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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镐”的男子

2022-08-06林晓雪

神剑 2022年2期

□林晓雪

不知有没有人和我一样,明明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却莫名地有了归属感,像是冥冥中早已缠绕了千丝万缕的情牵,只要听到他的名字,时刻都能点燃内心的激情,让我始终拥有一种信徒般的虔诚。

去年,我又一次燃起去西安的想法了,约上两个姐妹,建了一个名为“西安自由行”的微信群,里面有我们讨论的路线、住宿、美食等出行攻略。等距离出发时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个小姐妹说,巡察组入驻单位巡察一个月,单位领导要求:没有特殊情况,不许请假。三个人的队伍就剩下两个人了,少了点热闹,不过也不碍事,我们风雨无阻!可谁知,就在出行前一周,另一个小姐妹突发急性肠胃炎,在医院躺了三天,出行计划又一次改变。眼看我们的“西安自由行”就要泡汤了,我咬咬牙,带着小姐妹们殷切的目光,独自一人上路了。

从南昌乘机抵达咸阳机场已是晚上八点多。夜里的西安没有上海或是广州那样让人眼花缭乱的灯红酒绿,而是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大气磅礴。我在乘出租车从机场抵达碑林区长安北路的民宿途中,看见古老的城墙从窗外闪过,厚重、无声,沉淀着许多故事,欲说还休。霓虹闪烁,人潮涌动,使这座城市古韵中带着喜庆,在那么一瞬间,时空将我带回了那繁花似锦的大唐盛世。这里的街市上没有摩肩接踵的人群,整个世界都不敢在他面前喧嚷,仿佛回到了宵禁之后的唐长安城。百姓们躲在各自的坊中,上面是无限天光和无尽历史,远处是冷漠而静谧的城墙,它们之间连通天地,只要触及其中之一,便可唤醒另外两者。或许因为城墙的存在,身在墙下的人枕在韶华之上睡得心安而沉稳,伴着城上高远而温和的灯,浮生一梦,不管世事千载,变化桑田。

我更愿意把这里当成古迹行走,作为中国历史最悠久的古都,有13 个王朝建于此。当然,学者们对述及西安地区历史上建都之王朝的问题,已先后出现“十朝说”“十一朝说”“十二朝说”“十四朝说”,甚至“二十一朝说”等12 种之多。但不可否认西安这座有着3100 年的都市发展史的古城,与雅典、罗马、开罗并称为“世界四大古都”。如果把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比做一部精彩的历史剧,那么这部戏的一半以上的剧情都在西安这个舞台上演,其中还包括我最喜欢的秦朝和唐朝。

大多数人都认为:长安是西安的古称。这一说法得到广泛认可,不过在我做攻略时看到这样一句话:唐长安城(隋称大兴城)是我国历史上规模最为宏伟壮观的都城。面积达84 平方千米,是汉长安城的2.4 倍,明清北京城的1.4 倍。比同时期的拜占庭王国都城大7 倍,较公元800 年所建的巴格达城大6.2 倍,相当于现在西安城的10 倍。唐长安城的布局彼此区划分明,分为宫城、皇城、商业区、市民居住区。可见,西安是长安的,长安不仅仅是西安的。那么,试图通过西安,了解唐朝或者其他朝代的历史,或多或少有着“盲人摸象”之嫌。

我庆幸自己从未称这座城市为“长安城”,称他为“镐”,这也是西安的简称。镐,直到现在我还忐忑地在心里偷偷喊着这个名字,犹如念着自己的名字一样熟悉。这个叫“镐”的城市性别应该是关中汉子,我称之为“他”,还真符合他的气质。一声“镐”,长长的回应,虽然没有什么刚性的规定,但至少是一种暗示,一种导向——豪爽大气,雄性十足。

此时正是八月中旬,已过立秋,但骄阳依然肆无忌惮地灿烂着,好像故意要把这西北的豪爽大气挥洒得淋漓尽致了一般,果然是被列入“十大火炉”之一的城市。后来我听王叔说,今夏的西安比往年来得凉爽,只是恰好我来的这几天最为炎热。王叔是我爸的朋友,在西安做点小生意,他们有十年没有见面了。这回我爸知道我来西安,特意要我拜访他这位老友。王叔算得上真正的西安人,三代以上都在这座城里生活着。王叔还告诉我,西安的天空经常挂着成片的云,阴霾遍布,隆重而悲伤。当地人说,这里过去的天空也是晴朗的,同青岛的大海一样,碧清澄澈,一望无际。后来这里杀戮太重,渐渐遮蔽了通明。想来也是,长安女子多悲剧,女子属阴,又阴魂不散,滔天的死亡气息遮天蔽日,让天地间黯淡几分。还有一种说法:陕西的黄土埋着皇帝,那是贵为九五之尊的万岁爷。那么多的皇室墓地,那么多的皇家遗恨,包围了整个城市,城里的天,又怎能晴得了?当然也有科学的解释:在秦岭的守护下的西安城,地处关中盆地腹地,空气质量受特殊地理地形和气象因素特点的显著影响,污染物也就很难消散。有云的时候就阴天,云少的时候天也灰蒙蒙的。

