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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外出劳动力回流决策的影响因素
——基于健康人力资本视角

2022-08-23樊敏杰张祎萌

开发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输入地健康状况受访者

樊敏杰,张祎萌

(河南财经政法大学 财政税务学院,郑州 450046)

一、引言

在中国近几十年的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中,农村劳动力向城镇迁移的规模不断扩大。根据中国国家统计局的数据,农村劳动力的数量从1990年的2 000万人增长到了2019年的2.91亿人,其中外出劳动力达到1.72亿人。虽然大量的农村劳动力流入城镇,但与此同时,由于户籍壁垒、公共服务可及性差以及劳动力市场城乡分割等因素,农村劳动力的迁移往往表现出临时性、循环性特征。在迁移过程中,只有很少一部分农村劳动力能够在城镇中稳定下来,绝大多数外出劳动力在经历过短暂的迁移后还会逐步返回输出地[1]。这种农村劳动力“输出”与“回流”并存的现象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农村外出劳动力回流并不是一个新的现象。自从20世纪80年代“民工潮”以来,这种回流返乡的现象就一直存在。但直到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短期内导致外出劳动力大规模回流,才逐渐受到社会的关注。过去我国的农村劳动力输出地主要集中在中、西部地区,如河南、安徽、湖北、四川等省份。但近年来,这些地方的人口回流趋势日益明显。例如,安徽省统计局的数据显示,自2013年首次出现外出劳动力回流以来,近几年持续出现人口回流的现象。据湖北省统计局数据显示,湖北省外出劳动力的回流速度也在加快,2017年湖北省流出人口为491万,比上年减少了6万,而流入人口为157万,比上年增加了8万。国家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的数据显示,2017 年约22.8%的流动人口回流,而且超七成的回流人口表示不愿再外出。

我国长期以来的城镇化主要表现为非农部门的扩张,以及劳动力从乡村迁移到城市的过程。在此背景下,对农村外出劳动力的迁移研究多集中于“输出”视角,而对“回流”现象还缺乏足够的探讨。在城乡收入差距依然悬殊的情况下,传统的劳动力迁移理论无法对大量农村外出劳动力的回流返乡现象做出明确的解释。现有研究多尝试从个人发展、家庭特征、外界环境等角度,讨论其对外出劳动力回流决策的影响,而对健康人力资本因素缺乏足够的重视。从个人角度来看,年龄、受教育程度、婚姻状况等是影响外出劳动力回流的主要因素[2]。新迁移经济学则从家庭角度出发,认为家庭规模、家庭结构以及耕地面积等会对农村劳动力迁移产生重要的影响[3]。此外,城乡的制度环境和经济环境差异缩小、城镇社会融入壁垒[4]、劳动市场分割[5]等是构成外出劳动力回流的外在诱因。本研究将利用全国不同区域代表性省(市)的调查数据,分析城镇化过程中农村外出劳动力回流的影响因素,并重点探讨健康因素对回流返乡现象的影响程度及影响机制,对人口流动的“三文鱼偏误效应”进一步做出检验。

二、文献回顾

一般来说,劳动力的迁移包括4个阶段:准备阶段、迁移阶段、输入地滞留阶段和回流阶段。回流返乡是迁移的最后阶段,对这一阶段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回流决策的影响因素[6]。

关于外出劳动力回流的理论较多。如生命周期理论认为回流返乡是人体老化的结果[7]。人生的一些重大事件,比如结婚、退休等可能会使农民停止工作[8]。人力资本理论认为,外出劳动力在输入地城市无法生存是促使他们返乡的重要因素[9]。这些返乡人员通常是年长者,他们的受教育程度和专业技能较低,在劳动力市场中的竞争力较弱[10]。网络理论认为,在当地城市无法建立一个有效的社会网络会促使外来人员选择回流返乡,这个网络在流动人口适应和融入当地社会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11]。劳动力市场分割理论认为,外来人员返乡是由于他们无法进入输入地城市的就业市场,因为本地户口是某些特定工作的先决条件[12]。投资理论认为,在输入地城市获得的高级技能和收入使外出劳动力可以返乡成为企业家或投资者[13]。家庭需求也会促使农村外出劳动力返乡,如回老家照顾生病的家人,或者是在输入地城市实现自己的目标后衣锦还乡[14]。此外,回流存在明显的性别差异[15],女性更易受家庭照料需求的影响。任远、施闻提出外出劳动力的回流迁移是“被动回流”和“主动回流”相结合的过程,是个体决策和家庭决策的综合过程[16]。

