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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家门口的诗和远方

2022-08-04倪伟

党员文摘 2022年15期
关键词:荒野户外运动雪山

□倪伟

在单调的春天和夏天,旅行和聚餐都因疫情被暂时取消,到郊区去,到户外去,是城里人最后的肉体和精神归宿

北京市朝阳区与顺义区之间,纵贯着一条河流,名叫温榆河。河岸这两年铺上了草坪、绿道,环境整饬一新。今年开春以来,每个周末和节假日,温榆河两岸都像长蘑菇一样撑起一顶顶帐篷,延绵数公里。市民们扶老携幼带着狗,在河边度假。河畔开满紫色的二月兰,即将进港的飞机低空飞过,在河面投下倒影。

东三环的亮马河已经成了北京的塞纳河,聚集着半个城市的年轻人;而东五环外的温榆河畔,则是北京的上野公园,是家庭聚会的地方。

到了5月,北京有一阵取消堂食,来河边野餐的人更多了。很多人连帐篷也不带,只用一张天幕撑起一个下午的阴凉。更简洁的人,就在河埂路旁支起简易的炉子烤肉,或者坐在野餐垫上吃吃熟食。

在这个单调的春天和夏天,旅行和聚餐都因疫情被暂时取消。到郊区去,到户外去,成为城里人的肉体和精神归宿。

作为旅行的替代,那些传统户外运动正在城市周边的山野中兴起,从爱好者群体拓展到普通市民。徒步、登山、骑行、攀岩、垂钓、探险,以及露营和野餐,有多少并未接触过户外的“小白”,在这一年的春夏时节采购装备,一身运动装束,进入城市附近的荒野。

“此时不骑,更待何时”

5月下旬,黄国松骑着自行车走了一趟昌平慈悲峪线,绕十三陵水库而行。此行主要目的是练习爬坡,100公里的路线骑下来,痛苦得“绝望”。这是他的爬坡初体验,一个月前他才开始骑行。他并不热爱骑车。

对黄国松而言,骑行只是健身的替代品。5月,健身房因为防疫关门了,为了填补空下来的时间,并保持运动量,他加入了骑行。他的车是一位朋友前几年留给他的二手车,3000多块钱的入门款美利达公路车,通体漆黑。

黄国松更喜欢城市夜骑,晚上9点多出门,在城内骑两个小时,行程四五十公里。有时从北边的鸟巢骑到南四环,再沿中轴线直插回来;有时骑到西边的新首钢大桥,眺望冰雪大跳台;有时在东城的胡同里转圈。他从未见过如此反常的北京夜色,王府井、三里屯等繁华商圈灯光暗淡,但商场前的广场上热闹非凡,像开运动会一样,打网球、打羽毛球、跳绳、玩轮滑和陆冲板的都在挥汗如雨。三里屯太古里的广场上,人们都穿着松松垮垮的运动服。“不像以前穿得光鲜亮丽,一群大叔举着相机街拍,现在风景完全不同。”黄国松说。

这个夏天,骑行圈里弥漫着一种“此时不骑,更待何时”的情绪。黄国松清明节开车去郊区转山时,山里人还不多,如今再去,骑行道上都快堵车了。来回100公里以内的妙峰山、戒台寺、潭王路、黑山寨等线路上,满脸兴奋的“小白”比比皆是。

“荒野聚会”的精神需求

疫情还没结束的情况下,越来越多的日常行为被归为“非必要”,作为旅行、聚会、聚餐、遛娃替代品的城郊户外活动,就成为某种程度的必要。

“我觉得户外会越来越热,太多玩法还没开发呢,徒步、登山、露营、骑行、越野跑、冲浪、潜水、帆船、桨板、皮划艇、攀岩、攀山、滑雪、钓鱼、高尔夫、骑马……”说这段“贯口”的时候,李轩刚刚将新到货的钓鱼竿拆箱,在店里上架。他创办的户外品牌店位于北京顺义天竺保税区,临近首都国际机场,主营露营装备,现在扩展到徒步、钓鱼等品类。

林虹也是朋友介绍过来的。她带着父母和儿子来到李轩的店里,他们家今年开始置办露营装备,已经买了“一室一厅”的帐篷、两个床垫、折叠桌椅、炉具等,花费近万元,这次想找几把更舒适的椅子。这些东西差不多已经塞满她家的SUV了,但她还想买一台车载冰箱。

疫情后,林虹常跟朋友在郊区聚会,称之为“荒野聚会”,有时也在朋友郊区的小院里开篝火晚会。初次买装备时,她随便预订了一些,后来在朋友的专业指路下,换成了全套国际知名户外品牌。她觉得疫情过后,露营也不会停止,装备会一直用下去。“我们没在郊区买房,这些装备相当于在郊区有了一室一厅,这么一想,还挺划算的。”她笑着说。

