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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业政策、国家能力与发展意愿
——卢旺达发展型国家模式初探(1994年至今)*

2022-08-22祝若琰

区域与全球发展 2022年4期
关键词:卢旺达意愿旅游业

姜 璐 祝若琰

内容提要:21世纪以来,不少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为应对“有增长无转型”的问题开始倡导通过产业政策来促进国家的经济发展与结构转型。这当中,卢旺达独辟蹊径,探索了一条以现代服务业为主导的转型道路,并取得了明显的发展成效,被公认为近年来较为成功的非洲国家经济发展案例。本文在“发展型国家”及相关理论基础上提出“政策—能力—意愿”分析框架,用来分析发展型国家对经济进行有效干预的条件,并尝试运用这一框架对卢旺达这一典型案例予以解释。笔者认为,出众的国家能力与强烈的发展意愿是卢旺达政府通过既定的产业政策促进国家经济发展与转型的关键性因素。本文特别对常被忽视的“发展意愿”维度进行了重点阐释,认为其执政党意识形态、权力格局和腐败治理对塑造卢旺达的发展意愿发挥了重要作用。

当人们在讨论第四次产业革命的时候,撒哈拉以南非洲(以下简称“非洲”)绝大多数国家至今仍未完成从以传统农矿业为主向以制造业为代表的现代产业为主的经济结构转变——“有增长无转型”成为21世纪以来非洲国家经济发展的显著特征之一。鉴于此,近十年间非洲大陆从非盟、地区再到国家层面均将结构转型作为经济发展的核心任务之一,大有掀起第二轮结构转型浪潮之势。①非洲大陆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曾有过一轮以“进口替代工业化”为特征的结构转型尝试,但在多重原因作用下均以失败告终。参见:姜璐:《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经济结构转型探索(1960s—2010s)》,载《非洲结构转型及中非经济合作》,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1—28 页。越来越多的非洲国家开始积极谋求通过产业政策促进结构转型,并结合自身国情选择了由不同核心产业主导的转型路径。卢旺达作为一个东非内陆小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经济增长成绩,被公认为近些年为数不多、较为成功的非洲国家经济发展案例。不同于其他大多数非洲国家选择的“工业化”路径,卢旺达政府明确将发展以现代服务业为导向的知识型经济作为转型目标,以产业政策为手段,积极扶持包括信息与通信技术、旅游业等在内的一些重点行业,取得了较大成绩。

本文聚焦卢旺达这一案例,并尝试运用在“发展型国家”及相关理论基础上提出的“政策—能力—意愿”分析框架,从比较政治经济学角度对该国的经济发展与转型成效予以解释。其中,本文对常被忽视的“发展意愿”维度进行了重点阐释。我们认为,卢旺达之所以在过去二十余年间取得了较好的发展成绩,其出众的国家能力与强烈的发展意愿在其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特别在发展意愿方面,卢旺达是少数几个被国内外商业及发展合作伙伴公认为高度致力于经济发展与转型的国家。本文认为,其执政党民族主义自力更生的意识形态直接塑造了政府的发展意愿,而集中性的权力格局及良好的腐败治理则为这种发展意愿的落实奠定了基础。

一、政策、能力与意愿:发展型国家有效干预的条件

“发展型国家”的概念最早由美国学者查默斯·约翰逊在1982年出版的《通产省与日本奇迹》一书中提出。继约翰逊后至21世纪初,一大批学者对,具有政府干预特征且取得突出发展绩效的东亚国家和地区进行了研究。20世纪90年代以来,对发展型国家模式的研究热潮扩展到东亚之外。学者们将目光投向其他新兴工业化国家乃至欧洲发达国家。21世纪以来,随着非洲的经济复苏及新一轮结构转型的兴起,发展型国家理论又越来越多地被用来分析非洲国家的转型与发展。这些研究进一步丰富了“发展型国家”的理论内涵。

本研究在既有发展型国家及相关文献基础上提出一种有关“发展型国家”有效干预条件的解释框架。其中,“发展型国家”在本文中被界定为“试图通过积极的政府干预推进国家经济结构转型与发展的国家”。发展型国家能够对经济进行有效干预,进而实现结构转型与经济发展目标。它受制于三方面的条件:产业政策、发展意愿与国家能力(见图1)。其中,产业政策是中间变量,发展意愿与国家能力是核心变量。换言之,发展意愿与国家能力被认为通过产业政策的制定与执行,最终决定转型成效。也就是说,在发展意愿与国家能力两者之间,发展意愿是前提条件。如若缺乏发展意愿,国家能力难以被充分调动和发挥。对发展意愿的强调与阐释也是本文研究框架与案例分析的突破口。①限于篇幅,本文未能对“发展型国家”文献综述及作者所提出的“政策—能力—意愿”分析框架进行全面展开。

图1 决定发展型国家有效干预的三要素

二、另辟蹊径的探索:卢旺达现代服务业主导的结构转型

卢旺达是东非一个内陆小国,于1962年实现国家独立。独立初期,卢国内族群矛盾突出,经济发展受阻。1973年,哈比亚利马纳上将推翻了卡伊班达政府,成立第二共和国。在其任内(1973—1994年),卢旺达政局渐趋稳定,经济也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期间,卢旺达与很多非洲国家一样,政府也实行了“进口替代工业化”政策,但成果有限。20世纪90年代上半叶,随着流亡国外的图西族人“武装返卢”,卢旺达国内族群矛盾再度激化,并于1994年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卢旺达大屠杀”事件。2003年,卢旺达通过了新宪法,进入一个相对和平时期。1994年至今,保罗·卡加梅一直担任卢旺达国家领导人职务。在最近一次大选(2017年)中卡加梅再度胜出,开始了其自2000年以来的第三个总统任期(2017—2024)。卢旺达政府提出了一系列经济发展及结构转型方案,取得了较为突出的发展成效。

(一)转型路径:现代服务业导向的知识型经济

得益于日趋稳定的政治形势,卢旺达政府全心致力于国家经济发展,先后于2000年和2016年颁布了《远景2020》及《远景2050》,旨在带领卢旺达在2020年、2035年及2050年依次迈入中低、中高及高收入国家行列。在此背景下,结构转型再度成为卢旺达经济发展的关键,并且现代服务业被明确列为发展重点。如卢旺达政府在《远景2020》中提出,“服务业将成为卢旺达经济最重要的引擎”。①Republic of Rwanda,Rwanda: Vision 2020 (Revised 2012),Kigali,2012,pp.6-7.2017年颁布的《国家转型战略I》中也明确指出,卢旺达经济转型的首要目标在于“加速以私人部门、知识及自然资源为基础的包容性经济增长与发展”,以使“卢旺达发展成为具有全球竞争力的知识型经济。”②Republic of Rwanda,National Strategy for Transformation I (NST-1),Kigali,2017,pp.3-4.