未抵达西安前,我猜想这里目之所及都笼罩了一层灰蒙蒙的基调,暗灰色的街道,青灰色的城墙,甚至灰绿色的树木,像是一位老态龙钟的老者,神秘、古朴、厚重、深沉,埋藏着太多故事。但那仅仅是“猜想”,我在西安的那两天里,遇见了大漠里吹来的豪迈,山河间放逐的温软,更有抬头,一眼便可望及的清蓝底色。有那么一刻间,脑子突然冒出一种念头:也许,多年以后,待我尘埃落定,不再漂泊,这座古老的美丽的城市将是我最后的选择。

我为这个荒唐的念头惊呆了。

本以为西安处处是古迹,现代气息并不浓厚,可王叔带着我在市区转了一圈后,我才发现保存下来的古物少之又少,除了城墙和钟鼓楼,只剩零零散散的一些遗址。

西安不应该如此!三千多年的漫长岁月,留下的古迹却寥寥无几。就说唐朝前期百余年,全国统一、社会稳定,经济、文化繁荣昌盛,唐中叶开元、天宝年间达到了极盛时期,其建筑技术和艺术也有巨大发展和提高,举世闻名的唐长安城内的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是最为辉煌壮丽的建筑群,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首推唐长安大明宫。长安大明宫曾是唐朝200 多年的政治、文化中心,极其辉煌壮丽。唐朝21 位皇帝中有17 位皇帝曾在此处理朝政和生活。但后来,不到20 年的时间,一座宏大、辉煌、壮丽的宫殿,毁于一旦,留给后人只是无限的怆然——它就那么永远消失了。或许,没有黄巢起义,就不会开启大明宫厄运中的潘多拉宝盒了。

公元881年,黄巢军进入长安,建立了大齐政权。不久,军队以“杀人满街,巢不能禁”,使唐宗室留长安者几无遗类。公元882 年,黄巢又纵兵屠城,血流成河。但到883 年黄巢军退出长安时,对大明宫的破坏还不算严重。黄巢退出后,官军涌入城内,“争货相攻,纵火焚烧,宫室里坊,十焚六七”。公元885 年,奉诏勤王的沙陀军入长安,面对从未见过的花花世界,又是一番劫掠破坏,大明宫的含元殿、麟德殿均被焚毁。公元896 年,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攻入长安,大明宫又遭焚毁。公元901 年,太监政变,废立皇帝,争斗中大明宫再次被烧,几成废墟。公元904 年,节度使朱温胁持唐昭宗迁都洛阳,朱温下令毁掉长安的民房和宫殿,将木材顺渭河流放到洛阳兴建宫室,至此大明宫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彻底变成了废墟。

中国算得上是创造奇迹的伟大国度,从来都不缺少举世瞩目的建筑,但太多人间奇迹往往毁于人为的战火之中。很长时间,有一种普遍的历史观,包括我的中学历史课本里也是这样认为:农民起义对历史的发展起到了贡献。这是积极的一面,毋庸置疑。可是,就是这样的农民起义,毫无例外地会带来文化的浩劫。中国自古以来一直就是农业大国,历史上曾有过辉煌的农耕文明。但在有些问题上,还真是成也农民,败也农民。就说作为“农民起义”主流群体,小农意识根深蒂固。用暴力表达诉求,以暴制暴,结果是暴力泛滥,玉石俱焚。黄巢之流大肆破坏这座伟大的城池,连建筑都不能放过,这样的格局岂能成大事!

大明宫相当于约5 个北京紫禁城、3 个法国凡尔赛宫、12 个俄罗斯克里姆林宫、15 个英国白金汉宫、500 个标准足球场……如果大明宫没有被毁的话,她不仅是中国古代最为宏伟的宫殿建筑群,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宫殿建筑群之一。可是,历史没有如果。如果有了“如果”,或许大明宫会毁在现代子孙的手中。

