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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年,我的“七·二八”

2022-08-06郝作琦

神剑 2022年2期

□郝作琦

2021 年夏天,河南特别是郑州和新乡的洪灾让国人的心时时牵挂着。那些天,寝食难安、心情低落的同时,我看到了许多洪水无情人有情的动人画面。对于我而言,那种救人的感动场景在45 年前就曾发生,如今回想起来更是历历在目。

1975 年夏,10 岁的我随全家从江城武汉搬迁至华北重镇唐山。记得当时我的新家就在铁道边,是唐山铁道学院大院内的一座平房。每天晚上总能听到火车行驶过的轰隆声,一开始聒噪的声音让我无法入眠,后来夜夜入梦的鸣笛声竟成了我的催眠曲。

我在离家不远的铁路第二小学读四年级,虽然我操着南方口音,但一个整年是愉快的,结识了不少新同学,与他们一起读书,一起参加课外劳动,留下了一段美好的童年时光。但是,这段美好的记忆在1976 年的7 月28 日凌晨3点42 分戛然而止,永远画上了句号。

记得那年学校7 月中下旬放的暑假。我有个习惯,老师布置的假期作业,总能在假期头几天写完。目的很简单,就是利用剩下的日子,好和同学们痛痛快快、无忧无虑地去玩。26 和27 日那两天,天气热得像武汉似的,树上的蝉鸣格外响亮,像是要告诉人们有什么重要事情即将发生。27 日的白天,蜻蜓意外地好抓,将捏到手的几只蜻蜓放了,都不怎么飞,蔫蔫的像得了什么病。

夜晚降临了,我和大我近两岁的哥哥住在同一间小屋,与往常一样,当天晚上各自钻进蚊帐,伴着火车驶过的声响很快进入梦乡了。隔壁稍大点儿的屋住的是母亲和妹妹。

时针转至3 点42 分,大地像发了疯似的开始不停地晃动,一声声巨响随之而来,像是火车开进屋里。哥哥从睡梦中惊醒,一屁股坐起来,蚊帐把他缠住,散落的砖头死死地压住了手脚,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出来。母亲坐起来时,左侧小腿被墙砖砸折了,后来才知道是粉碎性骨折。我听到她大声呼喊哥哥,然后喊我的名字:“作琦,地震了!快跑!”母亲这句呼喊我至今都难以忘怀。母亲先是救了身边的妹妹,然后奋力爬到哥哥旁边,用颤抖的双手将蚊帐撕开,哥哥才挣脱出来。

我是怎么被救的?以前听母亲说有好心的工人帮忙。为了搞清楚具体细节,我和兄妹联系,忆起当时的情况。哥哥出来后,立即抢救我。我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胸口,呼吸不畅,动弹不得。我大声呼喊:“我快喘不过来气啦……”这句呼喊我也一辈子不会忘记。几十年过去了,那种憋闷得濒临死亡的感觉仍然让我心有余悸,甚至已经成了我的梦魇。哥哥告诉我:“万幸的是当时我家住的房子是三角脊的瓦房,三角脊是用木质结构。你只是被一块墙体倒塌压住,屋脊撑出一个空间。当时还有余震,我没有恐惧,一心想着把你救出来。我把蚊帐撕开,扒开碎砖头,用了全身力气搬那块压在你前胸的大砖块,却怎么也搬不动。”我已经忘了哥哥怎么救我,只记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呼吸已经开始弱了下来。妹妹跑出去求救,受伤的母亲坐在废墟边上喊人。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求救声,有四个电厂工人拿着铁棍跑过来,母亲说,当时有两处急救,一边是救我,另一边是救邻居。领头的工人说:“俩人一组,救一个是一个吧。”有两个工人在小窗口协助哥哥救我,另两个人则很快救出邻居全家。哥哥回忆说:“我是用工人递进来的铁棍,一点儿一点儿地撬砖体,把你救起来的。”我人生的第二次生命就是这样被哥哥一点儿一点儿撬出来的。至今,我对家人尤其哥哥感激不尽。那四个热心相助、不知姓名的电厂工人,也让我想起来内心就有一股暖流,让我在余生想要用自己微薄之力帮助他人。