在当前非洲第二轮结构转型的浪潮中,不同国家依据自身的国情选择了不同的转型路径,但大体仍以推动传统农业和矿业向现代制造业转型为主,即典型的工业化道路。③姜璐:《当前时期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经济结构转型》,载《非洲经济评论》,2018年第七辑,第51—66 页。此间,卢旺达着力倡导的以现代服务业为主导的知识经济转型的战略则独树一帜。④尽管近年来出于缓解就业压力的考虑,卢旺达也提出了诸如“卢旺达制造”这样的倡议, 但卢旺达并不认为自身在制造业发展方面具备比较优势。同时,从其宏观经济发展战略及具体产业政策 来看,制造业也并未被作为重中之重。参见:Pritish Behuria,“Twenty-first Century Industrial Policy in a Small Developing Country: The Challenges of Reviving Manufacturing in Rwanda,” Development and Change.Vol.50,No.4,2019,pp.1033-1062; UNECA,Transformative Industrial Policy for Africa,Addis Ababa,2016,pp.71-73.对于这样的路径选择,卡加梅总统进行了如下解释。

我们向信息与通信技术(ZCT)行业及知识经济转型的决定根植于卢旺达国内所面临的现实挑战,也是出于对发展趋势的考虑,以便使卢旺达在全球经济中有能力与他国竞争。正如之前由铁路与高速公路网所推动的增长一样,21世纪的增长与发展是由数字高速公路和ICT 主导的高附加值服务业所决定和推进的。在非洲,我们已然错失了农业和工业革命的机遇。在卢旺达,我们决心搭上数字革命的快车。这场革命意味着最重要的不再是你在哪里,而是你在做什么。这对传统上被边缘化的地区和地理上被孤立的人群大有裨益。在卢旺达,数字革命也使我们能够充分利用自身最重要也最丰富的资源——我们的人民。①Republic of Rwanda,National Information Communication Infrastructure I (NICI I),Kigali,preface.

由此可知,卢旺达没有按照传统,而是突破常规,实现跨越式发展。我们认为,卢旺达的这一选择并非只是野心的驱使,而与其人多地狭、资源匮乏、身居内陆等不利于制造业发展的客观国情有关。②Republic of Rwanda,Rwanda: Vision 2020 (Revised 2012),Kigali,2012,pp.6-7.相反,通过政府对基础设施、人力资源等关键环节的投资,其地处东非中心的位置及丰富的人口反而可能成为发展现代服务业的加分项。这一转型路径的选择并非出于对自身既有或静态比较优势的考虑,③尽管卢旺达政府有时也强调自身具有丰富的人力资源,但受到教育和科技水平的限制,这样的人力资源远未达到足以支撑现代服务业发展的比较优势的地步。而是结合国际产业发展周期,试图通过人为努力建立自身的比较优势。同时,由产业政策手段推动扶持新兴产业成长的思路也符合汉密尔顿和李斯特等经济学家所倡导的幼稚产业学说。④UNECA,Transformative Industrial Policy for Africa,Addis Ababa,2016,pp.38-39.

(二)产业政策:以信息与通信技术(ICT)和旅游行业为例

在推动结构转型的过程中,卢旺达政府强调了公共部门及产业政策的必要与重要性,认为“鉴于公共资源的有限性及不同行业或地区的经济发展限制……没有公共部门的介入,经济转型不可能实现”。⑤Republic of Rwanda,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Poverty Reduction Strategy II (EDPRS II),Kigali,2012,p.19.在这方面,卢旺达认为。政府应在经济转型过程中发挥积极作用。转型成功并无统一路径,一些快速发展的国家所采用的恰恰是一些具有争议性的本土方案。除了一般性的激励政策与稳定的营商环境之外,政府有针对性和优先性地选择发展行业是重要的。⑥Ibid,pp.18-19.秉承这一思路,卢旺达不仅将服务业作为经济转型的大方向,还进一步将ICT 和旅游业等作为服务业内的重点行业,中采取了一系列扶持性的产业政策。

1.信息与通信技术(ICT)

现代ICT 在卢旺达的发展最早启动于1998年,并且很快成为国家向知识型经济转型的支柱性产业。在前述卢旺达国家发展的长期规划与中期计划中,ICT都被列为优先发展的重点行业。从2001年起,卢旺达政府正式启动“国家信息与通信基础设施”(NICI)计划,以五年为一期,2020年共实行了四期(即NICI I,NICI II,NICI III 及SRMP)。2013年卢旺达又提出“ICT 行业战略规划”(ICT-SSP I)及“国家宽带政策”。2017年,卡加梅总统第三任期开始后,政府继而推出以“通往数字经济”为主题的二期ICT 行业战略规划(ICT-SSP II)(见表1)。近年来,随着行业发展的不断深入,卢旺达将“成为东非乃至非洲的ICT 中心”作为自身的发展目标。①Republic of Rwanda,Smart Rwanda Master Plan (SRMP),Kigali,2015,p.24; Republic of Rwanda,ICT Sector Strategic Plan (2018-2024),Kigali,2017,p.14.

