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视域下的“词缀”探析——以性向词汇中的“鬼”/「鬼」为例

施 晖 聂根凤

（苏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6）

2014年3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发表演讲时，从文明交流互鉴的角度进一步指出：“当今世界，人类生存在不同文化、种族、肤色、宗教和不同社会制度所组成的世界里，各国人民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习近平，2014）。在中外文化交流、交锋、交融日益频繁的今天，中日两国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程度空前加深。随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不断推进，中日两国应消除因不同文化背景带来的偏见和误解，增进彼此的理解和认同。“语言作为折射文化的镜子与符号，对于各个民族文化的构建与传承具有重要的社会功效”（施晖 栾竹民，2016:35）。对“性向词汇”进行跨文化视阙下的对比研究，不仅可以揭示中日两国的文化共性，而且能够明确差异与特性，对于进一步加深理解、求同存异、共同发展都会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性向词汇’是指对他人的性格、日常行为及人品等加以评价时使用的词汇群体”（施晖 栾竹民，2017a:50）。通过对性向词汇进行文化意义上的诠释和解读，可以从“多元性、跨学科性”等方面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释。这是因为性向词汇“最能清晰地反映出一个国家、民族和社会的价值观、人生观、道德观以及生活方式、行为准则等”（施晖 栾竹民，2015:38）。有关“性向词汇”方面的研究，日本学界已经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但“遗憾的是日本仅仅局限于方言领域，并未开展跨文化间的对比研究。同样，国内学术界对此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施晖 栾竹民，2014:49）。特别是在新时代、新文科的背景下，如何通过汉日比较彰显中国文化特色就显得尤其重要。因此，有必要借鉴日本“性向词汇”的既有成果，不断推进汉日比较研究能够为多学科间的互补研究提供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和基础资料。

施晖和栾竹民（2017b，2018，2019）等研究发现，中日两国国民创造出众多的性向比喻词汇和「接辞/（词缀、类词缀）」，它们不仅数量丰富，而且具有诙谐幽默、通俗易懂等语言文化特色。“通过「接辞」派生出的词语，不仅丰富了‘性向词汇’体系，而且使得对人评价的程度、色彩以及语气等变得更加细化与精致”（施晖 栾竹民，2017b:347-348）。何谓“词缀”，朱德熙（1982:28-29）解释为：“词缀都是定位语素……真正的词缀只能黏附在词根成分头上，它跟词根成分只有位置上的关系，没有意义上的关系。位于词根前面的为前缀，位于词根后面的为后缀”。词根的意义实在、具体，承担词的主要词汇意义。而词缀的意义比较虚化，具有很强的黏着性（陆俭明，2012:71）。日语「接辞」的内涵与外延与汉语的“词缀”最为接近。『日本文法大辞典』对「接辞」进行了如下解释：「（接辞は）語の構成要素の一つ。いつも他の語や語基に従属、融合、活用して、一語を構成する要素。それ単独では不安定で、体言や用言や副詞やそれらの語基についてはじめて一語をなし、語の内部で安定する。～接辞には、語や語基の上につく接頭辞と、下につく接尾辞とがffり、その他に、接中辞のffる言語もffる。接頭辞や接尾辞は形態素ではffっても、単独で自立しえないため、厳密には、接頭辞、接尾辞というほうが適当なことがffる/词缀是构词要素之一，不能独立成词，须从属、融合于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等词和词根之后才能构成单词。接在词及词根前面的为接头词，反之为接尾词，而出现在词中间的为接中词。接头词和接尾词均属词素（或称语素）的附着语素（或称不自由语素），不能独立成词，所以严格来讲称之为接头辞与接尾辞更为合适」（松村明，1971:365）。影山太郎（1993:13）也认为：「接辞は独自の意味的なまとまりを持つ形態素――基体に付着することによって初めて機能する形態素でffる/词缀是需要与具有完整语义的词素结合后才能使用的附着语素」。基于上述定义，本文对性向词汇中的“词缀”界定如下：作为表人功能的非独立语素，不承担单词中的核心意义。

