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与海鸥一起翱翔
2022-08-07李听潮
李听潮
昆明,一个靠近北回归线的高原内陆城市,素来与大海无缘,在昆明人的口中,往往一池湖水便可称之为“海”,一条小河便可称之为“江”,如常常让外地人为之迷惑的“草海”“盘龙江”等等。夸张的言语之中,透出的是高原人对浩瀚大海的向往。30多年前,一群来自遥远的西伯利亚的红嘴海鸥,着实让红土高原上的人们惊喜了一把。始料未及的是,这些在人们头顶飞舞穿梭的小精灵,从此与这座城市结下了缘,每年的冬天,它们都带着浪漫如约而至,而许多昆明人由此平添了几分海洋情怀,也更加珍惜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一台环境保护题材的音乐剧《馨香之城》也因此应运而生。我有幸担任《馨香之城》这部音乐剧的作曲,经历了痛并快乐着的创作过程,感怀至深,在此与大家分享。
音乐剧《馨香之城》的主角都是海鸥,如何确定全剧的音乐主题和人物音乐形象,这是作曲工作中需要跨过的第一道门槛。在与编剧和导演的沟通交流中,从受众定位考虑,明确了不能“卡通化”的定位;根据多年的创作经验,我个人又确立了不能“百老汇化”的基本创作要求。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免把本土原创作品搞成“舶来品”,换言之,就是要强调原创性,尽可能地避免雷同。明确了这些,便拉开了创作“苦日子”的序幕,滇池草海的大坝上,多了一个驻足凝视红嘴鸥的中年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与思考,一个主要由“小三度”音程推进的旋律飞出了我的脑海。没错,小三度,就是这个柔和音程的往复进行,描绘着海鸥飞翔的姿态,发展形成了柔美的第一主题和抒情的第二主题,支撑着全剧的旋律架构。谱例如下:
为了在旋律中实现足够多的“小三度”,以及戏剧音乐所需和声的丰富性,我认为本剧的音乐必须是泛调性的。在音阶体系方面,自然大、小调,旋律大调、旋律小调以及和声小调交错使用,“转调”成为歌手谱面上时常出现的词,剧中主要的音乐形象完全由泛调性撑起。这个决定,为我后续的创作打开了无比宽广的空间,这也为在有限音域以流行唱法创作的音乐剧声乐作品提供了表现力方面的保证,简言之就是“不管戏剧张力有多大,音符都够用了”。例如,剧中男女主人公的二重唱《许愿》,这个由变化了的第一主题和第二主题交融而成的核心唱段,出于男女歌手音域不同的考虑,以及情绪推进的需要,歌曲A段从c旋律小调进入,表现男主人公悲伤、失落的情绪。谱例如下:
接着,女主人公在e和声小调演唱A乐段,近乎相同的旋律,在不同调性和伴奏织体的承载中,将两个人物的情感纠葛娓娓道来。接下来的B段,画风突转,在男女主人公逐渐推进的对话中,明亮的C大调和B大调交替出现,通过一句g小调的离调处理,将C段的调性定格在B大调上,这为第二主题的歌唱性旋律准备好了音区。谱例如下:
男女主人公抒情性的重唱,把音乐情绪推进到了一个饱含思念的氛围之中。B大调和b小调的交替进行,为旋律提供了足够的“小三度”音程,以表现人物内心的爱怨交织,也让这一段落的结束音得以停留在小字二组F音这个蓄势待发的音符上,欲说还休,充满期待。经过一小段不断转调推进的间奏,歌曲进入到D段,f和声小调郁闷压抑的旋律,和着激烈撞击的节奏,表现海鸥对环境破坏者的愤恨之情。这是一个充满戏剧性的乐段,板腔体的运用,使得音乐节奏充满戏剧变化,原本柔美的第一主题也在此变化发展成具有冲击力的旋律。男主人公在小字二组A音的质问式高音,以及女主人公在小字二组E音的一声呐喊般的长音尤其叩动人心,表达出对环境破坏者的深恶痛绝。这一乐段,调性虽然稳定在f和声小调,但节奏和速度的变化,以及演唱者不断出现的爆发式的高音,满足了戏剧张力的需要,对于歌者与听者,皆是一个极为“过瘾”的乐段。谱例如下:
