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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过去,欧盟还牢固吗?

2022-08-04刘怡

党员文摘 2022年15期
关键词:乌克兰

□刘怡

俄乌全面军事冲突爆发几个月之后,6月16日一早,德国、法国、意大利三国主要领导人乘坐乌克兰政府安排的夜间专列,悄然抵达基辅,开启了一场姗姗来迟的战地之行。在不久前还被炮火笼罩的伊尔平镇,三位欧盟领导人神色严峻地穿过此地千疮百孔的公寓楼、被火箭弹击中的汽车残骸以及遍地狼藉的“胜利”工业园区,在荷枪实弹的士兵与当地民众的注视下听取乌克兰总统特使切尔尼绍夫的介绍。

无论从政治经验还是过往的国际形象看,三位来访者都远远胜过影视演员出身、身着橄榄绿T恤和迷彩运动鞋的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然而,就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他们在西方世界的声望似乎被半道出家的泽连斯基远远甩开——面对俄罗斯酝酿多时的“特别军事行动”,乌克兰政权没有迅速崩溃。而最初持谨慎立场的三位欧盟领导人,也在国内外压力之下,最终决定前往基辅访问,并就乌克兰“入欧”作出了表态。

作为苏联在高加索山脉和波罗的海之间最重要的加盟共和国,乌克兰西向“入欧”的冲动,不仅构成了2004年以来俄欧关系周期性紧张的动能,更是当下这场惨烈冲突的直接诱因之一。而被俄乌冲突所改变的,已经远远不止两个直接当事国:在俄欧天然气管线贯通整整25年之后,欧盟布鲁塞尔特别峰会决定在两年内逐步停止从俄罗斯进口化石燃料,并彻底放弃刚刚完工不久、建造成本超过100亿欧元的“北溪2号”管道项目。中西欧全年能源进口量的1/3以上遽然发生变更,不仅造成国际市场油气价格一路攀升,更使得一众以“俄气”“俄油”作为原材料的大型制造企业就此陷入供应链危机,潜在经济损失高达数千亿欧元。德国政府在2月27日公布的名为“分水岭时刻”的改革计划,则开启了西欧第一大国滞后近30年的军备重整进程,并使著名哲学家哈贝马斯发出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并非不可能”的惊呼。至于过去数年中持续酝酿的欧盟内部的“东”“西”之争,在能源危机中同样时隐时现:战争造成的“团结”,基础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牢固。

欧洲联盟,何以至此,又将何去何从?

尽管历史学者将欧盟的渊源上溯到1951年订立《巴黎协议》时的欧共体“核心六国”,并将之描述为“二战”结束后世界秩序重组的产物,但旁观者不难看出,真正推动欧盟作为独立的政治—经济共同体登上世界舞台、继而成为多极世界中显赫角色的时代因素,更应当是“冷战”的结束。大规模战争甚至核打击的威胁就此消弭,巨额国防预算被顺势移用到社会福利和产业迭代领域。

需要指出的是,在东欧各国的转轨过程中,无论是“核心六国”还是法德“双头”,都没有以国家的名义提供过财政援助。类似两德统一时巨额团结互助税的安排并没有被推广到波兰、匈牙利等国家;欧盟仅仅是为昔日的“东方诸国”设定了入盟的最低门槛“哥本哈根标准”,随后要求其政府自行承担达到标准所需的成本,这也为日后“维谢格拉德集团”的怨气埋下了伏笔。直到2004年,包含有波罗的海三国以及4个前“华约”国家的“A10集团”才获准正式加入欧盟,2007年之后又增加了罗马尼亚、保加利亚与克罗地亚。

即使是在21世纪前十年“逝去的好时光”期间,欧洲联盟的种种矛盾属性也是显而易见的。在老龄化趋势日益加剧的中西欧,来自“东方诸国”和地中海沿岸的年轻移民(包括非法移民)补充了枯竭的劳动力市场,享受到更多社会福利的却是本地居民。民族国家的存在并未被空洞的“欧洲生活方式”所消解,反而由于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迎来了新的波动——那些在几年前才勉强挤进欧盟理事会或者欧洲央行的新成员国,刚刚品尝到预算转移支付的“甜点”,就不得不忍受德国政府这一“龙头”近乎偏执的紧缩政策。当“维谢格拉德集团”在中东难民问题上公开和柏林叫板时,矛头指向的不单是社会秩序,也是对历史的报复。

作为后“冷战”时代区域政治经济一体化的最成功范例,“欧盟模式”在相当程度上仰赖地理环境与偶然因素的塑造:产业结构单一的俄罗斯为其提供了充裕的化石燃料,从非洲、中东乃至东欧涌入的流动人口接过了低端服务业岗位,新兴的亚洲市场则是飞机、汽车、机械等优势出口产品的主要客户。从地中海北岸到波罗的海的半个欧洲利用了整个欧亚大陆,甚至西北非洲提供的时代红利,却只需承担最低程度的付出。

而欧亚大陆对这种特权的反噬,则是从2010年底阿拉伯国家的政治大震荡开始的。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从中东难民潮、恐怖组织“伊斯兰国”的崛起、英国“脱欧”到新冠肺炎“大流行”的冲击,世界政治正以种种始料未及的形式收回欧洲之于它们的“负债”。2022年俄乌冲突的全面爆发,则是最近影响最剧烈的一阵飓风:它不仅摧毁了中欧能源安全的基础,更使得“冷战”结束以来,东欧第一次面对真正的“热战”的考验。

“欧洲价值观”这个概念,在过去多年间曾经不止一次被大张旗鼓地讨论过。在希腊和塞浦路斯债务危机期间,在全球恐怖主义的威胁面前,在本土主义、孤立主义乃至疑欧主义思潮蓬勃兴起的背景下,布鲁塞尔、柏林、巴黎的政治家们已经反复重申过这种所谓“崇高”但又含混的概念。然而迄今为止,几乎无人知晓它将被如何付诸实施:在特朗普占据白宫的5年里,欧盟一度被视为贸易自由原则以及全球多边主义的头号维护者。然而,除去被动地应付美方提出的新贸易协定谈判,并进一步扩大和俄罗斯的能源合作外,西欧所做的并不多。俄乌之间战端的重启,则是欧盟被冷落的另一项标志:无论是德法两国力推的两阶段《明斯克协议》,还是马克龙亲赴莫斯科的斡旋,都没能阻止本质上是基于地缘政治逻辑的“特别军事行动”发生。德国乃至整个欧洲迎来的的确是一道真正的“分水岭”,它意味着更缓慢的收益,以及更大的责任。

“冷战”结束整整30年之后,欧盟在世界舞台上依然保有自己的独特优势;从良性发展的资本市场到逐步复苏的对外贸易,乃至相对公平的社会财富分配,都为欧洲下一阶段的全球角色保留了动力。不过,如同全球化进程本身面临的考验一样,对布鲁塞尔、柏林和巴黎来说,单一能源重心的红利期已经结束,欧洲不可能借由贸易壁垒和封闭保全其自身——历史已经反复证明,任何形式的“例外主义”都有自己的存活时限。

(摘自七一网七一客户端/《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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