词缀的比喻义及其语用功能等呈现出多姿多彩的使用特色，“使得对人评价行为更加生动形象，更加贴近人们的日常生活”（施晖 栾竹民，2018:17）。但遗憾的是，词缀视角下的性向词汇对比研究还是刚刚起步，系统深入的跨文化比较研究更是付之阙如。本文主要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方面从构词视角对性向词汇中的词缀进行考察，其结果有助于从语言内部剖析汉日词缀在构词特点、能产性等方面的共性和特性。另一方面，充分利用文化语言学、认知语言学等理论方法，从语言外部探讨汉日词缀的使用差异及其比喻义的生成机制，揭示词缀与生活环境、社会文化、思维方式之间的关系，进一步凸显汉日文化的各自特色及其核心所在。

一、数据来源与统计方法

本文数据来源于施晖和栾竹民等基于问卷调查建立的“中日韩三国性向词汇语料库”。①

性向词汇不仅包括独立的词，如“笨蛋、聪明”等，还包括“游手好闲的人”“雷厉风行”等短语、成语以及惯用句。甚至还包括缺乏定型性与普遍性的一些句子。“较之于词组或短句，独立的词更具定型化等特点”（施晖 栾竹民，2014:49）。因此，本文仅抽取和统计了独立词中的词缀进行汉日比较。

在统计词汇量方面，主要运用重复计数和不重复计数这两种方法。具体方法如下：先把Excel中并列排序的111个小项依次排列成竖式序列，然后进行自定义筛选。以“鬼”为例，首先筛选出包含“鬼”的所有词语，再从筛选结果中删除短语、成语、句子形式的词例，最后再区分前缀和后缀。我们在统计词缀“鬼”词例时，把出现在不同小项的“同形异义词”②加以合并作为重复词汇量，仅留一词作为不重复词汇量。其他的词缀均以同样的方式进行了量化统计，具体见表1。

表1 汉日性向词汇中“词缀”的种类与数量

如表1所示，性向词汇中汉语、日语的前缀分别为11种和14种，两者基本持平。而后缀则为41种和58种，日语明显高出汉语17种。总体而言，中日两国均呈现出前缀种类偏少，后缀种类繁多的使用特点，具有明显的共性。值得留意的是，前缀和后缀的种类均是日语高出汉语，但无论是不重复词汇量还是重复词汇量，汉语均远远超出了日语。该结果表明汉语更具“丰富性、变化性和认知度高”的使用特点。同时，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词缀中有很多属于“同形异义词”的范畴，尤以汉语最为显著。“中日两国人可以根据评价的对象、程度的不同，巧妙、灵活地区别使用同形异义词，以达到对人评价与批评的目的”（施晖 栾竹民，2016:36）。为了全面系统地考察汉日性向词汇中“词缀”的共性与特性，我们按照不重复词汇量由高到低进行了排列，限于篇幅本文只列举排名前十位的词缀，详见表2和表3。通过比较后发现，汉日前缀“鬼”/「鬼」的不重复词汇量均排名前十，具有“等值性与普遍性”。尽管汉语后缀“鬼”的不重复词汇量位居第5，而日语后缀的不重复词汇量仅有3词，但从总体上而言，汉日词缀“鬼”/「鬼」均受到了中日两国人的青睐与关注，具有跨文化间的“相似性与可比性”。通过对词缀“鬼”/「鬼」进行分析与解读，揭示汉日造词想象力的特质以及与各自的社会文化之间的关系。其结果必将有益于加深了解汉日文化的普遍性和特殊性，既是提升跨文化能力的关键所在，也是倡导“一带一路”、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具体实践。

表2 性向词汇中排名前十的“前缀”

表3 性向词汇中排名前十的“后缀”

（续表）

二、词缀“鬼”与「鬼」的汉日比较

根据上面的数据可以判断，“鬼”/「鬼」在中日两国的性向词汇中均属于能产性较强的词缀之一。日语「鬼」的语义最早来源于汉语并受到汉语的影响。比如“死者的灵魂”“形象丑陋、怪力无比的妖怪”“冷酷无情的人/「鬼婆」”“沉溺于某一事物的人/「仕事の鬼」”“勇猛强大/「鬼に金棒、鬼とも組む」”等。即日语的「鬼」和汉语的“鬼”极其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日语的「鬼」会吃人，而汉语的“鬼”一般只会捉弄人或者害人。根据『日·中·英言語文化事典』中的解释：「鬼とは、頭上に角をはやし、大ffiく裂けた口に鋭いffiばをもち、筋肉質の赤肌をffらわにして、虎の皮の褌を着け、手には金棒をもって、村落を荒らしては宝を奪い、人を食うといわれる想像上の生ffi物のことでffる」（赤祖父哲二等，2000:343-344）。意思是说，鬼的头上长着角，露着大而锐利的牙齿，拥有强健的红色肌肤，身穿虎皮裙，手执铁棒，在村里为非作歹，残害生命。可以认为，长着角和獠牙，腰围虎皮裙，手持棒子，性格残暴，是日语「鬼」的基本定义。周作人（2005:135-136）也指出：“日本的所谓‘鬼’（日语中的鬼叫做オニ，不同于我们所说的人死后变成的亡灵）与中国所说的鬼有些不同。仿佛他们的鬼大抵是妖怪，人死为‘鬼’成为幽灵”。可见，中日两国的“鬼”在认知、思维模式等方面存在显著的差异。下面主要从“词汇量与构词特点、语义认知特征和语义色彩”这两个角度对词缀“鬼”/「鬼」的共性与个性进行探究与诠释。