但是,以上这些关于回流返乡的解释中,几乎没有考虑到健康对回流决策的影响。健康可能会通过以下方式影响个体的回流倾向:第一,当他们的健康状况出现问题时,输入地城市沉重的医疗负担会促使流动人员返回家乡。外来人员在输入地城市的医疗保险覆盖率通常很低。例如,在美国的1 270万墨西哥移民中,只有45%的人拥有医疗保险[17];在美国的儿童移民中,有27.3%的人无任何形式的医疗保险[18]。因此,当出现严重的健康问题时,很多移民可能更倾向于返回家乡利用他们本地的保险项目。第二,在寄宿城市获得医疗服务的局限性也会促使生病的移民返回家乡。由于社会的排斥[19]或者信息缺乏[20],许多移民无法有效利用当地的健康医疗服务,生病时外来人员也可能会返回家乡寻求家庭支持[21]。此外,由于人口多由经济落后地区向经济发达地区流动,输入地城市的医疗条件要优于移民家乡的医疗条件,因此,一些生病的外来人员可能会选择继续留在城市以获得更先进的医疗服务和设备。

“三文鱼偏误效应”理论认为回流返乡人群的健康状况低于一般水平,并且已经在一些流动人群中得到体现[22]。基于在英国的我国移民的案例研究,FONG V L发现,当出现健康危机时,中国移民倾向于选择回到中国永久居留[23]。基于1995年和2004年搜集的南非农村的面板数据,CLARK S J等发现返乡农民工的年度死亡率严重高于其他农民工[24]。类似的倾向也出现在其他移民人群中,包括拉美裔移民[25]、墨西哥移民[26],以及其他国家移民[27]。研究人员发现,与非流动人口相比,返乡的流动人口更可能患心脏病、精神疾病,以及滥用药物,死亡率也更高。类似的观点也得到了一些中国学者的支持[28]。SONG Y Z认为劳动保护不健全、户籍分割、“新农合”异地就医报销困难是健康状况较差的农村外出务工人员更容易返乡的主要影响因素[29]。贾男和马俊龙用实证的方法证明了非携带式医保可能会阻碍农村劳动力的迁移[30]。

正如以上讨论,健康状况恶化可能促进或者抑制农村外出劳动力回流返乡。一方面,当他们的健康状况变差时,城乡之间悬殊的医疗成本差异以及医疗保险报销壁垒可能会迫使外来人员返回家乡。更进一步来说,在输入地城市就医的局限性以及对高水平医疗机构缺乏认识,也可能促使患病外出劳动力回流进行治疗[31]。另一方面,由于城市的医疗资源更为充足(如医疗专家、先进的医疗设备等),当出现健康问题时,外出劳动力留在输入地城市可能会达到更好的医治效果。通常认为,人力资本主要由教育和健康两部分组成。由于外出劳动力受教育水平较低,身体健康就成了他们留在城市就业的最重要因素。因此,对农村外出劳动力来说,如果他们希望继续留在城市工作,保持身体健康是非常必要的。从这个角度来看,城镇地区高质量的医疗资源会促使外出劳动力留下,而不是回流返乡。

综上所述,农村外出劳动力的回流决策不仅取决于个人因素,也会受到家庭禀赋的影响。回流返乡现象是劳动力输入地和输出地共同作用的结果,也是宏观制度和微观因素共同影响的结果。以上研究为本文奠定了坚实基础,但也存在一些局限。第一,一些研究以经济增速放缓为背景,从宏观角度探讨经济发展、产业结构调整对劳动力回流的影响,而从劳动力微观层面分析其回流返乡行为还比较匮乏,基于健康视角的分析更是少见。第二,关于健康水平对外出劳动力回流决策的影响,现有研究多以国际经验为主,对我国大量的城乡劳动力迁移与健康的联系机制仅存在一些定性分析和少量的定量分析。基于此,本研究主要讨论两个问题:一是健康是否会影响农村外出劳动力的回流决策?二是健康对农村外出劳动力回流决策的影响机制如何?本文期望通过实证分析,对这两个问题进行进一步检验和论证。

