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磨合”在深入
2022-08-18雷墨
雷墨
7月22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致电美国总统拜登,就拜登感染新冠病毒致以慰问。这次慰问,证实了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此前所说的“中美两国元首通过各种形式保持着沟通”的说法。在国际媒体猜测下一次中美元首通话何时举行时,又传出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可能访问台湾的消息,而且拜登对此做出了明显的“不赞成”的暗示。
复杂而微妙,成了中美关系的新常态。
但如果以动态的眼光来看,最近以来中美互动,还是有不少可解读的信息的。7月9日,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在巴厘岛出席G20外长会后,同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举行了会晤。从中美官方新闻稿与相关新闻报道来看,这次会晤传递出诸多“积极”的信号。如果考虑到这是中美一个月内的第5次高级别接触,那么这轮双边密集互动更值得关注。
双方的矛盾和分歧仍然突出,尤其是在台湾问题这样重大的议题上,中美歧见未见明显缩小。但在保持沟通、管控风险的意愿方面,两国都在向对方和国际社会传递出更多的“确定性”。对比去年中美互动的情况,不难感知到这种微妙变化。
需要指出的是,中美关系正在经历建交以来未曾有过的调整,其复杂程度决定了这将是一个较为长期的过程。所以从某个特定时段的互动,很难得出两国关系“向好”还是“向坏”的结论。但目前的“变化”,很可能意味着双方的“磨合”在深入。
互动新动向
中美之间的任何互动,总能引起外界高度关注。如果这些互动表现出不同以往的哪怕是微妙的变化,又会引发密集的解读,试图从中捕捉这对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未来走向的蛛丝马迹。进入6月,中美互动呈现频率增加、所涉议题更广、谈得更深入、风险管控意愿增加等特点。
根据中美官方公布的信息,2021年两国之间包括电话、视频通话、面对面会晤等在内的互动,总数是15次(包括4次面对面会晤)。2022年以来,截至7月9日,王毅与布林肯会晤,双方互动已达13次(面对面会晤是5次)。尤其值得一提的是,6月10日至7月9日一个月内,中美互动就有5次,其中3次是面对面会晤。由此不难看出,中美互动的趨势是,频率在增高而且线下会晤次数增多。
一个月内的5次互动,2次涉及军方高层。在大国关系中,军事安全向来是最为敏感的领域,也是双边关系风险管控的关键指标之一。在中美官方通报中,整个2021年没有任何军方高层互动的消息。2022年4月20日,中国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魏凤和与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通电话。这是拜登政府上台以来,中美防长首次通话,也是2020年8月以来的首次(时隔21个月)。那次通话后,媒体猜测下一步将是线下会晤。
6月10日,魏凤和与奥斯汀在新加坡参加“香格里拉对话会”期间举行会晤。这是拜登入主白宫以来,中美两国防长首次“面对面”。这次会晤的时间,超出原定的30分钟的一倍。而且,会晤后双方都给出了“坦诚积极、富有建设性”的评价。据美国媒体报道,会晤中美方还提出了建议:建立两国防长间更好的沟通,增加军方总参谋长间以及美军印太司令与中国军区司令之间的接触。
7月7日,中央军委委员、军委联合参谋部参谋长李作成,应约与美军参联会主席米莱进行视频通话。接下来中美军方是否会有更多的沟通,甚至建立某种带有常态化性质的沟通渠道,有一定的想象空间。但需要指出的是,中美军方这样的互动趋势,更多地是指向风险管控,与两军关系缓和向好关系不大。也就是说,双方在“磨合”中寻找相处之道。
中方向来主张中美关系的重要性超出双边,反倒是美方此前一直忌讳谈双方的利益契合点。对于拜登政府来说,国际政治现实已清楚表明,赤裸裸的战略竞争无法定义中美关系。
议题增多而且超出双边,是这轮中美互动的另一特点。7月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中美全面经济对话中方牵头人刘鹤应约与美财政部长耶伦举行视频通话。对比刘鹤与耶伦和美国贸易代表戴琪此前3次通话的官方通稿与相关报道可以发现,“共同维护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稳定”是个新增议题。众所周知,重塑供应链是拜登政府对华战略竞争的重要着力点之一。但在美西方通胀高企、世界经济动荡不定的情况下,拜登政府或许也意识到,“供应链”不能只当“私器”来用,中美有协调、合作的空间。
今年以来的中美互动,虽然主要谈双边问题,但几乎每次会谈都有超出双边的议题。比如,俄乌冲突、朝鲜半岛局势、气候变化、全球疫情、世界宏观经济等。对比去年中美互动所谈议题,能明确看出双方“共同关切”的清单在变长。当然,变化的主要原因在美方。因为中方向来主张中美关系的重要性超出双边,反倒是美方此前一直忌讳谈双方的利益契合点。对于拜登政府来说,国际政治现实已清楚表明,赤裸裸的战略竞争无法定义中美关系。
“卡点”在美方
中美互动出现的新动向,一定程度上是双方“相向而行”的结果。但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还不能与中美关系改善画等号。对于中美关系的现状,王毅7月9日与布林肯会晤时说得很直白:“当前,中美关系仍未走出上届美政府制造的困境,甚至还在遭遇越来越多的挑战。中美关系的历史叙事被人为歪曲,现实状况被所谓‘政治正确所绑架,发展方向面临被进一步引向歧途的危险。”
