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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相四分”新证
——以晋候苏钟铭文与《日书》“禹须臾行日”比照

2022-08-04贾海燕王秦江

社会科学动态 2022年8期
关键词:干支月相定点

贾海燕 王秦江

月相的各种名称,主要见于出土西周金文和先秦两汉传世文献中,月相“定点说”与“四分说”的争论,自晚清以来就已存在,“晋候苏钟”铭文中月相名的释义是争论的焦点。甘肃放马滩秦简、湖北孔家坡汉简等《日书》“禹须臾行日”中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选择,存在着较为一致的一月四个时段划分的认识。“晋候苏钟”月相名与《日书》“禹须臾行日”一月四个时段划分之间是否存在联系,是否可以相互印证,本文不揣陋见,仅就管见所及,试图将这两个似乎不相关的事物联系进行对照,希望找出些汉前月相划分的蛛丝马迹。

月相的各种名称,先秦两汉传世文献就多已出现,除了较为常见的“望”“朔”“晦”外,还有初吉、生霸、死霸、既生霸、旁生霸、既死霸、旁死霸、朔死霸等,这些月相名散见于《书·召诰》《书·康诰》《书·顾命》《逸周书·世俘》《周书·成武篇》等典籍篇章中,这些月相的材料,多为王室、诸侯、贵族在出行、祭祀、征伐、即位等较重大事项的记载,它涉及到择日和择方向的问题,其要义不仅用于纪时,也可能关乎吉凶选择。如《汉书》卷21《律历志下》云:“《周书·武成》篇:‘惟一月壬辰,旁死霸,若翌日癸巳,武王乃朝步自周,于征伐纣。’……《武成》篇曰:‘粤若来三月,既死霸,粤五日甲子,咸刘商王纣。’是岁也,闰数馀十八,正大寒中,在周二月己丑晦。明日闰月庚寅朔。三月二日庚申惊蛰。四月己丑朔死霸。死霸,朔也。生霸,望也。是月甲辰望,乙巳,旁之。故《武成》篇曰:‘惟四月既旁生霸,粤六日庚戌,武王燎于周庙。’”孟康注:“月二日以往,月生魄死,故言死魄。魄,月质也。”颜师古注:“霸,古魄字同。”①这里出现了多个月相名,死霸涉及战争,生霸关联祭祀。虽然有“死霸是朔、生霸是望”的解释,但既生霸、旁生霸、既死霸是时间节点还是时间段,没有明确的解释。

核算上文中干支计日,干支和闰月计算是准确的。“四月己丑朔死霸”,己丑为四月一日,即朔日,被称为“朔死霸”,“甲辰望”为十六日,为望日,朔望日大致是定点,但望日第二日乙巳,则均属于旁生霸范畴。该文紧接着云“故武成篇曰:‘惟四月既旁生霸……’”,这里“惟四月”是承接前面的四月,包括刚刚过去的初一至十六日,包括朔日、望日,但称“惟四月既旁生霸”显然不包含死霸范畴,它包含既生霸、旁生霸,且既生霸在前,旁生霸在后,包含一个定点望日。其中,“甲辰望”其后过六日,刚好是庚戌日。由此可见,《汉书》所引《武成篇》中的死霸之后就是既生霸和旁生霸,“既旁生霸”是两个时间段合并在一起的表述。以此推论,若月相四分存在,那么既、旁生霸之后的两个时段当是既死霸和旁死霸,既死霸在前,旁死霸在后。

月相名还见出土的西周班簋、静簋、鼎、簋、晋侯苏钟等金文材料中,主要有初吉、既生霸、既望、旁死霸、既死霸、月吉等,举例如下:

1.螨鼎:惟三月初吉,来遘于妊氏。(《集成》2765)②

2.公姞鬲:惟十又二月既生霸,子中渔囗池。(《集成》753)③

3.班簋:惟八月初吉,在宗周。甲戌,王令毛伯更虢城公服。④

4.晋侯苏钟:惟王卅又三年,王亲遹省东国、南国。正月既生霸戊午,王步自宗周。二月既望癸卯,王入格成周。二月既死霸壬寅,王□往东。三月方死霸,王至于□,分行。王亲令晋侯:率乃师左洀□北洀□,伐宿夷。……王唯返,归在成周,公族整师,宫。六月初吉戊寅,旦。王格大室,即位,王呼膳夫曰:召晋侯苏,入门,位中廷,王亲锡驹四匹。拜稽首,受驹以出,反入,拜稽首。丁亥,旦,王御于邑伐宫。庚寅,旦,王格大室,司工扬父入佑晋侯苏,王亲齐晋侯□鬯一卣,弓,矢百,马四匹。敢扬天子丕显鲁休,用作元龢钖钟,用昭格前文人。前文人其严在上,翼在下,□□,降余多福。其迈年无疆,子子孙孙,永宝兹钟。⑤

