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八景中的生态智慧考析
——以江汉平原为例
2022-08-13刘梦馨刘法堂
万 敏 刘梦馨 黄 婧 刘法堂
1 研究背景
1.1 有关生态智慧的研究发展
在生态文明国策引领下,对生态智慧的发掘和运用引发了学科与行业的极大关注。该学术方向最初由挪威生态哲学家阿伦·奈斯(Arne Naess)于20世纪70年代提出,是其深层生态学(Deep Ecology)的核心内涵[1]。随着研究的推进,对生态智慧的诠释与内涵愈加丰富。学者的主要观点可概述为:生态智慧的实质即人的智慧[2],是人类在生产生活中处理与自然关系的思维模式和实践准则[3],是从时间和空间双重维度来追求地球所有生物友好共生的长远权益[4-5];其可由理论智慧和实践智慧组成[6]。生态智慧引领下的理论与实践,是为解决当前人居环境复杂问题、综合协调相关利益诉求、因地制宜地采用适宜的科技方法,并将其转化为可操作性的技能[7]。自然山水作为生态空间的核心要素,是人居环境保护、营造和治理等实践发挥智慧的重要场所空间。
有关生态智慧的思想源泉,有学者认为既有东方的古朴生态经验,又有西方的生态哲学[8]。东方先贤提出了“天人合一”的生态整体保护观、“仁爱万物”的生态和谐伦理观、“以时禁发”的生态适时管理观[9]、“取用有度”的资源保护利用观[10]、“人与天调”的地方性经验,以及符合雅士审美智慧的思想观念等[11]。西方的生态哲学则是以奈斯的深层生态学与海克尔(Ernst Haeckel)的生态学为核心。奈斯的目标是彻底清算工业时代价值观,并力图建立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生态社会,自我实现和以生态为中心的平等构成了其思想的内核[12];海克尔则开启了生物与环境深层关联之门,将包括人、动物、植物等一切有机体都纳入生态学的考量范围[13]。此外,莱奥波尔德(Aldo Leopold)的“大地伦理”、汤因比(Arnold Toynbee)的“生物圈”理论、卡普拉(Frank Capra)的“整体论”及其他学者的相关理论亦推进着西方生态哲学体系的发展[14]。
有关人居环境营造中的生态智慧实践,一般包含实践经验总结与知识引导实践两方面[15],涵盖城乡规划、建设、保护和管理的各方面,其中对乡村聚落在地传统生态智慧的发掘与认识为该领域的研究热点,涌现了众多围绕选址布局与山水环境、空间格局与在地自然人文背景、建筑形态与气候地形特征、营建技艺与地方乡土适应等内容的文章[16-18]。而复兴传统智慧,探索当代生态问题和城市问题解决方案亦为当下另一个生态智慧研究的热点。该层面的研究多以可持续性为媒介,注入弹性、韧性、适应性设计、生态安全格局、恢复机制等生态智慧作为实践手段,围绕城市山水格局构建[19]、城市雨洪管理[20]、城市绿地系统优化[21]、区域生态环境修复[22]等方面拓展与延伸。
生态智慧研究已实现了从思想理论向实践延伸的突破,并从国土空间的保护实践、规划设计实践、治理实践三大层面改善人居环境[23]。然而,至今尚未有关城市八景文化蕴含的生态智慧研究,这即是本文写作的动因与先进性所在。由于江汉平原明清时期的城市八景仅约30%存续,不少遗存八景也因城市发展变迁而物是人非。因此,本文以该区域城市的清代方志八景为对象进行探索与研究。
1.2 江汉平原的范围界定及其方志八景