（一）词汇量与构词特点

词缀“鬼”/「鬼」的重复词汇量和不重复词汇量如表4-1所示，具体词例详见表4-2、表4-3、表4-4、表4-5。需要说明的是，词例下方括号里的数字分别代表使用该词例语义小项的数量之和，括号后的数字表示重复词汇量。比如表4-2“鬼才”下方的“（2）4”具体是指“鬼才”被用于第1小项“能干的人”和第69小项“能言善辩的人”这2个语义项中，重复词汇量为4词。没有括号则表示该词仅使用于1个语义小项。室山敏昭（1987）指出“性向词汇”是构成“生活词汇”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同于经过筛选与提炼后收录于词典的词条，是贴近和直接反映日常生活的词汇群体。不同的词语可以表达不同的语体风格（黎运汉，2000:292），毫无疑问“性向词汇”属于“口头语体风格”。口语中丰富多彩的性向词汇较之于书面语（如词典、文学作品等），显得幽默诙谐、生动形象，富于感染力和表现力，这一点中日两国具有显著的共性。

表4 -5 后缀「鬼」的日语性向词汇（不重复词汇量3词 重复词汇量22词 词典收录比率：2/3=66.6%）

表4 -4 前缀「鬼」的日语性向词汇（不重复词汇量2词 重复词汇量2词 词典收录比率：1/2=50%）

表4 -3 后缀“鬼”的汉语性向词汇（不重复词汇量95词 重复词汇量1129词 词典收录比率：22/95=23.1%）

表4 -2 前缀“鬼”的汉语性向词汇（不重复词汇量7词 重复词汇量14词 词典收录比率：5/7=71.42%）

表4 -1 词缀“鬼”/「鬼」的词汇量统计表

本文将抽取统计出的性向词汇与词典③中的词条进行对照，通过量化词典中的收录比率，进一步确认性向词汇的多样性以及作为“生活词汇”的口语性等特点。下表中被词典收录的词例一律使用灰色底纹加以标示。

拗鬼 抱怨鬼 馋老鬼 臭屁鬼 吹牛鬼 得意鬼 冻杀鬼 冻煞鬼 恶劣鬼 饿鬼1 1 1 1 1 1 1 1 1 1风流鬼 干净鬼 孤僻鬼 嚎丧鬼 滑头鬼 谎鬼 狡猾鬼 刻薄鬼 赖皮鬼 劳命鬼1 1 1 1 1 1 1 1 1 1冷死鬼 乱鬼 毛糙鬼 冒险鬼 没心鬼 摸索鬼 魔鬼 能吃鬼 悭吝鬼 青头鬼1 1 1 1 1 1 1 1 1 1饶舌鬼 丧气鬼 色鬼 水鬼 诉苦鬼 贪财鬼 贪馋鬼 顽皮鬼 闲事鬼 笑话鬼1 1 1 1 1 1 1 1 1 1妖艳鬼 野鬼 忧愁鬼 炸毛儿鬼 自大鬼1 1 1 1 1