表1 卢旺达ICT 产业政策发展轨迹(2001—2024年)

(续表)

2.旅游业

21世纪以来,卢旺达政府颁布的各种中长期经济发展规划中,旅游业始终被置于优先地位。不过,卢旅游业的发展历史更久,可以追溯到独立初期。①Hannah Nielsen and Anna Spenceley,“The Success of Tourism in Rwanda: Gorillas and More,” in Puman Chuhan-Pole and Manka Angwafo,eds.,Yes Africa Can: Success Stories from Dynamic Continent,World Bank,2011,p.232.1994年大屠杀结束后,卢旺达开始致力于改善国内旅游环境。1999年,卢旺达政府首次召开与私人部门的联席会议,共同商讨如何促进国内旅游业发展,并于2001年正式成立包含公私部门在内的旅游业工作组。2002年,卢旺达通过了,《卢旺达旅游业战略》,2009年又进一步出台了《卢旺达旅游业政策》及《卢旺达旅游业总体规划》。

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观看大猩猩一直是卢旺达最具特色且成功的旅游子产业。①Hannah Nielsen and Anna Spenceley,“The Success of Tourism in Rwanda: Gorillas and More,” pp.232-233.21世纪以来,在保持这一传统优势的基础上,卢旺达开始积极探索新兴子产业,以进一步挖掘国内旅游业的发展潜力。在2007年的《卢旺达旅游业战略》中,卢旺达政府正式提出多元化发展思路,并将国际会议及观鸟作为新的核心产业。2016年底,卢旺达就“文化旅游”专门推出“五年战略规划”。除了支持多元化的发展,卢旺达政府还明确将“高端生态旅游”作为发展重点,将生态旅行者、探险者及商人等“高端游客”作为目标客户群。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卢旺达政府对会展旅游业(MICE)②MICE 为“Meetings,Incentives,Conferences and Events”缩写。的积极推动。这一产业自2010年起被列为优先支持的旅游业部门。2014年,卢旺达提出了《国家MICE 旅游业发展战略》,并成立卢旺达会展局(Rwanda Convention Bureau,RCB),专门管理这一新兴旅游产业。

(三)发展成效:充满前景的转型探索

在过去二十年,卢旺达的GDP 的平均增长率达到7.8%,成为非洲乃至全球增长最快的经济体之一。③World Bank Database,https://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NY.GDP.MKTP.KD.ZG?locations=RW,访问日期:2022年5月5日。据世界银行及非洲开发银行预测,这一增长趋势在未来几年中仍会延续。④Julius Bizimungu,“Rwanda’s Economic Prospects for 2020 Brightest in the Region,” The New Times,January 10,2020,https://www.newtimes.co.rw/news/rwandas-economic-prospects-2020-brightest-region-worldbank; African Development Bank,“Rwanda Economic Outlook,” 2020,https://www.afdb.org/en/countries/eastafrica/rwanda/rwanda-economic-outlook,访问日期:2022年5月5日。值得一提的是,不同于文章开头所述非洲“有增长无转型”的大体趋势,在“向以服务业为主导的知识型经济转型”的方针指导下,卢旺达的服务业,特别是被作为重点行业的ICT 及旅游业,实现了较为全面快速的增长,并对国内生产总值、出口贸易及外汇获取、就业与减贫等经济社会发展目标发挥了积极的带动作用。如图2所示,1998—2018年,在卢旺达三大国民经济部门中,工业比重基本持平,农业与服务业则呈现出明显的替代性增长趋势。就行业年增长率而言,服务业的平均增速也高于其他两个部门,对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带动明显(见图3)。

图2 卢旺达三大产业在国内生产总值中占比(1998—2018年)

图3 卢旺达三大产业及国内生产总值增速(1998—2018年)

我们ICT 和旅游业两个重点行业为例进行说明。在ICT 方面,卢旺达的ICT基础设施发展迅速,截至2017年12月底,卢旺达已铺设4000 公里光纤电缆,互联网渗透率从2001年的不到1%上升到2018年的52%; 2011—2017年,卢手机使用量从64 万台增长到970 万台,手机支付业务使用者从64 万人增长到970万人。①Republic of Rwanda,ICT Sector Investment Profile,Rwanda Development Board,Kigali,2016,p.19;ICT Sector Strategic Plan/SSP (2018-2024),Ministry of ICT,Kigali,2017,pp.9-10; ICT Sector Profile 2018,Ministry of ICT and Innovation,Kigali,2018,pp.8-9.2000—2018年,卢旺达ICT 行业生产总值增长了近10 倍,年均增长率达14.2%,高于农业、工业及服务业的同期水平。ICT 行业在服务业中占比也从2000年1.8%增长到2018年3.8%。②Republic of Rwanda,GDP National Account 2018,National Institute of Statistics of Rwanda,Kigali,2018.更为重要的是,由于卢旺达政府积极推动ICT 行业与其他服务行业乃至农业、工业部门的紧密结合,其对相关行业的增长亦起到积极的带动作用。③Republic of Rwanda,ICT Sector Investment Profile 2018,p.5.近两年,在新冠疫情背景下,卢旺达多年以来对ICT的投资得以充分显现,无论在网上教学、居家办公、电子政务、数字金融等方面均得到广泛应用。④IMF,“ Rwanda Harnesses Technology to Fight Covid-19,Drive Recovery,” 6 Aug 2020,https://www.imf.org/en/News/Articles/2020/08/06/na080620-rwanda-harnesses-technology-to-fight-covid-19-drive-recovery,访 问日期:2022年5月5日; Emmanuel Ntirenganya,“ Kagame Commends ICT-backed Justice Delivery During Covid-19,” The New Times,September 7,2020,访问日期:2022年5月5日.

从行业的地区竞争力来看,卢旺达几乎从零起步。当前,ICT 行业的综合发展指数已达到非洲中等水平。以2017年为例,卢旺达ICT 行业综合发展指数为2.18,在非洲排第21 位,在东非地区落后于肯尼亚、赞比亚及乌干达。然而,在包括手机宽带使用率、3G 覆盖率、LTE/WiMAX 覆盖率、个人使用互联网比例等在指标上,卢旺达均超过非洲平均水平,乃至处于地区领先位置。⑤International Telecommunication Union,Measuring the Information Society Report 2017,2017,Vol.1,pp.63-72; Vol.2,pp.154-155.值得一提的是,2019年卢旺达本土企业玛哈集团(Mara Group)首次推出由非洲制造的两款智能手机,使卢旺达朝着“成为非洲ICT 中心”的目标前进。⑥Clement Uwiringiyimana,“Rwanda launches first ‘Made in Africa’ smartphones,” Reuters,October 8,2019,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rwanda-telecoms/rwanda-launches-first-made-in-africa-smartphonesidUSKBN1WM1TN,访问日期:2022年5月5日。