江汉平原位于湖北省的中南部,是长江和汉江共同作用形成的冲积平原,该平原整体由西向东微倾,海拔高程大致在20~35m,经纬度介于29°44′~31°61′N、111°27′~116°14′E之间。有关江汉平原的范围,学者根据不同研究目的有多种界定[24-27]。笔者鉴于该平原的城市分布与其水系高程密切相关,采纳的是以湖北省境内的长江、汉江流域周边50m等高线所包罗的范围,以此为基础再外扩至该范围所属的现代县级行政区,此中包罗27个区、25个县与县级市、3个省直管市,总面积约72 667.7km2(图1)。
图1 江汉平原区域范围及古(清朝)今行政区划对应Fig.1 The area of Jianghan Plain and the corresponding map of ancient (Qing Dynasty) and modern administrative divisions
所谓城市八景是我国古代城镇遴选或约定俗成的一种本域风景集合,一般通过方志记载,主要反映在其“舆图”“形胜”“地理”“古迹”或“艺文”5个部类中,包括八景条目及诗、图、文4种表达形式。就江汉平原而言,其城市八景至少时兴于宋,在明代中晚期成为城市风景营造与选拔的规制而推广普及,并在清代皇帝的加持下得以继往开来。由于江汉平原区域的城市八景以清代方志记载最为完整,故将上述范围与清代行政建制叠加,形成由32个府、州、县组成的清代江汉平原的方志八景集合(表1)。这272处景目富含唐宋以来诗儒大家李白、杜甫、孟浩然、黄庭坚、张居正、公安三袁等的思想智慧,还彰显着封建时代的国家治理智慧,并蕴含着江汉平原人民适应、巧用、保护并享受自然的生态智慧,以此为素材来佐证城市八景文化所蕴含的生态智慧。
表1 江汉平原区域方志八景一览Tab.1 List of eight scenes in local records on the Jianghan Plain
2 城市八景文化是人的智慧,是集体与国家智慧的体现
生态智慧总体而言是人的智慧,是人类在营造与自然友好共生关系中所表现出来的思想智慧与实践模式,就江汉平原的城市志书而言,反映在城市八景是集体智慧的结晶,经过长期的公共智慧积淀,并富含国家治理智慧等的丰富内涵。
2.1 八景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与全国其他地方一样,江汉平原城市八景的遴选是以知府、知县为主导,集官民杰出人士的集体智慧进行优选或编纂的结果。受命于朝廷或上级的地方官员,组织以在地生员为主导、百人左右的庞大队伍来完成方志的编纂及地方八景的遴选。如光绪版《蕲水县志》的编修团队便达163人,故而方志及其内所载八景均是集体智慧的结晶。方志在修编时一般会发征檄文告,其目的便是“广搜诸籍,采访群贤,征文考献”[28]。而“重修公安县志采访启”更是明确征召“风景游仙洩彼天机”,鼓励采辑人员“勿以穷乡僻壤惮于搜寻,莫因祚薄门衰听其磨灭”,从而使新志具“有美必收”的代表性[29]。
城市八景的集体智慧还反映在其八景诗的唱和创作之形式多样而又寓教于乐之中。像明嘉靖《蕲州志》里竟收录有出自知州、工部主事、右长史、隐士等不同身份之人的7套八景诗;而同治版《蒲圻县志》甚至将唱和出处直书于八景诗句之末,如“丰财夕照”一景便借唐代大诗人杜甫《返照》中一句“楚王宫北正黄昏”起头,其后分别从7位历代名人诗句中,摘取一句入情入境且押韵的入诗[30]。如此严肃游戏般的和对组缀创作方式,启发并调动了在地文人八景诗创作的思想智慧与热情,同治版《汉阳县志》便记载了该县月湖、沌阳、奓山、潇湘湖等地八景诗创作在民间动辄“吟咏和者数人或数十人”[31];这不仅丰富和充实了八景文化内涵,增强了八景文化的参与性、传播力和渗透力,还使县志八景诗的遴选有了更大空间,故而最后在方志中收录的八景诗便是上述集体智慧的结晶。
2.2 八景是历时性公共智慧的积淀