不重复词汇量是“衡量语言表达多样性的一个重要指标，表达愈富于变化，不重复词汇量就越多”（施晖 李凌飞，2020:33）。重复词汇量则是聚焦语言表达的积极性，“积极性越高，重复词汇量则越多”（施晖 李凌飞，2020:34）。汉语词缀“鬼”构成的性向词汇不重复词汇量为102词，重复词汇量为1143词。日语词缀「鬼」的不重复词汇量和重复词汇量分别为5词和24词。可见，汉语的不重复词汇量和重复词汇量均遥遥领先于日语，充分体现了汉语在构词方面更具能产性和多样性等特点。中国人巧妙地将超自然物的“鬼”作为词缀创造出众多的性向词汇，灵活多变地对人进行比喻和评价，尤以后缀“鬼”（不重复词汇量95词、重复词汇量1129词）最为显著，进一步验证了社会文化、生活环境等因素对语言的影响。就此，施晖和栾竹民（2018:21）认为：“比喻是语言的共性，但由于语言、文化、自然环境及其生活方式等方面的不同，它又具有明显的特殊性，凸显出浓厚的文化特色”。

统计结果还发现，汉语后缀“鬼”的95个不重复词汇量中有22词被词典所收录，收录率仅有23.1%。这一结果说明后缀“鬼”词例中，绝大多数属于中国人创造的富有新意的对人评价词汇。该结果充分证明了性向词汇不同于词典词条以及文学作品中的词语，具有源于生活的口语性、创新性及其变化性。比如“臭屁鬼”“毛楞鬼”“磨蹭鬼”“肮脏鬼”等，均没有发现词典词条中有所收录。但这些词语却被人们信手拈来，鲜活地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呈现出“性向词汇”源于生活的特殊性。日语的词缀「鬼」与词典一致的比率分别为50%（前缀）和66.6%（后缀），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日语的性向词汇同样具有贴近日常生活的特点。概言之，通过与词典词条进行比较，能够反证汉日词缀“鬼”/「鬼」生成的性向词汇具有创新性以及源自生活的独特性等特质。当然，在汉语的后缀“鬼”词例中，有很多属于仿拟类推生成的三音节新词，这种构词特点在原有二音节的基础上，通过增添后缀组成新的单词，从而使新词更具浓厚的生活气息。

具体构词特点，详情如下。汉语前缀和后缀“鬼”的构式分别为3种和7种④。

前缀：

① 鬼+名词+接尾词

鬼话精【71】、鬼才【1,69】、鬼点子【31,74,93】

② 鬼+动词

鬼窜【40】、鬼混【13】

③ 鬼+形容词+接尾词

鬼灵精【33】、鬼精灵【33,34,65】

后缀：

① 名词+鬼

酒鬼【50,51,52,58】、马屁鬼【75】、水鬼【50】、魔鬼【86】、色鬼【58】

② 前缀+名词+鬼

大酒鬼 【50】

③ 动词+鬼

饿死鬼【47,48,49】、冻死鬼【45】、热死鬼【46】、哭鬼【43】、冻杀鬼

【45】、冻煞鬼【45】、醉鬼【52】、冷死鬼【45】、摸索鬼【9】、谎

限于篇幅，本研究仅涉及了数学教材中平行四边形内容的正文，其实习题等内容的难度[19-20]也和螺旋式内容的广度、深度变化有着重要关联．如苏教版四下的相应练习中，就暗含了“平行四边形的对角相等和不稳定性”内容．