精彩还未结束,真正的高潮还没开始呐!几声星光般空灵的钟琴声后,C乐段在前面“蓄势待发”的基础上一跃而出,直接落在了C大调上。明亮宽广的歌唱性旋律,以大线条表现男女主人公的思念之情,较之C段,调性提高了一个大二度,为声乐演员迸发最大的表现力提供了非常合适的音区。谱例如下:
男女主人公的双声部进行,在饱满厚实的乐队伴奏下,将人物各自心中的情感宣泄而出,第二主题在这里刻下深深的烙印。一段荡气回肠的歌唱之后,全曲在c和声小调结束,却又把最后一個和弦留在了C大调上,哀怨中透出一丝希望,为后续唱段埋下伏笔。《许愿》这一唱段,很好地实现了核心唱段应有的艺术表现力,每次演出总是能得到观众的热烈掌声,令人无比欣慰。
有了第一、第二主题的支撑,在全剧的旋律体系中,还需要一些具体的人物形象和情绪形象,它们与第一、第二主题应是相互依存的关系,用云南某个少数民族的话讲就是“一根骨头上长出来的肉”。虽然在国内国际很多音乐剧中,作曲家并不一定这样做,但我认为这样做能保持原创作品的风格统一,形成音乐记忆,得到观众共鸣,避免观众出现听觉疲劳。因此在我的音乐剧作品创作中,始终坚持努力做到这一点。例如《馨香之城》剧中的一、二、三、四号人物,都有自己从两大主题中派生出来的人物旋律形象,而剧中人物的喜怒哀乐,也都建立了从主要唱段中剥离出的音乐形象。当剧情需要时,这些“材料”或“零部件”,就可以用模块化的方式整合在一起,经过调性、节奏和乐队编配的不同处理,结合歌词实现剧中人物的情绪表达或剧情表达。例如,剧中三号人物“夜风”的独唱《蓝色之殇》,开头两个讲述性的乐句后,第一主题的影子立刻出现,成为A段的主要乐句;而在后面的B段,第二和第四乐句都是从第一主题中变化而来,第五、第六乐句则是剧中出现最多的“小三度”往复进行。谱例如下:
紧接着,一段间奏改变了歌曲的速度。在板式结构的承载下,C段出现了两个全新的乐句,而从第三句到该唱段结束,都是我为剧中各种情绪设计的情绪形象演化而来的旋律,但速度、逻辑重音、乐队编配的改变又让这些旋律有了新的呈现,既实现了旋律风格一体化,又很好地支撑了剧中不同人物的表达需求。谱例如下:
除了唱段旋律的风格一体化,我在乐队编配上也力求做到风格统一。众所周知,编配是一个大工程,尤其当你以泛调性的方式进行创作的时候。因篇幅所限,在这里只能把交响乐队部分省略,找一个剧中最特立独行的说唱唱段《加班的海鸥累巴巴》展开一下。该段落前奏是电吉他哇音效果演奏的一句昆明地方小调,紧接着弦乐组“小三度”往复进行,第三、四句如法炮制,只是音符略有改变,一个既抓住地域色彩,又与主题相扣的前奏,把红嘴鸥“加班”觅食的紧张感表现出来。谱例如下:
A段RAP部分那些基本节奏按下不表,到了B段演唱旋律出现的时候,弦乐组和铜管组又在“小三度”的往复进行中编织织体,让这个在剧中最格格不入的唱段,与其他唱段建立起了关联,丰富性与统一性都得到了体现。
音乐剧《馨香之城》在云南省第十五届新剧目展演中荣获作曲奖,这是各位专家对我创作思路的一种认可与鞭策。艺术源于生活,对描写对象的细心观察,加上一个昆明人对红嘴鸥的深厚情感,让我找到了歌声的翅膀。希望剧中那些动听的歌声,能随着西伯利亚飞来的精灵们翱翔蓝天,传播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祝愿更多描写中国故事的音乐剧获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