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面向”与六个“维度”:迈向新时期的中国国际传播能力建设
2022-08-23李思乐
李思乐
如果说中央领导开始提出“提高主流媒体的国内国际传播能力”的2008年是中国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逻辑起点,那么2009年便是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开局之年。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全球传播生态格局已经因中国综合实力的进一步崛起、中国信息传播基础结构的颠覆性革新和中国媒体走出去而发生重大改变。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国际传播能力的“5·31”重要讲话吹响了新时代国际传播能力的号角。中国有必要在梳理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得失的基础之上,在仔细审视中国国际传播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的历史机遇和世界传播生态格局中的历史使命之后,以超越的姿态,大国的气度,通过对国际传播能力的再概念化和再定义,厘清下一步中国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进路,推动本国国际传播范式的多元化转型。
回溯过往,不难发现中国的国际传播能力建设既是冲破西方国家话语垄断,重构全球信息传播新秩序的现实需求,也是维护国家战略利益的内在要求;既是中国形象由他者呈现(他塑)向自我呈现(自塑)的必然过渡,也是中国向世界展示真实、立体中国的必由之路。波澜壮阔的新时代、波诡云谲的新形势、层出不穷的新业态无不需要中国在仔细廓清过去对国际传播的经验性认识和理论性总结的基础上,深度拓宽对“国际传播能力”这一概念的认知边界,加速重构具有中国特色的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逻辑与进路。新时代呼唤新作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需明确其在社会主义新时代“两个大局”中的历史定位与坐标,积极利用对外传播“第三次浪潮”的机遇期,坚持国家利益站位,加强顶层设计,科学布局、守正创新,在全球传播生态格局中占据更为有利的形势,[1]真正形成与我国国际地位相称的国际传播能力。新形势亟须新应对。国际形势瞬息万变,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必须紧扣传统地缘政治格局和世界传播格局新形势。欧盟和美国于2016年底分别推出的《欧盟反击第三方宣传的战略传播》和《反宣传法案》,2020年美国国务院以“政府宣传机构”为由对多家中国媒体的政治清算,2021年初英国撤销CGTN落地许可的无理行径等无一不需要中国做出即时、有效应对。新业态催生新理念。当前,5G、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人工智能等前沿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加速了媒介间融合,使媒介形态不断迭代,中国必须“把握国际传播领域移动化、社交化、可视化的趋势”,[2]不断革新国际传播的理念,使谋划更具前瞻性,传播更具影响力。
一、从何处来:国际传播能力研究的学术渊源
国际传播活动古已有之,但现代意义上的国际传播则与电报的发明与广泛使用有莫大的关系。“国际传播”一词于20世纪80 年代经由《麦克布莱德报告》(即The McBride Report,又称《多种声音,一个世界》)被译介到了中国。[3]国际学术界对如何界定“国际传播”的分歧由来已久。广义者有之,如将国际传播定义为“一个国家以上的个人、群体或政府官员的跨越被承认的地理性政治边界的各种传播”。[4](p91-92)狭义者亦有之,如罗杰斯和哈特将国际传播学看作“对具有不同背景的两个或更多的国家之间发生的通过大众媒介进行的传播的研究”。[5](p1-18)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传播理论和技术都占优的欧美以“发展传播”之名,行“国际传播”之实,在亚非等地的前殖民地国家进行文化上的再殖民,以维护自身在国际传播秩序中的地位和由此而带来的无形的国家利益。彼时,他们所遭遇的并不是技术和政策的壁垒,而是来自异质文化的受众对技术和文化产品接受度的挑战,因而“乔装打扮”的跨文化传播才得以登堂入室。