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涅槃:迪士尼真人版电影《花木兰》中女性主义意识的觉醒
2022-08-05罗敏
罗 敏
在全球化的浪潮下,披着神秘面纱的东方文化在跨文化电影制作团队的打造下,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东西方的观众面前,中国素材和中国元素频繁被从西方的视角演绎和重构。北美著名电影制作公司迪士尼在继1998 年推出了动画版《花木兰》,并在票房和口碑上大获成功之后,2020 年又隆重推出了由华裔演员刘亦菲主演的真人版电影《花木兰》。影片从西方个人英雄主义的视角,塑造了一个冲破权威规训、甩掉男性形象桎梏、实现和男性同等价值并挽救国家位于危难中的女英雄形象。抛开电影从西方视角对东方经典角色进行价值观的简单嫁接和拼贴不说,真人版电影中花木兰在父权社会中奋力抗争、寻求认同的过程中,体现出的女性主义意识的觉醒、女性“独立、帅气、勇敢、为实现自我价值而努力”等特质都深深地打动了东西方的观众。
一、花木兰成长中接受的规训
花木兰这一经典女性形象来源于中国传统民间故事《木兰辞》,讲述的是南北朝时期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故事。迪士尼真人版电影《花木兰》将故事背景放在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福建土楼,尽管这一建筑出现的宋元时期距离《木兰辞》创作流传的北魏时期已过去千余年,但是影片导演妮基·卡罗想要为花木兰打造一个深受家族规训影响的成长环境这一意图还是很清晰的。这是一个封建思想占主导的父权社会,花父虽然将长女木兰视为珍宝,但是社会主流价值观“三从四德”约束了他对女儿的自主养育,他也在潜意识里接受了这一价值观的主要内涵,不断修正着对女儿的教育观,并且加入了花母、媒婆,甚至是柔然首领和女巫的行列,从不同角度对女儿进行着“规训”。
“规训”是法国社会学家福柯提出的概念,他认为:“权力的运作不能仅仅被理解为压制、排斥、否定,而是为了制造出受规训的人”。父权社会中的性别文化对女性进行单一的规训,企图培训出一种特定的“女性气质”,并认为这才是正确和荣耀的。他还提出:“不需要武器、肉体的暴力和物质上的禁止,只需要一个凝视,一个监督的凝视,每个人都会在这凝视的重压下变得卑微,就会使他成为自身的监视者,于是看似自上而下的针对每个人的监视,其实是自己给自己施加的。”这个自己施加给自己的过程就是一个接受规训的过程。
在花木兰的成长过程中,母亲训导她:“女儿嫁得好才能光宗耀祖”,“才能给家族带来荣誉”(bring honor to the family);父亲告诫她:“只有男孩子才可以用气(chi)”,“女孩子要把元气收藏起来,不然会被耻笑、被羞辱、被驱逐”,“我有我的责任(效忠国家,征战沙场),你有你的本分(像个女孩子,嫁个好人家)”,“要守好你的本分”;媒婆希望在她身上看到“好女人”的“安静,沉稳,温婉,淑雅,从容,知礼”(quiet,composed,graceful,elegant,poised,polite),能飞檐走壁、上房揭瓦的女孩子只会“让家族蒙羞”;当女巫发现她女孩的真实身份后,因为同样有“气”而对木兰惺惺相惜,并从女性的视角真诚地劝诫她追随自己,说:“曾经我们是一样的……越强大越受到伤害,一辈子流离失所……就像你也被你的军队驱逐”;当她出现在战场上直面柔然首领时,却被嘲笑和质疑:“一个女孩子来这里拯救王朝?”这些规训给木兰时代的女性们贴上了僵化的标签,约束她们按照这些规训去规范自己的行为,在现实的压迫下妥协,“否则就会被冠以各种污名化的标签”,最终“女性的身体被物化了,成为审美的客体与男性凝视的对象,而并非女性主体本身的个性表达”。