在旅游业方面,前往卢旺达的游客年呈持续增长趋势,从2013年的112 万人次增长到2017年的157 万人次;酒店数量从2011年的360 家增加到2017年的486 家。①Republic of Rwanda,Rwanda Statistical Yearbook 2019,National Institute of Statistics of Rwanda,Kigali,pp.114-116.对国民经济的影响而言,2018年卢旺达旅游业生产总值为6.23 亿美元,约占国内生产总值6.5%。旅游业共为17 万人提供就业,约占就业总人口的5.4%。②World Economic Forum,“Rwanda: Travel & Tourism Competitiveness Index 2019,” 2019,http://reports.weforum.org/travel-and-tourism-competitiveness-report-2019/country-profiles/#economy=RWA,访问日期:2022年5月5日.2010—2017年,旅游业在卢旺达出口总额中平均占比约30.6%,在服务贸易中所占比重接近一半,成为卢旺达最大的出口部门与最主要的外汇来源。③World Bank,“International Tourism,receipts (% of total exports): Rwanda,” https://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ST.INT.RCPT.XP.ZS?locations=RW,访问日期:2022年5月5日.旅游业还是卢旺达重要的投资部门。2015—2018年,旅游业吸引(国内外)投资额平均在10 亿美元左右,同期带动就业人数从1.15 万人增长到2.49 万人。包括Morriot、Raddison Blue 等国际知名星级酒店也选择投资卢旺达。④Republic of Rwanda,Rwanda Statistical Yearbook 2019,Kigali,p.117.

在地区竞争力方面,2019年,卢旺达的旅行业竞争力综合指数评分为3.2,在环境及政策条件方面得分较高,高于非洲平均水平。其中,卢旺达的地面及港口基础设施明显优于非洲平均水平。⑤World Economic Forum,“Rwanda: Travel & Tourism Competitiveness Index 2019”.会展旅游业(MICE)的成绩则更为突出。2009—2018年,卢旺达年均承办国际会议数量从3 场迅速增长到26 场。在非洲排名仅次于南非和肯尼亚,其首都基加利则成为非洲第二大国际会议承办城市。⑥African Society of Association Executives,“ICCA Rankings: What They Mean for Africa,” Event Africa,Issue 4,2019,pp.26-27.MICE 产业收入从2008年的1500 万美元增长到2017年的4200 万美元,增长了180%,在卢旺达,旅游业总收入中占比约为10%,是发展速度最快的产业之一。⑦Republic of Rwanda,RDB Annual Report 2017,Rwanda Development Board (RDB),Kigali,2017,p.27;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Open for Business,” Finance & Development,June 2019,pp.48-49.

三、转型成效的关键:出色的国家能力与联商能力

通过对卢旺达案例的详细考察,我们认为,卢旺达政府表现出了出众的国家能力与较强的联商能力,对其产业政策的制定与有效执行起到积极促进作用。这也是卢旺达在非洲能够脱颖而出,取得实质性成效的重要因素。

(一)国家能力

国家能力在本文中被界定为一国政府推进国家经济发展,特别是经济结构转型方面的能力。国家能力主要体现在公务员制度和机构间的协调两个方面。

1.公务员制度

自1997年起,包括卡加梅在内的政府高层开始将提升治理能力提上议事日程。不久后,卢旺达对标新加坡,正式启动国内公务员系统改革,以期建立一个高效政府。①David Hausman,“ Rebuilding the Civil Service after War: Rwanda after the Genocide,1998-2009,” ISS(Innovations for Successful Societies) Policy Note,2011.例如,在公务员录用机制方面,卢旺达一方面通过严格的法律规定及配套的正式机制保证公务员考试的公开公正,进而确保公务员能够从优录取;另一方面,卢旺达致力于精简机构、整合资源以保障公务员能够得到体面的工资待遇。②Benjamin Chemouni,The Politics of State Effectiveness in Burundi and Rwanda: Ruling Elite Legitimacy and the Imperative of State Performance,PhD Dissertation 2016,London: 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Political Science,pp.166-175.在评估机制方面,与卢旺达制定的各种战略政策相互配合,这些政策目标的实现程度进而成为评估卢旺达公务员表现及影响其晋升的重要因素。政府通过一系列颇具卢旺达特色的本土机制(Home-grown Solutions)③例如,Imihigo 及年度全国对话(annual national dialogue)制度。参见:Brederick Golooba-Mutebi,“Politics,Political Settlements and Social Change in Post-Colonial Rwanda,” ESID Working Paper No.24,2013,pp.20-22; Stephan Klingebiel,et al.,“Where Tradition Meets Public Sector Innovation: A Rwandan Case Study for Results- based Approaches,” Third World Quarterly,Vol.40,No.7,pp.1345-1351.Tim Kelsall,Business,Politics,and The State in Africa: Challenging the Orthodoxies on Growth and Transformation, London: Zed Books,2013,p.126.层层督评从总统到底层公务员的表现。其中,中高层官员被评估与问责的压力尤其之大,他们因此工作格外勤奋。④Benjamin Chemouni,The Politics of State Effectiveness in Burundi and Rwanda,pp.181-189.

历经持续改革,卢旺达的官僚能力得到较大提升。卢旺达在政府有效性方面⑤世界银行“全球治理指数(WGI)”指标之一,旨在衡量受访者对公共服务的质量、官僚机构的质量及其独立于政治影响的程度、政治制定与执行的质量及政府对制定政策所做承诺的可信度。的排名在2009—2019年不断前进,其排名情况不仅明显高于非洲平均水平,而且与亚太地区平均水平也不相上下,甚至有赶超的趋势(见图4)。我们再以“国家政策与制度评估”指数①世界银行“国家政策与制度评估(CPIA)”指数,旨在综合评价相关国家在经济管理、结构性政策、社会包容与平等及公共部门管理与制度方面的表现。为例,2018年在被评估的38 个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中,卢旺达继续位列首位。②World Bank,“CPIA Africa: Assessing Africa’s Policies and Institutions,” July 2019,p.11.同时,众多与卢旺达政府官员有过接触的国际援助或咨询机构人士大都对其官员的致力程度(commitment)、实现目标的决心、工作负荷、职业道德、改良意愿、工作效率等给予了高度评价,并认为它与非洲其他国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③Benjamin Chemouni,The Politics of State Effectiveness in Burundi and Rwanda: Ruling Elite Legitimacy and the Imperative of State Performance,PhD Dissertation 2016,London: 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Political Science,pp.181-189.