三、数据、变量和模型设定

(一)数据选取和变量设定

本研究将利用2013年中国家庭收入调查数据(CHIP)展开分析。该数据是在国家统计局的协助下由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收入分配研究院联合国内外专家共同完成。分为城镇住户调查、农村住户调查和外来务工人员调查3个数据库。该调查选取的地点包括北京、安徽、重庆、广东、河北、河南、湖北、甘肃等15个省(市),分别代表了我国的东部、中部和西部3个区域,涉及18 948户家庭。这些省(市)基本涵盖了我国主要的农村劳动力输出地,能够较好地反映出我国农村劳动力输出和回流的特点与规律。该调查内容广泛,包括个人和家庭两个层面的信息,例如个人职业、受教育程度、婚姻状况、家庭人口规模、家庭收支和资产情况等。根据本文的研究目的和外出劳动力的特征,将研究对象限定在16~65岁之间的非学生受访者。利用符合条件的受访者提供的个人及家庭等相关信息,最终选出了本研究所需的全部样本。

(二)变量设置

被解释变量为农村劳动力的流动状态,将调查时正处于外出务工状态的农村劳动力定义为仍在外就业劳动力,将曾外出务工但已返回家乡的农村劳动力定义为回流劳动力。

基于传统的劳动力迁移理论和新劳动力迁移理论,本文认为农村外出劳动力的回流决策实际上是健康人力资本、个体特征、家庭特征以及工作特征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因此,根据变量属性可以将解释变量分为4类:第一类是健康水平,这是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根据数据特点,采用自评健康状况作为健康的衡量标准。虽然该指标的主观性较强,但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对受访者的健康进行综合评价。根据一般的经验理论,当受访者感知到的身体状态与其期望的健康状态一致时,即使没有超出受访者个体的心理期望,但仍然达到了基本要求,因此可以认为受访者对自己的健康状况评价为“一般”时,仍然达到了较好的状态。据此,也可以将样本的自评健康状况由5个维度调整为“好”和“差”两个状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做法可以极大简化笔者的数据处理过程,也可以使模型的解释更为清晰,更有力度。当然,从健康评价的相对意义而言,这一变换并不影响本文的主要结论[32]。第二类是个人特征,主要包括年龄、性别、受教育程度以及婚姻状况。回流倾向往往随着年龄的增加而逐渐提升,且不同年龄层的受访者提升速度可能存在差异。男性与女性外出的就业机会存在差异,且对家庭的作用不同,因此需要控制性别变量。较高的受教育水平意味着更高的人力资本水平,有助于增强人们在城镇劳动市场中的竞争力。不同的婚姻状态会影响劳动力的家庭责任,进而影响其回流返乡的意愿。第三类是家庭特征变量,主要包括家庭月人均收入、耕地面积、老家住房、兄弟姐妹数量等。传统的劳动力迁移理论认为,农村劳动力外出就业是为了寻求更高的劳动收入,改善家庭的生活水平和社会经济地位。因此,家庭人均收入水平可能是影响劳动力迁移决策的主要因素。耕地面积、兄弟姐妹数量能够反映家庭对劳动力的需求强度,而老家住房可以为劳动力回流提供条件保障。HAOP等认为宅基地的所有权会降低移民去大城市的可能性[33]。第四类是工作特征和医保参保情况。工作特征包括工作地点、劳动合同性质、所处行业以及劳保福利。工作特征的差异意味着受访者的迁移距离、工作环境、工作方式和工作压力的差异。医保参保情况是指受访者拥有何种类型的医疗保险,对迁移劳动力尤其是跨省流动的劳动力来说,基本医疗保险异地报销存在壁垒,这可能会影响其在输入地的医疗服务可及性,进而影响其回流决策(见表1)。