上述月相资料,以“晋候苏钟”(山西晋侯苏墓出土的西周编钟)文字最多,不仅出现有周王纪年,还记有较多的历日。月相表述的格式主要有四种:一是“惟×月+月相,……”,二是“惟×月+月相,越×日+干支纪日,……”,三是“×月+干支+月相,……”,四是“×月+月相+干支,……”

月相定点说由来已久。所谓定点,即认为月相固定指一月中某一日。《汉书·律历志》:“死霸,朔也。生霸,望也。”《汉书》专门就生霸与死霸做出解释,说明在其成书之时,已不常用。月相认知争议源始于清末,俞樾先生作《生霸死霸考》倡导月相“定名”,其云:“夫朔望虽有迟早,而一日为朔,十五日为望,则记载之定名也。死霸生霸即缘朔望而来,必有一定之日。……使载生霸无一定之日,则并其下甲子、乙丑莫知为何日矣。古人之文必不若是疏也。愚故更定,既旁生霸为十七八日之定名,则望日、既生霸次日旁生霸,既与朔日、既死霸次日旁死霸相准而立,而旁死霸之后为载生霸,旁生霸之后为既旁生霸,不为载死霸又足征。”⑥王国维先生则首提西周金文“月相四分”的观念,他亦作《生霸死霸考》指出:“览古器物铭,而得古之所以名日者凡四,曰初吉,曰既生霸,曰既望,曰既死霸。因悟古者盖分一月之日为四分:一曰初吉,谓自一日至七、八日也;二曰既生霸,谓自八、九日以降至十四、五日也;三曰既望,谓十五、六日以后至二十二、三日;四曰既死霸,谓自二十三日以后至于晦也。”⑦可见,所谓“一月四分说”,即是将一个月分成初吉、既生霸、既望、既死霸四个时段,每段各辖七、八天。

王国维月相四分的提出以后,响应者众,如吴其昌的《金文历朔疏证》,郭沫若的《西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张培瑜的《西周年代历法与金文月相纪日》,马承源的《晋侯苏编钟》,李学勤的《晋侯苏编钟的时、地、人》等均肯定月相四分说。如吴其昌说:“生霸、死霸、初吉、既望之解,自马融、刘歆、孟康以来,下逮俞樾,竭其力以研讨,而尚皆不得谛说。此其真相,直至先师王先生‘四分一月’之说出而其讼乃定。”⑧张培瑜认为“四分说更为近真,而定点说存在较大的困难。”⑨马承源认为初吉为初一至初七、八,既生霸为初八、九至十四、五日,既望为十五、六日至二十二、三日,既死霸为二十三至晦。⑩

定点说仍有较多学者的支持,美国著名汉学家倪德卫,国内学者唐兰、庞怀靖、李仲操、彭裕商、张闻玉等先生多赞同定点说,如张闻玉认为“自古以来,月相都是定点的”,既死霸为朔日(即初吉),旁死霸为初二,哉生霸为初三,既生霸为十五,旁生霸即既望,即十六;李仲操认为晋候苏钟铭文中“‘惟王卅又三年’与厉王三十三年(前846)相合,所记月相和日干支与厉王三十三年的月相和日干支也一天不差”。他进而认为晋候苏钟铭文月相定点的时间为:“正月既生霸戊午”为正月9日,“二月既望癸卯”为2月14日,“二月既死霸壬寅”为2月23日,“六月初吉戊寅”为6月1日。

一些月相是较为固定的时间点,古人是几无争议。“晦日”指代一月中最后一个无月之日,“朔”指代一月中第一个无月之日,“望”指一月中月亮最圆之日。出现较少的“朏”专指初三,古今亦无争议。《汉书·律历志》引“古文《月采》篇曰‘三日曰朏’”。《说文》曰:“朏,月未盛之明也。”这说明月相定点说是有基础的。但是,多数月相在一月中的时间点并不完全固定,因为月有大月、小月之分,大月的晦日在三十,小月之晦也可能在二十九,而望日除十五日之外,则有可能在十六日,甚至是十四、十七日,这无法改变,古人更无法完全定点。月相时间的不固定,既为月相定点造成了困难,也为古人准确纪时造成困扰。