发展传播与跨文化传播一道,大致完成了战后的西方尤其是美国在全球的宣传布局,基本奠定了自此以后新的世界传播生态格局。但值得注意的是,发展传播和跨文化传播都是实现美国国家利益的形式上的工具性传播手段,隐藏其后的是美国在战后就初具其形的战略传播。在其高效的战时动员宣传体系的基础上,美国战后成立的国家安全委员会、中央情报局和美国新闻署可被视为美国政府对外宣传的“三驾马车”,在或明或暗的对外传播中宣扬美国价值观,维护美国霸权。2001年“9·11事件”发生后,美国针对特定地区的战略性传播呼之欲出。2010 年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向参众两院提交的《国家战略传播构架》标志着美国政府正式打破部门区隔,统筹协调国家的战略性国际传播。
自20 世纪90 年代开始,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国内关于跨文化传播能力的研究也逐渐增多,但仍以外语教学领域为主,客观上仍然推动了西方范式与东方视角的融合,使“跨文化传播能力”本身在不同的文化语境之下亦获得不一样的延展性和生命力。2000 年的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体现了国家对文化传播能力的日益重视。2008年,国际形势异常复杂凶险,赵启正关于“提高对外传播能力”的呼吁[6]和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长春关于提高国内国际传播能力的讲话可视为国家将国际传播能力建设上升为国家战略的前奏。吊诡的是,即使时至今日,国际学术界仍鲜有关于国际传播能力(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Competence)的研究。原因可能不仅仅在于competence一词的施事主体主要在于个体,更在于一直以来西方凭借其固有的文化传播优势已经收割着国际传播的红利,不断享受着其带来的溢出价值。其实,国际传播能力在国家层面体现为政府的战略传播能力,在个体层面则体现为从事国际传播人员的跨文化传播能力。
相比之下,“国际传播能力”则是一个饱含中国抱负和中国气质的特有词汇。毋庸讳言,中国政府提出加强主流媒体国际传播能力建设也显然具有明确的目标指向性,其目的就是在首先改善硬实力的基础上,切实提高传播效力,摆脱在国际舆论中被动应付的局面,营造良好的舆论氛围和国际生态,从而最终获得同我国综合国力相适应的国际话语权。中国文化语境下的国际传播能力可以从各类定义中勾勒出其轮廓。其一,体现的是国家意志,因为国际传播大多传达的是主权国家的信息,表达的是国家立场和价值观,实现的是国家利益。[7]其二,依赖的是大众传播,因为主要“通过大众传媒传播信息并取得预期影响的能力”。[8](p444-451)其三,最终的落脚点在能力,因为国际传播能力指的“是一个国家综合运用各种渠道、手段向‘文化他者’有效传播国家政治制度、价值观以及文化,构造国内和国际文化认同的能力”。[9]战略传播也罢,跨文化传播也罢,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国际传播的另类表达,折射的是不同国家在不同阶段面对不同国际环境根据自身情况所做的不一样的路径选择。对中国而言,国际话语权的获得不是一蹴而就的,国际传播能力也不是短时间就能迅速提高的,需要中国在深度重构对国际传播能力认知的基础上,理出新思路,提出新规划,迈出新步伐,取得新成就。
二、向何处去:新时代深入推进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三个面向与六个维度
“国际传播能力”一词是东渐的西方传播学与中国文化语境相结合的产物,是中国日后突破西方多重舆论围剿的关键着力点。中国政界、学界和业界对这一关键概念都寄予了厚望,并多有论述,知识谱系也日渐成型。若要在新时期加速深入推进中国的国际传播能力建设,需要首先回归概念本真,透析出“国际”、“传播”和“能力”三要素及其核心维度,并围绕这三个面向,对其一一进行重新阐释。(见图1)
图1 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三个面向与六个维度
(一)朝向国际:锻造国际传播“大-小”双系统
毋庸置疑,国际传播一般旨在向国际社会传递信息,让世界了解真正的中国。在全球化语境下,国际交往日渐频繁,交往主体层级日益增多,政府、企业、个体等,不一而足。国际传播主体的泛化需要全国一盘棋,协调各路主体,全面构建对外传播大系统;国际传播的特殊性又要求中国精心构造现代传播体系,打造好对外传播媒介小系统。只有两个系统优势互补,协同发力,才能推动由“向世界说明中国”转向“让世界相信中国”。