大唐盛世,大明宫殿!一个开放开明的时代,熠熠生辉的名字,一道令人遐想的光芒,一首令人心痛的挽歌,当我举头遥望,对着茫茫夜空喊着,唐!唐!唐!像是属于历史的星河中光彩夺目的回声。初知大唐,还是从唐诗得知,那里有李白、杜甫、杜牧、王维、贾岛、韩愈、岑参、孟郊、白居易、李商隐、温庭筠……一串串名字之后的空前繁荣可以看出唐文化制度的民主。李白用“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嘲笑了封建社会的圣人,不但没把他抓来斗争,剥夺他写作的权利,还让这句话成了我偶尔任性的理由。白居易也敢于直言不讳,把矛头指向天子,在《长恨歌》中第一句就是“汉皇重色思倾国”,后又来句“不重生男重生女”,皇上也没生气,更没有判他的刑,杀他的头。就连理智严谨的杜甫也在这样的时代下“欲填沟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这是怎样的时代?开放、开明带来了文化大繁荣、大发展,给了文人的难能可贵的独立人格,也留给后人不朽的艺术杰作!据说,古代的八大才女中,唐朝就占了三位!这是什么概念?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中,这短暂的不足三百年唐朝,给女子们留下多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唐朝出了个女皇帝武则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我偏偏对上官婉儿——武则天身边被人誉为“女宰相”的奇女子,充满好奇。她有着传奇的一生,在这一生仅仅46 年里,不仅与武则天紧密相连,也与大唐国运也密不可分。婉儿,多么婉转动听的名字,恰如那旷古的幽兰,散发着独特的气息。记得我有个同学,名为“婉如”,已是很有诗意的名字了,但比起“婉儿”,到底,还是少了一点空灵和幽香。婉儿,我心里念着她的名,一抹身着黛青色长裙的娴静优雅的影子,莲步轻移,朝我迎面走来。近了,那张脸愈发清晰,我却惊愕得不由退缩,竟如此神似!她不言不语,我也不敢出气。我注视着她的双眸,如潮水一般漫过历史的烟云,激起记忆般的浪花:那一年,你尚处于襁褓之中,你的祖父上官仪一家被满门抄斩,幼嫩的你被迫目睹了寒光乱闪、血珠飞溅的狂乱,那层望不穿的猩红色血雾成为你一生中挥之不去的噩梦。你随母亲贬至掖庭,充作奴婢,一日复一日劳作,你以为就这样终了,但你的聪慧与敏学不允许你和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同埋没。豆蔻年华,你凭借“密叶因裁吐,新花逐翦舒”一诗,令武氏大喜,当即革除你的宫婢身份,让你留在身边陪伴左右,掌管宫中诰命等等。从那一刻起,历史便注定了你“巾帼宰相、两朝专美”的朝堂重位。纵然,你只是一个柔媚的闺阁女子,不可能是第二个武氏。公元710 年,李隆基发起政变,诛灭了韦后一党,你与他们一道被杀。至此,你的这一生就这样落下帷幕。关于你身后葬于何处,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谜。

2013 年考古工作者在西安咸阳机场邻近发现了一座唐墓。经开掘,墓葬损坏严峻,出土随葬品不多,但依据一方墓志,考古工作者判别墓的主人当为唐朝著名女政治家上官婉儿。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毁了,据现场情况看来,应当是大规模的蓄意破坏,并非偷偷摸摸也并非盗墓行径。是怎样的动机,要对一个女子的墓穴痛下狠手?

上官婉儿的传奇和生平一直为后人所津津乐道,有人称赞其诗书文采无人能及,诗书成就更是得到了同代许多文人墨客的追捧,但也有人唾弃其长袖善舞,两面三刀。还有学者直接评价上官婉儿的私生活方面混乱不堪,有板有眼,听起来让人很难质疑。真是讽刺!直到现在,很多人评价一个女人时,更多时候是以她私生活或者情感经历来定义。如果她在这方面留有话柄,那些人就觉得她是失败的,不配拥有尊重。而男人却不同,只要他有所成就,就可以掩盖私德和人品的不堪。一个人的私生活和事业成就、社会贡献难道不应该是区分开的?其实,仔细一想,既然是私生活,在那个没有监控、窃听等技术的时代,哪有那么容易被知晓的?何况,我眼中的婉儿生于书香门第、官宦之家,本该一生衣食无忧、享尽繁华,但造化弄人,她深陷残酷的宫廷斗争中,不得不戴着“八面玲珑”的面具周旋在权力和政治的中心。本以为运筹帷幄,独善其身,便可守得一方清净,谁知那些丑陋、卑鄙、阴暗、龌龊、怯懦、渺小的政客,还是将她说成“淫荡狐媚”。唐朝对男女之情并非那么严防死守,也没有严格的礼教约束,尤其在武则天时代更是阴盛阳衰。婉儿美得风流绝代,不笑时,冷艳诱人,一笑起来,勾人心魂。有些男人表面洁身自好,作风正派,背地里对她各种骚扰,她早就看穿了那些人的嘴脸,不予理睬,可对方恼羞成怒,不断在背后诋毁她。