江汉平原人文荟萃,其城市八景源远流长,很多八景经历了漫长的时间考验,是历时性公共智慧的凝聚。当今武昌(古称江夏)八景之一的“鹤楼晚照”便是此智慧的鲜明写照。
该景距今已存续近1 800年,其核心便是居蛇山之首而又扼控长江的黄鹤楼[32]。该楼宽广的视阈与天人合一的造型点位,使其在漫长时期不断斩获历代文人骚客的赞叹和笔墨,由此又带来新的人文积淀;同治版《江夏县志》便记载了其26次屡建屡毁的经历,以及不断精进的过程[33]。历时性公共智慧的叠加成就了“鹤楼晚照”在当今武汉标志性的首景地位。
笔者据清方志统计甄别,江汉平原可追溯至宋代甚至更为久远的城市八景占比达53%。丰富的人文积淀给原本山水同质化的江汉平原带来生生不息的资源,大冶志官便睿智地认识到“邑介江湖之间……比按郡邑、邻邑皆有景致,而(大)冶独缺不足”[34],因此需高度借助“以人而胜”的城市八景作为弘扬其人居环境特色的利器。
2.3 八景是国家智慧的体现
城市八景自宋代在我国兴起就离不开国家力量的支持,反映在八景因国君推崇而成为国家方志体系甚至国家制度设计的内容,其中蕴含着弘政、凝聚民心、教化等国家治理的思想智慧。
我国地方志的续修是国家性行为,其中的八景也因某些强势皇帝的加持而成为各地风景营造的“潮流”入志。早在南宋时期,宁宗(1195—1224)皇帝赵扩曾为“潇湘八景图”御笔题组诗,此举被认为是“八景”滥觞的标志[35]。明嘉靖皇帝对地处江汉平原的故乡钟祥恩隆有加,其亲政时对郢中名胜大加修葺,形成“古迹景之,有景皆胜”的繁荣景象[36]。将城市八景视为方志必备征修内涵的首位皇帝便是嘉靖之孙万历,其曾下诏令全国各地呈报“八景”,并融入地方志的修纂之中[37]。至清代,又出现了2位推崇八景文化的皇帝——康熙和乾隆。康乾两帝南巡杭州时分别就“西湖十景”品题与赋诗。1751年,乾隆帝在北京亲自主持了“燕京八景”的景目更订[38];28年后,他还特为江夏“鹤楼晚照”亲笔书下“江汉仙踪”的题额[33]。八景文化在上述4位长期执政而又强势的明清皇帝推崇下,推动城市八景作为必备体例而全面进入明清地方志,也使城市八景的发掘与营造成为府州县各级衙门彰显地舆特色、弘国秉志,甚至是宣扬政绩的重要手段。
城市八景还有一突出功效便是对民众的“教化”目的。城市八景本身就是具有生态美学价值的风景,其诗图文还具有极高的文学艺术美育功效;另外,不少城市八景之得景地本身更是教育或宗教等类的“教化”场所。在江汉平原的32组城市八景中,以学宫、书院、义学为载体而入八景的城市比例超过1/3,以仙释寺观、祠祀场所入八景的城市比例更高达80%;32组八景总272个景目中上述教化场所不少于84处,占总景目的31%。城市八景通过公共环境营造、文学艺术熏陶与思政场所宣扬三位一体的综合效应为“化育”服务,故而成为国家精神与意识培养的重要教化阵地,其中蕴含的国家智慧不言而喻。
3 城市八景文化是生态大智慧,是我国对世界生态文明进程的重大贡献
3.1 时空周正、服务公共
“八景”据考最早是指环绕行道受仙者四面八方的自然气色与景象[39];城市八景受此影响,其时空格局表现出对方位、业态、时节、气象等的均衡响应,其中蕴含的巧借立体、多维的自然生态要素为人居生存环境服务的思想智慧。江汉平原城市八景在空间上用“东南西北”直言方位,或用“夕照”“朝霞”等方向性观景语言提示“四隅”的景目占总量的近20%;在时间上用“春夏秋冬”表现四季,用“雨雪风霜”表达四象的景目占比更高达37%,即是明证。如清代“黄梅十景”中不仅包含“东南西北”四正,“上月下洞”两砥,还隐含着“渔樵耕读”四业,其景致更具有“白紫碧烟”等的丰富多彩(图2);由此展现出一幅山水天地之生态服务功能均好、物候环境丰沛多彩、自然资源取用有度、人民安居乐业的生活世界场景。人类与自然的时空交融诗意般地在此展露无遗。然而城市八景文化并没有止步于理念空想,其空间营造更通过国家方志体系的提倡而制度化,由此发展成为一种我国特有的城市空间建设模式。如此一种诗意城市生态空间建设思想,以及如此大规模地在广袤国土空间中在地践行,是此前世界上从未有过的。故而城市八景文化是中国对世界生态文明建设发展的一个重大贡献,并具有从理论到实践全方位的开拓性价值与示范性意义。