表1 变量说明

(三)模型设定

本文假定个人的回流行为决策由下述方程(1)决定:

returnij=β0+Hijβ1+Ijβ2+Xiβ3+Ziβ4+ui。

(1)

在式(1)中,i表示个体,j表示家庭,returnij表示家庭j中的个体i的流动特征。Hij表示个体的健康状态,是本文感兴趣的关键解释变量。Ij和Xi分别表示家庭和个体特征,Zi表示工作特征以及医保参保情况等,β0、β1、β2、β3、β4为待估参数,ui为随机误差项。

基于上述分析,本研究将拟合4个嵌套模型:(1)模型1仅控制受访者的健康状态,考察不同群体之间的回流决策差异;(2)模型2在模型1的基础上加入了受访者的个体特征变量,用以检验不同健康状态下受访者的回流决策差异是否完全由受访者的个体特征所导致;(3)模型3在模型2的基础上加入了受访者的家庭特征变量;(4)模型4在模型3的基础上进一步控制了受访者的工作特征和医保参保情况,从而考察在职业与医保属性之外劳动力回流决策差异的显著性。

四、估计结果及分析

(一)样本描述性统计分析

表2为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量。回流劳动力自评健康水平要低于仍在外就业劳动力。受访者的年龄特征表明,回流劳动力的平均年龄约比仍在外就业劳动力的平均年龄低3岁。在两类受访者中,回流劳动力的受教育程度、家庭人均收入、兄弟姐妹数量等均明显低于仍在外就业的劳动力。而回流劳动力的耕地面积以及老家住房则要高于仍在外就业的劳动力。从工作特征来看,回流劳动力的工作地点多为省外,而仍在外就业劳动力的工作地点多为省内,其中约55%为县内。此外,超过半数的外出劳动力无任何劳动合同,仍在外就业劳动力签订长期合同的比例要高于回流劳动力。从行业分布来看,制造业、建筑业受访者回流的比例明显高于其他行业。超过80%的外出劳动力无法享受任何的劳保福利。医疗保险的覆盖面较宽,但对外出劳动力来说,只有少部分人能够被纳入城镇医保体系。回流劳动力参加“新农合”的比例为88.5%,参加“城职保”和“城居保”的比例分别为7.2%、2.4%。相比之下,仍在外就业劳动力参加新农合“城职保”和“城居保”的比例分别为60.8%、21.9%、5.8%。在一些农村迁移劳动力数量较多的城市,地方政府曾尝试将外来劳动力纳入当地的城镇医保体系,允许其像城镇居民一样参加“城居保”或“城职保”,但目前来看,这一政策的推广力度明显不足。

表2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续表2

(二)估计结果分析

对农村外出劳动力回流决策拟合的logit模型结果如表3至表6所示。不同的模型结果依次展现了健康水平不同的受访者之间的回流返乡意愿差异,这些差异与个体的内在联系,以及与“健康—回流”关系存在的可能原因。

1.不同健康水平受访者的总体回流意愿差异

表3为外出劳动力回流行为决策的单因素logit回归结果。该结果显示,自评健康状况对受访者的回流决策具有显著的负效应,即健康状况越好,受访者的回流返乡意愿越低,反之则相反。这种现象的出现可能源于以下原因:第一,大部分外出劳动力仅拥有原籍地的医疗保险(“城居保”或“新农合”),由于医疗保险异地报销比例低、程序烦琐等原因,会给外出劳动力造成不小的负担。因此,当受访者健康状况较差时,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经济负担,他们更倾向于回流返乡。第二,当受访者生病时,原籍地的亲人朋友能够给予照料和帮助。第三,较差的健康状况会降低受访者的竞争力和工资水平,使他们放弃当前工作的机会成本降低。此外,社会歧视也会促使受访者出现健康问题时尽量避免去当地的医疗机构,而是返回原籍就医。分性别来看,健康水平对男性和女性外出劳动力回流决策的影响趋势基本是一致的,但对女性受访者的影响更显著。究其原因,男性劳动力承受的家庭负担一般要大于女性,因此对城镇就业机会的需求更为迫切,当出现健康问题时其回流意愿要弱于女性。