这和意大利影片《西西里美丽的传说》里玛莲娜有点相似——一个美丽而富饶的躯体,承载了多少欲望,就会承受了多少嫉妒和诋毁,她尽管俯首低眉,不言不语,却换不来半点真心和珍惜。她被荒诞地栽赃陷害了,为她诉说了真相“她只是因为太美丽”的丑陋律师却在官司胜利后强奸、胁迫了她。她被女人们吐口水恶骂,被男人们不怀好意地看着,这座小镇的居民对她的恶意几乎攀到了极点。没人愿意向她出售食物,她饿得饥肠辘辘,不得不被现实打败,沦落到与德国大兵交易。最后,她被一众妒忌到发狂的中年妇女疯狂拖出来凌辱摧残。当她赤身裸体哭号着,那么无助,那么绝望,那么撕心裂肺,而那些曾经明里暗里霸占过她的男人却一致选择了沉默。一年后,她收起了美艳的外在,挽着死而复生的丈夫的手臂回到这座小镇。她的步伐依然保有坚强的内核,在负重前行的身影里,包含着犹如太阳般的倔强和尊严。

婉儿何止是美丽,她有着倾世的容颜及旷世的才华,她的存在令众人感受到自己的无能——如此真切且带着震慑力,唯有除之而后快。只是婉儿,还来不及还自己的清白就仓促离世。或许,在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快意恩仇,只有无尽的苍凉,无限的悲凉。

我整个人像被抽了魂,思绪还来不及从纷繁盛世里回过神,婉儿已消失在晦暗的暮色中,只留下一抹淡淡的唐朝牡丹的香气,久久没有散去。如果唐镐在,他一定会用厚重的掌心轻怕我的肩膀。唐镐?唐镐是谁?看着这座悠旷、壮美、豪迈的古城,他的历史太浓厚、太沉重了,随便列举一个地方,哪怕犄角旮旯,其硕大巍峨的光辉几乎都能照亮。

席慕蓉写过这样一段话:有时候,一些情绪一些念头会冲进你的脑海,淹没你的理智,让眼前的一切模糊,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想象。觉得身体突然不再能禁锢思考,一切的设想都可以打破常规,毫无世俗的逻辑,一切的意象都随你调动,任你搭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等你泪流满面地从这个世界出来,仿佛有了一些说不清的领会,等待未知的生活一一验证。

我如梦初醒,泪流满面,一声“唐镐”,不知隔了多少个春秋。

苍莽的骊山是秦岭的支脉,坐于长安之侧,拥抱帝王之乡。要说骊山的盛名之最,应是来自骊山东端山下的帝陵旁,那一座座铁骨铮铮的秦始皇陵兵马俑。兵马俑的发现是一场巧合,一位姓杨的农民一锄头就发现了“世界第八大奇迹”。毫不夸张地说,十三个王朝定都于此,随便在地里刨出块砖头瓦片,很有可能就是文物。

到达秦始皇帝陵博物馆时,阳光灿烂得刺眼,一股股热浪不断袭来,似乎置身于蒸笼之中。本以为这样的天气多数人会选择在空调房里避暑,但是广场上摩肩接踵,万头攒动,熙熙攘攘的游人,还是超出我的想象。广场上立有一尊十多米高的秦始皇雕塑,整个石雕像呈浅的土黄色,估计是以黄土高原的这个环境的基本色主调。秦始皇神态安详,表情沉稳,仰头眺望远方,右手高抬,左手抚按青铜宝剑,像是在战场指挥作战,随时准备拔剑出鞘。这个就是在中国历史上首位完成华夏大一统的铁腕政治人物,是古今中外第一个称皇帝的封建王朝君主,建立了首个多民族的中央集权国家的叱咤风云的人物,也是一个数千年来备受争议的帝王。

我迫不及待步入博物馆,只有在这里,才能看见当年秦朝“带甲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的强大军事力量。这是中国目前最大的古代军事博物馆,也是我国目前最大的遗址性博物馆,游客比广场上的人数还多,也有不少外国游客。不过,我倒好奇,这些外国游客是否知道,“俑”在古代的本意是人殉。殷商奴隶制时期,盛行人殉丧葬制度。在河南安阳殷墟王陵区内十几座大墓中,有生殉、杀殉的多达五千人。周王朝时期,周礼的诞生和推行,使人殉现象得到很大程度的抑制。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列国争霸,社会动乱,虽有石俑、木俑、陶俑相继出现,但人殉复燃得最为显著。公元前384 年,秦献公宣布“止从死”,彻底废除人殉制度。可以说,秦始皇兵马俑是以俑代替人殉的一个划时代的典型工程,终结了中国上千年人殉陋习。

一号坑早被围得水泄不通,我好不容易步入,就被裹挟在人流里,身不由己地被推着向前移动。这里有6000 多个兵马俑,是步兵、步兵联合编队的方阵,分为前锋、后卫、左右翼。中间面东的武士俑和车马步兵纵队,是军队的主体。一号坑为东西走向的长方形坑,长230 米,宽62 米,总面积14260 平方米。坑东西两端有长廊,南北两侧各有一边廊,中间为九条东西向的过洞,过洞之间都是以夯土墙间隔的。夯土是利用重物打压,将泥土里的空气去除,使泥土变得更结实。我国早在殷商时代就有成熟的夯土技术,历史上的古建筑、城墙、墓葬都是使用大量夯土墙的。埋在地底两千多年,地面上面的地质构造早就发生了千变万化,姑且抛开在这两千多年里面发生的大小地震不说。这些兵马俑千年来没有泥化,更没有被掉下来的土石块砸坏,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源于这些夯土的坚固。

