?”
“去哪儿?”
目的地是一家露天烧烤摊,楚望背上蹬着高跟鞋的江淮一路健步如飞,说是次日返校不能喝酒的他却点了一整箱啤酒,和江淮一起就着几盘烤串喝了个干净。
之后,他又摇摇晃晃地背着江淮回家,路上两个人说了很多话。江淮趴在他的背上听着,偶尔应上两句,到最后醉得听不清了,只知道他在诚恳地等着她的回答,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脑子极慢地转着,说了句:“好好读书。”
而结束了宴会的楚辞坐在酒店后园的空地上,对着一地极致浪漫的玫瑰花和蜡烛守了一夜,天亮才起身离开。未经染指的花朵没能履行它们应尽的意义,最后也只是辛苦了扫地的阿姨。
隔天江淮醒来时,楚望早已搭早班机离开,楚辞也回了支队里。
貌似从那天开始,他们的关系有了些变化,像某些化学反应后生成了气体,真相藏在迷雾里,看不清,说不明。
8
好像那年暑假之后楚望就再没有回过家,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许久才打来的一次电话里只说他任务很重,离不开。
楚辞托关系联系过里面的领导,隐约知道楚望这两年好像在跟着什么特种部队出任务,时常不在校。
江淮考了本校的研究生,跟着导师一起编写中学生新概念课本,也忙里偷闲去军校找过楚望,但好不容易进了校,没见着人。
再后来,楚望军校毕业,终于收拾行囊归家,有了难得的两个月假期。
却没想到,楚望回家没两天便和他再次升迁的哥哥打了一架,原因是他哥交了个女朋友。
学成归来的少年出手不见留情,看到鼻青脸肿的楚辞和一脸蛮横的楚望,江淮也没有多问,最后自己推断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觉得,问题主要是出在楚辞的女朋友身上。这个女生是她的高中同学,也就是楚望跳级到高三之后的同班同学,人长得好看,许是从前楚望喜欢她,如今哥哥横刀夺爱,便一时气不顺。
当她带着杜撰的说辞去安慰她以为受了情伤的楚望时,楚望古怪地盯了她好久,最后说:“这么多年,我头一次觉得你像只猪。”
显然,她的安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两兄弟因此置气了好久。
宅家的月余,没有每周一次的修剪,楚望的头发又长了许多,且未经风吹日晒,隐约中又有了几分从前白白净净的样子,但那个爱说话的他始终没有回来。
南风过境,吹去了夏日炎炎,迎来秋高气爽,也带来了众人意料之外的坏消息。
楚望接到通知,边境两国交战,需要支援撤侨。
军部划定的派遣支队,他正在编制之中。
原定的假期提前结束,队内全员召回,于隔日在首都机场集合。
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正在办公室里忙着翻译古文的江淮也一下子脑子空白,不知怎么接话。
楚望坐在花圃外的石阶上,拿着手机给她打电话的手微微颤抖,一个讲得语无伦次,一个听得模模糊糊。
“我想见你,江淮,我有话想跟你说。”这是楚望第一次没有叫她“姐”。
“你在哪儿?”
“你家楼下。”
江淮脸偏在肩上夹着手机,飞快地收拾着桌上一大堆资料:“等我,二十分钟。”
但那天不知是谁跟他们开了个玩笑,楚望在漆黑的地方一动不动地坐了两个小时,江淮也没出现,最后班机时间将近,他才缓缓起身离开。没在黑暗里的身影不知带着怎样的心情。
9
“所以最后楚望走时,并没有见到江淮?”夏念问。
夏母微微点头。
事实上有许多事情,除了楚望,夏母也不知道。
例如在她六年前接下那个大订单之后,刚将店铺的卷闸门拉下,一个白色身影的少女以堪比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过她的门前,发疯似的在大街上找一个人,最后无功而返。
那晚,楚望本是想将自己这多年来的话再一次倒与江淮听。他第一次说时江淮正酒醉,并没有听清,那他就再讲一次,他太想知道江淮的想法。
可就这最后的结果看来,江淮应该还是选了他哥,他没等来的人,一定又是在半路被他哥叫去了。毕竟,以前很多次就是这样。
但他不知道,那晚江淮的运气实在不佳,在出租车少的晚间,她好不容易约到的网约车竟有一个迷糊的司机,导航错了方向,待她发现后返航,车子又好巧不巧出了问题。
这说出来可能会被别人觉得是烂掉牙的借口,但他们就是这样,总在小概率的事件中,一次次错过。
江淮一路盯着手表,憋着一口气跑回家却早已不见楚望的身影。她立在原地好久,转身之后泪如雨下。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做了太多的错事。错把爱情当亲情,醒悟之后,又错拿楚辞做挡箭牌。
姐弟相称这几年来,她早已心系于他,奈何一直羞于启齿。
楚望是她见过绝无仅有的可以称得上天才的少年,她虽偶尔也用长姐的身份数落他,但只是故作姿态,实际欢喜大于愁。唯一真正让她生气的,便是他说出他要辍学上军校的时候。
她想他能一生順遂,百事无忧,想自己为数不多的呵责便是他人生中所有的荆棘刺。放在心口温养的润玉,自然舍不得他去经受火烤雷击。
可看着那个已然拨不通的电话,她遗憾之余,悔恨更甚。
吾日三省吾身,一省语话迟否?
天才少年也会有卑微的一面。楚望唯一的错,便是见识了江淮的耀眼,便看轻了自己的光芒与位置。
他以为江淮喜欢大英雄,就像哥哥那样着一身制服,守护人民保家卫国,便不假思索的放弃前程大好,一头扎进前路漫漫的军政。
他和楚辞有个约定,他改念军校,之后就和楚辞的起点一致,在喜欢江淮这件事上兄弟俩公平竞争。那天楚辞沉默着拍了拍他的肩,允了他退学的要求。
世事难料,楚辞竟在之后的年月里交了个女朋友,这样的结果,要么是楚辞为他做了退步,要么就是用情不专。这两个解释无论哪样都让楚望心中不满,于是才有了兄弟俩大打出手的那场架。
少年不知情从何起,只应了一往而深。
按照约定,楚望会在每年末给夏母转去来年的订花钱。
可事实上,夏母已经两年没收到楚望的微信转账,不是他赖账不给,也不是他打消了爱江淮的念头。
他想做那方乱世的英雄,待功成名就回来求娶他的美人。但那片由他守卫的土地赋予他一身足以般配他的美人的功勋,却也将他永远留在了那里。
两年前,他带着一队精锐穿越战区,赶往后方总部。步履匆忙间似乎丢了什么东西,他一下慌了神,无头苍蝇似的在弹火四起的战场上盲目寻找,不幸被两军交战的流弹击中,军医宣告抢救无效。
战友找到他时,他手心里死死攥着一条项链,上面的坠子是当年江淮喝醉酒从自己耳环上拽下来送他的蓝宝石。
夏念翻出那条记录在笔记本上的地址,又将两位主人公的名字念了一遍,不由得慨叹:
“合适的人连名字都是般配的。你看,楚望是山,江淮是水,可不就是一对。”
是啊,山水本是一对。
但遗憾轻舟入了江流,终究未至蘋洲。
她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录,拨通了其中的一个号码。
“你好,鹊桥花店,这里有要外送的鲜花。”
挂断电话,她又问夏母:“妈,那你去年这个时候给她的是什么花?”
夏母想了想,说道:“九十九朵红色桔梗。”
——下辈子,我还爱你。
也许,这是他想说的话。
编辑/猫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