图4 “政府有效性”指标对比情况

2.机构间的协调

在现代服务业导向经济结构转型的政策背景下,我们进一步考察了卢旺达ICT 和旅游这两个重点行业管理机构的设置与沿革。从图5 和图6 中我们可以看出,经过几次调整后,两个部门形成一个既包含政府机构内部分工协作,也涉及与外部私人部门及公民社会有机结合互动的、较为完备的治理体系。就核心机构而言,卢旺达ICT 行业以技术创新部(MINICT)为决策机构,以卢旺达信息协会管理局(RISA)为执行及协调机构。其中,RISA 是最核心的实际主管部门之一,成立于2017年,统筹负责所有ICT 项目的落实、研究、基建及创新,并协调与其他相关政府部门及外部合作伙伴的关系,肩负“领导卢旺达数字化转型”的使命(见表1 和图5)。

在旅游业方面,卢旺达国家公园办公室(ORTNP)曾是旅游业的主管部门。尽管人员有限,但它仍被认为是一个高效有为的机构。①Hannah Nielsen and Anna Spenceley,“The Success of Tourism in Rwanda: Gorillas and More,” in Puman Chuhan-Pole and Manka Angwafo,eds.,Yes Africa Can: Success Stories from Dynamic Continent, World Bank,2011,p.234.2010年以后,旅游业划归卢旺达开发局(RDB)管理。该局下设的旅游部负责卢旅游业的发展规划、生态环境保护、旅游资源管理及市场营销等,尤其在招商引资领域发挥了领导作用(见图6)。此外,如前所述,为促进MICE 产业发展,卢旺达于2014年专门设立了卢旺达会展局(RCB)。这一部门的建立直接导致会展游客翻倍,收入也从2960 万美元增长到4700 万美元。②World Bank,Creating Markets in Rwanda: Transforming for the Jobs of Tomorrow-Country Private Sector Diagnostic,New York,2019,p.80.此外,RDB 在卢旺达ICT 和旅游业发展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见图5 和图6)。③如前所述,卢旺达政府机构改革的对标国家是新加坡,RDB 正是模仿新加坡经济开发局(EDB)设立的,以促进与管理国内外私人部门投资为己任。

图5 卢旺达ICT 行业管理机构示意图

图6 卢旺达旅游业管理机构示意图

(二)联商能力

联商能力指政府机构通过各种可能的方式与商业部门形成紧密合作,以便共同实现国家结构转型目标的能力,由政商之间的权力及互动关系共同决定。

1.权力关系

卡加梅时期的卢旺达政府始终高度强调私人部门和更广泛的商业部门①本文所指的商业部门(business sector)泛指各种市场性力量。作为经济发展与产业转型引擎的地位,将其视作解决资金、人才、技术等发展瓶颈的关键所在。卢旺达存在着至少三种形式的商业部门力量:外资私人企业、本土私人企业及(准)公有企业。其中,得益于政府积极的政策承诺与推动,外商投资在卢旺达的增长尤其迅速。卢旺达本土私人企业仍然较为孱弱,绝大多数卢旺达本土企业具有年轻、非正式、规模小的特点,难以形成规模经济来提升竞争力,对就业的贡献相对有限。包括基础设施、能源、融资、土地、创业水平、技能、营商环境和市场在内的多方面限制性因素制约了卢旺达本土私人企业的发展。②World Bank,Creating Markets in Rwanda: Transforming for the Jobs of Tomorrow-Country Private Sector Diagnostic,New York,2019,pp.3-18.

此外,卢旺达还存在一类(准)公有企业。所谓“(准)公有企业”①也有学者将其统称为“投资集团”。参见:Pritish Behuria,“Between Party Capitalism and Market Reforms: Understanding Sector Differences in Rwanda,” Journal of Modern African Studies,Vol.53,No.3,2015,pp.422-423.在卢旺达有多种形式:第一类为典型的国有企业(SOEs),即由卢旺达政府(通常由其财政和经济计划部)拥有全部或部分所有权的企业,如Ngali Holdings。②参见:Republic of Rwanda,National Investment Policy,Ministr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 Planning,Kigali,2017,p.3.此前卢旺达还存在一类特殊的国有企业,即由卢旺达军方实际控制的企业,如 Horizon Group。近些年,军方的股份已转移至卢旺达财政部。第二类为党有企业,由卢旺达执政党(卢旺达爱国阵线)实际控制,比较典型的企业有Tri-Star/CVL 和Prime Holdings。第三类则是一些虽为私人所有但出于不同原因以国家目标为投资指向的企业,如卢旺达投资集团(RIG)。这几类(准)公有企业在卢国民经济中发挥不可忽视的作用,不仅介入诸如金融、能源、交通、通信等有关国计民生的战略部门,也广泛涉及包括农业、制造业、旅游业、建筑与房地产、批发零售及科教文卫等生产及社会性部门。③World Bank,Creating Markets in Rwanda: Transforming for the Jobs of Tomorrow-Country Private Sector Diagnostic,New York,2019,pp.101-102.

我们以ICT 及旅游业为例进行分析。ICT 行业内唯一一家国有企业Rwandatel在数年前完成了私有化。据统计,截至2017年12月底,在卢旺达注册的ICT 企业约有5400 余家,但规模及盈利水平较高的创业只是少数私人企业,它们大多数由外资控制。④United Nations Conference on Trade and Development,Service Policy Review,New York,2014,p.31.如卢旺达主要的通信及网络运营商主要为MTN、Airtel、Liquid Telecom 等,它们由外资企业掌控。⑤Ibid,p.49; Republic of Rwanda,Rwanda Statistical Yearbook 2019,Kigali,p.105.在旅游业方面,目前卢旺达约有数十家旅行社、近500 家酒店,大部分是卢旺达本土私人企业,但规模较小。资本化程度、生产率水平及盈利能力等较强的仍以外资企业为主,并且出现由少数大型企业寡头控制的局面。⑥Republic of Rwanda,Rwanda Statistical Yearbook 2019,p.116; World Bank,Creating Markets in Rwanda: Transforming for the Jobs of Tomorrow-Country Private Sector Diagnostic,New York,2019,p.80.此外,各类(准)公有企业在ICT 及旅游这两大重点服务业领域中也占据重要地位(见表2)。