二号坑是目前发现的三个坑中的精华,东西长124 米,南北宽98 米,总面积6000 平方米,这里已经出土的武士俑900 余件,驾车陶马350 余匹,骑兵鞍马116 匹,木质战车89 辆,青铜兵器数万件,其中将军俑、鞍马俑、跪姿射俑为首次发现。但我并没有找到绿脸俑,据说,这是唯一发现的绿脸俑,除了头发、胡须、瞳孔是黑色外,脸部颜色全是石绿颜料涂成的绿色。我倒不觉得遗憾,毕竟这俑太过珍贵,还存在很多未解之谜。据陕西历史博物馆馆长成建正说,绿脸俑平常控制得很严,一般不出展,除中国大陆之外,只去过台湾。

此刻,我站在秦陵二铜车马旁,屏息,凝视——这是一辆带有篷盖的豪华铜车,由3462个铸件组成,两乘车加在一起有5000多个零部件。令人惊叹的是,这里所有零件都是一次性铸造成型,这种工艺和难度就是在科技发达、设备齐全的当下,也并非易事,更别说在2200 年前的秦代。那些铜马、铜俑逼真的神态,甚至马脖下根根细如发丝的璎珞,都没有落下。包括这里所有的8000 多个兵马俑没有相同的模样,从五官到身高,从衣服到鞋子,甚至鬓角的发丝,都是从真人严格模拟出来的。2000 多年前就有如此高超的写实手法与科学的解剖结构,实在令人望尘莫及。

这些兵马俑、马车等造型,我早在图册、影视中见过,这次真正目睹那一个个惟妙惟肖、千态万状的陶人,尤其是那种奋击百万、气吞山河的磅礴气势,深深地震撼了我。况且他们和我们一样具有相同的特征:华夏子孙、身高五尺、腰粗膀圆、须眉大眼……而彼此之间隔着整整2200 年!我只是一名旁观者,却如同当日秦始皇审阅军队一般,俯视着他们。他们队列整齐,飒爽英姿,刀枪剑戟,战车粼粼,用威武而震撼的造型,与我讲述了一个王朝曾经的辉煌和雄心。我是否该屈膝跪地,聆听大秦帝国的雄兵,跨过历史层层的页码,从千年山魂里走出来的历史的回声?

三号坑呈凹字形,面积520 平方米,仅出土彩绘战车一乘,陶武士俑68 件,青铜兵器35 件。坑内的步兵铠甲俑不作战斗队形排列,而是仪卫的列队,两两相对,夹道队列,从布局来看,应为一、二号坑的指挥部。但也有学者认为,三号坑是军祭的场所。因为古人打仗前都要祈祷,并且在北厢正厅内发现了残鹿角一件,动物朽骨一堆,这些争议为三号坑增添了扑朔迷离。更有趣的是,三号坑在挖掘的时候,没有发现被项羽大火焚烧过的痕迹,出土的陶俑色泽鲜艳,人物栩栩如生。

他一个念头未及转完,便发现自己错了。师父那原本跪坐着的身体,忽地向后倾倒,胸腹几乎和身下的天葬台面平行,竟于电光石火间,躲过了那些蛛丝。他的身体裹在黑色羽袍内,宽宽扁扁,就像一块木板,直落直起间,丝毫看不出肌肉关节的柔韧性。

凝望着这个组织严密、固若金汤的军队编列,我的思绪飘向公元前230 年。那一年,秦始皇利用六世积攒下的丰厚家业,拉开一场大规模统一战争。在这场刀枪锵鸣、铁马腥风的厮杀中,齐、楚、燕、韩、赵、魏六国的疆土都在秦军的铁蹄下战栗。到公元前221年,仅仅十年间,锐不可当的秦军用气吞山河、万里如虎的威风,将东周、西周和各诸侯国统统消灭。从此中华大地建立起统一的、多民族的、中央集权的封建的大帝国,成为当时世界上幅员最为辽阔的国家。

但是,在历史中,帝王可以掌控天下,却唯独掌控不了酸腐文人那蘸着自负与轻蔑的笔尖。那些“文人”说秦始皇妄求长生而四处巡游,却不提他殚精竭虑地埋头治国。说他暴虐无道,却不说他是历史上少有的不诛功臣,不杀降王,不以活人殉葬的帝王。在舆论危局下,坑罪儒四百,比之后世动辄诛灭九族又如何?史家只说你大起工程,徭役繁重,却不知只有不断兴水利、修道路、筑城防的秦国,才是真有资格统一天下的大政之道。什么“文人”,简直就是拿着显微镜看苍蝇屎。这么比喻又有些失礼。但秦始皇,自信的嬴氏血脉,充满血性的秦人,一生奉行铮铮阳谋,无需阴谋权术依然能成就千古伟业,虽须以战争成就事业,却从不靠杀人为自己寻求安全感。