图2 黄梅十景时空周正解析Fig.2 Analytical map of "Huangmei Ten Scenes" in regular time and space
城市八景对均衡周正的时空格局追求,带来了城市生态服务功能的均好,而其立足公共空间布设的视角,更使城市八景真切而又广泛地撬动人心,成为我国全民共爱、雅俗共赏、妇孺皆识的,以生态空间为主导的城市公共场所。正如黄仲昭所言“所谓八景者,人人所得而有之也”[40],以至于“之东家,东家曰‘八景吾家得之’,之西家,西家曰:‘吾家得之’”。可以说城市八景的公共性及其环境友好使其达成“家得之而人爱之”的社会功效[41]。城市八景的高度公共性,还调动了官儒学商、仙释教徒甚至是平民百姓,运用公帑、义捐、义助、义工等多种形式进行人财物投入的营造热情,江汉平原各地方志对此类“善举”有众多不厌其烦而又事无巨细的罗列与记载,这使城市八景营造超脱了一般的生态经验与技巧,成为具有国家系统支持、官银与社会资本协同共建、全民高度认可且共同参与的,充满着环境理想、实操可行而又广普宇内的生态大智慧。
3.2 法无定法、人与天调
虽然城市八景格局的时空均衡周正非常重要,然而由于各地所处的自然条件、山水格局、历史人文、生产生活方式的差异,尤其是江汉平原人居环境常态化处于应对水患侵扰的生态适应过程中,城市八景也会响应人居环境的生态变迁而进行格局调整,致使其格局虽有规制但在实操中又“法无定法”,呈现出尊重自然而又适应自然的动态调适特征,这也是城市八景文化所具有的生态智慧之体现。
江汉平原的城市八景没有完全按道家“八景晨图”(图3)的逻辑周正布局的,但大多数城市八景的“内聚外控”形态却是对此的智慧呼应(图4)。
图3 道家八景晨图Fig.3 Taoist map of eight scenes in the morning
图4 江汉平原“内聚外控”式八景分布格局Fig.4 The distribution pattern of the eight scenes on the Jianghan Plain with "Internal Aggregation and External Control"
所谓“内聚外控”即是其半数左右的景目均以人居环境为中心布局,其余景目则依城市外围的自然人文格局、地理标志或山缘水脉廊道延伸布设,其中折射出的人与天调之生态智慧可圈可点。如由宋代大诗人黄庭坚吟唱出来的“绣林十景”便是以石首城为心,两端呈一字展开。这个看似与周正大相庭径的“堤线串景”式结构(图5),细究起来却充满着人水和谐的生态智慧。对于80%空间均为低湿湖泽平原的石首市而言,其城市依托的是西来的武陵遗珠马鞍山系,以及顺应山系东西向延伸的荆江堤防,石首的城镇空间及相应的十景便借助山势与长堤线性串联,其给长江留下了近20km的调适进深,体现了“还河流以空间”的生态思想[42]。每当重大洪涝灾害发生时,该堤便成为保障人居环境高爽安全、交通运输通畅、抗洪救灾抢险通道的重要基础设施,而在平时又可为城镇日常联系和附近居民近地劳作提供支撑。故而,上述一字长蛇摆开的十景竟是尊重水生态安全格局的人与天调的结果,是江汉平原人民在长期的水患侵扰中总结出的人水和谐智慧产物。而此类的八景格局在江汉平原还非孤例,像钟祥八景顺应大洪山岗丘“山缘串景”,江陵八景则借助长江“水缘串景”,而江夏八景借助长江与蛇山“山水呈景”等(图6)。