表3 受访者健康状态对回流决策的影响(模型1)

总体而言,不同健康水平的外出劳动力总体回流倾向差异明显,这可能与样本中不同受访者的人口、家庭、社会经济等特征有关,也可能隐含着健康状态对回流决策差异的内在、独立影响。

2.健康水平对农村外出劳动力回流决策的影响机制

受访者的健康水平与回流决策显著相关,关于内在的影响机制,可以分为两种:直接影响机制和间接影响机制。作为人力资本的主要来源之一,健康水平可能会直接降低劳动竞争力,促使其回流返乡。健康水平也可能通过改变受访者的人口学特征、社会经济特征等对回流决策产生间接影响。为了进一步验证健康水平对农村外出劳动力回流决策差异的影响机制,模型2、模型3和模型4分别展示了在控制了个人特征、家庭特征、工作特征以及医保参保情况之后的拟合结果。

(1)个体特征对农村外出劳动力回流决策的影响。为了检验健康状态对受访者回流行为决策的独立影响,模型2在模型1的基础上进一步控制了受访者的个体特征,如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婚姻状况等,估计结果如表4所示。在控制上述变量后,健康水平对外出劳动力回流决策的影响仍然显著。分性别来看,在控制了个人特征后,健康水平对受访者回流决策的负效应进一步增强。

表4 控制个人特征后的估计结果(模型2)

此外,随着年龄的增加,外出劳动力的回流倾向呈现先降后升的趋势。相对于25岁以下的受访者来说,中年劳动力拥有更多的从业经验,在城镇劳动力市场上意味着有更强的竞争力和更高的工资水平,因此,留在城镇就业会有更多的优势。此外,这一群体通常还面临照料子女、老人的家庭压力,其外出就业的需求也更为迫切。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受访者的身体健康会逐渐下降,更需要原籍地家人的照料,面临的家庭压力也在减少或向下一代转移,因此回流意愿会更加强烈。因此,在健康等多重因素的综合作用下,年龄与外出劳动力的回流倾向呈现典型的U形关系。这一结论也得到了其他研究的证实[34]。受教育程度越高,受访者的回流倾向越低,这一结果并不显著,与以前的教育程度会提高回流倾向的研究结论相矛盾。根据劳动力市场分割理论,农村外出劳动力从事的职业往往对教育程度要求不高,受过良好教育的农村劳动力在城市中往往较难找到合适的工作。然而,随着国家相关政策的出台,这种状况也在逐渐转变,只要受过良好教育,即使是农村劳动力也能在输入地城镇找到体面且收入不菲的工作,相对较高的机会成本降低了他们的返乡倾向。与未婚的受访者相比,在婚受访者的回流倾向显著较低;相比之下,离异或丧偶受访者的回流倾向的显著性降低,而且分性别回归之后,结果不再显著。这些效应反映了婚姻对农村外出劳动力回流返乡行为决策的推动作用。

(2)家庭特征对农村外出劳动力回流决策的影响。模型3在模型2的基础上进一步控制了受访者的家庭月人均收入、耕地面积、老家住房情况以及兄弟姐妹数量等家庭特征,这些特征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受访者的社会经济地位,回归结果如表5所示。从总体回归结果来看,在进一步控制了上述变量之后,健康水平对回流决策的影响进一步扩大。这从侧面反映了受访者的健康水平也可能会通过改变社会经济资源对个体的回流决策产生影响。分性别来看,健康水平对男性受访者的影响有下降的趋势,且这一结果不再显著,这表明社会经济地位、家庭特征等因素对男性受访者的回流决策影响更大。