鬼【71】、牢骚鬼【80,92】、唠叨鬼【78,92】、能吃鬼【47】、爱哭鬼

【42,43,44】、怕死鬼【27】、好吃鬼【48】、贪吃鬼【48,49】、磨蹭鬼【9】

④ 动词+名词+鬼

好事鬼【38】、炸毛儿鬼【36】、笑话鬼【74】、劳命鬼【25】、捣蛋鬼

【31,33】、嚎丧鬼【43】、诉苦鬼【92】、吹牛鬼【73】、饶舌鬼【67】、冒险

鬼【21】、抱怨鬼【92】、贪财鬼【53】、没心鬼【22】

⑤ 动词+形容词+鬼

⑥ 形容词+鬼

忧愁鬼【90】、干净鬼【15】、刻薄鬼【77】、乱鬼【17】、脏鬼【17】、小鬼

【33,74】、精灵鬼【93】、肮脏鬼【17】、邋遢鬼【17】、滑稽鬼【37】、懒

散鬼【18】、毛楞鬼【24】、拗鬼【35】、得意鬼【36】、恶劣鬼【77】、风

流鬼【58】、孤僻鬼【104】、滑头鬼【8】、狡猾鬼【94】、自大鬼【64】、

自私鬼【35,110】、好奇鬼【38】、冲动鬼【41】、顽皮鬼【31】、馋鬼

【48】、饿鬼【49】、贪心鬼【53】、贪婪鬼【53】、黑心鬼【53】、吝啬

鬼【54,111】、奢侈鬼【57】、恶鬼【62】、啰唆鬼【67】、丧气鬼【92】、

赖皮鬼【106】、懒鬼【8,17,18】、马虎鬼【10,11】、调皮鬼【31,33】、精

明鬼【3,4,5,93】、胆小鬼【12,27,92】、小气鬼【41,43,54,56,111】、机灵鬼

【2,3,31,37,65,93】、冒失鬼【11,21,22,24,32,36,38,39,60,66】、妖艳鬼【63】、讨

厌鬼【23,31,33,44,60,79,111】、野鬼【40】、洁癖鬼【16】、开心鬼【74】、悭吝

鬼【54】、淘气鬼【31,33,36】、啰嗦鬼【105】、毛糙鬼【11】、馋老鬼【48】

⑦ 形容词+名词+鬼

闲事鬼【52】、臭屁鬼【60】、青头鬼【36】

通过上述分类可以得知，汉语词缀“鬼”可与名词、动词、形容词等词性语素组合成新词。其中，与前缀“鬼”组合的词根主要是名词或形容词，后缀构式中，尤以“形容词+鬼”的词汇量最为丰富，不重复词汇量高达53词，约占总数的55%以上。形容词一般表示事物的性质、特征、状态或属性。“形容词+鬼”这种构词特点能够凸显具有该性向行为的人，具有一目了然、生动鲜活的语用功效。有趣的是，后缀“鬼”在构词结构方面主要以三音节词为多，即在双音节词的后面添加上词义泛化（实词虚化）的后缀“鬼”派生出新词。主要原因在于“鬼”是名词性质的后缀，汉语的语法结构具有谓语在先，宾语在后的特点。虽然汉语词汇在语音形式上一直以双音节为主（黄伯荣廖序东，2002:324），但由于社会现象的复杂化，人们思维的多元化，汉语自身的语法化、音节化等因素，双音节词已经难以满足人们交际的需求。而三音节词在表达词义等方面，显得更为丰富和细致，增强了语言的表达效果，于是三音节词便成为性向词汇中造词的主力军。这种趋势正是词缀在性向词汇中不断生成和发展的具体体现。

有关日语词缀「鬼」的构词类型，如下表5所示。

表5 日语词缀「鬼」的构词特点

日语前缀「鬼」主要与名词或动词词性语素结合，后缀「鬼」与形容词词性语素结合派生出新词对人进行比喻与评价。较之于汉语，日语词缀「鬼」在词汇数量和构词类型两方面均明显少于汉语，由此进一步佐证了汉语性向词汇的丰富性和变化性。通过词缀派生出新词，属于性向词汇构词的重要手段之一。这种构词特点，尤其是汉语，表现得格外凸显，彰显出汉语浓厚的文化特色。

（二）语义认知特征和语义色彩

“汉日‘性向词汇’中存在着大量的基于隐喻和转喻等认知手段生成的比喻词汇”（施晖 李凌飞，2020:29）。中日两国国民对“鬼”的认知和体验构成了他们认知语境的一部分，并通过隐喻等修辞手段把“鬼”的种种特征和联想意义，以相似点或相关性与评价对象发生联系，从而认识和理解其他的人或事。即便如此，“由于人们对万物万事加以观察、体验，感受的视角不同，故对事物、形象及其关系的相似点、接近点的选择也会因人而异”（施晖 栾竹民，2018:21）。即在“造词联想方面，呈现出中日文化差异对语言生成影响的明显特点”（施晖 栾竹民，2016:41）。

《新华大字典》对“鬼”的解释是：“鬼是象形字，在甲骨文中，上部是个很大的头，下部像跪着的身体。”（新华大字典编委会，2011:302）鬼的本义是指人死后的灵魂。中国古人认为，死亡的归宿是天堂或地狱，因此一些人为了发泄自己的愤恨之情，骂人为“鬼”就是诅咒他人下地狱。从“鬼”的原义来看，多偏向于负面、消极的评价。在汉语的发展与演变的过程中，“鬼”作为“人死后的灵魂”这一词素本义已逐渐消亡，而各种比喻义不断生成，词义愈来愈复杂化，用法日益丰富，语义功能和色彩也变得愈来愈多样化。这是因为现代社会中，“人们对鬼的认识进一步深化。大多数人认识到鬼根本上是不存在的。所以人们对鬼残存的崇拜也好、害怕也好，都逐渐淡化。现在人们口语里所说的‘鬼’多用其比喻义”（陈波，2003:327）。“鬼”在人们看来是死人的灵魂，往往低人一等。因此，词缀“鬼”可以与人类的傻、笨、不灵活等特征发生联想，虚化后的词义多含贬义。