初吉指代初一,专指朔日,古人异词较少。《诗经》卷13《小明》曰:“二月初吉,载离寒暑。”毛传谓:“初吉,朔日也。”《周礼》卷12《地官司徒第二·乡大夫》郑玄注“正月之吉”:“建子之月,月朔之日”;同卷第12《族师》又注“月吉”:“每月朔日也。”《国语·周语》“宣王即位,不籍千亩”条有“自今至于初吉”,韦昭谓:“初吉,二月朔日也。”支持初吉为朔日之专名的今日专家也较多,如李仲操先生撰文认为“初吉为朔日专名”,彭裕商认为“初吉与月吉是一回事,均指每月的初一日”,张闻玉认为“初吉的涵义只能是一月的第一个吉日”。古人对“朔”“初吉”“朏”等月相名进行较为一致的注解,说明自古是约定俗成的,而对“既生霸”“既死霸”“旁死霸”未有注解,则是因难以解释。

月相有定点的成分,但并不能说明月相就没有分段,定点和分段或兼而有之,这是古人为方便纪时而长时间形成的。假如月相全部是定点的,就是众人皆知的,就无须干支记日辅助定点。上述金文范例“惟三月初吉,来遘于妊氏”以及“惟八月初吉,在宗周”句,均没有加干支辅助纪日,说明了初吉的唯一性。当然晋侯苏钟有“六月初吉,戊寅旦,王各大室,即位”,即在“初吉”之后有“戊寅旦”,当是强调“戊寅”属于刚日,这天早晨“王各大室,即位”是合乎礼仪的。《礼记·曲礼上》:“外事以刚日,内事以柔日。”郑玄注曰:“顺其出为阳也。出郊为外事,《春秋传》曰:甲午祠兵。顺其居内为阴。”总之,正因月相分段,故若说某一天则应加干支才能定点。当然,表时间段的月相不加干支,则表时间是多天,这需通过上下文意来理解。

既生霸、既望、既死霸、旁(方)死霸等众多月相名加干支的多次出现,是产生月相分段说的重要依据。“望”的释义是明确的,而有关“霸”的解释则关系到月相分段。对“霸”释义,《说文》:“霸,月始生魄然也。承大月二日,承小月三日。”俞樾:“以古义言之,则霸者,月之光也。朔为死霸之极,望为生霸之极。”王国维:“八九日以降,月虽未满,而未盛之明则生已久矣。二十三日以降,月虽未晦,然始生之明固已死矣。盖月受日光之处,虽同此一面,然自地观之,则二十三日以后,月无光之处,正八日以前月有光之处,此即后世上弦下弦之由分。以始生之明既死,故谓之既死霸,此生霸、死霸之确解,亦即古代一月四分之术也。”这些解释,各具理由,但对“生霸”“死霸”分段节点的认识不同,导致不同的理解和结论。晦日、望、上弦日、下弦日应是分段的界点,还是中间节点,或是导致观点不同的症结所在。

由上可见,月相四分、月相定点,均存在有较多的疑问之处。一方面,古人已明确肯定的概念是否需要怀疑,如初吉即是朔日等。另一方面,月相分段说,确是古人纪时需要的,而由初吉组成的月相四分确实存在一些难以解释的问题。基于初吉是否定点存在较对立的观点,笔者忖测,月相之四分或不包含初吉。四分之月相或当是既生霸、旁生霸、既死霸和旁死霸,其中,旁生霸、既生霸、旁死霸在《汉书》引文《周书·武成篇》中出现,而既生霸、既死霸、旁死霸则在晋侯苏钟铭文中出现。

古人重要的出行,既要选择时间,又需选择方位,“禹须臾行日”就是日者占测出行时间与方位的术数类工具书,它记述了一月内1至30日四个时段(旦、日中、昏、中夜)宜于出行的四个方位(东、南、西、北的四个方向)选择。为便于称呼,下称“吉向选择”。目前,“禹须臾行日”主要见于放马滩秦简《日书》甲种、放马滩秦简《日书》乙种和孔家坡汉简《日书》,三者可相互比勘。