我不明白为何在史学家眼里“统一了分裂着的中国”的秦始皇是“暴君”,而靠暴力起家,最后自刎于乌江的项羽说为“英雄”。杜牧在《阿房宫赋》里写道:“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阿房宫该是如何富丽堂皇、巧夺天工,我已无从得知了,但“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楚人一炬,可怜焦土”。这早已耳熟能详的句子——项羽火烧阿房宫的说法流传了约两千年,几乎已经成了历史常识。《史记》上似乎说得明确:“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寝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据说,刚愎自用、意气用事的项羽痛恨秦始皇为了修建阿房宫劳民伤财,于是火烧阿房宫,把方圆数百里都烧为灰烬,自以为“为百姓出了一口恶气”。这简直就是草木愚夫之作为!

秦始皇一生追求的大一统格局和高度标准化,给了中华历史自强不息的精神与动力。他定下的郡县制度、创造的国家机器、拥护的法制理念、统一的文字文化……无不受用至今。秦法或许显得严苛,但无疑最是奉公为明。公正文化的熏染,给予秦人完成了促使全世界最庞大的人口聚合成统一国家的历史使命。没有秦国,没有秦法,没有秦始皇,或许就没有当年的华夏,没有后来的大唐,没有今天的中国……我的心无处安放,望着这些站立千年,雄壮充满悲情的兵马俑,以及大秦的屈辱与荣耀,盛极而亡的悲壮,我心中一片酸楚:你们可曾知道,那位躺在一公里外高丘之下,你们守护了两千多年的君上早已化作一抔黄土融入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你们以血性刚强的秦军战士之名,守护着始皇帝和永恒的大秦,却不知那忽然到来的结局却是国破家亡!庆幸的是你们已变成一抹铸就辉煌的身影,绘入大秦盛世的画卷之中,与历史一同得到了永生。

何止是兵马俑,城墙也是。

在来西安之前,我最惦念的便是西安的城墙。西安城墙又称西安明城墙,是迄今为止世界上保存最完整、规模最宏大的城墙,于洪武七年(公元1374 年)开始构筑,至洪武十一年(公元1378 年)完工。据说,这与朱元璋“天下山川,唯秦中号为险固”的治国方略有关,在唐皇城旧城基础上扩建起来。作为全国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明西安城墙,历经600 余年的风霜雪雨,依然像一座丰碑巍然耸立,无疑令人惊异与惊叹。

不过,令我千里迢迢远道而来的却是位于沣惠南路的西安唐城墙。等我真正到达西安,我却不敢走近他。他气势恢宏,自带威仪,但我是知道他的——深刻、沉稳、善良、刚毅,拥有这现世已经绝迹了的真正男人美德。他是器宇轩昂的关中男人,阔口厚唇,浓眉紧锁,体魄健壮,雄姿威武,头戴虎头帽,身穿铠甲战袍,手持随时可令人马俱碎的陌刀。我叫他“镐”,他是不可替代,甚至不可模仿的。虽然我身边也有一些自诩为“才子”的人,仗着三分才气便傲视同侪,这也使他们多了七分稚拙。

王叔告诉我,从前的西安孩子都有一段浓烈的城墙情节,现在的孩子却淡了,城墙不过就是区隔城里城外的一道墙罢了。我吃着这儿地道的“老刘家泡馍馆”里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听着王叔回忆着记忆中的西安城墙。“那不只是冰冷的砖墙和威严的城门,它更像让人感到可亲近可依靠可信赖的寡言少语的兄长。我的童年没少在城墙上玩耍:城墙上攀爬、放风筝、捉迷藏、练练花拳绣腿……”连城墙外的树林都留着王叔当年捉蟋蟀、逮知了、挖荠菜的身影。对王叔而言,城墙是他放飞心灵的秘密窗口。那时候,钟鼓楼算得上西安城内数一数二的高楼建筑,想登高望远,上城墙就是明智的选择,那儿可见蓝天白云下成群上百自由翱翔的野鸽子。有几个仲夏之夜,王叔还和小伙伴各自卷着一张竹席,铺在城墙顶上,以天为盖地为庐。他们在玩“打战”的游戏,仿佛这里有着故善战者的勇士们、金戈铁马的战鼓声、烽火连天的烟尘味……马鸣潇潇,战旗猎猎,戈闪寒光,他们不仅要作战,还要扎营、放哨、练兵……头顶的星星一闪一闪,似乎也在玩着这类游戏。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在这阻挡住呼啸而来的千军万马的城墙上行走,那风就像现在这样,从耳边呼过,就像现在这样,战鼓的敲击声和战马的嘶鸣声犹在耳旁,甚至还能瞥见刺刀的寒光,闻到血腥的恶臭……一定是镐给我这种穿越到远古的沙场的错觉!我们还漫步在长安的街道上,柔风轻抚,夜色朦胧。影影绰绰的灯火朦胧阑珊,如梦似幻,如甘甜的酒一样让人沉醉。就这样,我,一个盛唐的女子,和我的大唐武士走遍了一条街道,走过了一座长安,走完了一个艳丽的唐朝,走了很久,很久,没有尽头,永不终老。