尽管日常生活中的“鬼”绝大多数属于负面的、消极评价，但性向词汇的调查结果显示，“鬼”在语义功能及感情色彩等方面具有褒贬参半等特征。作为词缀，“鬼”与前后语素（如动词、形容词等）相结合，具有明示和强调某种性格特征、事物的性质、动作行为等语用功效。因此，“鬼”较之于“人”，使得具有某种特征的人物形象或性向行为愈趋强烈，喜爱或讨厌程度更加显现。比如在评价第8小项“不干活的懒人”时，使用“懒鬼”就比“懒人”更加形象，批评、揶揄的程度也更凸显。“鬼”常用作鄙视人的詈语，如“冒失鬼、小气鬼、酒鬼”等，性向词汇中分别表示第24小项“不稳重、容易急躁的人”、第54小项“小气、吝啬的人”、第50小项“很能喝酒的人”，均具贬义彩色，是对对方某种不良行为或不良嗜好的一种蔑称。

相反“鬼才”用于第1小项“能干的人”和第69小项“能言善辩的人”这两个语义项中，这是因为中国人眼中的“鬼”具有不同凡俗的力量，故用“鬼”超出寻常、不同一般的比喻义加以形容和评价“能干和能言善辩的人”，属于积极的、正面评价词汇。“精明鬼、机灵鬼”等词语在感情色彩上具有明显的褒义倾向。“精明鬼”分别出现在第3小项“做事快、很得要领的人”、第4小项“干活认真、仔细的人”、第5小项“办事过于认真的人”以及第93小项“聪明、做事有分寸的人”这4个语义项中，除第5小项的“过剩价值”（施晖 栾竹民，2016:41）之外，其余4个全都属于正面评价。“机灵鬼”分别使用于第2小项“手巧、会干活的人”、第3小项“做事快、很得要领的人”、第31小项“喜欢做恶作剧、淘气的人”、第37小项“做事滑稽的人”、第65小项“有眼力见、想事周到的人”和第93“聪明、做事有分寸的人”这6个语义项中，尽管第31小项属于贬义，第37小项褒贬参半，但其余的4个小项均都属于积极的正面评价。

另外，“调皮鬼、顽皮鬼、鬼精灵”等兼具正负两面评价色彩，即在贬斥对方的同时，由于添加了后缀“鬼”，又凸显了对方的可爱与顽皮的一面，增加了诙谐、爱昵等语义色彩，负面评价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和。总之，中国人巧妙、灵活地运用超自然物的“鬼”，用其比喻义对人进行评价与批评，表明了说话者的赞许，或亲昵或轻视或小觑等态度，具有生动形象、妙趣横生、诙谐幽默等表达效果，大大增强了语言的感染力与形象性。

上文已经提及到日本的「鬼」性格残暴以及「人ならぬ力を備えたものでffって、人々に恐れられている（いた）もの/具备人所不具备的力量，是让人惧怕的生物」（高平鸣海，1999:3）等属于「鬼」的基本含义。正因如此，日语词缀「鬼」引申出的语义多偏向于负面评价色彩。高岚岚（2008）、園部真奈美（2011）等人也认为「鬼」的比喻义明确表明了说话者对他人的消极评价。