表2 卢旺达ICT 及旅游行业的(准)公有企业情况

由上文分析可知,卢旺达不同类型商业力量的发展程度、资金技术水平及所有制等方面的差异决定了其自身实力,这也进一步影响了政府对不同类型企业的联结策略与能力。首先,外商企业是卢旺达政府想要积极争取的力量,但它们实力雄厚、与政府的议价能力也相应较高。其次,本土私人企业由于整体实力较弱,政府对其有较大影响力,但其投资能力有限,短期内未被作为政府联结的重点。最后,就国内各类(准)公有企业而言,其与政府存在紧密的联系,一方面可以获得额外支持,另一方面也使其参与到政府有意重点扶持的产业领域中。我们从下文分析中可以看到,卢旺达政府事实上也充分挖掘了其对这类企业的联结能力。

2.互动关系

在政商互动方面,卢旺达政府不同的政策手段与制度安排,动员相关商业部门加入ICT 和旅游业的投资乃至产业政策的制定与完善过程中。例如,针对前文提及的三种不同类型的商业部门,卢旺达政府采取了不同的动员策略——大力吸引外资,充分利用(准)公有企业,有选择性地扶持本土企业。

首先,卢旺达政府十分注重吸引外资。根据《卢旺达投资法》,卢旺达所有部门均向私人投资者开放。投资于政府设定的优先发展产业(如ICT 与旅游业)的国内外投资者,还可在企业所得税和关税等方面享受优惠待遇。在吸引外资的制度化安排方面,RDB 扮演着重要角色,其主要职责体现在:为私人部门提供投资便利、政策激励、日常帮助、争端解决等。①Republic of Rwanda,The Law on Investment Promotion and Facilitation,Rwanda Development Board,Kigali,2015,p.19.对应不同的职责要求,RDB 进一步建立了二级机构,如营销部(Marketing Division)和大客户管理(KAM)、客户关系管理(CRMS)等。②Republic of Rwanda,The Law on Investment Promotion and Facilitation,Rwanda Development Board,p.19;Republic of Rwanda,Rwanda Private Sector Development Strategy 2013-18,Kigali,2013,pp.66-67.此外,卢旺达政府还通过合资企业(JV)或公私伙伴关系(PPP)等与国内外私人部门共同投入、共担风险的方式来促进投资。卢旺达于2017年通过了《国家投资法》,以法律形式确定了对相关投资的制度安排,如原则、机构、决策与管理等。③Republic of Rwanda,National Investment Policy,Ministr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 Planning (MINECOFIN),Kigali,2017.

在此背景下,卢旺达吸引外商直接投资(FDI)总额在过去十余年间增长迅猛,并且增速明显高于非洲平均水平(见表3)。具体到ICT 和旅游业,根据卢旺达政府公布的数据,ICT 行业接受外国直接投资存量从2008年的4690 万美元增长到2018年的6.6 亿美元。ICT 行业成为FDI 增长最快且存量最多的行业。旅游业吸引FDI 的存量也达到总额的8.7%。④Republic of Rwanda,Foreign Private Capital Series 2018,Rwanda Bureau of Statistics,Kigali,2018.

表3 卢旺达外国直接投资(FDI)概览

其次,对于本土私人企业,除了一般支持,卢旺达政府还对具有一定实力的龙头企业进行重点扶持,以培育本土私人部门力量并使其在国家优先产业发展中发挥作用。以ICT 行业为例,本土私人企业Mara 公司成功出产的第一款非洲制造的智能手机,充分显示了卢旺达政府对私人部门的吸引和扶持。Mara 集团成立于1996年,由印裔卢旺达人阿施施·撒卡尔(Ashish Thakkar)创办,近年来该公司开始涉足非洲智能手机领域,并得到政府的积极扶持。据卢旺达ICT 与创新部部长透露,在这一过程中,卢旺达政府使用了税收刺激的手段,同时协助企业对接市场,匹配劳动力的供需等,以便能为Mara 创造一个理想的市场进入条件。①Collins Mwai,“Kagame: The Mara Phone is a Milestone for Rwanda,” The New Times,October 8,2019,https://www.newtimes.co.rw/news/kagame-mara-phone-milestone-rwanda,访问日期:2022年5月5日.2019年10月7日,Mara 手机上线,卡加梅总统亲自为其剪彩并致辞,赞誉其对卢旺达经济的发展具有“里程碑”意义。②Mara 手机的生产销售也打破了卢旺达(乃至非洲)智能手机市场为外商垄断的局面。在此之前,这一市场一直由传音(中国)、三星及华为三家企业控制。

最后,在国内外私人部门缺乏投资的能力或意愿时,卢旺达政府还积极使用各类“准”公有企业,直接投身或带动私人部门对重点部门进行投资。以ICT 行业为例,在二十年前,当卢旺达政府刚开始推动ICT 行业发展的时候,国内只有一家从事固定电话及电报业务的国有企业(Rwandatel),移动通信十分落后。加之对卢旺达市场的不乐观判断,包括MTN 等在内的国际移动通信运营商对进入卢旺达并无兴趣。在这一背景下,为吸引MTN 进入卢旺达,党企Tri-Star/CVL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该企业入股65%,成为最大股东,通过帮助MTN 承担可能的风险成功吸引MTN 进入卢旺达。此后,Tri-Star/CVL 则主动进行股权转让,不断减少股份。截至2011年12月底,该企业占股仅有20%,MTN 集团反而成为最大股东。③David Booth and Frederick Golooba-Mutebi,“Developmental Patrimonialism?” African Affairs,Vol.111,Issue 444,p.398.再如,2014年,卢旺达政府与韩国电信(Korea Telecom)建立,合资公司KTRN,共同建设卢旺达4G/LTE 移动互联网。截至2018年12月底,卢旺达国内的4G/LTE 网络普及率达到95%,远超非洲平均水平。④International Telecommunication Union (ITU),Measuring the Information Society Report 2017,Volume 2,Geneva: ITU,p.154; World Bank,Creating Markets in Rwanda: Transforming for the Jobs of Tomorrow-Country Private Sector Diagnostic,New York,2019,p.75.