1.维度一:发掘多元国际化主体,构建国际传播大系统
国际传播面向国际的特质决定了其主体不可能唯一。2012年及以前,中国政府的官方讲话和文件中,只强调主流媒体的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如2012 年2 月15 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国家“十二五”时期文化改革发展规划纲要》中提出“重点媒体国际传播能力不断增强,与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和国际地位相匹配的媒体国际传播能力逐步形成”等目标。多年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实践也使中央和政府认识到国际传播的成效不再仅仅取决于单一的传播主体,而是由“多元主体形成的合力决定”。[10]因而,从2013 年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开始,中央开始鼓励社会组织、中资机构等参与国际文化传播活动。当前,国家间的官方和民间交往遍及商贸、旅游、文化交流等,且中国所有层级的交往主体无不内嵌着中国的文化基因。在民族-国家架构下,国家间的博弈瞬息万变、错综复杂,国际传播已成为国际政治斗争的延伸。在国际传播大系统中,中国政府是“大脑中枢”,起主导作用,须立足全局,以战略传播的思维,大传播的理念,贯通于国际政治、经济、文化、交通等相关重要环节;大众传媒机构是主力军,须与中国的外交、国际社会的治理形成组合拳,踩好鼓点,打好前站,做好善后,发出中国声音、表明中国态度、争取话语权,维护好国家利益;各类中国企业、团体、个人乃至“中国制造”是国际传播的有生力量,是能与国外民众亲身接触、有效传达中国价值观的群体,可有效填补官方及官媒国际传播中留下的空白。随着“中国制造”的勃兴,新兴信息技术的发展和新的媒介形态的裂变,网红产品和个体的传播效果也将会举足轻重。官-媒-民国际传播大系统的搭建,可融大众传播、人际传播、跨文化传播、公共传播等于一体,有利于摆脱外宣媒体单打独斗、被动应付的局面,形成行之有效的攻防体系,关键时刻协同发声,形成一定的集聚效应。
2.维度二:完善国际传媒矩阵,激活国际传播小系统
国际传播的本质决定了外宣媒体国际化和现代化的内在需求。李长春于2008年11月10日在第十八届中国新闻奖第九届长江韬奋奖颁奖报告会上所提及的“必须坚持把提高主流媒体的国内国际传播能力作为一项紧迫的战略任务,打造国际一流媒体,构建覆盖广泛、技术先进的现代传播体系”,既是对自1996年以来中国传媒现代化、产业化和集团化改革的阶段化总结,又是开启中国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动员令和宣言书。一时间,中国外文局召开“对外传播理论研讨会”、中国网络电视台开播、《人民日报》扩版、中央电视台第九套节目改版为英语新闻频道等等纷至沓来,纷纷发力。
从官方由打造“国际一流媒体”到打造“国际一流新型主流媒体”的表述中依然可以看出,中国政府始终希望通过外宣媒体这一主体来实现国际传播能力的有效提升。2016年成立的CGTN,与1996年成立的半岛电视台,2005年成立的RT 和2004年成立的France24一道,打破了美国对世界传媒秩序的“一统天下”,开启了第三次国际传播浪潮中信息公平流动的重构之路。由此,中国的CGTN 与世界性通讯社新华社、主要面向华人的通讯社中新社、纸媒China Daily 和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等组成了一个强大的、“铺天盖地”的传播方阵。2018 年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的组建更是将中国多矩阵的传播格局中的视听传播推向了高潮。中国传媒领域中一系列扩、建、合都建基于中国蓬勃发展的信息技术产业,呼应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一重大议程,体现了中国国际传播体系筚路蓝缕的建构过程。“横向到边、纵向到底”全方位的传播格局的成型,“多屏互动、立体传播”的多层级传播体系的构建,[11]是由媒体担当主角、协同发力而织就的国际传播之网,是国际传播的主动脉化和毛细管化的合二为一。只有对外传播小系统中的各个子系统实现良好的互通互联、高效调配,[12]才能由数量上的相加到效果上的相融,由传媒格局上的改变上升为舆论生态格局上的改观,最大程度上完成国际传播的重大使命。
(二)归向传播:铸就国际传播“软-硬”双实力