放马滩秦简《日书》甲种“禹须臾行日”保存最为完整,乙种则相对残缺,未残缺部分内容除了八日与甲种有少许不同之外,其他完全一致,不同部分疑为抄写之误。放马滩秦简《日书》甲种“禹须臾行日”其行文格式可固化为:人月某日旦某(方)吉,日中某(方)吉,昏某(方)吉,中夜某(方)吉。放马滩秦简《日书》“禹须臾行日”范例如下:

入月一日,旦西吉,日中北吉,昏东吉,【中夜】南吉。

入月二日,旦西吉,日中北吉,昏东吉,中夜南吉;

入月三日,旦西吉,日中北吉,昏东吉,中夜南吉。……

根据各日四个时段的出行方向,刘乐贤先生将其作出横向表格。为便于直接观察,现录入如表1:

由表1发现,“禹须臾行日篇”简文不仅将一日四分(旦、日中、昏和中夜),而且将一月分为四个时段:上月26日至下月3日,计8日,吉向选择均是“西—北—东—南”;4日至11日,共计8日,每天吉向选择有变化,规律不太明显;12至18,计7日,吉向选择均是“东—南—西—北”;19至25日,计7日,吉向选择“北—东—南—西”。根据月相常识,这四个时段大致以月晦朔日、上弦月、月望和下弦月为中间节点,为方便叙述,本文姑且以月晦日所在时间段、上弦月所在时间段、月望所在时间段和下弦月所在时间段命名。

表1 “禹须臾行日篇”一月每日四时吉向表

与放马滩秦简有完整一月30日不同,孔家坡汉简1—10日残缺,完整简涉及时间主要是11日至30日,残简仅有三小段文字,难窥全貌。其现存的完整简如下:

……入月十一日、十二日、十三日、十四日、十五日、十六日、十七日、十八日,旦东吉,日(中南吉,)昏西吉,中夜北。

入月十九日、(廿日)、廿一日、廿二日、廿三日、廿四日、廿五日,旦北吉,日中东吉,昏南吉,中夜西吉。

入月廿六日、廿七日、廿八日、廿九日、卅日,旦西吉,日中北吉,昏东吉,中夜南吉。

与放马滩秦简堪比发现,孔家坡汉简“禹须臾行日”除“入月十一日”之外,完整简部分与放马滩秦简在时间、吉向选择上与放马滩完全一致。孔家坡汉简没有一日日的书写,而以时间段进行了规整,其时间分别是11至18日、19至25日、26至30日。因此可认为,“禹须臾行日”一月四分获得秦至西汉时期秦楚两地人们基本认同,当是对一月时间的基本理解。

此外,以放马滩“禹须臾行日”吉向选择为例,每一个时间段若一日连续行走不中断。在各个时段,行动区域都是固定的,且大致与式盘四门(四隅)相合:月晦日所在的时间段,整体吉向区域全部在出发点的西北方向,对应区域为式盘的西北天门。上弦月所在的时间段,整体吉向区域全都在出发点的西南方向,对应区域为式盘的西南人门。月望日所在的7日,整体吉向区域全部在出发点的东南方向,对应区域为式盘的东南地户;下弦月所在的7日,整体吉向区域全部在出发点的东北方向,对应区域为式盘的东北鬼门。

四门,又称四隅,是古代式盘中的组成部分。先秦以来,古代数术家观天地运行,融合“盖天说”,建立完善了一种叫“式盘”的占验时日工具。式盘至迟在战国末期就已经使用。《周礼》卷26《大史》:“大师,抱天时,与大师同车。”“天时”就是式盘,郑司农注:“大出师,则太史主抱式,以知天时,处吉凶。”式盘由象征天、地的上下两部分组成,上部象征天者圆形,下部象征地者方形,上部与下部之间有轴相连故天盘可自由转动。最早的式或在战国以前就已出现,这时的式不是盘而是图,曾侯乙墓漆箱盖上的北斗、二十八宿、青龙白虎组合图可视为最早的式图。目前出土式盘主要是西汉至六朝时期,有遁甲、太乙、六壬三种,除安徽阜阳双古堆出土的第二件式盘为“太一九宫式盘”外,余者皆是六壬式盘。北宋杨维德《景佑六壬神定经》曾解释六壬式盘曰:“造式,天中作斗杓,指天罡,次作十二辰,中列二十八宿,四维局。地列十二辰,八干,五行,三十六禽。天门、地户、人门、鬼门四隅讫。”四隅是六壬式盘地盘的重要组成,代表万物生灭(出天入地,出生入死)。四门名称组合多有变化,或与天干(戊、己)、“日月斗豦”组合,形成西北“天豦己”、西南“人日己”、东南“土斗戊”、东北“鬼月戊”;或将八卦附会其中,形成“西北天门乾”“东北鬼门艮”“东南地户巽”和“西南人门坤”,但天门、地户、人门、鬼门分别对应西北、东南、西南、东北是基础。