图5 江汉平原“堤线串景”式八景分布格局Fig.5 The distribution pattern of the eight scenes on the Jianghan Plain with "Scenes Stringed by Dike-line"
图6 江汉平原“山水营建”式八景分布格局Fig.6 The distribution pattern of the eight scenes on the Jianghan Plain with "Construction between Mountain and Water"
江汉平原城市八景的人与天调还反映在其存史纳文而彰显人杰地灵的生态适应中。笔者根据该平原32部府州县志统计得知,唐宋以来因常受水患困扰而搬迁移位的城市达41%,像公安、沔阳、黄州这样的平原湖区城市,在不足1 500年间甚至经历过3~5次动迁。然而这些城市的很多八景却顽强而又智慧地保存下来,甚至在堙没废城之中的人文故址还激发出新的八景供人凭吊。像公安“柳浪含烟”原本是“公安三袁”的私家宅园“柳浪潇碧馆”,其内一度因三袁兄弟状元及第而“玉筱丝杨,长塘曲港……颇有习池风味”[29],该园因受长江水患而与老城一道废置,但这一代表公安地方人文特色的故址,却在此后通过入选八景而智慧地以再野化遗址的方式得以延续。城市八景为彰显“人杰地灵”的动态调适智慧在此可窥一斑。正因如此,区域自然环境大同小异的若大江汉平原才变得“钟灵毓秀”而成为“灵秀湖北”的核心。
3.3 因地制宜,彰显风土
“景观十年、风景百年、风土千年”精辟地道出了三者之间的时空递进关系[43],清方志中江汉平原具有千年以上时空历练的城市八景占比达53%,其中不少八景已经成为地方风土的象征。这些城市八景起于风景,成于风土,是江汉平原人居环境在漫长的人地互动中进化而来的产物,这使城市八景成为展现地方生态思想与实践智慧的宝库。
所谓风土是指一个地方特有的土地、山川、气候、物产等自然环境,以及风物、风俗、语言、习惯等人文环境的总称。城市八景作为历时性公共智慧淘选的产物,自然是有一番彰显地域风土特色考量的。江汉平原城市八景得景地中的水山分别占总景目的49%和37%,其字里行间反映了该平原以“江河湖泽”为主导的、人居环境依“岭谷峰岗”而构的自然风土总况;其间四季分明,且“云雾烟仙、雨雪风霜”气象万千;八景中包含的“鱼蛙虾蚌、鸡蟾雁鹤”及“竹柳梅柏,莲麦禾笋”等动植物生境多样,物产丰富,由此构成该平原的自然生态环境本底。其城市八景中的人文风景占总景目的41%,凸显了该平原“以人为胜”的风土特点;八景中有“寺观塔院、丹鼎梵钟”的超凡脱俗,也有“港湾埠渡、堤陂桥井”等的人间忙碌,还有“亭台楼堂,笛歌读唱”等的盛世繁荣;而在楚故都钟祥,我们竟然发现明兴献皇帝用楚辞进行讴歌的“汉皋别意”“阳春烟树”两景,从中我们还捕捉到浓浓的古楚乡音[36]。城市八景对典型自然、人文环境的高度集萃,使其成为江汉平原地域风土特色的精彩缩影。
城市八景蕴含的风土特色及其生态智慧还反映在其应对洪涝灾害时的处“湿”不惊、极具工匠精神的因材施用,以及丰富的渔猎文化带来的江汉水乡特色等方面。