正如“人无法不传播”一样,国家也无法不传播。“传播”是中介,是渠道,是向世界说明中国和延展中国国际影响力的实现路径。要提升国际传播力,中国须尊重传播规律,一方面要打造新兴的信息传播技术所引领的硬实力,并以其为引擎,升级迭代,追求卓越;另一方面要提升以传播效果为最终指向的软实力,以其为目标,精准施策,赢得受众。
1.维度三:依赖新兴信息传播技术,革新传播硬实力
如果说媒介技术是“人类为驾驭信息传播、不断提高信息的生产与传播效率所采用的工具、手段、知识和操作技艺的总称”,[13](p116)那么人类跨时空交流的便利化和智能化无不有赖于印刷术、电报、广播、电视、互联网等一代代传播技术的革命性突破、颠覆性革新。老牌的帝国主义国家此前也正是依赖其传播技术上的霸权完成了其自身的民族和国家认同,对前殖民地的同化统治,并将“东方的”绚烂多彩的文化裹挟进其对同一性的追求中,直至现在还持续享受着技术霸权带来的各种红利。当前,随着互联网的深度崛起,人工智能、推送算法、识别技术、大数据、语音交互等技术蓬勃发展,中国通过在媒介技术上的创新和投入,建造了世界上最大的信息通信网络,驱动了信息传播技术的快速更新,在科技上重构了二战以来世界信息秩序的基础结构,使传播权力发生了向东的转移。过去享有信息技术和终端霸权的西方国家由此也便开始了对拥有5G 前沿技术的中兴、华为及广受好评的Tik-Tok 的围追堵截。这也正说明,中国作为平衡西方大国主导的世界传播秩序的重要力量动摇了其信息霸权的根基。未来,一方面,中国必须依靠华为、中兴等通讯企业在打破基础结构均势的基础上,继续为广大前殖民地、发展中国家提供信息基础设施服务,贡献传播类公共产品。另一方面,从技术实践层面来看,基础媒介的更新仅仅是起点,传播理念的革新才是关键。[14]因而,中国须按照习近平总书记“读者在哪里,受众在哪里,宣传报道的触角就要伸向哪里,宣传思想工作的着力点和落脚点就要放在哪里”的重要指示,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鼓励媒介形态的产生与融合,将基础媒介的优势转化为传播理念的革新,进而转化为媒介产品的迭代,生产“更多的轻量化、可视化产品,更好地适应用户需求的变化”的产品。[15]唯如此,才能在未来的智能化国际传播生态系统中实现国际传播能力的跨越式发展,[16]打破西方大国的媒介帝国主义的魔咒。
2.维度四:注重传播效果导向,积蓄传播软实力
所有的传播都有一定的目的性,国际传播也不例外。效果研究在美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但效果观,尤其是国际传播的效果观在新时代语境下也会随着媒介观和受众观的改变而改变。中国的国际传播必须在重构效果观的基础上逐步完成国际传播能力产品的更新换代。首先,强调公共性。中国的传媒产品在完成国外的可抵达性、可获得性之后,由于底子薄,必须在与西方社会文化接轨的路上继续前行,通过为所在国和国际社会提供信息公共产品来获得更多受众。需用跨文化传播思维,注重传播的长期性,且使产品跨越性别、民族、种族和文化边界,具有普世价值和共通的人类情感体验。唯如此,才能兼具有效性与得体性,[17]才能获得文化上的抵达和情感上的共鸣,不断积累传播信用。其次,突出异质性。由于悠久的中华文明本来就与西方文明差异性极大,文化模式和国际交往行为解读自然不相同。且中国已经成为全球地缘政治格局的主要玩家,在海外有着广泛的国家利益,无法再用韬光养晦的方法保存实力了。半岛电视台和RT 之所以成名也就是因为世界上不缺CNN 和BBC,而是缺少与其不一样甚至针锋相对的视角。因而,今日之中国唯有用战略传播的思维,积极阐述大国立场,见外媒所未见,做到世界故事的中国化表达,体现中国观点和中国视角,才能在全球传播版图获得自己的位置。再次,强化用户思维。传播效果的争夺在于对受众认知、态度和行为影响力的争夺。一方面,谨遵习近平总书记在《加快推动媒体融合发展、构建全媒体传播格局》一文中的重要指示,即要“在乐于接受和易于理解上下功夫,让更多国外受众听得懂、听得进、听得明白,不断提升对外传播效果”。通过逐渐改变以往单向度的新闻报道,打造UGC(用户原创内容)平台等,加大与当地用户的互动,打造更具移动化和互动化的产品。另一方面,摆脱均质的、分散的“大众”(mass)和“平均人”(average people)受众,深描用户画像,影响在政坛、社交媒体等有影响力的个人和意见领袖。只有“正”“奇”招并用,才能实现中国国际传播能力效果观的转向。
(三)指向能力:融合国际传播“内—外”双能力
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核心和基点在于能力,尤其是朝向国际的,善用传播的能力。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首先在于对“能力”在解构中重新建构,而后在建构中重新解构。只有这样,才有助于找准国际传播发力的真正落脚点和靶点,从而切实改善传播效果。