直到此刻,我仅仅只是一次又一次幻想自己在红锦缎般的晚霞中一步一步,披着金色的余晖踯躅于城墙之上,厚重的墙掌心似乎还鼓荡着秦时的心律脉动。只是,那种游走于前世今生的感觉,未必能寻到心灵归宿,或许是留下的是一副心碎肠断的嶙峋标本。

华清池距离兵马俑只有八公里,是古代以温泉汤池著称的离宫,自周、秦、汉、隋、唐以来,历代的帝王都在这里修建行宫别苑。据历史记载,这里最古老的温泉水源大约发现在3000 年前的西周时代。一次,秦始皇巡游骊山时,当地的一位女子用这来自骊山断裂构造产生的裂缝流出的温泉水医治好了他脸上的毒疮。此后,秦始皇就命工匠修建了华清池中最早的浴池“骊山汤”。等到了公元644 年,唐太宗令人修建 “星辰汤”,占地面积100 多平方米,成了我国目前发现的最大御用汤池。

华清池温泉在我国已知2700 多处温泉中,以芳香凝脂、动人故事名冠诸泉之首,独有“天下第一御泉”的美称。这里温泉水温常年保持43℃,水质纯净、细腻柔滑,含有多种矿物质,对风湿、关节炎等疾病均有明显的疗效。在唐朝还是帝王妃嫔游宴的行宫,每年十月到此,年终返回。公元745-755 年每年十月至次年暮春,唐玄宗都会带杨贵妃驾临华清宫避寒游乐。

如今,这里昔日的繁华、豪奢、兴盛早已经淹没在了历史的烟尘之中,不要显赫的身份,花上一百余元就可自由进出。这里已是复建的行宫,经历代战争,原来的建筑都已毁塌,唐御汤只剩下千年前留下的残垣断壁。现在的建筑都是按照历史记载的布局于1959年重建的。望京门、长生殿、海棠汤、莲花汤等史书上的名字就在这次重建中被一一还原为了宫殿。可惜遗址终究只是遗址,复原的建筑到底少了灵魂,而且复原后的规模仍不足华清宫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唐朝大诗人杜牧就曾写下了《过华清宫》这著名的诗句。诗中说道:“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宫门次第开。”可见当时的华清宫从骊山山顶一直延伸到山脚下。

华清池吸引了历代帝王沐浴游幸,偏偏只留有一尊杨贵妃雕像。这里有众多汤池,除皇帝有专属的之外,大概只有杨贵妃有如此殊待了。书写华清池的诗句众多,流传千年的那句“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也是与杨贵妃有关。这里自周幽王起,来过许多帝王,包括后来又成了载入史册的“西安事变”的发生地,可如今大家还是很自然地将华清池与杨贵妃,与她和唐玄宗的旷世之恋联系在一起。

杨贵妃爱洗澡,唐玄宗投其所好,将像一朵盛开的海棠花造型的温泉汤池作为爱情的礼物赐给杨贵妃,也就是现在的“海棠汤”。可以想象,雍容华贵的杨贵妃在这里轻解罗衣,缓缓地步入花朵般精致的水池……这让唐玄宗一次次回忆和杨贵妃初识的情景。那一年,她才22 岁,唐玄宗已不年轻了,身边也不乏美女佳人,见到可她时,他还是沉沦了。那一刻,他不是君临天下的皇帝,不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不是寿王李瑁的父亲,他就是单纯浪漫、情真意切的初恋少年。他花着心思逗她开心,这不过是寻常人也懂的想法。他在她面前就像寻常人家的毛小子,也会做着一些看起来“荒唐”的行为,为博红颜一笑。有一回,他只想送上她喜欢吃的荔枝,就被杜牧写出来了“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看起来很幼稚的行为,他也无所谓别人怎么说了,只要她开心就好,如果再冲他一笑,那就更完美了。何止如此,她都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么好看,连周边的花朵都因她的美貌而惭愧地低下了头。其实他心里还有个秘密,只要想起她的笑容,他也忍不住笑了,内心像是收获了比江山还大的幸福感和自信心,连批阅繁杂的奏折都经常废寝忘食。

他要为了她,把这座江山社稷固守强盛!