对于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王毅说得同样直白:“根本原因是美方的对华认知出现了问题,由此制定的对华政策自然也偏离了正确轨道。美国对华政策中的一些自相矛盾和言行不一,从深层次反映出美方的世界观、中国观以及中美历史观、利益观、竞争观都出现了严重偏差。许多人由此认为美国正患上越来越严重的‘中国恐惧症。”也就是说,在中方看来,中美关系没有回到正常轨道的责任在美方。
进入2022年以来,虽然拜登政府对华战略竞争迈出了新的步伐(比如坐实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启动印太经济框架等),政策圈也在继续涌现为中美竞争支招的内容,但美国前政要、学者中的反思也明显增多。这些反思很多都指向这一点:拜登政府的对华政策没有走出特朗普政府的阴影。而且,这些分析解读,或多或少都在“印证”王毅所说的美方“对华认知问题”“自相矛盾和言行不一”。
奥巴马政府时期的国家安全委员会亚洲事务主管杰弗里·贝德,在今年初的一篇文章中批评了拜登政府在对华政策上的“不作为”。他写道,“拜登政府豪言将与其前任给美国外交和国内安宁造成了难以言说伤害的政策和行为决裂,但奇怪的是,当涉及美国面临的最大外交挑战,即如何应对中国崛起时,拜登的政策团队却在延续和模仿特朗普的破坏性做法。”贝德指出,拜登的高官们以两党对华强硬共识来为其对华政策做辩护,但在被问到其联合盟友的多边方式与特朗普的单边主义有什么区别时,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政策本质上是特朗普的翻版,所以在区别上说不出个所以然。不可否认,拜登政府在操作上更讲究策略性,但在某些美国学者看来,这些策略不仅充满了“自相矛盾和言行不一”,而且效果也存疑。也就是说,逻辑悖论与虚伪性,是拜登政府“策略”的突出特点。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学者、前负责东亚事务的政府官员保罗·希尔,近期发表的多篇文章对这一点做了深入的分析。
保罗·希尔在《国家利益》杂志6月17日的文章中认为,拜登政府号称“包容”的印太经济框架里独缺中国,对于美国在这个地区推行的多边主义来说,中国很大程度上看起来是个次要的外部存在。他指出,拜登政府所称的“印太所有人民将决定这个地区未来”的理念,与本质上把对亚洲最具影响力的国家视为核心问题的战略,两者之间很难调和。拜登政府的策略在乎“伙伴的力量”,根据保罗·希尔的论述,动员这个力量的前提是伙伴们的对华认知与美国一样,而这显然不符合东亚的现实。
在“论证”对华战略竞争的合理性时,拜登政府的高官多次指责中国在印太寻求影响力范围。但在保罗·希尔看来,这既不符合事实,也体现了美国的虚伪性。他的观点是,中国在这个地区的影响力是个现实存在,没有证据表明中国有必要去争取它,并在这个地区排除或敌视美国。“虽然奥斯汀(美国国防部长)隐晦地批评北京寻求影响力范围是过时的思维,但华盛顿自己的印太战略,瞄准的正是维持一个美国的影响力范围。”
拜登政府的策略在乎“伙伴的力量”,根据保罗·希尔的论述,动员这个力量的前提是伙伴们的对华认知与美国一样,而这显然不符合东亚的现实。
从去年到今年,中美多次接触中,台湾问题都是一个核心问题。而在某些理性的美国学者看来,这也是“卡住”拜登政府对华外交的一个关键。杰弗里·贝德在上述文章中,就提醒拜登政府不要越界。他认为,北京能继续容忍台湾的现状,取决于其认为美国不排除和平统一的可能性,无论目前看起来有多困难。但是,当拜登政府高官在国会作证时称台湾事关美国重大利益时,他们就是在暗示台湾的未来不是由海峡两岸,而是美国来决定。“这是会招致冲突的冒险。”
“磨合”在深入
王毅与布林肯会晤后中方发布的新闻稿中有这么一段话:“双方都认为,此次对话是实质性的,也具有建设性,有助于增进彼此相互了解,减少误解误判,并为两国未来高层交往积累了条件。”布林肯在会晤中做了“六不”的承诺:美方不寻求对华打“新冷战”、不寻求改变中国体制、不挑战中国共产党执政地位、不寻求围堵中国、不支持“台湾独立”、不寻求改变台海现状。
短期来看,布林肯的承诺有多大可信度不是问题的关键,重要的是接下来中美的接触和互动,很可能会出现新的局面。随着今年11月中期选举的临近,拜登的支持率屡创新低,而国内通胀屢创新高,整个民主党选情堪忧。俄乌冲突后带领盟友围剿俄罗斯的“外交成绩”,丝毫没有转化为拜登和民主党的选情优势。拜登面临着这样的局面:外交成绩并不会自然转化为国内政绩,但任何危机都可能成为共和党攻击其执政无能的新炮弹。
换句话说,目前“脆弱”的拜登政府,很难再承受更多的“危机”,其中就包括中美关系显性恶化的前景。至少在中期选举前,拜登政府有较为强烈的稳定中美关系的意愿。中美重大分歧依然明显且难解的现实决定了,必须通过更多的接触和沟通来管控风险。而且,近期中美互动频率增加也凸显了这样一个事实,即此前那种“接触即是示弱”的政治情绪,在华盛顿已经明显弱化。
有了更多的接触和沟通,就能为“磨合”相处之道创造可能性。目前这个阶段,中美磨合能否把双边关系导向积极的方向,拜登在是否取消对华加征关税问题上的决定,将是一个重要的风向标。拜登政策团队内部分歧严重,他本人一直举棋不定。就目前中美关系而言,取消关税的政治意义大于经济意义。用美国前贸易高官温迪·卡特勒的话说,在互信缺失的情况下,不能指望迈大步,取消关税的一小步有可能制造出双边关系的“上升螺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