1.维度五:重构能力链条,重校媒体外在显性能力
国际传播本身的复杂性决定了国际传播能力本身的多样性和多元化,因而不能从单个维度来进行理解,而是要将能力的链条一一剖析开来并注意相关概念的区分。首先,什么样的能力?应然与实然的国际传播能力之区分。应然的国际传播能力是就中国的综合实力和既有信息基础结构而言的,是政府在国际传播的各项投入后媒体应该具备的实力。而实然的国际传播能力是媒体的实际能力,即国际传播效力,是就传播效果而言的。[18]这个区分有利于中国摆脱过去求大、求新和求规模的粗放型的扩张,转而注重真实的国际传播效果的彰显,因为国际传播能力最终指向性仍是国际传播效力。[19]其次,谁的能力?国际传播中国家与传媒机构的能力之区别。有的学者将国际传播能力视为主权国家所具备的能力,[7]这在一定意义上是没问题的,但又不全对。这涉及国际传播中两者的角色区分。虽然政府通常作为国际传播的主体和主角在传播战略规划、基础设施建设、媒介产业化等方面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也是国际传播的最大投资方和受益者,但仍然需要通过大众媒体影响国际舆论,收获影响力。因而,大众传播机构的能力才是最重要抓手。再次,哪些能力?大众媒体的国际传播能力之细分。国际传播能力首先也应该是新闻媒体的国际传播能力,且这个能力应该贯穿并嵌入传播者、传播内容、传播渠道、受众、传播效果等整个链条之中。刘澜在参考莫拉纳国际信息流动模型和波特企业竞争对手能力分析模型的基础上,提出了国际传播能力由“传播者的一般能力、信息采集能力、信息加工能力、信息流通能力、信息接收能力构成”,将传播者和信息传播的各个环节纳入了研究视野。[8]江和平则将新闻传播能力分解为“现场到达能力、国际表达能力、持续报道能力、编辑思想能力、资源整合能力、融合传播能力、议题设置能力七个方面”。[20]但以上能力仍然是以我为主,主要从传者端对国际传播前端的考量。程明、奚路阳将受众端和传播效果纳入了国际传播能力的构成体系,认为应包含“国际传播受众信息需求的分析理解能力、信息生产与表现能力、传播速度与精度、信息的覆盖面及影响效果等方面的管控能力等”。[21]这些细致的区分和解构有助于新闻媒体更快地找准努力方向,从而全面提高国际传播能力。
2.维度六:重视话语权力,重塑媒体内在核心能力
纵观历史上各个强国崛起的历程,世界经济实力版图的变化肯定会伴随全球政治权力与话语权的转移,但话语权的转移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因此,中央从2013 年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开始提出“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和对外话语体系建设”,寄希望于话语体系的构建来提升中国国际传播能力。话语体系,简而言之,是为特定主体所使用的,为表达特定目的而形成的相互支撑的、理论化的知识体系。话语则是指背靠某种话语体系,表达某种特定内涵的词语。话语如果脱离了话语体系,会变成无源之水,失去了本该具有的穿透力,成为空洞的概念。而话语权则有多个维度,在不同的场景有不同的体现,在国际传播领域表现为话语被听到,被反馈,被接受。话语权是与文化他者的沟通能力的较量,[22]离开话语和话语体系,则国际传播领域的话语权无从谈起。
作为国际传播能力的核心构件,[23]话语能力建设是一项重大战略课题,需从以下三个方面展开。第一,话语体系建构中的超越意识。世界是通过话语才得以存在,而并非是“在那儿”被“说”着的世界。[24](p260-262)话语从主体出发,为主体构形,为主体辩护,缔造了一个以话语主体为中心的世界,将其主体视为普世的和道德的,使众多无声的他者游走在边缘,成为属下,甚至不得不与之共谋。西方凝视下关于中国的很多观点,如中国崩溃论、中国威胁论、战狼外交等便是西方主体视角下话语包装的产物。中国话语体系建设首先就是要超越西方所创设的话语陷阱,并深刻揭示话语背后的意义生成机制。此外,中国还需超越以往的话语范式,减少内宣所采用的宏大叙事,增加对人、事、情的细描。第二,话语体系构建中的本土化意识。超越的目的在于摆脱既有的国际和国内话语窠臼,融合话语的实践向度,把话语体系的构建放在中国的大地上,立足中国的实际,展现中国学派气质,映衬出西方话语无法阐释中国问题的苍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中国的经济发展取得了令世界瞩目的成就,人民的生活水平得到了空前提高。城乡巨大的数字鸿沟的弥合,9899万农村贫困人口的脱贫都展现了中国政府对人民生存权和发展权的重视。中国话语体系中的特色新概念和新表达就应该是来自这些值得彪炳史册的中国实践,而且也会足以让世界动容。第三,话语体系构建中的跨文化意识。生产话语的能力是一回事,让外国受众接受是另一回事,因此须在掌握国外用户习惯的基础上,融通中外既有话语体系,展现中国立场已然成为主流媒体的外宣诉求。[25]而要融通中外,除了厚植中国特色话语外,还需要了解各个国家民众的文化图式,预估话语编码与译码之间的信息熵化,还需要注意话语修辞。否则,文化误读只会强化对中国既有的认知偏见,无益于中国理念的输出。“一带一路”倡议的“initiative”早期曾因被译成战略“strategy”而引发了国外关于中国版马歇尔计划的担忧,这种文化转译失误在话语输出中需高度警惕。重塑中国话语能力将赋能中国国际传播,一定程度上提升中国话语权。