二、花木兰女性主义意识的萌芽
女性主义(feminism),与女权主义起源于同一概念,是同一个理论发展到不同阶段的不同译法,主要是指以女性经历为来源与动机,以结束性别主义、性别剥削、性别歧视和性别压迫为目的,追求性别平权的社会理论与政治运动。1791 年,法国大革命的妇女领袖奥兰普·德古热发表了《女权与女公民权宣言》(即《女权宣言》),这标志着女性主义运动拉开了序幕。1949 年,法国作家西蒙娜·德·波伏娃的著作《第二性》出版,在思想界引起极大反响,成为当代女性主义理论的奠基作品,她的观点“女人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逐渐变成的”启发了一代代女性自我觉醒、自我实现、自我超越的追求,掀起了女性主义运动的第二次浪潮。
在花木兰的成长过程中,不难发现一条清晰的女性主义意识萌芽的线索。土楼的生长环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权威的存在和威慑,她却在自己内心的小宇宙任由与男性平等平权的种子生根发芽。花父教导女儿“气”是属于勇士的,女孩不能用“气”,要隐藏自己的“气”,她却憋着一股劲暗自练习,他日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飞檐走壁、上房追鸡;土楼宗祠门口的一尊凤凰雕塑是作为宗族图腾一般的存在,是“花家的瑞兽”,她却踩断了它的翅膀,还踢翻了祭祀的供果,这些显然都是大不敬的冒犯之举;花母一再亲自或者托付花父教导女儿要让人省心、要管好自己,不要惹事、不要被人耻笑,不然没人敢娶,木兰却在父亲有限的宽容之下,任由自己的“气”茁壮发展;终于有媒婆上门为木兰说一门好亲事了,花母满心欢喜,将女儿装扮成最得体的大家闺秀,期望她光耀门楣,她虽表面迎合,内心却混沌麻木,一只蜘蛛的出现便轻易打破了所有表面的和谐;代表着封建女德权威的媒婆执意要求茶壶必须居中摆放,木兰却用自己的执念去弱弱地辩解;花父年迈体弱,花母担忧一纸战书会让他有去无回,木兰毅然下定决心替父从军、征战沙场;初到军队,训练场上,双臂提水上山,男子都不能完成的任务,她偏要咬牙完成,“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女性主义意识逐渐萌芽。在传统的封建父权社会中,女性被看作“第二性”,被认为是男性的附属品,理应承担操持家务、奉献家庭的责任,“女子无才便是德”;电影中的花木兰却通过一次次与权威、与性别主义的碰撞,维护着内心正在萌芽的女性主义思想。
三、花木兰女性主义意识的觉醒
真人版电影中花木兰女性主义意识的觉醒是一个如花父所言“凤凰焚于烈火,而后获得新生”的过程,它包含打破旧思想的桎梏和涅槃重生两个阶段。这期间,电影导演安排一只粉色凤凰在花木兰替父从军最关键的六个节点出现,描绘了一条父权社会、规训主导下,女子花木兰凤凰涅槃的荆棘之路。
第一阶段的花木兰男扮女装、替父从军、勤勉训练、骁勇杀敌。为替下年迈的父亲,她承担了男丁的责任,披上戎装,骑上战马上战场,尽“忠”国家;荒郊野外、颠沛奔波,饥渴疲惫使她几乎丧命,粉凤凰第一次现身,为她带来希望、指引方向;军队里的士兵陌生粗野、军营的生活充满着恐惧和隐瞒身份的不安、训练挑战着女孩体力的极限,她以男装在勇士的群体里出现,也积极寻求与男性同等的地位,最终以勇士的形象获得了将军和士兵们的一致认可;士兵们讨论喜欢的女人的类型,长相、厨艺、女德这些男性的审美都被她否定了,她推崇的女性形象是“胆识过人、幽默、聪明,长相不重要”(courageous,a sense of humor,smart,looking is not the point);以男子形象出现的她甚至显露出了她的“气”。然而,父亲剑上刻着的“真”无时无刻不在拷问着她的内心,是继续披着男子的外衣,还是活出真我、秀出女子的形象?第一次面对女巫对她身份的拷问之后,男装的木兰,带着身份的谎言战败了,死了;女装的木兰,真实的自我,活了!此时,粉色凤凰第二次出现,花木兰追求个人真我女性价值的阶段开始。