日者对一月吉向的选择,确实存在四个时段的划分。每月都从上弦月时段(人门)开始,经月望时段(地门)、下弦月时段(鬼门),最终回归到月晦日时段(天门),如此周而复始。在四门对应的四个时段中,天门与地门之和为15日,人门与鬼门之和为15日,存在严格的平衡关系。一月时段的划分,较为均匀,全部是7日和8日,上弦月和月望所在时段(即人门与地门)为15日,下弦月和晦日所在时段(鬼门与天门)正好为15日。上弦月和月望所在时段正好与《周书·武成篇》“既旁生霸”时段契合,处于人门与地门,下弦月和晦日所在时段则与既、旁死霸时段大致相当,处于鬼门与天门。上弦月时段(人门)中吉向选择,并不像其他时段选择呈现完全一致的吉向选择,这种特殊的行走方式,是否就是当时流行的“禹步”,正与“禹须臾行日”契合。

综上可见,秦汉简《日书》所见的“禹须臾行日篇”对一月的划分并不是随意的,它符合月相变化的同时,上弦月、月望时段与下弦月、晦朔日时段的总数是平衡的,都是15日,这似乎合乎阴阳平衡的观念。其吉向数术平衡以及与式盘四隅契合不是偶然的,它是建立在一月四分认识的基础之上的,它是在对月相现象和式盘原理深刻认知的基础上精心布局而来的。

“禹须臾行日篇”出现了较为固定的一月四分方位选择,这个一月四分是否就是商周至两汉的月相四分呢?“禹须臾行日篇”一月四分流行于秦到西汉时间,它极其精细,其时间在《汉书》成书之前,流行区域至少包含秦楚两地。同一时地,如若存在较为流行的月相四分,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存在两种。由此可见,“禹须臾行日篇”中的一月四分,或就是商周至两汉曾经存在的月相四分,两者时间段划分应该是相同的。

基于这个理念,我们姑且以山西晋侯苏墓出土编钟铭文中月相作为对应文本。

首先,我们将以一些成熟的、相对共识的条件作为基础,然后对晋侯苏墓编钟月相进行推断,与“禹须臾行日篇”的一月四分堪比,最后从起结果来看对应关系。这些基础条件为:第一,认同“初吉”就是初一的观念;第二,认同死霸为月三十(小月二十九);第三,认同张培瑜先生“壬寅癸卯纪日中至少必有一误”“癸卯乃辛卯或癸已之误”的观点;第四,需考虑大小月之分,一般而言夏历年十二月354天(不闰月),一个朔望月为29.5306公历日,故一年十二月基本有6个大月6个小月;第五,认同铭文“正月既生霸戊午,距六月初吉戊寅,只可能相距140天,间隔4个月,其中不可能有闰月”的观点。

基于这些考虑,笔者假定晋侯苏编钟铭文中“六月初吉戊寅旦”为六月初一,以铭文的“癸卯”为“癸巳”或者“辛卯”,并假定1月末至6月初间的2月、4月为小月,以“4个月或118天,或119天”的118天计算,以此推算晋侯苏编钟铭文中出现的可能日期为:

1.“正月既生霸戊午”:夏历一月初九;

2.“二月既望癸卯”:如前所述,“癸卯”当时“癸巳”或“辛卯”之误。若是“癸巳”则为夏历二月十四,若是“辛卯”则是夏历二月十二日。笔者认同“辛卯”。“辛卯”对古人有非同寻常意义,马王堆汉墓帛书《五十二病方》“治颓方九”载:“以辛卯日,立堂下东乡(向),乡(日),令人挟提颓者曰:‘今日辛卯,更名曰禹。’”辛卯在六十干支纪日中处于二十八位,正好合乎二十八宿之数,对古人有特殊意义。“辛卯”与“既望”合用,更显该日意义不同寻常。