首先,随着收入水平的增加,受访者的回流倾向呈现出下降趋势,收入层次越高,回流倾向越低。由于较高的机会成本,高收入水平的受访者放弃城镇工作回流返乡的可能性通常较低。其次,耕地面积对外出劳动力回流决策具有显著的正效应。这是由于家庭耕地数量越多,对务农劳动力的需求往往也越大[35]。同时,这也反映出耕地和户籍身份的挂钩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劳动力永久迁移[16]。农村住房对受访者的回流决策具有相似的影响效应,这是由于老家拥有住房为外出劳动力回流提供了居住保障。最后,兄弟姐妹数量对受访者的回流决策会产生负效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兄弟姐妹数量越多意味着家庭劳动力数量越多,对家庭照料和亲属支持能够产生较强的替代作用,因此可能会降低外出劳动力回流的意愿。

表5 控制家庭特征后的估计结果(模型3)

(3) 工作特征及医保对农村外出劳动力回流决策的影响。模型4在模型3的基础上加入了工作地点、劳动合同性质、行业、劳保福利等与受访者工作相关的变量,以及受访者所拥有的医疗保险种类等变量,具体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

表6 控制工作特征及医保变量后的估计结果(模型4)

回归结果显示,迁移地点越远,外出劳动力回流返乡的倾向越高。这一趋势并无显著的性别差异。可能的原因如下:第一,通常认为,农村劳动力的外出务工决策存在健康选择效应和损耗效应。一方面,劳动力的迁移决策是自我选择的结果,健康状况较好的农村劳动力更倾向于向外迁移。健康状况与农村劳动力的外出迁移距离呈现正相关关系,身体健康状况较好的农村居民,外出工作迁移地点相距家乡通常较远;另一方面,由于地区分割、融合度低等原因,迁移对健康带来的负向影响超过了正向影响,迁移地点越远,负面影响越显著[32]。这说明工作迁移地点较远的农村劳动力对其健康损耗可能更大,因病回流的可能性更高。第二,较远的迁移距离意味着受访者可能无法充分利用输入地的医疗卫生资源,严重的被剥夺感易对其生理和心理产生双重影响,因此当出现健康问题后,工作地点越远,回流返乡的可能性越大。

与无劳动合同的受访者相比,劳动合同性质越稳定、期限越长,劳动力的回流倾向越低。在行业方面,农村外出劳动力多从事劳动密集型工作,男性通常集中于建筑业,而女性多集中于制造业,对身体健康素质要求较高。此外,产业结构调整和升级也会对劳动密集型行业产生直接影响。因此,从事建筑业、制造业的劳动力回流比例通常较高。从事批发零售业的受访者通常是个体经营者,城镇的需求市场能够为其提供更多的机会。互联网技术的快速发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催生了大量类似于外卖、快递、网约车等生活性服务业,相对于并不发达的农村地区来说,此类服务需求多集中于城镇。因此,从事批发零售业、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业的受访者的回流倾向较低,各项劳保福利的系数均为负值,尽管这种效应并不完全显著,但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劳保福利会抑制受访者的回流决策。对外出劳动力来说,在城镇工作的劳保福利意味着一定的职业地位和权利,可以反映出更强的社会保障可及性。与无医保的受访者相比,参加“城职保”和“城居保”的受访者回流倾向显著更低。能够参加城镇的医保项目,说明受访者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融入了输入地。“新农合”的系数显著为负,这表明“新农合”对农村外出劳动力有较强的“拉回”效应。这是由于基本医疗保险的统筹层次较低,异地转接困难,对参加“新农合”的农村外出劳动力而言,一旦出现健康问题,跨地区的迁移会导致新农合失去其基本保障作用。

综上,与模型1相比,在控制了模型2和模型3中受访者的年龄、性别、婚姻状况以及收入、家庭住房等人口与社会经济特征变量后,健康对外出劳动力回流倾向的影响依然显著,健康状况较差的劳动力回流返乡倾向显著更高。这表明健康水平会对受访者的回流返乡行为产生直接的内在影响。此外,模型4进一步控制了受访者的工作特征和医保变量后发现,由于存在健康选择效应,健康水平会在客观上影响外出劳动力的迁移距离、就业行业以及劳动合同性质等特征,进而对其回流返乡倾向产生潜在的间接影响。