后来,白居易写“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时,他已过世多年,没法告诉白居易“不早朝”的前一夜,他和几位群臣商议国事直至破晓之时。白居易这么写,多少有点影响他一代明君的形象,但他并不介意,他还真希望事实就是如此。纵使她有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的姿色,但让他钟情却是:她和他一样精通音律!人生是难遇的知音。唐玄宗常在华清宫与梨园弟子一起演奏作乐。弦乐器、琵琶、羯鼓等均为他擅长的项目,还创作了《霓裳羽衣曲》《得宝子》《龙池乐》等名曲。大唐盛世,在华丽堂皇的华清宫中,歌舞升平,梨园弟子演奏金石丝竹,杨贵妃在乐曲声中翩然起舞,或者是唐玄宗调琴奏曲,杨贵妃展喉高歌,他望着她,眼里尽是对她的欣赏和宠爱……远隔了千年的红尘与硝烟,我还是确定他们依然挚诚相爱着。只是他,到底是一国之君,他们琴瑟和鸣,在别人眼里就成了沉湎享乐,他成了“骄奢淫侈”,她则是“红颜祸水”。在那三妻六妾的时代,他不过在武惠妃过世后爱上了杨贵妃,这也是他一生仅爱过的两个女子,怎算“荒淫好色”?而她美艳动人、擅长歌舞,还会写诗,喜欢自由自在,不愿意被名分而有所拘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祸水”呢?盛唐的逐渐衰落是多方面原因的,他执政初期励精图治开创的“开元盛世”到后期出现的“安史之乱”,绝对不是她凭一己之力可以造成,他是知晓的。他也悔恨在马嵬坡那儿,一个从不干政的绝世美女,可偏偏成了政治游戏的牺牲品。真是唏嘘!

安史之乱中,唐玄宗带着杨贵妃和一众亲信逃出长安,西行到了马嵬驿,士兵们哗变杀死了杨国忠等人,并胁迫唐玄宗杀死杨贵妃。唐玄宗迫于无奈,让高力士把杨贵妃带到佛堂,用白绫吊死。杨贵妃死在马嵬驿,在旧、新《唐书》与《通鉴》等史籍记载明确,唐人笔记杂史如《高力士外传》《唐国史补》《明皇杂录》《安禄山事迹》等也是如此。但玄宗在安史之乱平定后,曾派人去寻找杨贵妃的遗体,却一直没有找到。有人说,杨贵妃后来躲过乱兵,流落于民间。俞平伯先生在《论诗词曲杂著》中对白居易的《长恨歌》和陈鸿的《长恨歌传》作了考证。有人说,在马嵬驿被缢死的是一个侍女。杨贵妃则由陈玄礼的亲信护送南逃,行至现上海附近扬帆出海,飘至日本久谷町久津,并在日本终其天年。还有一种说法更为离奇:杨贵妃远走美洲。台湾学者魏聚贤在《中国人发现美洲》一书声称,他考证出杨贵妃是被人带往遥远的美洲。风雨过后,人们反思:在乱世中的女人哪有左右战乱的能力。他们开始惋惜杨贵妃的香消玉殒,幻想确实已死了的女子能重新复活,这样的感情浓烈到升华为一种“爱”,或者说,对唐玄宗的“批判”:唐玄宗是杨贵妃的凶手——他宁愿杨贵妃死了,也不要她被其他人占有!最初,我也是这样认为。只是一次,我在想:如果二人必有一死,那么该是谁呢?

两个人,谁先走?这真是残忍的问题。他们感情非常深厚,最怕的就是死别。她没有想到是自己先走,她不舍、不愿、不甘,她不知道她离去之后,他如何度过余生,她太明白他对她的感情了。不过,等她明白,她的离去可以拯救他,她是毫不犹豫,视死如归地接过他赐来的三尺白绫。垂垂暮老的唐玄宗当然明白:活着的那个人会比先走的那个人更痛苦,她把他所有的依赖,所有的想念都带走了。他会想起曾经的朝朝暮暮,每一天都要承受肝肠寸断的折磨。那种折磨他是经历过的,武惠妃的死对他造成重大打击,他从无对人提起。他更是明白,如果他先走一步,她的余生别说幸福,或许是生不如死。他不会忘记武氏对待萧妃、吕后对待戚夫人的各种残忍,更何况她才30 余岁,凝脂胭华、肤白如雪、面映红霞,娇羞中带着一点俏皮和天真,多少男人那不得之而毁之的邪恶嫉妒之心不会放过她的!他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念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誓言,耳边飘荡着《霓裳羽衣曲》的旋律,祈求早日与她相会。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随着盛唐的逐渐衰落,华清池也日渐凋敝,虽然之后各朝也都曾经在这里修葺,但始终没有恢复到大唐盛世的规模。

华清池、杨贵妃、唐玄宗……也许这里一切只是一场浪漫旖旎的梦境。那么,唐镐呢?那个叫“镐”的男子,是不是不过是我一个镜花水月的幻象?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我青丝盘发,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不露喜色,一步一步缓缓登上那面青灰色的城墙,身后风云变幻,红霞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