3.“二月既死霸壬寅”:夏历二月二十三;

4.“三月方(旁)死霸”:没有具体的干支纪日,不能精确推算,疑为夏历三月二十六至二十九中的一天;

5.“六月初吉成戊寅”:夏历六月一日;

6.“丁亥”:夏历六月十日;

7.“庚寅”:夏历六月十三日。

其关键日期见表2。

表2 晋侯苏编钟铭文时间与早子纪日对应表

上述推算结果发现,晋侯苏编钟铭文中的推出时间:“正月既生霸戊午”在1月9日,“二月既望癸卯(辛卯)”在2月12日,“二月既死霸壬寅”在2月23日;“三月方死霸”因没有具体纪日,此处不论;“六月初吉成戊寅旦”在6月1日,紧接的“丁亥旦”在6月10日,“庚寅旦”在6月13日,都在一月合理时间范围内。上述月相历日与干支的关系,大部分与张培瑜先生的推算结果相同,可见本文推算是合理的。具体对应见表3。

表3 晋侯苏编钟铭文时间与禹须臾行日时间对应表

从生霸死霸、朔望的生成范围来看,上述对应关系是成立的。“禹须臾行日篇”一月四分与金文月相存在的对应关系是:“既生霸”对应在上弦月时段,范围在四日至十一日;“既望”对应在月望时段,时间为十二至十八日,这一时段又称“旁生霸”;“既死霸”对应在下弦月时段,时间为十九日至二十五。“旁死霸”在晋侯苏编钟铭文中没有干支固定时期,将其对应到上月二十六日至下月三日,则也是无误的。通过晋候苏钟铭文对月相的推断,以及与“禹须臾行日篇”月相四分的对应,虽难定论晋侯苏钟中旁死霸、既死霸、既生霸、既望等月相一定即是“禹须臾行日”一月四分时间段,然而可为月相四分提供了具体的佐证材料和可能依据。

王国维先生在《生霸死霸考》中亦认为:“既生霸非望,自当在朔望之间。既死霸非朔,自当在望后朔前。”今人罗琨先生《月相蠡测》则结合民俗资料,指出既生霸和既死霸应是以月弦为基点,既生霸为上弦,既死霸为下弦。这些观念与“禹须臾行日篇”的月相划分提供了一定支持,也与本文得出的结论吻合。

综上可见,先秦秦汉古人对月相确实存在四分的做法,这在传世文献与“晋候苏钟”铭文、放马滩秦简日书“禹须臾行日篇”的一月四分等出土资料的相互关照中得到印证。两处资料对照得出的月相四分,具体分为月晦朔日所在时段、上弦月所在时段、月望所在时段和下弦月所在时段,分别对应旁死霸、既生霸、旁生霸和既死霸,又分别对应式盘四门的天门、人门、地门和鬼门。初吉、朔、晦等月相仍是定点的。这种月相时段既以秦至西汉《日书》中一月四分时段认知为基础,也合乎从古至今月望、月朔、上弦月、下弦月等月相认知,显现出古人进行重大事项时需要进行月相和吉向选择,既要符合刚弱日等相关择日礼仪规则,又要符合式盘四门中的方位选择。

这种月相四分,并非清末以来学界传统意义上的月相四分(即初吉、既生霸、既望、既死霸)。按字面意思理解,清末以来传统意义上的月相四分中的初吉、既生霸、既望,均应在前半月范围之内,后半月仅有既死霸,因此不能完全作为四分之月相,因此笔者将初吉剔出,加入旁死霸。在既生霸、既望、既死霸、旁死霸中,笔者将既死霸放前,旁死霸放后,旁死霸既然在死霸之旁,当在月晦日这一时段。月望与旁生霸之后,月亮已不复月望之光辉,死霸之期不可避免,故将这一时段称之为既死霸。这种放置,与既生霸放在既望(或旁生霸)之前,是基于一样的理解。死霸之后,生霸已然产生,因此,既生霸在既望时段之前。

注释:

①《汉书》卷21《律历志》,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1015—1016页。

②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殷周金文集成》(第5册),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57页。

③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殷周金文集成》(第3册),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55页。

④郭沫若:《班簋的再发现》,《文物》1972年第9期。

⑧吴其昌:《金文历朔疏证》,《燕京学报》1928年第6期。

⑩马承源:《西周金文和周历的研究》,《上海博物馆集刊》1982年第2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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