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优秀共青团员金博洋：他在光影中展翅

文｜本刊记者 高振宁

风中，一粒种子飘进男孩儿的心里

不知为什么，当我采访花样滑冰运动员金博洋时，眼前总能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那是与冰雪完全相反的图景：炙热的骄阳下，一望无垠的戈壁上盛开着一树树沙枣花，花瓣虽小，却密密麻麻，面对盐碱干旱，报以浅黄淡香。

仿佛随风飘来的一粒种子，悄悄地长进了男孩儿心里。那时，正值第二个千禧年初，中国的冰雪运动还是一片荒漠。全国练习花样滑冰的人一共不超过500个，而这一数字，在当时的美国则高达25万人之多。2003年1月，素有冰上飞燕之称、并于盐湖城冬奥会中摘得双人滑铜牌的申雪、赵宏博亮相在哈尔滨举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第十届冬季运动会。他们不会想到这场表演曾怎样照亮过看台上一个小男孩儿的整片世界，由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黑龙江省冰上训练中心，这座如今看起来略显老旧的基地曾经是中国冰雪运动的摇篮。走进冰场，长长的环形隔板上总是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许多年前，童年时代的金博洋每天都是最早来到这里训练的孩子之一……

2015年11月8日，北京，首都体育馆。

《Tango Amore》的旋律在10秒内渐转渐急，声声哨音犹如呼啸的风鸣，箍敛住人们绷紧的气息。一袭红衣的金博洋回过头最后确认了一遍滑行路径，右脚点冰的瞬间，腾空完成了两个利落的连跳。

观众席随之沸腾！花样滑冰历史上首个勾手四周连后外点冰三周跳于中国杯世界花样滑冰大奖赛诞生！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2014年索契冬奥会，日本选手羽生结弦赢得亚洲历史上第一枚花样滑冰男单奥运会金牌，由此开启了男子花样滑冰群星璀璨的亚裔时代。两年后，波士顿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上，金博洋与包括羽生结弦在内的现役所有顶尖男单选手站到了同一个赛场。

他不敢奢望自己有机会赢过他们。是啊，那些翻飞的身影好似正在冰面上作画，嚓嚓的冰刀声下，缫织出一根根细细的、繁复的线条，他们轻盈得仿佛肩生翅膀，又像箭羽刚离开满月的弧弓，簌簌的、盈怀的劲风，是风采，更是扑面而来的压迫。

“所以，不要去想能得第几，我要把注意力放在每一个动作上。”蹬冰的瞬间，金博洋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天哪，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站在世锦赛的领奖台上！第三名—迄今为止，中国男子单人滑在世锦赛中的最好成绩。深蓝紫色的光幕下，TD花园体育馆犹如星夜降临。熠熠闪烁的镁光灯耀灿着一簇簇光亮，仿佛蓓蕾绽放着盛开的梦想。颁奖人员来了又去，直到国旗缓缓升起。飘扬的红色倒映在少年仰望的眼眸里，最高的地方，就是光来的方向。

向阳而生，追光而去，意味着成长，更意味着要直面风吹雨打。

平昌冬奥会3个月前，一次去往食堂的路上，金博洋不小心与保洁车相撞，左腿被撕开一处长达30公分的伤口。害怕耽误更长的训练时间，金博洋没有选择缝针，奈何还是卧床了将近3个礼拜。接下来的国内比赛中，他所有的跳跃动作都失败了。回到基地，金博洋愈加报复性地练习，结果在奥运会开幕前两个月，又新增了两处严重的脚伤。

去打封闭针的那一天，由于药物过敏加之心理作用，金博洋晕倒了。这时候，人们似乎才突然意识到，那个渴望冲击奥运领奖台、将中国花样滑冰未来扛在自己肩上的少年其实还是个孩子。