这是一个典型的中产之家,夫妻在大学当老师,有定期海外旅行的习惯。日渐殷实的经济状况,带来上升的生活品质追求,当疫情搅乱了这一切,撕碎了旅行计划,城郊户外活动就几乎成为中产生活的一项标配。

“表面上是露营、烧烤,背后其实是家人和朋友周末团聚的精神需求。同样的,户外运动也反映了大家探索世界的需求。”李轩总结道,“这些需求不是悬浮的,是立得住的。”

自由、孤独与交互

5月17日,张清扬登顶了人生中第一座雪山——云南哈巴雪山,海拔5396米。她37岁,定居深圳,在互联网公司担任资深人力资源管理职位,也是一个9岁男孩的妈妈。那天天气极差,向导说是罕见恶劣天气,但她决意一试。此前两次雪山之行她都止步5000米海拔之下,这次一定要突破极限。

最后几百米,队友们陆续下撤,决定性因素是手套。他们的手套都湿透结冰,继续前行会冻伤双手。而张清扬在标配的一厚一薄两副手套之外,额外带了一副厚手套,最终护卫她成功登顶。同行5人中,只有她抵达了刻着“5396米”的木牌。

过去为数不多的几次登山,都遗憾地遭遇了坏天气,张清扬从未见过传说中雪山之巅“一眼万年”的美景。可即使是风雪满天、雾锁重山,在她眼里,已然是不虚此行的奇观。

张清扬有3年户外经历。2019年5月,她跟随领队第一次涉足雪山,爬到4800米海拔时,狂风骤起,另一支队伍中有人滑坠,领队决定原路下撤。这次未完成的哈巴雪山登顶,是她户外生涯的起点,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她的户外生涯在疫情3年里见缝插针地起步,每个五一、十一和暑期,她都在户外,登过四姑娘山二峰,完成了环青海湖骑行、洛克线徒步、梅里北坡徒步。“每次从户外回来,我都觉得自己又版本迭代了。”户外是她为自己找到的获取内在能量的新方式,“尤其像这次疫情,突然冲击人们的日常生活,普遍焦虑的情况下,你需要源源不断的动力,登山能给我这种动力。”

被疫情激发的户外运动潮,并非单纯出于对大自然突然而来的热情,首先是来自对行动自由的珍视,以及被压抑的社交需求。疫情之后,人们突然发现城市生活的脆弱和狭隘,而广阔的原野,蕴含着自由与生机。

“身处峡谷,哪怕只是片刻,你便能感受到人类有限的感知和善变的臆断。百年、生命、年代、春秋、昼夜、心跳,这些你熟知的时间标记在此处消隐无踪。”英国作家罗伯特·麦克法伦曾在英伦群岛上寻找荒野,在《荒野之境》中,他如此描述置身荒野的感受。他接着写道:“峡谷外那个充斥着商店、学院和车流的繁忙世界,似乎不复存在,就连我的家人、故乡,还有硕果满枝的苹果园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自由的另一面是孤独。无论在雪山还是荒野,户外运动多数时候都是一件孤独的事。张清扬说,就像苦行之旅,只能跟自己对话,在克服困难中感受内心的变化。为什么会喜欢上孤独的运动呢?她觉得,户外运动让她真切地感觉自己强大了起来。“这种强大是真实可见的,不是鸡汤,当你凭借充分的准备和坚定的意志力,实现了看似不可能的目标,那种力量是很真切的。”张清扬说。作为头部互联网大厂的中层,这几年的工作并不省心,她需要内在能量的支撑。

另外一些人则与张清扬完全相反,走入户外的动力之一就是社交。

10多年来,年轻人的社交性娱乐活动迭代了数次。一开始是雷打不动的“吃饭+唱K”;后来,桌游、密室逃脱、剧本杀等室内活动取代了KTV;现在,户外运动因疫情和社交网络走红。北京徒步者俱乐部领队徐思朋感受明显:近两年加入的徒步者,“从小红书过来的不少”。社交网络让一些户外运动火成了社交货币,在线社交日益熟稔的年轻人,其实正在逐步丢失线下交友的渠道,户外运动成为一种新潮的补偿。北京糖粉骑行俱乐部创始人雪灵则不无得意地说,糖粉俱乐部里已经结成了8对夫妻。

户外本是一个无限广阔的空间,在中国传统中,亦能追溯到对山水田园的天然亲近。文旅专家、美学内阁创始人莫克力有一个缥缈的期待,或许中国也能发展出更亲近我们自身的户外方式,比如采摘和劳作,她笑着说:“因为我们来自农耕社会,劳作会让我们产生亲切感和安全感。”

(摘自七一网 七一客户端/《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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