第二天,我不时地看见直升机从头顶上飞过,就跟着哥哥急忙跑到铁道边,接收空投。先投下的是党和国家书写的慰问信,紧接着是热气腾腾的大饼,我们哥俩如获至宝地捧着慰问品送到家中,当天的口粮就这么给解决了。

第四天,每一分钟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世界末日。好在13 的哥哥挑起了大梁,小小年纪就有了长兄如父的担当,让我和妹妹找到了主心骨。哥哥曾跟我回忆当时的情景:“那时天要下雨,我去曾经游过泳的南厂找水。在找水的路上看到大人们扛着五层板和油毡,我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我一人背着三张板回来,走走停停,因为我背不动呀。然后又去扛回一捆油毡、搭起了临时棚。从游泳池打了两壶水,从厨房找出铁锅和米,煮粥喝。幸好咱家有云南白药,给咱妈内服了红色药粒。又拿树枝把伤腿绑上。那两天,空军用直升机空投食物,投下来的是大饼,没有这些大饼,我们一准挺不过第四天。”哥哥说,从那时起,他长成了大人,在困难面前永不低头,这种精神一直伴随他几十年的风雨人生路。

周围都是倒塌的房屋,余震频发,活下来的人们哭到麻木就不再哭泣,只是静静地用身边能捡起的床单或衣服包裹着失去生命的人。大雨不停地下,像是老天爷怜悯的泪水狂洒大地,哀悼那些被地震残忍夺去生命的逝者。

最让我感动的是亲人解放军的到来,他们身着绿色军装,大多数是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风尘仆仆地前来抗震救灾。他们有的手拿铁锹等工具救灾,有的徒手挖砖头,手都磨破了也不停歇。有一位个头不算高,五官却很端正的战士,操着南方口音,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将斜挎的军用水壶迅速摘下递给了我,让我足足喝了两大口水。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我开始对军人肃然起敬,也让我心中生发了长大要当解放军的愿望。后两天,见到了前来驰援唐山的全国各地的人员,包括身穿白大衣的医护工作者,一赶到现场,他们就争分夺秒地去救护受重伤的人们。头顶上的飞机不停地飞来飞去,估计是将重症伤员后送至灾区以外的大医院救治,我那几名受重伤的亲戚就在其中。

震后我们全家四口在废墟边上艰难地生活了4天,而后被母亲的上级单位用老解放卡车接送至天津,虚弱的母亲则被送至北宁公园进行急救。

大难之中见真情。地震发生后,哥哥前脚独自去看望大姨家的受灾情况,大表哥后脚就赶来看望我们。看到我们安全,他才放心。远在河北卢龙老家的亲人们时刻牵挂着我们的安危。震后第五天,我的一位26 岁的堂兄用借来的自行车,带上地里种的西红柿和黄瓜等吃的,凌晨4 出发,绕过震塌的滦河大桥,扛着自行车,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蹚过了河,骑了大半天,到唐山寻找我们。虽没看着我们,但找到我们的住处,看到了我们作业本上的名字,从邻居那里得知我们的情况,将随身带的吃的,全部送给了邻居,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来了。

4 天的种种生死场面,至今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面对当时被大地震夺去24 万唐山人的宝贵生命,活下来的我,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为逝者悲痛,为生者祈福,逝者已矣,只希望生者奋发,希望灾难不再重演,更希望劫后余生对生命深刻的体悟与感恩化作一种爱的力量永远传递下去。

如今,我也是一名白衣战士,在神圣的医学殿堂里辛勤工作了30 余年,时刻牢记“救死扶伤”的宗旨,每当看见被救治的患者面带微笑时,自己的内心就更加敞亮,充满着对职业的自豪感。

同时,也有两方面认识,一方面是面对自然灾害,人类是那么渺小,生命又是那么脆弱;另一方面,在与灾难抗争中,人们总是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依靠的是自救互救,依靠的是党和政府的指挥若定、亲人解放军的逆行而上,依靠的是全国人民的凝聚力,就像1998 年的抗洪、2008 年的汶川大地震的救灾一样,也像这今年的河南抗洪一样。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中国人坚贞不屈、不被困难吓倒的精神将赓续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