恢复女儿身的木兰用智慧和勇敢击退了入侵的柔然军队、救下了快被淹死的同僚士兵、承认了自己的女子身份,却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被驱逐。女巫及时出现,惺惺相惜,劝说木兰追随自己,因为女性的身份不允许她们像男子一样用“气”,被驱逐使家人蒙羞也会让她没有退路,这是规训自我施压的典型表现;木兰严词拒绝,“我知道我的责任,我的位置,为国家而战,保护皇上”,“忠”心耿耿,女子也可以实现男人同等的价值,消除性别歧视的意志坚定;她还劝说女巫“回到正道”,实现自我价值。这是木兰真正意义上的自我觉醒,不再背负男性的外壳,而是直面自己,以一个女性的身份实现自身的价值。此时,粉凤凰第三次现身。得到重要军情的木兰回到军队,主动请缨进宫护驾,并重新被信任,领导军队出征,与柔然首领正面交锋之际,一记冷箭就要射中木兰之时,女巫飞身挡剑,临死前说“找到你的立足之地”(take your place)。女巫用自己的生命无声地表达了她对木兰作为女性的价值的认可,粉凤凰第四次现身。花木兰无畏前行,进殿拼死护驾,几乎再次命丧柔然首领手下;皇上说:“像勇士一样站起来,像一只凤凰一样战斗,为保护国家而战。”木兰殊死搏斗,最终成功守护皇帝,以女子的身份实现了勇士的价值。这时,粉凤凰第五次现身。大殿之上,木兰谢绝了皇帝加官晋爵的赏赐,只求回家为父母尽“孝”,皇帝应允。木兰只身骑马返乡,父母姊妹只有家人团圆的喜悦,家族也只有平静的好奇,父权社会对女性价值的定义让他们无法从木兰英勇事迹的本质对她进行评价,“安静,沉稳,温婉,淑雅,从容,知礼”才是社会对女性长期坚持的规训和评价标尺。直到将军的队伍带着皇帝的赏赐来到木兰的家乡,宣布了皇帝的评价“她拯救国家于危难,举国上下都要感谢她;她将荣耀带给了花家的祖先、她的家人、她的乡邻和她的国家”,群情才开始激扬沸腾;当皇帝钦赐的刻有军中三德的“忠”“勇”“真”(loyal,brave,true)和木兰独有的“孝”(devotion to family)这些标榜真正勇士的品德的宝剑交到花木兰的手上,花木兰这一违背封建父权社会规训的女性形象才在男性视角下完成了社会价值的认可。凤凰第六次出现,至此凤凰涅槃,木兰独立女性的形象也终于被主流社会认可。
四、迪士尼真人版电影《花木兰》对现代女性的启示
迪士尼真人版电影《花木兰》讲述了一个西方价值观重构视角下的东方女性自我成长与价值实现的故事,叙事重点放在女性如何在父权社会规训影响下,用男性价值标准审视自己,通过拼搏追求同等价值的实现,甚至比男性更优秀来获得父权社会的认可,从而实现与男性的同等权利。故事中的女主角在女性意识觉醒的过程中不断成长,通过不懈的努力实现了超越同时代男性的价值,进而获得了代表父权社会最高权威的皇帝的认可,结束了所在社会环境对她个体的性别歧视,实现了一定程度的男女平等。但是,不难发现影片在价值观的树立方面还有许多欠缺,花木兰的形象还不足以成为现代女性的典范。影片中封建社会的规训制约了花木兰价值观的发展,忽视了女性先天在体格、力量方面可能存在着劣势这一基本特征,忽视了她作为女性本身应该具有的不同于男性的美德这一基本事实,忽视了人性发展的多样性这一客观规律,更忽略了女性可以在自身特质与多样化的价值追求中实现自我这一可能性。身为女性的花木兰最终还是通过顺应“君权至上”的制度体系才实现了个人的价值追求,显然这是一种认同与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