五、结论及建议

(一)结论

回流返乡是劳动迁移过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学术研究越来越关注人口回流迁移的原因。尽管生命周期理论、人力资本理论和劳动力市场分割理论对此均给出了可能的解释,但是很少有人关注健康状况对劳动力回流的影响。健康状况进入回流返乡决策方程是因为农村外出劳动力对输入地医疗机构有限的可及性会给其带来不小的经济负担。以往研究中尚未明确健康状况对回流返乡决策的影响程度,本文利用全国性的微观数据,通过经验研究分析了农村外出劳动力群体健康状况对回流返乡决策的影响,验证了“三文鱼偏误效应”的存在。

本文的研究显示,农村外出劳动力健康状况与回流返乡倾向呈负相关。健康状况越好,回流返乡的倾向越低,反之则相反。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估计结果存在显著的性别差异,即健康对女性回流行为决策具有显著的负效应,而对男性回流的影响效应虽然为负,但这一结果不显著。这表明相对于男性而言,女性有着更强的健康脆弱性和敏感性。从表3至表6的估计结果可以发现,在控制家庭特征以及工作特征等变量之后,健康对男性回流返乡决策的影响渐渐减弱,这说明由于家庭以及职业等因素,男性留在输入地城镇的意愿更为强烈。大多数的农村外出劳动力都在从事有害健康的高风险工作,这个脆弱的群体却被排斥在当地的医疗和社会保障体系之外。笔者发现,当健康状况下降时,外出劳动力会倾向于回流返乡,特别是女性、年长者、低收入群体。

(二)建议

一是推进户籍制度改革。城乡二元结构是阻碍我国城乡同步发展的重要制度壁垒,而户籍制度是其中的关键。在我国,公共服务和社会福利(如就业、医疗卫生、教育、社会保障等)的分配往往都是户籍关联型的。城乡分割的户籍制度使得农村迁移劳动力在输入地城市无法均等地享受社会经济的发展成果,构成了农村劳动力融入输入地的制度性障碍。缩小区域差异和城乡差异,使农村劳动力能够享受公平、全面的公共服务和保障,免除其后顾之忧。

二是深化医疗卫生体制改革,提高医疗保险异地报销的适用性。当前大多数农民工所参加的非携带式医保在输入地城市的使用范围大大受限,并不能满足其应对健康风险的需求。尽管目前跨地区的医保结算平台已经建立,但多数地区仍存在结算系统差错频繁、报销手续烦琐等问题,不利于患者异地就医结算。逐步消除基本医疗保险的区域分割,稳步建立城乡统一的医保体系,既可以实现不同基本医疗保险体系的深度融合,提升保障公平性和管理效率,又可以提高农村迁移劳动力在城镇基本医疗保险中的参保积极性和可及性,有利于促进医疗卫生资源的均等化,降低农村迁移劳动力的异地就医门槛。

三是加强财政卫生资金向农村地区倾斜。由于长期以来的城乡政策差异,我国的公共资源多集中在城镇地区。尽管近年来国家通过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对农村地区的医疗卫生投入有所提高,但城乡资源分布不均衡的问题依然严峻。作为外出劳动力的主要输出地,农村地区的医疗资源相对匮乏,这并不利于农村劳动力健康水平的维持和提升,也不利于城市建设劳动力的补充。因此,增加对农村地区的医疗卫生资金投入,有利于消除农村劳动力的健康风险,降低他们的疾病负担。一方面,有利于农村劳动力的健康人力资本积累,为劳动力要素的自由流动打下基础;另一方面,有利于促进农村地区的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结合我国深化医疗体制改革的工作部署,加大财政卫生资金向农村的倾斜力度,可以从人才队伍建设和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入手:第一,提供专项资金支持基层卫生人才队伍建设。一方面,加强基层医务人员的技能培训,提升基层医疗卫生机构的医疗卫生服务能力和水平;另一方面,提高乡村医生和医务人员待遇水平,不断扩大和稳定基层医疗人才队伍,缓解农村地区卫生人才短缺问题。第二,加强农村地区医疗基础设施建设,加大对基层医疗卫生机构的补助力度,实施乡、村两级(主要指乡镇卫生院和村卫生室)卫生设施改造,配备必要的诊疗设备,提升其医疗服务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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