类似的案例也见于卢旺达旅游行业。例如,在遭到国际援助方反对的情况下,卢旺达政府动员党企Prime Holdings 及投资集团RIG 共同投资了两家大型酒店,以推动其旅游业的发展。①Pritish Behuria,“Between Party Capitalism and Market Reforms: Understanding Sector Differences in Rwanda,” Journal of Modern African Studies,Vol.53,No.3,2015,p.423.

四、持续转型的动力:强烈的发展意愿

卢旺达政府向国际社会所展现出的对于发展的强烈意愿在非洲大陆的背景之下并不多见。这一方面从卢旺达出台的一系列发展战略与产业政策可见一斑。我们认为,卢旺达的发展意愿是理解其政府能够较为有效地推进国家经济发展与转型过程中不能忽视的重要因素,因为这一明确而强烈的发展意愿帮助卢旺达极大地动员了国内外各种发展资源和力量。

发展意愿是指一国政府(特别是其领导层)追求国家经济发展与结构转型目标的动力。这一动力的来源,既有研究大多数从“内外压力论”和“权力格局论”角度进行阐释。例如,穆提必(Brederick Golooba-Mutebi)认为,1994年以来的卢旺达政府之所以如此操作,是为在民众之中建立新政府的可信度与合法性。②Brederick Golooba-Mutebi,“Collapse,War and Reconstruction in Rwanda: An Analytical Narrative on State-making,” Crisis States Research Centre,Working Paper No.28,2008,pp.31-32; David Booth and Frederick Golooba-Mutebi,“Developmental Patrimonialism?” African Affairs,Vol.111,Issue 444,p.391.曼恩(Laura Mann)和贝里(Marie Berry)则沿用“系统脆弱性”的思路来解释卢旺达的发展意愿,将卢旺达政府的发展动力归结于其所面临的多重威胁。③这些威胁既包括国内胡图族分裂主义势力和日益增多的政敌、有组织的持不同政见者等;也包括可能来自邻国刚果(金)的前卢旺达国防军(FAR)的残部入侵,以及国际社会的谴责和对援助的削减。他们认为,追求经济发展与财政独立性,可使卢旺达政府积聚力量、加强控制进而抵御国内外的安全隐患。④Laura Mann and Marie Berry,“Understanding the Political Motivations That Shape Rwanda’s Emergent Developmental State,” New Political Economy,Vol.21,Issue 1,2016,pp.125-30.此外,从权力格局角度出发,凯尔萨尔(Tim Kelsall)认为,卢旺达高度集中的政治体制,使其能够采取有利于长远经济发展的管理模式。⑤Tim Kelsall,Business,Politics,and The State in Africa: Challenging the Orthodoxies on Growth and Transformation,London: Zed Books,2013,pp.120-144.

上述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我们理解卢旺达政府的发展意愿,但同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例如,尽管学者们提出的各种内外压力确实存在,但本文不认为这些压力已严重到威胁政权的存亡,并且应对这些压力并不必然要求领导层以经济发展作为手段。此外,尽管卢旺达确实属于集中性的权力格局,但这只是其发展意愿的实现条件。结合本研究对发展意愿决定因素的探索(见表1),本文认为卢旺达的发展意愿是由其执政党自力更生的意识、集中性的权力分布格局和高度的清廉状况等因素共同塑造的。

(一)执政党的意识

卢旺达爱国阵线(Rwandan Patriotic Front,RPF)成立于1987年,其前身卢旺达全国统一联盟(Rwandan Alliance for National Unity,Ranu)由流亡国外的卢旺达图西族人组建。卢旺达爱国阵线(下文简称“爱阵”)历来是一个坚决秉承民族主义和自力更生(self-reliance)意识形态的政党。同时,这种意识被认为同时混杂着包括尊严、例外论(exceptionalism)、对爱阵之外一切人与事的不信任等复杂情绪。①Filip Reyntiens,“(Re-)imagining a Reluctant Post-Genocide Society: The Rwandan Patriotic Front’s Ideology and Practice,” Journal of Genocide Research,Vol.18,Issue 1,2016,pp.69-71.爱阵的这一意识与其政党经历密切相关。首先,图西族人曾长期作为卢旺达的精英统治阶层,对外部干预势力深恶痛绝,②Rene Lemarchand,Rwanda and Burundi,London Pall Mall Press,1970,p.159; François Soudan,Kagame: Conversations with the President of Rwanda,Enigma Books and Nouveau Monde Éditions,2015.对内则坚持自己代表的是全体卢旺达人。强调泛族群的卢旺达人国民身份。此外,包括卡加梅等在内的爱阵领袖在流亡时期被各国排斥③Wm.Cyrus Reed,“Exile,Reform,and the Rise of the Rwandan Patriotic Front,” The Journal of Modern African Studies,Vol.34,No.3,1996,pp.479-501.以及在乌干达参与穆塞韦尼(Yoweri Museveni)领导的全国抵抗运动(National Resistance Movement)的武装斗争经历,对塑造爱阵民族主义、自力更生④Filip Reyntiens,“(Re-)imagining a Reluctant Post-Genocide Society: The Rwandan Patriotic Front’s Ideology and Practice,” Journal of Genocide Research,Vol.18,Issue 1,2016,pp.69-71.及其政党自身的使命感、果决品格和集体身份等都产生了重要影响。⑤Phil Clark,“After Genocide: Democracy in Rwanda,20 Years On,” Juncture,Vol.20,No.4,2014,p.309.最后,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更使爱阵充分认识到民族整合与自立的重要性,并进一步累积了对外部势力的不信任感。①Harry Verhoeven,“Nurturing Democracy or into the Danger Zone? The Rwandan Patriotic Front,Elite Fragmentation and Post-liberation Politics,” in Maddalena Campioni and Patrick Noack eds.,Rwanda Fast Forward: Social,Economic,Military and Reconciliation Prospects.Palgrave Macmillan,2012.