江汉平原四面环山,周边海拔千米以上的大山林立,长江十大支流有5条倾注于此,其中左岸1条、右岸4条;就左岸仅有的1条汉江而言便拥有与黄河比肩的流量。这使两江夹峙的江汉平原腹地成为备受水患侵扰的“十年九涝”之地,然而,江汉平原人民却在长期与洪涝灾害的抗争与妥协中,创造出了以“台”“墩”“堤”为特色的人地适应模式,城市八景便对此有充分反映。方志八景中有上述字样的景目20处,这些景目点出了江汉平原一道司空见惯却又为人熟视无睹的独特风景。针对该平原的地势低湿,人们“发明”了就地取土筑台,营造人居环境的做法,取土之处形成兼具文化、生产、休憩功能的“风水塘”,增填的高台及其上建筑则位于池塘之北坐享“风水阳光”[44];其聚落则是将上述个体的台塘一线串联,由此形成该平原独特的“堤台式”聚落形态。每当洪患来临,堤台上的人们处“湿”不惊,高起的堤台不仅保证了聚落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且其基本生活、交通还不受干扰。像阳新的“谢墩夕照”、监利的“璇台涌月”、江陵的“金堤烟柳”、咸宁的“北郊堤柳”均是该类智慧的反映。
江汉平原各地物产不尽相同,其城市八景还是反映地材智慧利用的重要舞台,其间透射出的工匠精神尤其令人赞叹,黄州的“竹楼胜集”便是典型案例。“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45]”,黄州竹盛引发了人民伐竹造屋的风俗,宋初翰林学士,时任黄州知州王禹偁不仅沿袭当地习俗自造竹楼,这位世为农家、尔后登进士第的知州,熟知“(竹)大者如椽”“竹之为瓦”仅需1年等竹木工艺特性,他亲身体验写下了竹楼具有“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46],且在其中弹琴、咏诗、下棋、投壶等均会给人带来各不相同而又难以言状的音效,这使该景因反映地材的特色运用而荣登明朝黄州八景之序。
江汉平原作为“千湖之省”湖北的核心是由云梦古泽蜕变而来的,其中充满着以渔猎文化为表征的水乡特色。八景中既有“鹤泽观渔”的活动,又是“万石钓艇”“鱼湖渔舫”“石簰渔网”“黄冈鱼鸟”等渔猎文化工具的展示舞台,人们欣赏着“丙穴钓秋”“斗湖钓雪”等不同时节的垂钓意境,甚至夜间中的“西河渔火”“江亭晚钓”也是一道美妙的风景,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萦绕水乡之间的“渔歌”和“渔唱”。所谓渔歌是该平原地区渔民自由发挥、张口便来的一种曲调,早在宋代范仲淹对此就有“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的感受[47]。江汉平原渔歌在方志八景中有“太白渔歌”“南市渔歌”“铜磬渔歌”“鹦鹉渔歌”“北泾渔歌”“鹄岸渔歌”“三澨渔歌”“三台渔唱”8种,从这些渔歌分布的地域来看,至少有湘鄂赣3种不同方言语系的曲调,其风貌特色可从临近的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洞庭渔歌”中略窥一斑。而在江汉平原直接用“渔文化”命名的城市便是“嘉鱼”,其渔文化渊源出自《诗经·小雅》[48],其以鱼为亲的水城特色通过“黄冈鱼鸟”“铜磬渔歌”得以呈现。
4 结语
八景文化在我国地方志中是一座极为丰富的宝库,本文就江汉平原方志八景之景目及相关诗文注解进行生态智慧的考释有所“发现”与认识。希望本研究能给同仁带来一定的启发,并对八景文化在生态智慧方面的博大精深有所体认。
注:文中图片均由作者绘制。
致谢:感谢华中科技大学王之羿、潘莹紫,武汉远景规划设计有限公司张承虎、江吟、赵亮在研究过程中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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