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辞(组章)
2022-08-15刘楷强四川
刘楷强/四川
南方村庄
夜幕下,一场乡戏即将止息。人群散去,森林在水波的战栗中消失。
月色早已流遍整个村庄,屋檐沉寂,覆盖了重叠的花影。
心底隐居的故人,闻着落寞不期而来。
今夜的天空没有繁星,只有远去的行人和鸟群,落叶呀,就是这满地月光遗失的嘴唇,一遍遍地亲吻着他们的名字。
那些还残留的灯火,穿过瓦缝,点燃了我内心深处一片蛮荒之地。
在这里,有人曾亲眼目睹过河流诞生的过程,像成年以后,从梦境中抵达另一个梦境。
在长路的尽头,人们称其为神明的昭示,抑或是掌握了生命本源的某些物质。
它们都曾赋予我特殊的权力,让我为花和心爱的女子,起一个动人的名字。
这样的夜色,很容易让人放下沉重的行囊,也放下年少时一个只身远行的梦。
我听见空荡的信笺里住着一匹枯瘦的白马,昼夜长鸣,却耐不住千里梦乡空无一人。
浮生事
鸟群飞得很低,就贴着桉树的顶端,让人分不清交汇的翅膀和叶片。
密集的乌云,将天空缩成一团,一场雨说来就来,让人们都措手不及。
我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冬天。
故乡的泥泞,在南方一遍遍上演,爱与恨在薄暮中纠缠。
甚至,我可能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记住大雪和星辰,也记住遥远的故乡某个被遗弃的夜晚。
那样的时刻正在渐渐逝去,沉没、僵化,并且难以修复。
像极了雪的消散,片片悲戚。而我也将在某个时刻离开,不会回头,也不会等下次雪落把故乡的大地唤醒。
这就是我的桀骜不驯,跟这个冬天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无须刻意揣摩我的内心,风会倾于山林,归于沉寂。
我曾独自对着酒盅分享忧伤,这纯粹的冥想,竟与世界格格不入。
于是我学会用粗糙的言辞来遮掩,相对于守口如瓶,在静默的瞬息,笔尖能触及到的远方都是幸福的。
我的人间清贫,不留幻想,而那些只对神明敞开肉体的人,我会祝愿他们长生。
山城记
只是一眼,便深陷在这夜色中了。
我幻想着把自己变成一条鱼,潜入浩荡的长江和嘉陵江,衔起一支竹笛,将巴山寻找。
或可搭上渔人单薄的筏子,深入江腹,窥探汹涌的波涛。也或可沉入江底,亲吻沉睡的礁石。
一盏渔火,把尘封的卷宗就此打开。
这里曾屹立着威严的城市,在滔滔江声中,与漫长的黑夜对峙。
早已经北上的人群与骡马,再一次把历史的轮廓放大。
远去的嘶鸣声啊,穿过了群山,与长空碰撞,溅出漫天的星斗。
我看到,棒棒们在夜色中收工,拖着沉重的躯体,消失在人群里。
一支竹杠挽着棕绳,摇晃着这座城市所有饱满的疼痛。
罗汉寺的钟声又响起了,隐约着,为这座城市画上一个柔美的符号。
树木志
这是我无意之中看到的事。
那些还活着的树木,在山顶上淡然记录着一生的抉择。
我们如此近,我听见它们的呼吸,正顺着叶片延伸,直到被鸟儿的翅膀消磨。
或许,树木如我一样,时刻在与沉重的影子博弈。正如我梦见过的群山和溪流,彼此纠缠,却沉默无言。
我们的一生如此雷同,出生到死亡,都是完成抵达。
与这样一种生命对视,必须让灵魂时刻保持虔诚和静止。就像我们之间的语言,在风中枯竭,也会保持静止。
我知道它们在等待些什么,雷电绽放的瞬间在暴风雨中汲取生命。
然后倾尽一切将身体抛开,向大地献上静谧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