结合爱阵的经历及由之塑造的高度民族主义、坚持自力更生的意识,也就不难理解由爱阵所领导的卢旺达政府之所以如此强国的动因。例如,尽管外部援助是卢旺达重要的资金来源之一,但卢旺达政府曾在众多场合公开表达援助的弊端和摆脱援助依赖的意愿。②Jonanthan R.Beloff,Foreign Policy in Post-Genocide Rwanda: Elite Perceptions of Global Engagement,Routledge,2021.同时,如前文所述,卢旺达政府不仅通过持续的经济发展战略与产业政策致力于推进本国的结构转型与经济发展,更对自身的改造充满信心。③Malin Hasselskog,“Rwandan Developmental ‘Social Engineering’: What Does it Imply and How Is It Displayed?” Progress in Development Studies,Vol.15,Issue 2,2015,pp.154-169; Filip Reyntiens,“(Re-)imagining a Reluctant Post-Genocide Society: The Rwandan Patriotic Front’s Ideology and Practice,” Journal of Genocide Research,Vol.18,Issue 1,2016,pp.71-74.此外,即使在外部压力之下,卢旺达政府仍能坚持己见,绝不妥协。④Filip Reyntiens,“(Re-)imagining a Reluctant Post-Genocide Society: The Rwandan Patriotic Front’s Ideology and Practice,” pp.69-71.例如,卢旺达政府不惧怕特朗普政府取消其享受《非洲增长与机会法案》(AGOA)所规定的优惠权资格,仍坚持对进口二手服装加增关税。⑤Pritish Behuria,“Twenty-first Century Industrial Policy in a Small Developing Country: The Challenges of Reviving Manufacturing in Rwanda,” Development and Change,Vol.50,Issue 4,pp.1050-1051.

笔者认为,作为政党领袖的卡加梅个人与其所属爱阵政党之间有着重要的互相塑造作用。一方面,卡加梅是各种动荡的直接见证者,这些经历一定程度上塑造了卡加梅突出的个人特质不惜一切代价维护国家稳定,坚定不移地追求经济发展。另一方面,鉴于卢旺达的威权体制传统⑥Filip Reyntjens,“Understanding Rwandan Politics through the Longue Durée: from the Precolonial to the Post-genocide Era,” Journal of Eastern African Studies,Vol.12,No.3,2018,pp.514-532.和作为大屠杀后第一代领导人的个人权威,卡加梅的个人特质进而对塑造整个执政党和领导层产生反向塑造作用。

(二)权力格局

权力格局是学者阐释卢旺达发展意愿是一个常见视角。笔者并不认为权力格局是促使卢旺达产生发展意愿的根本性因素,认同集中性的权力格局客观上确实可以减少其执政党遭遇的阻力,有助于其发展意愿的“落地”。关于卢旺达集中性权力格局的判定在学界已是一种共识。这既表现在横向层面——对政党政治的严格限制使卢旺达国内不存在能与爱阵相抗衡的竞争性政党,也表现在纵向层面。尽管从21世纪以来开始推行去中心化政策,但卢旺达中央政府对地方政府具有较高程度的管控,地方政府的自主性十分有限。①Tim Kelsall,Business,Politics,and The State in Africa: Challenging the Orthodoxies on Growth and Transformation, London: Zed Books,2013,p.123,p.126.Pritish Behuria and Tom Goodfellow,“The Disorder of ‘Miracle Growth’ in Rwanda: Understanding the Limitations of Transitions to Open Ordered Development” in Lant Pritchett et al.,eds.,Deals and Development: The Political Dynamics of Growth Episodes,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 Benjamin Chemouni,“Explaining the Design of the Rwandan Decentralization: Elite Vulnerability and the Territorial Repartition of Power,” Journal of Eastern African Studies,Vol.8,Issue 2,2014,pp.246-262.

(三)腐败治理

卢旺达在腐败治理方面的表现十分突出。消除腐败从建党之初便为爱阵列为“八点方案”之一。②Rwandan Patriotic Front Website,https://rpfinkotanyi.rw/index.php?id=371,访问日期:2022年5月5日。政府对腐败的“零容忍”和严厉打击,使卢旺达成为非洲腐败程度极低的国家。③Brederick Golooba-Mutebi,“Collapse,War and Reconstruction in Rwanda: An Analytical Narrative on State-making,” Crisis States Research Centre,Working Paper No.28,2008,p.31; David Booth and Frederick Golooba-Mutebi,“Developmental Patrimonialism?” African Affairs,Vol.111,Issue 444,p.392; Jean de Dieu Basabose,Anti-corruption Education and Peacebuilding: The Ubupfura Project in Rwanda,Switzerland: Springer,2019,pp.121-156.根据“透明国际”2020年发布的“腐败感知指数”(Corruption Perception Index),卢旺达以53 分的得分(撒哈拉非洲平均得分为32)排在塞舌尔、博茨瓦纳、佛得角之后,位居非洲第四位。④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 CPI 2019: Sub-Saharan Africa,” https://www.transparency.org/en/news/cpi-2019-sub-saharan-africa#,January 23,2020,访问日期:2022年5月5日.我们再以“腐败控制指标”(Control Of Corruption Index)指标为例,卢旺达的表现出众,不仅明显高于非洲平均水平,甚至超过亚太地区平均水平(见图4)。

综上所述,由执政党的自力更生意识产生的对通过经济发展实现强国自立的意愿,在卢旺达高度集中的权力格局下变得更加强烈,而对腐败的严厉打击进一步削弱了其发展动力被私欲吞噬的可能性。我们认为,正是这三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卢旺达政府在过去20 余年中始终保持一种强烈的发展意愿,并由此深刻推动了其国家经济发展与结构转型的进程。

五、结语

21世纪以来,卢旺达政府积极探索出了一条颇具特色的、由现代服务业主导的结构转型之路,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我们认为,与其他非洲国家相比,卢旺达出众的国家能力与强烈的发展意愿是支撑其取得较为明显的经济发展与转型成效的关键因素。首先,在国家能力方面,一方面,较为完善的公务员制度及机构协调体系塑造了卢旺达政府较高的官僚水平;另一方面,卢旺达政府因势利导,动员商业部门参与国内结构转型。卢旺达政府通过优化与强化产业政策的制定与执行,对促进经济发展与转型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不过,单一的国家能力不足以完整解释卢旺达政府对经济的干预成效。在卢旺达的案例中,其领导层在过去20 余年间所表现出为国际社会所公认的、对经济发展极大的热情与努力起到了重要作用。不同于常见的“内外压力”或“权力格局”的解释路径,笔者认为其执政党自力更生的意识对其领导层的发展意愿起到了重要的塑造作用。集中性的权力格局和有效的腐败治理则进一步保证了这一发展意愿能够较为持久地发挥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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