带着三处伤病，金博洋终于一路踉踉跄跄地闯进了平昌赛场。自由滑结束后，镜头捕捉到金博洋结束后的第一个动作—振臂的同时，一声低沉的嘶吼。

第四名的战绩—使得平昌冬奥会成为迄今为止，中国男子单人滑距离奥运会领奖台最近的一回。当金博洋的目光追随着前三名的身影望向小颁奖仪式上那段深蓝色的地毯时，仅仅一步之遥，是遗憾，更是后来人接续前行的激励。正如郭政新、李成江、许兆晓……无数优秀的花滑前辈们也曾以自身的跋涉丈量过那段距离，一步步为今天包括金博洋在内的中国花样滑冰运动员，于前进的道路上踏足出奋斗的标记。未被征服的山巅，登顶的旅途，每一步脚印都算数。

在他身后，将有一片绿荫

成熟的标志是自己面对孤独。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节奏。整整两年时间，金博洋独自在北京练习。受制于疫情，大洋彼岸的布莱恩·奥瑟团队只能与金博洋进行远程视频。数不清多少个夜晚到凌晨，热闹只属于墙壁上那面硕大的屏幕。绵绵的冰刀声剪不断相距12个时区的寂寥，只有胸膛里一声声渐渐急促的喘息，慢慢消融于无边深凉的夜晚。

可是他不能退缩，不能。在这片土壤还不适宜生长其他树种之前，倔强的沙枣树肩负着扎根于此的使命，坚韧挺拔、勇战风沙，守护着身后被大漠包围着的点点绿洲。金博洋亦有需要守护的东西，那就是在国家单人滑青黄不接的时候，为中国争取到奥运会的参赛名额。

再一次站上首都体育馆的冰面，当《卧虎藏龙》的音乐第二次于奥运会赛场响起时，金博洋不知道自己将会在这场“家门口的盛会”中走向怎样的结局。

高手林立的赛场上，他深深呼吸，摒除一切纷扰后，开始了表演。渐渐地，那表演几乎衍变成一种抗争，你甚至能听到蕴聚其中的呐喊，呐喊着一个青年面对不可揣度的命运永不屈服的心声。一曲终了，金博洋落了泪，第9名的成绩。赛后，接受采访时，金博洋说，不管下一个4年自己能滑成什么样子，他想让大家知道，中国男子单人滑还有一个人在拼。

相较于那些熠熠生辉的名字，没有真正问鼎过的金博洋显得多少有些黯淡。可是，你看过北京冬奥会的表演滑吗？抒怀的《Angel》反复吟唱着天使的羽翼，飞翔，飞翔，飞翔，追光灯交映出四抹绽放的倒影，光晕中央的金博洋仿佛正眠于天使的怀抱。热爱与坚持，不是神明的孩子也能在闪闪的光影中展翅。

图｜金博洋在北京冬奥会表演滑演出《Angel》

我忽然想起，被誉为“沙漠桂花”的沙枣树还有一个名字叫作七里香。每逢六月花开，即便望不见它，你亦能在周遭馥郁芬芳的风息中察觉到它的踪迹。有时候，驻足观赏的人们也会情不自禁摘下几枝插进自家的花瓶。于是，那飘入寻常百姓家的香气便会顺着一串串雪珠般晶莹的花蕊，悄悄潜进孩子们的梦里。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冰天雪地也是金山银山。2021年10月，中国已实现“带动三亿人参与冰雪运动”的目标，全国冰雪运动参与人数达到3.46亿人，居民参与率24.56%，全国已建有标准冰场654块，室内外各类滑雪场803个。一场冬奥会，让“冷”资源“热”了起来。萌发于黑龙江省冰上训练中心的星火正在渐渐燎原。有时候，金博洋也会参加一些冰上表演。不知哪些稚嫩的心底又会飘进一颗颗热爱花滑的种子。或许多年以后，会有站在更高处的少年说，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看过天天哥哥的表演，那表演可真好看！—一如那束来自20年前的光芒，曾怎样照亮一个普通男孩的初心与梦想。

身为“大漠绿色的守护者”，外表朴素无华的沙枣树却有着改善土质的神奇功效。终有那么一天，昔日的盐碱戈壁也能长出争奇斗妍的花木；那一天，沙枣树的身后定有着一片青青风光；那一天，中国的花样滑冰再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那一天，或许已不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