三、总结与展望
对国际传播能力概念中三个面向和六个维度的梳理和重新阐释实质上是在检视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历程和展望今后建设进路之上对其再概念化的理论准备,有利于进一步把握该概念的内核,为中国下一步的国际传播规划升级奠定良好基础。
在新时代语境下,综合国内外的形与势,中国应该对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长期性和复杂性有清醒的认识,认识到国际舆论权的争夺其实是实力、能力、策略和耐心的较量,既不能疲于奔命,又不能守株待兔,并需适时在以下几个方面进行转向。(一)实现国际传播对象的结构性转型。纵然对欧美的国际传播仍需占据主流,但在中国已经崛起为世界强国的大形势下,需结合国家战略需要,加大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及周边国家等的传播。通过机制再造和舆论再动员,不但要结束对抗式、回应式的宣传,而且还要掌握主动权,回归对外传播的“communication”本质,持续提供优质多语种媒介产品,畅通与相关国家民众的跨文化对话,以实现关键时刻的以点带面,突出重围。(二)实现国际传播的多主体共进、多学科融合、多渠道整合和多平台发力。中国国家传播能力建设源于对西方舆论对中国污名化的担忧,是对西方话语霸权的本能性抵抗,因而也想借助于中国新闻媒体的国际传播能力的增强来扭转局面,客观形成了对新闻媒介国际传播模式的路径依赖,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出发点也仍是国家中心主义。此外,国际传播不仅仅涉及新闻传播学,还与国际政治、国际关系、公共外交等领域高度相关。新媒体时代的国际传播肯定不是某一个主体的单打独斗,而是多主体、多学科、多渠道和多平台并举、联合发力。抖音海外版的火爆和国外对李子柒的热捧也无不证明平台和个体在文化传播中的作用。(三)实现由国际传播向全球传播的过渡。西方国际传播中的“发展”是西方进步话语视野下,用西方现代性对非西方、后殖民国家进行强制性改造的产物,是西方线性发展观的野蛮复制。中国的国际传播在摒弃西方视角的同时,需淡化新闻报道中的国家主义色彩,并逐步过渡到全球传播。与国内的政治议程保持适当距离,从而完成去民族中心主义和去中国化的表达,继而在经济的全球化、文化的多样化与世界多极化中,在让每一种文化、每一个国家都成为全球化进程的利益攸关方中完成再中国化的表达。此举有利于解构西方的警惕和围困,将全球居民的福祉纳入考量,为世界提供公共产品,促进全世界信息秩序的真正重构。(四)实现由传播逻辑向市场逻辑的转变。国际传播中的语言和文化因素比较“冥顽不化”,而包括文化产品在内的各类产品则可能成为文化间交往的公共接口。媒体不能只做观点的直接散布者,而是要将中国文化、中国智慧融入文化产品的生产、分配和消费之中,融入全球化的生产链条之中,将意义和新知识的生产纳入文化产品的生产之中。只有重视产品的符号化、中介化特质,千方百计减少文化折扣,将中国文化产品的可抵达性视为中国文化的前站,才能将传播的势能转化成市场的动能,以文化产品的市场占有率来重构中国的国际传播生态,真正实现地方性知识的全球化表达。
综上,国际传播的结构化转向、多元化思维、全球化思考和市场化思路是在对国际传播能力概念进行再细分和再阐释基础上,结合中国所面临的国情和世情,将中国国际传播的实践向度向理论向度转化的一种尝试,基本明确了中国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再出发的理由和目标。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作为负责任的大国,中国持续改善全球传播生态的努力,稳步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的诚心终会被世人所理解、所欣赏、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