日语中由词缀「鬼」派生而来的词多带有轻视、讨厌、谩骂等语义特征。比如「鬼婆」常作骂人的话，一般表示丑陋、可怕、凶狠的女性。作为“性向词汇”出现在第77小项，表示“说话刻薄、恶言恶语的人”，所指女性并不限定为「婆/老女人」，也可评价年轻女性。或许由于使用范围的不断扩大，「鬼婆」得以被词典词条所收录。相反「鬼むかつく」是将「鬼」接在动词「むかつく」前面组合而成的新词，词典中并无收录。「鬼」作为表示程度较为强烈的前缀，与「むかつく」结合表示第106小项“厚脸皮的人”，反映了对具有该性向行为人的一种强烈不满。「餓鬼」一般表示顽皮、淘气的小孩。该词原为佛教用语，原义是指死后轮回到饿鬼道亡者的灵魂，因经常处于饥饿状态，故对食物的执著和贪婪超出常人。可以判断评价者在取喻时，对于「餓鬼」与小孩子的任性妄为等行为之间的相似性极其关注，故用其评价和形容淘气难管的孩子。如果再仔细观察不难发现，性向词汇的「餓鬼」分别使用于第23小项“骄傲自大的人”、第31小项“喜欢恶作剧、淘气的人”、第33小项“淘气难管的孩子”、第35小项“任性、不听话的人”、第97小项“不懂人情世故、阅历浅的人”这5个语义项中，全都属于负面的评价色彩。更有甚者，通过在「餓鬼」前加上前缀「悪」或者「くそ」等，进一步强化了对顽皮孩子的讨厌程度，折射出日语显著的“负性原理”。有趣的是，中国人在评价淘气难管的孩子时，通过使用“淘气鬼”“捣蛋鬼”“小鬼”等“鬼”词例，具有缓和负面评价的语用功效。而日语恰恰相反，通过添加前缀进一步强化了厌恶之情及其负面的语义色彩。

三、结语

本文主要从“词汇量与构词特点、认知特征和语义色彩”这2个方面对汉日性向词汇中词缀“鬼”/「鬼」的共性和差异进行了分析与比较，得出结论如下。

两者的共性表现为：第一，汉日性向词汇多用词缀“鬼”/「鬼」的比喻义对人进行评价，较之于“人”，具有某种特征或性向行为的语义更趋强烈，喜爱或讨厌的程度也愈加凸显。第二，从汉日词缀“鬼”/「鬼」与词典词条的一致率中可以得知，性向词汇不同于词典词条、文学作品等书面语，具有幽默诙谐、生动形象等口语特点以及创造性和变化性，进一步佐证了性向词汇是构成“生活词汇”重要组成部分的论点。

差异如下：首先，由词缀“鬼”构成的汉语性向词汇，不管是不重复词汇量还是重复词汇量，汉语均远远均超出了日语。说明汉语更具强大的能产性以及丰富多彩的构词特点。其次，汉语的后缀“鬼”构式中，通过仿拟类推的手法派生而成的三音节词，尤以“形容词+鬼”的词汇量最为丰富。这种三音节构词体现了文化差异，彰显出汉语浓厚的文化特色。最后，日语的「鬼」在语义色彩方面折射出显著的负面评价，与性向词汇中的“负性原理”完全一致。而汉语呈现出褒贬参半的正负两面性，反映了中日两国不同的价值取向和对人评价意识。总之，通过词缀“鬼”/「鬼」的汉日比较，进一步验证了社会文化、生活环境等因素对语言的影响以及两者相得益彰的紧密关系。

注释：

①中日韩三国性向词汇语料库，详情可参施晖和栾竹民（2016:35-36）。

②“同形异义词”是指同样的一个词可以表示不同的小项内容与词义（施晖 李凌飞，2021:3）。（施晖 李凌飞.2021.“性向词汇”中“动物比喻”的汉日对比研究[J].日语学习与研究，(1): 1-11.）

③汉语词典包括《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第7版）；日语词典有『広辞苑』（第6版）、『逆引広辞苑』（第5版対応）、『中日大辞典』（第3版）、『学研国語大辞典』（第2版）、『三省堂国語辞典』（第6版）、『新明解国語辞典』（第6版）。（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2012.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Z].北京：商务印书馆；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2016.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Z].北京：商务印书馆；新村出.2008.広辞苑（第6版）[Z].東京：岩波書店；岩波書店辞典編輯部.1999.逆引ffi広辞苑（第5版対応）[Z].東京：岩波書店；愛知大学中日大辞典編纂所.2010.中日大辞典（第3版）[Z].東京：大修館；金田一春彦 池田弥三郎.1988.学研国語大辞典（第2版）[Z].東京：学研プラス；見坊豪紀 金田一京助 金田一春彦 柴田武 市川孝 飛田良文.2008.三省堂国語辞典（第6版）[Z].東京：三省堂；山田忠雄 柴田武 酒井憲二 倉持保男山田明雄.2010.新明解国語辞典（第6版）[Z].東京：三省堂.）

④【 】中的数字，比如鬼话精【71】意思是指“鬼话精”使用于第71小项“喜欢夸大其辞的人”这一语义项中，其他类推。有关111个语义项，可参施晖和栾竹民（2015:45-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